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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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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江停皱眉道:茶马古道为什么想把你也给栽赃上,仅仅是为了报复十年前大兴县的那起运毒案?说不通啊。

确实说不通,毒贩报复缉毒警那也是分地方的,这是华北又不是金三角,毒贩十年隐忍一朝复仇这种戏码还不如做梦比较快。

我知道。吴雩靠在座椅上沙哑道,他紧闭的眼皮在淡蓝色烟雾中朦胧不清,只见眼圈下一片憔悴的青影,半晌才睁开眼睛摇摇头:但我总觉得,茶马古道露出马脚的并不仅仅是十年前那个运毒案,可能在过去我曾经跟他们接触过,或者对方认为我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只是我自己还没意识到。

这吊诡又微妙的直觉到底从何而来?

它是从过去的哪一件事情、哪一幕画面上,如蛛丝马迹般残存在吴雩脑海深处的呢?

江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吴雩手中抽走那根快燃到手指的烟头,降下车窗准确投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然后发动了大g。

人的记忆是分层次的,一时半刻没有线索也不要着急,不过我倾向于相信你。大g在阴沉天幕下驶过十字路口,打灯右转开进南城分局的门,江停把车停在刑侦支队灰色的大楼下,说:待会我会给严峫打个电话,让他从此尽量跟专案组保持距离,至少在排查出内鬼之前,暂时不要跟宋局之外的其他领导联系了,否则对步重华太危险。

吴雩低头唔了声。

他们两人都下了车,津海是真正要入冬了,北风钻进脖子里冷得刺骨。吴雩里面是白衬衣黑长裤,外套一件黑色夹棉的冲锋夹克,双手戴着黑色皮手套,整个人显得非常精悍利落;江停则穿着羊绒衫和大衣,脖子上挂着深灰色围巾,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大楼里走,一边回头对身后的吴雩道:你得增重点儿,不然你这脸上线条一收,整个感觉都不对了。

一般人谁像你看那么细。吴雩低头大步踏上大楼正门前的台阶,说:我那天问过医生了,暂时不会影响嗅觉,现在的关键是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直勾勾望向前方。

那瞬间江停也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回过头。

前方大楼门里正出来一行人,王九龄等几位主任都跟着许祖新,而许祖新正笑呵呵拍着一名头发花白老专家的背:辛苦老张教授还特地跑一趟,这个系统优化的跟进工作就哎,小吴你俩回来啦?来给你介绍一下!

吴雩瞳孔微微颤抖,空气仿佛凝结住了,但许祖新毫无觉察:

这位张志兴教授是公大退休导师,我们市局借来的老一辈著名网络专家,之前你们学习的暗网流量监测论文就是人家写的!厉害吧?张教授你看,这是我们分局刑侦支队长吴雩,就是年纪轻些,你叫他小吴就行

吴雩下意识倒退半步,手臂一紧,被江停抓住了。

张教授,江停微微喘息道。

张志兴僵立在原地,脸上一片空白。他看着几步以外的吴雩,看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脑子里一阵阵发晕;然后他把视线挪向同样说不出话的江停,这两人并肩而立的情景仿佛唤起了某些久远的、似曾相识的片段,轰然一下当头砸来。

你他直直地瞪着吴雩,满是皱纹的嘴角茫然开合,你是

啊对了,小江是公大毕业的嘛!许祖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难道小江以前是张老的高徒?

许局兴致勃勃来回打量他俩,目光顺着张志兴恍惚的视线,望见了吴雩冰冷苍白的脸,终于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丝诡谲的味道,愣住了:

你们,你们这是

您不认识他了吗教授?江停每个字都自然平静,尾音却如同弓弦绷紧到极致:他在您那儿上过一年选修课呢,这么多年过去您忘记了吗?

张志兴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仿佛深陷在噩梦中似的,终于竭尽全力挤出一个字:解

吴雩全身发抖,说不出话。

解行,张志兴喃喃道,你是解行。

吴雩挣脱江停筋骨突起的手,神经质般退后半步,但紧接着张志兴被这个动作刺激到了。他从目瞪口呆的许局身边上前一步,然后又踉跄两步,虚空中那根看不见的导火索终于燃到了尽头

回来!你回来!!张志兴扑上去一把抓住了猝然掉头的吴雩,声嘶力竭:你别走!你回来告诉我!!

许祖新王九龄等人都彻底惊呆了。

教授,教授您先冷静一下。江停大步上前试图分开这两人:教授我们先进去找个地方

我儿子是怎么死的?你跟调查组是怎么说的?张志兴充耳不闻,死死抓着吴雩的手臂:他跳楼自杀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

第121章

我知道许局, 没事不用谢, 也麻烦您了张教授和吴支队情绪都比较平稳, 我会及时安抚的,回头有事再联系吧。

江停挂断电话,摆手示意不远处踌躇不定的服务员不用续水, 然后转身推开了包间门。

这是一间高档茶室,隐私保密性非常好,厚厚的门一关便隔绝了外面所有动静。刚才在分局门口差点闹出骚动的两人分坐在木桌两端, 张志兴死死盯着吴雩, 眼神中充满了茫然、紧张和难以置信;吴雩却在他的瞪视中低着头,完全看不清浓密眼睫下的丝毫神情。

他面前的普洱茶一口没动, 弧度紧绷的肩上搭着外套,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双手交叠在大腿上, 在窗外冬季的淡漠天光下,就像是沉浸暗蓝阴影中一尊冰冷的石像。

茶室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江停沉吟片刻,拉开小四方桌另一侧的椅子坐下,续了杯茶递给张志兴:教授。

茶杯与桌面碰撞叮一声轻响, 张志兴仿佛被惊醒一般, 终于盯着吴雩挤出几个字:张博明跳楼那天你去找过他,是不是?

吴雩侧颊抽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去找他?你找他说了什么?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雩一言不发,江停咳了声,语调十分和缓:教授您先别急。不论他对调查组说了什么,调查组对家属肯定也得有个说法, 您这边得到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江停到底是恭州市局场面上周展转圜过的人,处理这种场合的手段比吴雩高明多了。张志兴视线蓦然转向江停,浑浊的眼珠里阴晴不定,似乎内心也在激烈挣扎他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良久才沙哑道:他们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只说张博明是因为画师伤重不治,没有抢救回来,在强烈的幸存者负罪自杀倾向下跳楼的。

幸存者负罪自杀倾向是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的一种,现实中因此自杀的案例确实不少,但张博明清清楚楚知道画师并没有死,因此这个理由显然是调查组在敷衍他父亲。

我并不相信,张志兴一只手紧紧握着茶杯,似乎凭借这个动作才能勉强克制住情绪:所以后来我私下找人打听过,才知道那天解行去过我儿子的病房,他

谁告诉您的? 江停突然打断道。

张志兴迟疑片刻,才说:是是林炡。

林炡。

江停瞥向吴雩,只见阴影处吴雩眉梢也微微一跳。

所以那天林炡也去找过张博明?江停皱眉转向张志兴问。

张志兴说:对,林炡去找我儿子签一些行动结束后特情小组的解散文件,他见当时张博明情绪低落,于是就问发生了什么,张博明说解行刚来过病房,半小时前才走

解行独自来找你?林炡拉了张椅子在病床前坐下,诧异道:这真是稀客,连冯厅去探望他都吃了闭门羹。他已经恢复到能独自走路了吗?

云滇省医院单人病房拉着厚厚的窗帘,空气中漂浮着医院特有的药水味道。一道身影坐在床沿,弯腰把脸埋在掌心里,久久没有任何动作,在地面上投下凝固的阴影。

你怎么了?林炡感觉不对劲起来:你没事吧?刚才难道你们

张博明喑哑的声音从掌心中传出来:你觉得他恨我么?

解行?恨你?

林炡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紧接着冰凉的惊疑蓦然涌上心头:没理由啊,这话是从何说起?

张博明一声声模糊不清地笑起来,那尾音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悲凉,就像粗糙的沙砾揉过血肉伤口,半晌终于抬起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你知道吗林炡?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有多虚伪,有多无能。

林炡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如果我当年从没见过他就好了。张博明望着空气中缓缓悬浮的灰尘,声音轻得像是梦呓:如果我从没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如果他这辈子都不曾碰见过我就好了。

茶杯中袅袅上升的热汽消散在空气中,江停收回视线,思忖片刻问:就这些内容?

张志兴艰难地点点头,颈骨每挪动一寸都发出衰老生锈的咯吱声响:就这些,林炡说随后张博明就岔开了话题,他也没敢再多问,只当是画师因为卧底这些年九死一生的经历,对当初带他进这一行的我儿子产生了怨恨情绪。

说到这里张志兴视线投向吴雩,江停又咳一声打断了:那之后呢?

之后?张志兴苦笑一声,之后他说我儿子情绪很快稳定下来,主动要求处理了一部分文件手续,大概四十分钟左右林炡就离开了病房。当时我正好提着晚饭去医院探视,跟林炡打了个照面,他说他要赶紧回办公室把张博明签完字的文件落实好,我们就没多聊。

吴雩纹丝未动,但搁在大腿上的手指却轻轻颤了下,只有江停视线余光瞥见了这个细节。

但他面上没有反应,还是问张志兴:您见到张博明的时候他情绪正常吗?

总体都正常,我大概待了二十分钟吧。张志兴低下头用力吸了口气,有点哽咽:他说他吃了护士开的药,有点犯困,想睡一觉醒来再吃东西所以我把晚饭放下就先走了。我没想到仅仅一个半小时后仅仅一个半小时后

想睡一觉醒来再吃饭,这看上去怎么也不像一个半小时后就要自杀的人但问题是张博明当时还会不会对他父亲说真话,这点确实有待商榷。

江停向后轻轻靠在酸枝木椅背上,沉吟半晌,才缓缓道:我对这位林警官了解不多不过他对您透露的话听起来,倒像是隐藏了不少内容似的。

林炡更多话都对调查组说了。这时吴雩毫无预兆地开了口,定定望着黑酸枝木桌面细腻的纹理,不知道这话是对江停还是对张志兴:林炡告诉冯厅,我对张博明怨恨情绪非常大,可能涉嫌在言语上逼迫张博明自杀谢罪,甚至可能具备激情作案的动机。冯厅建议林炡不要把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告诉调查组,或者等我通过了心理评估、确定精神恢复之后再说,但林炡没有听他的意见。

不仅张志兴,连江停都一愣,只见吴雩毫无笑意地勾了下唇角。

后来上面针对张博明跳楼一案成立了调查组,但因为我们当时住院的高度机密性,医院顶楼以下三层是没有监控的。没人能重现当时的场景,甚至连准确目击当时情景的医生护士都找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依靠调查人员自己的判断。林炡是最早向调查组提出我可能涉嫌激情杀害张博明的人。

张志兴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愕然道:他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没有杀你儿子。吴雩站起身,视线向下望着张志兴:那天我确实去找过他,但该说的我都对调查组说过了。林炡对我的指控那么严重,调查组的讯问力度比您现在强无数倍,如果我心里真的有鬼,现在根本就不会站在这里。

张志兴张大眼瞪着他:你

我同意张博明虚伪无能这四个字的自我评价,也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如果我说那十年里我从没希望他死,那是假的,但我活着回来之后没有过这种想法。

吴雩吸了口气,压抑住尾音的轻微颤栗,尽管那并没有人能听出来:

人死债消,张博明欠我的已经还清了。

木椅在地面上发出尖利擦响,吴雩转身走出了茶室。

张志兴霍然起身:等等!你回来说清楚,你说清楚然后被江停一把按住了。

现在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回头我联系您。江停把失魂落魄的张志兴按回座位,快步追出了门。

茶馆外大街上天色已经暗了,晚高峰车流鸣笛声此起彼伏。吴雩站在人行道边光秃秃的树干下,颤抖着手摸出一根烟,正去摸打火机,突然身侧咔擦点起一簇火苗是江停。

林炡对调查组撒了谎。吴雩用力仰头吐出一口淡白色的烟气,沙哑道:张博明临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不是他父亲,是林炡。

江停已经料到了,但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当时所有人都被骗过去了,而你也没发现?

时间差。

什么?

林炡告诉调查组他只找过张博明一次,我看到的也只有一次,但在当时信息严重受限的情况下,我根本无法发现这里面有个致命的区别我看到林炡进张博明病房时,他父亲已经送完晚饭离开了,也就是说那其实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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