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薯条这种事情,对芷荞来说只是小事一桩。
她定了定心神,准备挽起袖子。结果发现,她今天穿的是短袖。
白谦慎说:“还是我来吧。”
芷荞说:“我没问题的。”
她把装着薯条的包装袋撕破了,用筷子夹了一根、放入。
锅中已经热油滚滚,泛着金黄色的一层。
她手缩得慢,被溅起的油烫了一下。
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也痛得眼睛一翻。
白谦慎忙把她带到一旁。
杨教授也是心疼得紧:“早跟你说不用添乱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会盛饭就不错了,你哪里会做饭哪?”
芷荞:“……”
这话过分了点吧。这个老头,自己下个面都不会,有什么资格说她?
回头望去。
白谦慎在一旁,压着唇笑。
她心里就有些不大乐意,但也没反驳,闷着头杵在那边,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
“我去去就回来。”白谦慎起身,捞了自己的外套,穿上就出了门。
不过须臾,他就回来了,手里拎着袋子,翻出了烫伤药膏。
杨教授都震惊了,抓过她白嫩嫩的胳膊说:“这连点红的样子都没有,至于这么劳师动众的?还烫伤药膏?”
他说得芷荞脸都红了,不由有些着恼。
又不是她开口要他去买药膏的?
好在白谦慎不怎么废话,坐下,捞过她的手帮她上药。
他动作利落,下手却是轻柔,没半点儿弄疼她。就是掌心和手指都有些薄薄的茧子,磨在她皮肤上有点糙。
她皱皱鼻子,大抵是不想被他这么当小宠物似的按在膝盖上,挣了一下。
“别动。”他抬起眼帘看她一眼。
淡漠的眼神。
她顿时就不说话了,有点气短的模样。
怎么就被他吃定了呢?
这几天,自己都有点混乱,如今也开始恼恨这个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不顾她是否能够承受,是否能理解。
不顾他远在驻地的父亲,能不能接受。
她是个简单的人,生性不喜欢想太多。可他,偏偏又是个心思复杂却又行事果断凌厉的人。
现在,他倒轻松了,把难题都丢给了她。
这么想,她心里就是一阵沉默,一阵茫然。直到手臂上感到一阵刺痛,她嘶了一声,正好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神。
“好了。”他收回目光、起身,拿着药膏和帕子去了洗手间清理。
芷荞默然。
杨教授去了趟楼下小卖部,回来时,见他们各自坐在沙发里,谁也不开口的模样,有点奇怪。
“这是怎么了?”
芷荞努努嘴:“没什么。”
杨教授看向白谦慎,他对老人家笑了笑:“她跟我闹别扭呢。”
“怎么了?”
“非缠着我带她去看那个三军演习,我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她非不听。”白谦慎看一眼她,和她愕然的目光撞上。
他神色如常,嘴里继续平常地杨教授说着,“就是之前咱们说过的,那个海陆空三军演习。”
杨教授笑着说:“她要去你就带她去吧,反正首长的家属也有名额,顶多,你让人看着,不让她到处乱跑就是。”
白谦慎看向她:“荞荞,你不会乱跑吗?”
嘴里是在征询,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芷荞感觉又被他涮了,这狐狸——
她恨恨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白谦慎笑起来:“那行,带你去。”
分明是他自己找的话头,现在这样说,倒好像是她求着他似的。她心里有点不爽,告辞后,一个人蹬蹬蹬下楼,都没等他。
终于到了楼下,她抬手就要去开车门。
身后一股大力传来,直接作用在车门上,“砰”的一声,把刚刚打开的车门又关上了。
芷荞低头一看,是他的手。
她回过头,看到他月光下淡漠的脸,心里犯怵:“你干嘛?”
“翅膀硬了,连声大哥都不叫了?开口就是你啊你的?”
她垂下头,抿着唇不说话。
她倔强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跟你吵,但也不想理你。
半晌,白谦慎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说过她一句重话。
他语气放缓:“我是真的不明白。”
“什么?”
“看着挺大方明媚的姑娘,怎么现在又瑟瑟缩缩的。”他侧头,目光笃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那一刻,她哑然失声。
只感觉所有的思维都混乱了,像是被他施了定身术似的。
视线所及,只能看见他乌黑深邃的眼眸。
像一汪温柔而无底的深潭。
在这样的对视里,他缓缓靠近,低下头来,把她逼退,直到她的背脊贴在了冰凉的车玻璃上。
芷荞不能说话。
而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中有那么几分讥诮。
他似乎是想亲吻她,低头,撩起她的发丝。芷荞怔住,身体想反抗,脚步却不能移动,好在这时,后面开来一辆车。
锃亮的大灯,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白谦慎下意识抬手,遮住了她的脸。
隔绝了那刺眼的光。
……
第二天有联合实验课,芷荞一早就起了,抱着书本去了教室。
很难得的,脸上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不止杨曦看到,顾北也看到了。
“你这是怎么了?”两人一块儿出口。
这种事情当然不好开口,芷荞支支吾吾:“……晚上看片看的。”
杨曦嘿嘿笑:“小黄片啊?”
原本还愁云惨淡的,一听这话,芷荞立刻气笑:“我可去你的。”
杨曦嘿嘿笑,逃到一边:“不是看你心情不好,逗逗你嘛。”
上了一节实验课,芷荞走出教室。
顾北从后面追上来:“荞荞,一块儿去吃饭吧。”
芷荞回头,笑笑:“好。”
走到楼底,却见门口的树荫下站着一人,柠檬裙、太阳帽,撑着白色蕾丝的碎花阳伞。
徐文静约莫是等了会儿,额头沁出了汗,手里的帕子还擦着。这会儿,看见两人一块儿下来,脸色不大好。
“……容芷荞?”半晌,她叫出她的名字。
芷荞说:“真难得你还记得我。”
她笑容得体,话里却带着刺,浑身气度,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孤僻古怪的少女了。
徐文静看着她的笑容,觉得有点刺眼。
后来,三人在离研究生院不远的中餐厅吃饭。徐文静坚持要请客,点了一堆的东西,芷荞有点心不在焉,就点了碗盖浇饭。
“话说,你现在可是科学家了呀。”徐文静语气歆羡,“以后,是继续做研究呢,还是打算去医院里?”
芷荞心里有事,懒懒地搅着碗里的饭,压根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老半天没人回应,徐文静脸色难看:“芷荞——”
芷荞惊醒,笑意浮上面孔:“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徐文静笑容勉强:“我是问,你北上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芷荞笑笑:“挺好的。”
徐文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腕上的名表上,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虽然有顾北从中斡旋,打小的龃龉早在了,话不投机,她也没那么兴致继续呆了,告辞离开。
顾北有点懊恼的样子,看向徐文静:“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老针对她?”
徐文静咬着吸管,喝了口奶茶:“我怎么针对她了?不就问她过得怎么样?”
“那我看你不必问了,她过得挺好的。”
“有一点,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挺好奇的。”徐文静露出一丝狡黠,低头抽了抽管子,悠悠说,“当年,她落魄成那样,听说家里的祖宅都要被收走了,饭都吃不上。怎么后来,又没事了呢?”
顾北愣住:“什么?”
徐文静说:“你看她现在穿的戴的,就刚刚那个表,百达翡丽的限量款,市场价24万。”
顾北愕然:“这么贵?”
徐文静哼一声,瞟他一眼:“我早就跟你说过,她这人不简单,有手腕,你还不信我。她这么个年轻女孩,能买得起这么贵的手表?你动动脑筋好不好。”
顾北皱起眉:“你不要乱说,没证据的事。”
徐文静恶意道:“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她被人收养,收养她的是个大款又对养女格外好,好吃好喝供着?”
顾北沉默。
徐文静站了上风,眼露得意,悠哉哉继续喝那奶茶:“说你迂腐,脑子不灵光,你还不信。我敢断定,她肯定榜了个大款,还是有钱有势那种。”
她哼一声,“那会儿在苏州的时候,她就不安分,周边的,谁不知道她啊。”
顾北嘴上不说,这几天,脑子里都是徐文静这些话。几天后,他们一起参加一个研讨会,路上,他踯躅着开了口:“芷荞。”
“啊?”芷荞正和前头同学说话呢,听到他叫她,忙回过头,“怎么了?”
顾北舔了舔嘴唇,喉咙干涩:“我是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吧。”芷荞礼貌地跟前头女朋友告了别,折返回来。
顾北真的是迟疑了好久,才涨红着脸,把徐文静那套说辞说了。末了,他看她一眼,语气诚恳:“如果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是比较富裕的。我……我……”
芷荞先是愕然,然后才是失笑。
“顾北,你想太多了。”
没跟他多解释,也觉得没必要,她转身就要走。
顾北却不放心,见她这样,心里更加坐实了徐文静的猜测,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芷荞,你不能误入歧途啊,这些年,其实我……”
这样拉拉扯扯的,落在旁人眼里,像极了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不远处,黑色的奥迪车靠路边停了。
白谦慎靠在车门上点烟,往这边看,看了半晌,“啪”一声,打开了打火机。
一簇火苗,在细白的长指跳跃。
暗沉的暮色里,火光把他的脸映照得暖洋洋的,立体分明。
容芷荞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但买对这种有碍名誉的指责,她还是比较在意的。
于是,也就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了。
“真的?”顾北听得咂舌,“你被白家收养了?京城白家?那个白家?”
他父亲顾霖在军中颇有建树,但也只是一个校官,虽然当年从地方调来了北京,也只是驻扎在公主坟往西那边的某个普通部队。
就是这样踏入了这个圈子,却只是半只脚踏入的人,对这方面反而更加了解。
身在北地,谁人不识白家?
谁人不识白霈岑?还有他那一门双杰的两个厉害公子。
都是顶顶厉害的人物。
当然,与能力相匹配的,是常年被圈内名媛津津乐道的长相。
可偏偏这俩兄弟都是志向远大、不好女色的人物。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渴望吧,这反而助长了他们在圈子里的名声。
顾北一个女性朋友就在一次宴会上见过他们一次,直言惊为天人,说这种男人注定打光棍。
爱美的女人要天天对着那张脸,非得自惭形秽不可。
这夫妻生活哪能和睦呢?
顾北觉得有道理,男人还是不能长得太好看,像他这样就挺好。
可是万万想不到,芷荞居然会被白家收养,成了那个白家娇养大的千金小姐。
他感觉有点难以接受,甚至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你没骗我?”
芷荞叹气。
后来,让他一直把她送到大院门口,让他看着她进了门,通行证都没拿,他才相信了,落寞地站在路边。
望着她,直到她远去。
他也住在他爸驻地的家属院里,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些守门的警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如果不是常年住在这儿的熟面孔没有通行证,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放行?
芷荞回到家里,很巧,白霈岑和顾惜晚几人都在。
“白伯伯、顾阿姨。”她上前问好。
“回来就好。”顾惜晚走过来,慈爱地顺了一下她的头发。
白霈岑也难得笑了笑,放下报纸,看看她:“瘦了。”
芷荞说:“每次你们都这么说。”
是啊,为人父母的,就算子女胖了,也总是感觉她在外面没吃好没穿暖,这是一种本能的、发自内心的关心。
虽然是养父养母,可这些年,他们对她确实是没得挑的。
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
虽然这个家,还是存在着某些表面上不易察觉的问题的。
“阿靳当差呢,去中南海了,今天不回来。”见她四处张望,顾惜晚解释说。
“哦哦。”芷荞点头。
白谦慎从二楼下来,见他们都在,很是纳罕,笑了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大哥。”芷荞抬起头,有点忐忑地跟他问好。
这段时间,她面对他时,总有些不自在。
白谦慎倒是神色如常,笑着走到楼下,又对顾惜晚和白霈岑说:“她这是瘦了?脸蛋儿圆圆的,我看不止胖了两三斤吧。”
芷荞脸涨红,小声抗议:“就胖了一斤!”
白霈岑和顾惜晚没忍住,都笑出来。
……
礼拜天,顾北没工作,接到电话就去了海淀西边的一家西餐厅。
这家店在这一带很有名气,他却是第一天来。也是今天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居然是他的大学同学。
说来也怪,他跟罗奇峰有好些年没联系了,今早不知道怎么,他给自己打来了电话。
“店翻新了,来捧个场呗?老同学。”
罗奇峰在电话那头显得格外热情,都把他弄蒙了。
要不是他记忆清晰,还以为他们这些年日日来往呢。不过,转念一想,也许对方是为了揽客,也许性格本来就如此。
他没多想,直接开车去了餐厅。
“可来了,让我好等。”罗奇峰在门口等着,翘首以盼,一看到他的车就迎了上来。
顾北暗暗咂舌,有些拘谨地跟他握了握手:“第一次知道你在这儿开店,应该来捧个场。”
罗奇峰说:“今天你随便吃,我买单。”
他一路相随,把顾北带到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又拿了菜单,亲自帮他点餐。
顾北算是个慢热的人,未免有点尴尬,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随便点了几样。
“请稍等。”罗奇峰下去了。
顾北才松一口气,四处看看。
邻桌有个打扮时髦的女郎,披着件法式双排扣白大衣,也不扣扣子,衣襟大开,戴着个红色的礼帽。
她正跟人打电话,语气似乎大好的样子:“我跟你说,这个方案完全就是狗屁不通……”
侍者把菜端上来,跟他说:“先生,我手里满了,能麻烦您接一下吗?”
顾北起身,连忙伸手去接。
盘子很滑,像是涂了一层油似的,他一个不慎就给碰翻了。好巧不巧,那盘装满了番茄浓汁的菜肴径直泼在女士的身上。
女人登时就炸了,起身跟他理论:“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把菜往我身上倒?”
顾北本就不善言辞,一张脸涨得通红,被她骂得狗血喷头。
这样狼狈,难免有人同情。后座有个年轻男人放下报纸,笑着说:“我看这位先生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各退一步吧。”
这人声线低沉、温润,实在好听,有种特别从容的气度。
顾北不由回头,然后人就愣住。
以至于后来对方笑着跟那女士交涉,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继而起身,走到他面前说:“先生,你怎么了?”
顾北才回过神:“啊?哦,没什么,刚刚谢谢你了。”
目光仍忍不住往他脸上打量。
他还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男人呢。要不是亲眼见到,简直都不相信。
原来,书上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真的存在的。
他谈吐也很文雅,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十足的有钱人家富家公子的做派。
一开始,顾北还有些拘谨,可聊着聊着,也渐渐放开了。对方不是那种像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的,语声柔缓,条理清晰,而且说话周到,不会让他感觉到任何不适。
跟他说话,顾北感觉很舒服。
不知怎么,向来戒备心挺足的他,在跟对方的交谈中很容易卸下心房。
“我叫顾北,是第六研究所的研究员,你呢?”
“我姓白,白谦慎。”年轻人说。
顾北笑道:“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白老弟了。”
他说得对方笑起来,一双黑眼睛,透过薄薄的眼镜片望着他,眉眼弯起来,好看得紧。
顾北不明就里:“你笑什么啊?”
“我可比你大呢。”对方说,望着他,似笑非笑。
“啊?”顾北不敢置信,上下打量他。
他也不躲闪,就任由他打量。
他很高,目测就有一米八四、五的样子,白衬衣、灰色马甲,窄腰、宽肩,头发梳成三七分,胸带里插着一支金笔。
白皮肤、黑眼睛、高挺的鼻梁、红艳艳的嘴唇,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色的细边框眼镜。
镜片后,凤眼狭长,总是含着笑。
顾北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儿,抬手给自己倒茶:“别逗我了,你看着就二十出头,我今年都二十六了。你会比我大?”
白谦慎端起茶,低头,慢慢吹开飘在上面的茶叶梗儿。
半晌,他说:
“我说我快三十了,你信不信?”
……
后来又聊了好久,顾北才相信了,眼前这个俊极无俦的年轻人真的比他大。
“你是大学里教书的吗?”顾北问。
“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着挺文气。”
“其实我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
“啊?你是公务员啊?”
“算是吧。”白谦慎笑着跟他一块儿走出这家西餐厅。
临走时,罗奇峰还跟他打招呼:“常来啊。”
“祝生意兴隆。”白谦慎说。
到了外面,顾北恋恋不舍地说:“我要去北华大临床医学研究生院。”
语气里,颇有种相见恨晚的味道。
白谦慎说:“那真是巧了,我也正好要去那边。”
“哦?那一块儿吧。”
白谦慎说:“那真是太好了,我没开车过来呢。”
“没事儿,坐我车吧。”
一节课上完,芷荞和杨曦从楼梯上下来,杨曦笑嘻嘻跟她说着话,目光往旁边一望,就看见了白谦慎和顾北。
她嘴里的话戛然而止,光顾着看人了。
芷荞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然后,也看到了跟白谦慎相谈甚欢的顾北。
脑子里转过很多念头,更多的是——他俩怎么认识的?还一副老熟人的样子。
四个人碰了面,芷荞说:“哥,你怎么跟顾北在一起?”
“他是你哥?”杨曦和顾北异口同声。
芷荞点头。
顾北诧异极了:“我今天刚刚在xx西餐厅那边认识他,真是太有缘了。”
芷荞的嘴角抽了抽,心道,看这架势,我以为你跟他认识几百年了呢。
她有点愤恨地瞪了白谦慎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谦慎倒是脸色平静:“我跟顾北挺谈得来的。”
顾北说:“你哥人真好。”
白谦慎只是笑,笑而不语。
芷荞的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好半晌,才忍住了。
这才认识半天呢,要是认识久一点,你是不是连你的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他了?这二傻子!
无来由就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后来告别,白谦慎开她的车送她回去。路上,她闷着头不说话,似乎是有点生气的样子。
夜幕下的北京城,灯火璀璨,车水马龙。
他按了按钮,放了首歌。
悠长的音乐缓缓送出,回荡在密闭的车厢里。是邓丽君的《甜蜜蜜》,很老的曲子了。
本来是悠扬动人的曲子,芷荞却听得心烦,听了没两句,她就按下了暂停键。
白谦慎看她一眼,按了一下,又给打开了。
她又发泄似的按了停。
仍是埋着头,不说话。
白谦慎倒是开了口,嗤一声:“这是在跟我闹别扭呢。”不是疑问句,肯定句。
芷荞这才开口:“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明白什么?”
“你为什么接近顾北?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他就是个脑袋不大灵光的书呆子。”
“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你越说没有关系,就越有关系。”
容芷荞:“……”
他把车在路边停了。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默了半晌,芷荞回头望着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白谦慎不躲不闪,甚至没有回头看她,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
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芷荞觉得喉咙发紧,心脏跳个不停,是一种心悸的感觉:“……大哥,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
“我是一个人啊,不是你养的什么宠物啊。”
“……”
她望着他,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你让我觉得可怕,你知道吗?”
老半晌,他没有回答她。
气氛有些凝滞了。
芷荞也觉得自己的话重了。但是,那确实是她这一刻的真实想法。她不讨厌他,甚至想喜欢、崇拜、向往的,但这种好感中,也夹杂着敬畏、忐忑和恐惧。
“是这样吗?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再没有往日的笑意,“终于说出来了。”
也是她,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原因。
之后几天,白谦慎都待在景山。
最近的一次回来,还是徐尧邀的他。
电话里,他跟他说:“有段日子没见了,哥们儿,出来见一见呗。”
白谦慎一边看窗外的天色,一边跟他打趣:“洋妞泡够了?舍得回来了?”
“哪里话?我这是考察业务,你以为我乐意天天待这鬼地方啃面包啊?说起美食,还是咱祖国的最好啊。”
“得咧,除了吃和女人,你就没别的事儿了?”他笑着,要挂电话。
“等等等等,我这会儿——”他看一下窗外,“快到海淀了,我给个地址,你出来一下。”
“我工作呢,下午才回去。”
“成,那我直接去你家。”这一次,他倒是主动挂断了。
这人就这样,达到目的后,干净利落,不废话一句。看着玩世不恭的,做事倒挺有自己的一套套。
白谦慎失笑,从椅子上捞了自己的外套,去里间换了便衣。
秘书胡冰艳正巧从外面进来,怔了一下:“您要出去?”随即又意识到什么,指了指门口,歉意道,“刚我有敲门,门没关。”
白谦慎从不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又急着出门:“没事儿。”叮嘱了两句就出了门。
回到家,还没进去就看到大刺刺停在门口的跑车。
他走过去,弯下腰,曲起手指在玻璃上敲了敲。
不紧不慢的。
里面光着脚丫睡觉的人终于醒了,一个激灵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了白谦慎贴在玻璃窗上微笑的脸。
他把窗降下:“想吓死人啊你?”
白谦慎说:“睡得舒不舒服?怎么你不干脆光着身子躺在我家门口呢?”
某人一点儿没不好意思,煞有介事道:“这不怕你家警卫给我撵走吗?撵走就算了,要是放食堂广播通报批评,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你还知道要脸哪?”
说说笑笑的,两人一块儿进了屋。
一进门,徐尧就怔了一下。
八角餐厅的亭子里,靠窗边的地方坐了个姑娘。年纪很小,脸也很小,皮肤白得发光,正低头翻看一本书籍。
落地窗半开,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扬起她鬓边的几绺乌发。
端的是娴静美好。
徐尧怔了一怔,回头去看白谦慎:“这是……”
白谦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来,道:“荞荞,我妹妹。”
听见他喊她,容芷荞下意识站起来,看向他们。
“大哥……”
徐尧见她长得美貌,心里喜欢,走过去跟她套近乎:“没听你大哥提起过,家里还有这么个宝贝妹妹?你今年几岁了?”
容芷荞不是个热络的人,有点吃不消这人这么自来熟:“……”
好在白谦慎为她解围:“你为难个小姑娘干什么?”又对芷荞说,“上楼去吧。”
那日后,芷荞本来就不大想看见他,免得途胜尴尬,他这样一说,更是如蒙大赦,转身就“蹬蹬蹬”上了楼。
徐尧看得好笑:“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很可怕吗?”
“不是怕你,是懒得理你。”白谦慎淡淡说。
徐尧惊讶地看向他,眼中有些深衣。两人是发小,又认识多年,都是通达明慧的人,要说这世上谁比徐尧更了解白谦慎。
那还真是找不出第二个。
几乎就看了一眼,徐尧就从他的神色里瞧出了一些异样,又回头往楼上的容芷荞看了一眼。
“这是你亲妹妹?”话是这么说,心里多少了解了,只是确认一下。
果然听他说:“不是。容叔跟我爸是故交,几年前意外去世了,她就住在我们家。”
“叫什么名字啊?”
“容芷荞。”
“好名字。”徐尧说,有些玩味地勾了一下唇角。
第二天,徐尧忙完手里的活,给他打来了电话:“出来一趟呗,哥们儿,找你有点事情。”
“什么事儿?”
徐尧只是笑,电话里怎么都不肯说。他正事和娱乐分得很清,做事很有章法,倒也不是个完全不着调的人。
白谦慎带着满肚子疑问出了门。
去的是堇色,海淀这边一家很有名的私人会馆,完全民国风的建筑,白墙黑瓦的四合院,墙壁漆料都是带着香味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白谦慎觉得这味道呛人,不大喜欢,多闻几次,倒是慢慢习惯了。
甚至有点喜欢。
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徐尧比他来得早,早就躺在躺椅里。那椅子是金丝楠木做的,底下铺着大红褥子,叠了三个果盘,都已经倾倒。
瓜果点心散了一床。
他嘴里吃着,手里还揽着个年轻女孩,穿着件红色的吊带裙,带子滑到一边,白色的香肩一览无余。
看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又是划拳又是亲嘴的,白谦慎皱了皱眉,在一旁挑了个椅子坐了。
徐尧瞥见他,笑嘻嘻招招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有话就这样说吧,两个大男人还腻歪到一起?还是,你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他捻了颗花生,剥来吃。
徐尧忽然笑得别样暧昧:“我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倒是有些人,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白谦慎剥花生的手一顿,抬起眼帘瞧他。
“你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徐尧笑得很贱,特别贱,让人想直接过去,在他那张俊脸上打一拳头。
白谦慎说:“你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徐尧笑了笑说:“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他拍拍手,侧门里就有个年轻女孩进来。穿得跟他怀里这个差不多,年纪相仿,海蓝色的两片吊带裙,肤若凝脂,骨架纤细。
“阿瑾的同学。”徐尧说。
怀里的女生笑起来。
等看清了眼前这个女孩的脸,白谦慎怔住了,眼中先是有些惊讶,渐渐的,又有些好笑。
他目光转向徐尧:“没毛病吧你?”
这女孩子,虽然是借着妆容修饰,但是眉眼五官,分明是容芷荞有三四分相似。
徐尧神态自然:“有毛病的可不是我。有毛病,却还忍着不肯说的可是另有其人。”
白谦慎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转身就走。
徐尧也没拦,只是在后面笑。
他的笑声在白谦慎心头不去,觉得很是荒诞,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
不知道为何,心里头有些乱,他去厨房想倒杯水喝,却发现水壶里空空如也。无奈,只好倒了壶水,自己烧起来。
看着那水壶上的按钮发着红光,水壶里逐渐响亮的烧水声,他好是一阵沉默。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大哥?”来人惊讶。
白谦慎低头,发现是容芷荞。她穿着棉白的睡裙,睡眼惺忪,显然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手里还端着空着的水杯。
被他这样盯着,她白皙的脸蛋涨红,有点不自在的模样,吹下去,抱紧了手里的水杯。
白谦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问她:“找水喝?”
“嗯。”她点头。
“在烧。”他说,目光又看向她小巧莹润的脸蛋,低眉敛目的模样,挺乖顺的,但也是另一种程度的隐忍。
不跟你吵,不代表她屈从了。
但恰恰是这种倔强的隐忍,这美丽又孤傲的姑娘,让他魂牵梦萦,不能自己。其实,徐尧说的也没错。
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不想轻率,破坏眼前还算相敬如宾的关系。
可是,这样止步不前,也是叫人心生厌烦,跟他的性格不符。
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芷荞有点忐忑地抬起头,退了一步:“……大哥?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深深吸了口气,从她手里接过杯子:“看你瘦了。”
“啊?”
他目光灼热,看得她颇不自在,转开了目光。
水开了,他替她倒水。安静的厨房里,只有热水碰壁的声音,一点一点清晰,格外暧昧。
她一直都不敢抬头,直到他把杯子把柄递到她手里:“倒满了,小心烫。”
芷荞怔怔看着手里的杯子,忽然飞快走了出去。
夜里睡不着,芷荞抱着被子,任由冷飕飕的空调把她吹得透心凉,却不愿意动一下去关。
身体是冷的,心却是燥热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烦躁。
这时,门在黑暗里“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芷荞僵住,身体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不得动弹,只敢把眼睛睁开一丝缝隙。
黑暗里,有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了床头,就这样望着她。芷荞能感受到他火热的目光,还有临近时,那种压迫感。
她一动都不敢动。
但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动作,她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还没过去,他已经弯下腰,按住了她细嫩的胳膊。犹如是被钳制住,她差点惊叫。
下一秒,两片有些湿润的唇贴到了她的唇上,攫住了她的。
那一刻,芷荞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唇上,那在她唇上碾压、侵袭、掠夺她呼吸的他。
因为这个短暂的吻,她一夜都没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