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破云2吞海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90章

步重华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预感:所以你说的太干净了是指

对。饶科长说,没有手印,没有脚印,没有牙印,没有任何属于凶手的生物证据。厕所马桶和纸篓都干干净净,初步勘察没有体液遗留,根据被害人毫无反抗伤的情况来看我估计凶手也没有在作案时受伤流血。总而言之,干净得吓人。

我不介意让警察知道我在这屋里杀了人,你们知道我杀的是谁,你们也知道我是怎么杀的,但你们永远不会找到我的名字。

现勘来来去去,屋子里到处挤着人,这方寸之地却陷入了一片沉寂。

根据刁建发、李洪曦、那对转租打工夫妻描述的嫌疑人画像出来了吗?半晌步重华低沉问。

画出来了,正发给市局专家做完善。饶达小心观察着步重华的反应,生怕在这岌岌可危的状态下一个不小心触到他的爆发点:一旦确认我们就可以发协查通告,只要只要

只要警方能查出那个代号三七的凶手叫什么名字,否则仅凭一张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素描像,可能只有嫌疑人他亲妈亲老婆才能认出来。

我知道了。步重华摆了摆手,淡淡道: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再看看。

饶达庆幸自己逃过了直面步支队长怒火的危机,赶紧去忙活了。

步重华站在忙碌的人群中,向周围望去。

三七租下这间屋子纯粹只是为了杀人,他事先准备好装过氮肥的编织袋,并且在杀人后拿着陈元量的手机跑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化肥厂去留下基站信号交换记录,这一切都说明了他作为一名凶手可怕的反侦察能力。如果不是吴雩发现电线新旧程度不一样,如果不是步重华用包漆褪色程度圈定抛尸距离半径,这个犯罪现场可能在未来几年中都不会被警方发现。

那么当这名训练有素的凶手全副遮挡,连马桶里的尿液残留、连个胶渍手印都没留下的时候,警方从哪里提取他的dna?

更荒诞的是,即便将来因为其他犯罪抓住三七,检察院用什么证据来公诉他曾经进入过这个犯罪现场?

吴雩!

吴雩正站在墙角那两个痕检员身边,看他们对着墙上的血迹指点:你看啊小吴,当血滴以倾斜角度撞击平面的时候,痕迹长度与倾斜角度或血迹移动速度是成正比的,受力越大血滴越小当我们用光束重建现场时,要注意反向延长后的目标高度比实际偏高,这是因为血滴的喷溅轨迹呈抛物线运动,距离越远误差越大

吴雩!步重华加重语气。

谢谢您啊,吴雩向两个痕检员大哥道了谢,快步走来:怎么了领导?

步重华望了眼周围同事,低声问:你不是说让我教你破案么,怎么调头找别人去了?

吴雩一愣,原来你也会血迹模式分析?

步重华说:虽然我不

真了不起!吴雩没听清,由衷赞叹道:不愧是你,什么都会!

步重华低头清了清嗓子,神态自若道:当当然会,这有什么难的?回头我教你。

吴雩望着领导的眼神简直熠熠生光,刚一张口要问什么,步重华立马打断了他:现在不是教这个的时候。这屋里什么生物识别证据都没留下,你陪我去屋外走一圈看看。

屋外是灰尘飞扬的泥土路,家家户户房门都紧闭着。十几岁小孩光着脚互相打闹吆喝,远远跟在他们身后,好奇地探头探脑,整个城乡接合村都沉浸在怪异又兴奋的气氛里。

这儿也不修个路,吴雩用拳头捂着嘴咳了两声:这呛得。

总算不提刚才那茬了。步重华向路面一扬下巴:修路可不便宜,本身都是下了文件要清空的村子,哪儿拨款给他们修。

这儿修路多少钱?

不好说。首先看路基是水稳、二灰还是毛渣,一平方米混凝土就得三四百块钱了。如果是c25的强度、3米宽15公分厚的话,再加上挖掘机、推土机、混凝土搅拌机,一米成本均摊起码得二百块钱左右,还没加上人工。步重华笑了笑:所以古人说修路造桥是积大德呢。

吴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少顷忍不住道:你这价格太贵了。如果是修水泥路,路基铲平水泥一倒,五十块钱一米的都有,其实要求不用那么高。

步重华的第一反应是五十块钱一米?那路修出来能走人?

吴雩往前走了两步,环顾周围低矮的水泥楼,呼了口气喃喃道:真该修条路。

步重华在他身后,摸出手机打开,不动声色地迅速输入了一条微信:【急需血溅形态分析专业书,求借阅,谢谢。】

刑院xx级侦查系xx班微信群,点击,发送。

恋爱使人学习进步。

他收起手机,只听吴雩回过头:屋里一点凶手的指纹脚印都没留下?

初步勘察是没有。步重华把刚才饶科长的话简单复述了下,说:从凶手熟练的谋杀行为和对痕迹清理的极度小心来看,这个人必定有过案底,甚至可能是个逃犯。如果能找到他的指纹或dna,大概率能从数据库里找到他的真实身份信息,但现在偏偏就卡在这一步上了。

吴雩点头唔了声,也想不出什么思路,低头点了根烟。

他们绕过了半个村落,从另一个方向又转回那栋小平房,远远突然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异味。吴雩敏感地抬头往那边望了眼,步重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堵半倒的砖墙下用水泥砌了个开口的圈,有点类似于老灶台,里面堆满了大半人高的垃圾;几个妇女正拎着塑料袋装的垃圾,咣当扔进已经冒尖的垃圾山里。

两人同时若有所思地站住脚步,彼此对视了一眼。

您好,不好意思。步重华拦住一名妇女,请问你们这儿垃圾多长时间集中回收一次?

妇女根本没听懂他的问题:啊?你说啥?

步重华又重复了好几遍,才在对方几个人连比带划的方言中搞明白,全村这样的垃圾收集站还有好几处,因为这原本就是违章聚居地,也没个环卫站管他们,所以只能找村子里的拾荒者拿板车把垃圾推去半小时路程以外的北道村垃圾填埋场,清理频率每个月一次。

每个月一次。吴雩站在垃圾堆边喃喃道。

步重华站在他身边:刁建发口供中提过他给鲨鱼派来的掮客敬烟,所以凶手应该是抽烟的

抽烟就意味着要扔烟头,扔烟头就意味着滤嘴上带唾液,带唾液就意味着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望向那可怕的、半腐的 、散发着浓重异味的垃圾山,只见臭水从水泥圈底部流出来,在地上纵横交错,蚊蝇在半空中来回嗡嗡缭绕。

吴雩拍拍步重华的肩,客观而清醒地:这次王主任应该是真想弄死你了。

一个男人应当有责任感,一个刑侦支队长更应该有自己的信念与担当。步重华咬咬牙摸出手机,拨通了联系人王二秃。

喂?姓步的?电话刚一接通,对面陡然喷来火冒三丈的嚷嚷声:孟昭说你让人把你们支队的卤蛋香肠都藏起来不让我拿了是怎么回事,吃你几个蛋怎么了?你这头驴想要单方面破坏我们上个月签订好的南城公安分局区域双边贸易关税同盟条约是不是?!

吴雩:

步重华:

九龄。步重华镇静地对手机道,咱俩好久不见了,我今晚十分想请你吃个饭。

第84章

滚。王九龄冷冷吐出一个字。

步重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没走出两步就只听王九龄撕心裂肺的:你他妈给我回来!!

步重华只得转回来, 只见窗明几净的解剖室已经变成了垃圾场, 地上、桌上、洗手槽里都堆满了垃圾,新风系统呼呼开到最大,所有理化分析员都戴着防毒面具和双层手套, 面具后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生无可恋。

小桂法医坐在墙角,幽幽道:今天一定得有人对我的解剖室负责。

步重华在四面八方鬼火般的幽怨注视中咳了声,若无其事道:要不然你们也给我双筷子?

四百来公斤的垃圾被车运来南城分局, 王九龄当场就疯了, 表示如果步重华不跟着一道分拣的话,南城分局的刑侦支队长今天就得死在这儿, 明天刑侦支队就得披麻戴孝哭国丧。他还要扶持张小栎即位登基,让未亡人廖刚垂帘听政, 讨长公主吴雩来法医室和亲;从此刑侦支队要向技术支队朝觐纳贡,俯首称臣。

步重华倒不在意廖刚垂帘听政, 但他绝不能让张小栎那个智商低谷糟蹋了他戎马半生打下的江山,还把吴雩交出去和亲。于是他只得作为刑侦支队的人质被扣在解剖室里跟王九龄一道分拣几百公斤垃圾堆里的烟头,用钢筷在腐烂流汁的垃圾堆里挑挑拣拣;直分拣了几个小时, 出完另一个投毒案的廖刚才急急忙忙带人来救驾, 把表面不动如山内里翻江倒海的步支队长从绑架现场救了出去。

至于吴雩,已经被许局一个电话紧急召走了,说是需要人来帮忙修他办公室那盏忽明忽暗的台灯。

直到晚上这小山似的垃圾才分拣结束,除掉实在稀烂无法提取的,总共翻出了546个成型或不成型的烟头。

王主任说这546个烟头全验dna跑数据库的话起码要忙到半个月以后去, 让廖刚把步重华重新找回来,问他现在怎么办;廖刚好容易把人质救回刑侦支队,怕重复羊入虎口的惨剧,便打了个电话问:今上,翻出来五百多个烟头,现怎么办?全都拿去分离dna样本?

手机沉默片刻,才听电话那头的今上缓缓道:烟头吸到过滤嘴的、没有滤嘴内补纸的、成色状态比较新的都先筛出去。烟支离过滤嘴还剩一段距离的、滤嘴外包装有打孔的先验,如果滤嘴上有商标而且品牌比较好,优先第一批做分离。

得嘞!廖刚正要挂电话,又想起来什么:今上,您在哪儿呢?

周遭一片虎视眈眈,王九龄阴森森瞪着廖刚耳边的那个手机。

步重华镇定道:在许局办公室修台灯。

按步重华的思路,546个烟头中有滤嘴内补纸的499个,再筛出有打孔痕迹的 256个,接着查出离过滤嘴还有一段距离的 86个;在这86个烟头中刨掉还没被脏水泡烂的还剩52个,52团黄黑难辨的纸团被紧急送去了市局法医所,连夜做dna分离对比。

步重华合上厚厚的案情材料,起身下楼开车回家,天色已经很晚了。

吴雩已经修完那盏传说中的台灯提前回去了,临走前还问了下他晚上想点什么外卖。步重华已经跟他说了书房抽屉里有备用现金,因此不太在意,点了个红烧鱼和香菇菜心配葱油烙饼,心里知道短短几天的训练成果应该是泡汤了。

吉普在地下车库熄火,步重华从电梯上到顶楼,刚要按指纹开门,突然动作一顿,想起前两天王九龄那丫故意站在办公室门前眉飞色舞地:

我现在回家,根本都不用摁门铃,隔老远喊一声回来了,要么是我老婆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热饭热菜来迎接,要么是我闺女拎着拖鞋出来给她爹开门

你就吹吧,步重华冷冷地想,谁不知道去年国庆七天你家21顿饭都是你做的。

步重华手一抬要去开门,突然这时当啷一声,防盗门自己开了,吴雩拎着锅铲探出头:想什么呢?也不进来?

你怎么

听你脚步在门口停了半天,还以为你今天受伤割到拇指了。吴雩转身往厨房走,头也不回说:吓了我一跳。赶紧洗手吃饭吧。

客厅里亮着温暖的光,饭菜在吧台上冒着袅袅热气,吴雩白皙的脚踩着毛绒拖鞋,在光洁地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与厨房里不知道煮什么的细碎咕噜声一起,混杂成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

步重华低下头,嘴角似乎想往上翘,随即被他控制住了,淡淡道:好。

晚饭果然是红烧鱼、冬菇菜心和金黄的葱油饼,根据外卖食物放在家用碗碟里味道会更好的理论,被吴雩盛在了雪白的骨瓷餐盘中。步重华洗干净两双筷子两只碗,只见吴雩又从厨房里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金黄色羹装物,感到有点意外:这是什么?

温豆腐。吴雩漫不经心道,主要是我自己想吃,也想让你尝尝。

你想让我尝尝你的豆腐?

步重华挑起眉角,舀了一勺放进嘴。

有点像英式玉米mush或意大利菜polenta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紧接着他感到这玩意绝对不是豆腐,绵绵滑滑的、奇怪的口感在舌根迅速蔓延开,随即一股辛辣毫无预兆地呛上咽喉,直冲鼻腔:咳!咳!这是豆腐?

不是,吴雩嘴里含着勺子,白皙侧脸上的乌黑眉眼微微挑起,那神态年轻而狡黠,仿佛很有趣似地观察完他的反应,才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忍俊不禁道:是鹰嘴豆和豌豆粉,还加了点儿姜黄。吃得惯吗?

步重华呛咳着反应过来:缅甸菜?

吴雩大笑起来,用勺子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意犹未尽道:嗯,缅甸掸邦菜,叫hto-hpu nwe。

不知道是灯影还是错觉,他隽秀的眉宇间似乎有一丝复杂的惆怅,但转眼就过去了。

其实掸邦人吃温豆腐基本都是用油炸,但我不想让你今晚再跑俩小时登山机。他笑着说:没事,一般人都吃不惯,下次不做了。

步重华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好像被轻轻抓了一下,然后突然又伸手舀了几勺放在碗里,在吴雩意外的注视中吹凉都吃了,让糊粥状暖呼呼的食物顺着咽喉滑进胃里;习惯那姜黄和豆粉混杂起来的味道之后,反而有种奇异的、舒服的感觉充斥了味蕾。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