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天终于放晴。
容芷荞去了就近的一家花店。
说花店并不恰当,这不是一家单纯的花店,一楼卖花,二楼是供客人看书的地方。老板是个年约三十的知性女人,穿着白色织锦旗袍,摇着一把绯色的香扇。
她是常客,又出手阔绰,老板娘热情地把她往楼上引:“客人,请小坐会儿,这会儿还早,你要的金剑郁金香估计等会儿才到。”
芷荞不是个多话的人,上楼拿了本书,在二楼靠栏杆的地方坐了。
半个小时后,送花的车到了。
老板娘把她要的金剑郁金香包了起来,正准备送上楼,忽地有人跨步进来,伸手就拦住她:“慢着。”
这店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盘下这么大店面,自然是有些背景的。
老板娘不耐烦地转过脸去,可一看见来人,脸上就堆起了笑:“小三爷,什么风把您出来了?”
沈遇嫌恶地挥挥手:“你别离我这么近,一股子的脂粉味。还有,别这么叫我,跟进了妓院似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板娘讪笑:“那我叫你沈爷,成不?”
沈遇皱皱眉,不耐烦道:“也成。对了,我让你给我送的绿地郁金香呢?拿来吧。”
老板娘的脸有点僵了,尴尬地解释:“最近没货啊,要不,您再等两天……”
沈遇当即就火了:“还等?我都等一个礼拜了。你他妈去问问,我沈遇什么时候等过人?”
老板娘不住赔礼作揖。
沈遇目光往下一瞥,看到了她手里的金剑郁金香。
他眼睛亮了亮,笑着抢过来,放手里转了转:“这什么品种?长得还不错。”
这厮就是一草包,哪里懂得赏花,这趟急着要绿地郁金香,也不过是为了前些日子在花展上跟人攀比,为了讨女神张萱萱的欢心,夸下了海口。
老板娘在心里腹诽。
嘴里却好声好气:“金剑郁金香。”
沈遇琢磨了会儿,说:“算了,就这个吧,我看你那绿地得年后才送过来了,爷可等不了。”
老板娘急了:“这可不行!这是别人订了的。”
沈遇一瞪眼,蛮横劲儿上来:“我说给我就给我,在这地头上,谁他妈敢跟我抢?看我不打扁他的狗头!”
老板娘为难极了:“您没什么,我们做生意的可不能这样啊,这不,人还在楼上等着呢。”
沈遇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又听她絮絮叨叨了这么久,满脸不耐烦地抬起头。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
然后,他愣住了。
入目的是张清冷的脸,眉眼漆黑,不施粉黛,乌黑的头发散在雪白的肩头,露出一截天鹅颈。
模样很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容芷荞这时也等得久了,低了一下头,正好撞见他痴痴望着自己的目光,不由一愣,心里不豫,起身下楼。
“老板娘,我的花呢?”
老板娘半点儿没替沈遇遮掩,一指他手里捧着的花束:“这位沈爷看上了你订的花……”
沈遇暗骂,说时迟那时快,飞一般把花插到了她手里,笑嘻嘻说:“鲜花赠美女,我看这花,和这位小姐很配,特别配。”
一本正经,绝口不提要抢花的事儿。
老板娘:“……”
容芷荞看他一眼,微微点头,转身就要走。
沈遇忙拦住她:“认识就是缘分,美女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
芷荞走到店外,他还是穷追不舍,她心里有点烦躁,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不由道:“这位先生,请你自重。”
沈遇说:“这年头坏人多,我就是担心你,想送你回去。”
说着,掏出车钥匙,按了按。
离他最近的一辆路虎闪了闪。
这车约莫也要六七十万吧。
芷荞淡淡瞥了他一眼,掏出自己的车钥匙,也按了按。
树底下一辆保时捷车盖自动翻起,造型拉风,足以闪瞎人的眼睛。
她对他笑了一下:“不用了,先生,我有车。”
说完,在沈遇目瞪口呆的目光里,上了自己那辆保时捷,绝尘而去,给他留了一脸尾气。
沈遇:“……”
生平第一次,这么毫无悬念地装逼失败!
回到大院,他嘴里咬着稻草,满肚子憋屈没地儿撒,见到白靳时,人还是垂头丧气的。
白靳刚刚从中海回来,瞧见他这样,拿军帽拍拍他肩头:“怎么了?”
“我失恋了。”
“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安慰安慰我?”沈遇纳罕了,瞧向他。
白靳抄着手,面色古井无波,脚底的步子却一点儿不满,领着他在空司大院的路等底下转悠。
他说:“你每个月都要‘失恋’个三五十次,习惯了。”
“以前那些都是假的!”沈遇立证。
“这次就认真了?说吧,又准备祸害哪家的姑娘了?上次追宋清,‘三顾茅庐’还把人家墙给翻了。你爸没抽死你,你就庆幸吧。怎么,又皮痒了?”
沈遇被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气得够呛。
白靳却拧眉深思:“你不在追北华医学系那个系花张萱萱吗?”
“庸脂俗粉,庸脂俗粉。我之前一定是瞎了,还上赶着讨她的欢心。”结果呢,人家还不睬他。
现在想起来,沈遇就一肚子火:“还跟我摆谱!”
白靳说:“早跟你说过了,这种女人,迎高踩地,待价而沽呢。你还不信,一门心思往里头栽。”
“现在我不清醒了吗?”
“是的,掉进另一个泥潭了。有区别吗?”白靳掀了下眼皮,语气凉凉。
可把沈遇给气得。
要说空司大院有名的这帮年轻小子,除了白靳,就是沈遇。
两个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孩子。
当还是半人高的时候,就学会偷穿家里大人的军装了,勋章、徽章贴满衣襟,乘着军卡呼啦啦出去。
别提多威风了。
掏鸟蛋、斗蛐蛐、打架……什么坏事儿不干,又有什么坏事儿不敢干。
等到长大些,懂事了,终于不闹了,一个个也担起了自己的责任。别看沈遇成绩不怎么样,却是个经商的好材料。
这些年,他靠着家里的人脉,自己也有本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回国后,不但买地皮、做房地产、开发酒店和度假山庄,前些日子,又开了几家公司,还收购了北京本地最大的娱乐公司。
可以说,这厮什么都缺,就不缺钱。
白靳成绩优异,以712分的高分,继白谦慎之后考入了首都中央军校。
按照白霈岑的意思,他毕业以后绝对可以进入重要部门。
不过,他志不在此,执意要去部队里。
为此,白霈岑还专门把他叫去驻地谈了好久。后来,两人各退一步,野战部队不能去,警卫可以,就报了通讯之类的专业。
准备毕业后,留在驻京的卫戍师。
当然,白霈岑不仅仅想让他当一个警卫。卫戍师这个部门很受重视,就相当于古时候是京畿卫,大内侍卫都要从这里面挑的。
要选中南海警卫,首选就得从这里面挑,要文武双全、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人才。
白靳现在不就是应了这个景,被挑去培训了。
就等着培训完毕,正式上岗了。
沈遇这厮是个张扬的,藏不住事儿,回头就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发到了群里。
年轻一辈的这些子弟,都有自己的小圈子。
就比如家属院东边这一块,不同于前面灰扑扑的高房子,都是独门独院。而居住在这儿的,都是将级以上的首长。
其他人聊起来,都知道这伙人身份不一般,无形中,就比他们高一筹。他们一个圈子,也不跟其余人来往。
这帮孩子,有个小群体,也有一个微信群。
平日,无聊时就谈一些小道道。
今天,沈遇在群里发了条信息:
[我宣布,今天,我沈遇正式恋爱了。]
下面一帮人嘻嘻哈哈:
[沈小少,这个月你都恋爱三次了。说说,这次又瞧上哪家姑娘了?]
[谁家姑娘这么倒霉啊,又得忍受你的骚扰。]
[沈少,你不是在追张萱萱吗?怎么又瞧上别家姑娘了?还是张萱萱终于答应你的追求了?]
[是不是美女?是不是美女啊?有没有人理我一下?]
[沈遇的眼光有问题的,你们别信他。]
[不会啊,张萱萱就长得不错。]
……
沈遇看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跳了出来,发了张偷拍图。
[谁说我眼光不行的,都他们睁大你们的招子看清楚,这是不是美女!]
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老半晌,有人发了言:
[还以为我眼花了,真是她啊。沈遇,你疯了吧?]
沈遇还没明白:
[你什么意思啊?]
这兄弟友情提示:
[虽然你这些年老在外面鬼混,没道理不认识她啊。当年,你不是有个未婚妻吗?]
沈遇愣住了,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兄弟无情地告诉了他:
[就是订了娃娃亲那个妞子,从苏州来的,这些年一直寄住在白家那个。你那时候怎么说来着的?坚决抵制包办婚姻,要靠定娃娃亲来结婚的,肯定是个丑女,催着你妈给你退婚呢。]
[当年,她刚来白家那会儿,你妈就给你退了这门亲事啊。]
沈遇:“??!!!”
群里安静了会儿,然后一阵哈哈哈哈哈。
容芷荞性子安静,不喜欢外出,甚至大院里一些孩子都没有见过她。只是道听途说,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她的存在——尤其是沈遇。
本以为,沈遇会羞愤欲绝,安分一段时间,谁知,这厮的脑回路与一般人不一样,回头就在朋友圈发了一条: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向来情深,奈何缘浅。别了,我的神仙姐姐!]
后面,还附上了一个心碎的表情包,以及她的一张模糊偷拍照。
下面一帮人笑疯:
[真香真香!哈哈哈!之前谁说坚决反对包办婚姻的!]
[我感觉脸很疼,以前我还押五根黄瓜,沈遇绝对不会喜欢容妹妹呢。]
[上面的,五根黄瓜算什么?我押过十根!]
[话说,容妹是咱们大院最漂亮的妹子了吧。]
[何止,脚踩长安街,吊打万寿路,公主坟往西一路横扫,我实地考察过,没有比我容妹更漂亮的妹子。]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她就是个狐狸精,见个男人都要勾!]
[男人都一个样,庸俗、肤浅!啧啧啧啧啧]
[她不就是白家养的瘦马吗?一帮人跟捧仙女似的!]
于是,沈遇出名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红火。连带着容芷荞也火了一把,院里这帮人念叨起来,都得提一提这件事儿。
没过多久,就传到了白谦慎这里。
关于沈遇和容芷荞的渊源,得追溯到很久以前。
容峰还是白霈岑下属时,沈家也没有发迹,两家家世相当,沈复也颇为欣赏容峰,就给小儿子和容芷荞订了娃娃亲。
这在当时,也是佳话。
不过,后来容峰调去了南地,沈家也渐渐崛起,差距日益拉大。
今时更是不同往日。
六年前,容芷荞初到北京,沈家夫妻就坐不住了。
那日,来白家串门的是沈部长的夫人薛梅和他的大女儿沈妗。
顾惜晚拿出了珍藏的祁门红茶,割肉似的用镊子扒拉出一小撮,丢进茶杯里:“省着点儿喝啊。”
薛梅行伍出身,大大咧咧惯了,闻言就是一嗤:“什么宝贵的东西,瞧你稀罕的。喝完了,回头我给你弄一麻袋来。”
说完,“咕咚”一口灌下去。
顾惜晚气得差点跳起来:“祁门红茶,还是春茶,你知道什么概念?有钱也买不到的!”她跟个守财奴似的护住茶叶罐头,忙不迭喊来仆人,收了起来。
薛梅说:“得了得了你,我不喝就是,白水也一样。瞧瞧你,既要充大方摆阔,又舍不得这点儿茶叶,扭扭捏捏,小心白了头发。”
她三言两语,倒把顾惜晚此刻的心情形容得贴切。
两人本来就是二十多年的好闺蜜,顾惜晚气笑,也不好生气:“说吧,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情?”
“还是你了解我。”薛梅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就把事情说了。
原来,她这次来,是为了当年沈家和容家的那桩亲事。
薛梅叹了口气,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倒不是我背信弃义,我们家那个小子,性格顽劣,你也知道,我是怕委屈了容家姑娘。”
顾惜晚称是,心里却是心知肚明。
嘴里却含糊:“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得问过霈岑。”
薛梅怔住:“老白?这怎么说?”
来之前她就想过,那个容家的小姑娘,现在无依无靠的,白家把她接来,想必也是不想落人口实,说白家人忘恩负义,不顾昔年救命之恩。
可是,真要对她有多好,却不见得。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而已。
这退个婚,还不是简单的事情。现在这个小姑娘养在顾惜晚膝下,只要她点头,这事儿也就算了。
可是,顾惜晚张嘴就要问白霈岑。
语气郑重,不像作假。
难道,老白还真打算把她当女儿养?
薛梅不由端正了态度,试探道:“我能不能见见那丫头?”
“当然。”顾惜晚招招手,让人喊芷荞去了。
不过一会儿,楼梯口就走下来一个穿着小白裙的女孩。
薛梅的眼睛,渐渐睁大了。
直到小姑娘走到她面前,乖乖地喊了声“薛阿姨”,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有些不是滋味地讪笑了一下。
这样的姿色,怪不得白霈岑郑重了。
虽然年纪还小,已经可以预见,以后将是如何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离开时,心里恶意地想。
难不成,这白家要养“扬州瘦马”,搞什么待价而沽?现在锦衣玉食养着,以后再高价弄出去?
啧啧。
不过,这样的姿色,确实有这种价值。现在花费一点小钱,当亲女儿养大,以后,不管是拉来联姻还是干点别的什么,都是以极少的价值换取极大的利益。
想到这里,她好像如同醍醐灌顶,明白了什么。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女儿却在此刻出声:“妈,我不喜欢她,才不要她当我的弟妹!”
薛梅问道:“为什么?”
沈矜想了想,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孩,太阳下,明艳得勾魂摄魄的一张脸,嫌恶道:“就是不喜欢。”
薛梅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里透着一丝鄙夷:“我也不喜欢。”
……
送走沈家母女,顾惜晚才放下茶盏,眼底露出一丝讥诮。
身边,钟姨说:“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司令?”
钟姨在白家做了十多年了,表面上只是一个雇佣的工人,实际上,早就成了白家的一员。
白家是传统人家,钟姨在白家,更像是旧时候的管家一样的存在。
也是顾惜晚最信赖的人。
看了她一眼,顾惜晚淡淡说:“不用了,这桩婚事,本来也就是当年的一句玩笑话。现在容峰都去了,自然也就作罢。不过,我不好立刻应承。”
答应得太爽快,免不了落人口实,也让薛梅觉得这事儿太容易。
要是晚一点答应,薛梅自然会觉得,是她在里面斡旋,自然对她心存感激。
掂了掂手里的茶盏,顾惜晚说:“去跟容小姐说一声,过两天,我带她去一趟商场,购置一些新衣服。”
钟姨应下。
顾惜晚说:“都到了白家,总不能穿得破破烂烂的,免得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白家苛待她。”
钟姨说:“夫人对容小姐是很好的。”
顾惜晚提了一下唇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她倒是提醒了我。这样的好苗子,可不能浪费了。”
钟姨没明白,看向她。
顾惜晚望着窗边的几盆牡丹,嘘了一声:“谦慎虽然嘴里不说,心里是个有计较的。看着温和的人,骨子里却很强势,我跟阿靳,恐怕以后都要仰人鼻息过日子,我得为自己打算。”
这么漂亮的女孩,养大了,那该是何等风姿?
不管是用来联姻,还是……都能为她争取到极大的利益。甚至,还能给她得来一个强有力的外戚。
顾家出身一般,家里,也就她大哥顾凛在军中还有点地位,却也不过是一个校官。
如果,她好好用好这颗棋子,以后,顾家还会像现在这样庸庸碌碌吗?
白霈岑常年驻守驻地,白谦慎又在指挥所工作,这白家,还不是她说了算。一个孤女,她对她好一点,她还不感激涕零,言听计从?
顾惜晚往楼上看了一眼。
容芷荞站在栏杆口,有些出神地望着院子里的秋千。乌黑的长发间,埋着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虽然是在走神,也美好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不知怎么,顾惜晚的脑海里响起了这句诗。
……
与此同时,当时远在南京度假的沈遇小少爷也接到了消息。彼时,他正和一帮狐朋狗友玩闹,手里游戏操作得飞起。
“什么未婚妻?去他丫的,什么年代了时兴包办婚姻呢。”
旁边一损友调侃说:“人都没见过呢,你这样说,小心被打脸哦。万一长得很好看呢?”
另一人说:“好不好看,问阿靳啊,他的便宜妹妹。”
坐在沙发另一角的白靳,只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又没见过。”
沈遇哼哼唧唧:“好看个p,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美女。就算长得好看,那么小,肯定也是平胸萝莉,我才没兴趣。”
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话太满,摸着下巴犹豫道,“要是真长得很好看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呢……”
沈妗刚到,进门就听到这句,当下就是重重一哼:“男人!”
沈妗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张清艳绝伦的脸,心里不舒服,冷哼一声:“一般般。”
……
沈遇最近总喜欢往白家跑,打着来看好兄弟白靳的名义。
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在背后偷笑。这去看好兄弟,手里却每次都拿着一大捧花,算是个什么事儿?
白靳也是这样觉得的。
这日见了他,大老远就转了方向,准备避开。
沈遇急了,忙不迭赶上去,拉住他:“是不是兄弟啊你?”
白靳烦不胜烦:“想干嘛呢你?忙着呢,我没空在这儿跟你瞎扯。”
“成成成,我也不耽误你多少时间,你帮我把花送给你妹妹。”沈遇把手里的白玫瑰塞到他手里,满脸堆笑。
白靳只扫了一眼,没接。
目光很冷。
沈遇不解:“这么看着我干嘛?是不是兄弟啊?让你递个花都不愿意?”
白靳冷笑,一下甩开他:“少跟我来这套。你这种人渣,别来祸害我妹妹。”
“我靠,我怎么就人渣了?好好的,怎么还人参公鸡起来了?”
“三心二意到处拈花惹草,不是人渣是什么?我警告你,离容芷荞远一点。”白靳直接提起他衣领,丢到一边。
沈遇也算人高马大,可在他手里,就跟小鸡仔似的。
芷荞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还怔了一下。
她今天穿得休闲,白色字母短t恤,下边银色蛋糕裙,还戴了棒球帽和腕带,像一个体育生。
看到她,沈遇眼睛就亮了,撇下白靳屁颠颠凑上去:“容妹,好久不见了啊。”
容芷荞怔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茫然:“你是……”
沈遇:“……”
白靳笑喷,扯着嗓子喊了声:“他叫沈遇,沈家小少爷,是咱空司大院出了名的小混混,吃喝嫖赌抽样样在行。记住了,以后离他远点儿,有多远离多远。”
芷荞:“哦。”
竟然一副不打算深问的模样,转身就要走。
沈遇急了,忙拦住她:“容妹,你别听他瞎说,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我跟你讲,我可是社会主义五好青年……”
白靳抱着肩,靠在一边,就看着他耍宝。
好不容易等他咋咋呼呼地说完了,容芷荞瞥他一眼,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表情淡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很明显。
白靳乐了,就在一旁看好戏。
容芷荞性格封闭、慢热,最讨厌那种一上来就套近乎的人,偏偏沈遇这几样都踩了雷。他越是上赶着,她就越反感,甚至害怕退缩。
偏偏这厮还在群里大张旗鼓地吆喝要娶她,容芷荞怎么受得了?
时候差不多了,白靳说:“别闹了,哪儿来哪儿去,不然,大哥回来你就死定了。”
“白谦慎?”提到这名字,沈遇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辆黑色的红旗从礼堂那边驰来,径直在他们面前停下。夏天热,车窗是半开的。
白谦慎在里面含笑看着他们:“我刚刚听你们说我,什么事儿啊?”
白靳卖兄弟卖得很彻底,抬抬下巴就指向一旁的沈遇:“他想追荞荞。”
沈遇:“……”
白谦慎挑了一下眉,看定他:“在景山就听说这件事儿了,还是徐尧跟我说的。我还以为,这是你们年轻人开的玩笑呢。”
沈遇被他这么看着,腿肚子都在打颤,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战战兢兢说:“我是喜欢荞荞。”
“喜欢能当饭吃?以前你不是有过机会?容芷荞是我的妹妹,你想不要就不要,想要就要?你把我白谦慎当什么人?”
他的声音算不上很严厉,但是一声一声,掷地有声,像一颗颗钉子,扎在了沈遇的心里,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白谦慎推门下来,难得一身戎装,显然,刚刚办完差事就回来了。
他冷笑,两根手指捏起沈遇的下巴:“说话。”
沈遇自然是说不出话来。
只是淌着冷汗,瞅着他。
白谦慎毫不含糊,冷冷道:“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不上你家找麻烦,现在,给我麻溜儿的滚。以后,也不准你缠着芷荞。”
沈遇捂着脸,灰溜溜离开了,决口不敢再提追容芷荞的事情。
白谦慎回头,发现白靳和容芷荞都看着他,不觉笑了一下:“别这么看着我,这臭小子,向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芷荞这会儿才回神,看向他:“大哥,你这次回来得挺早。”
白谦慎摘了手套,松了松腕子,跟她一块儿往里走:“这次假期提早了。”
芷荞说:“刚才多亏你了。”
白谦慎点着她的鼻子,点得她摇头避开:“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以后再碰到这种无赖,别跟他客气,他就是欠收拾。”
“我可打不过他。”芷荞耸耸肩。
白谦慎笑着说:“他这人虽然不着调,打女人这种事情还是干不出来的,就算你往他那张脸上来几巴掌,他也不会还手。”
大院里这些孩子,出身优渥,多少有点张狂,但是,本性是不坏的。就拿沈遇来说,虽然爱玩爱闹,待人是真的。
对朋友也仗义。
“真的?”她睁大了眼睛。
白谦慎点点头,随即好笑地看着她:“你不会真想试一试吧?”
芷荞不好意思地缩缩脖子,小声道:“哪有啊。”
白谦慎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的抗议声中,又揉了揉。
“好像长高了。”
芷荞哼一声:“那当然,我还在青春期,最是长个子的时候。”
白谦慎都笑了:“你都二十几了呀,还青春期呢?”
她不服气:“跟你比,可不就是‘青春期’吗?”
“好啊,语文学得挺不错,都会含沙射影了。大哥我看着真有那么老?”话是这么说,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夕阳下,芷荞偷偷打量他,没有吭声。
他怎么会老?瞧着跟白靳差不多年纪呢,就是说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如果处事不那么成熟老道,他可不就是个瞧不出年龄的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吗?
还是那种心性坚韧、不为外物所动的男人。
芷荞最佩服也最欣赏的,就是他这点。
那是她所没有的。
芷荞偷偷说:“你最年轻啦——”
白谦慎这一趟回来,倒是在家里待了段日子。
闲着的时候,还带她去看了她姥姥和姥爷。这一趟回来,杨教授比以前苍老了些,望着她的目光却依然慈爱。
对于这些年,他在外面不能照顾到他们的事,其实他挺内疚的。
芷荞却不愿意提起,这些让大家都不愉快的事情。
“对了荞荞,你是不是想弄个画廊?”这日上课,杨曦忽然问起。
芷荞怔了一下:“你从哪儿听说的?”
“你哥,还有沈遇啊。”杨曦回答得直接。
芷荞:“……”什么时候,敌军已经深入到后方,并成功策反了友军?
这段时间,沈遇是不来骚扰她了,改了口号,说要认她做姐姐,容芷荞都服了他了。
他出手阔绰,天天请吃饭,杨曦这种没什么定力的小妞,马上就沦陷在他的糖衣炮弹下。
芷荞说:“我就是想想,没决定要开。”
杨曦鼓励她:“你唱歌跳舞画画样样都好,开个画廊怕什么,开了就开了,反正你不缺那点儿钱。就算没时间去,摆那儿也没问题。”
芷荞说:“没时间去我还开那儿呢?”
杨曦拄着头,嘿嘿笑:“怕什么?就当娱乐投资了。”
芷荞苦笑。
到了礼拜六,天又阴了一阵,早上起来,空气里都泛着潮。
“一大早的,你上哪儿去?”见她背着包出门,白谦慎在楼梯口叫住她。
芷荞按着背包带回了回头,跟他笑了一下,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想办个画廊来着的,跟杨曦说了一下,今天出去看看店面。”
“这么大的事儿,不跟我说?”他笑了下,把领口开着的纽扣系上,一面往上走,“等我一下,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啊?不用麻烦了,你那么忙。”
“等我一下。”他已经迈步上去了。
芷荞只好在原地等待。
白谦慎很快就下来了,依旧是一身便衣,简单的白衬衣和西裤。这样的衣服他似乎有很多套,跟他很配。
他喜欢干净利落的清简,可这份素净,反倒衬得他器宇不凡,难掩眉宇间的丽色。
他生得分外好看,那双桃花眼甚至有些女相,可气场不俗,面孔有棱有角,骨骼带着几分英朗,靡丽中又多几分英挺的美。
芷荞偷偷瞧一眼他,乖乖站楼梯下等他下楼,然后喊一声:“大哥。”
白谦慎觑她一眼,拿了车钥匙带她出去:“看你这中规中矩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规矩呢。”
“什么啊?”她装作不懂。
白谦慎说:“外表端庄,骨子里就是一个字,野。”
他说得她怪不好意思的,可也不服气:“我哪里野?”
他回头笑看她,缓缓说:“就凭你现在跟我顶嘴这一点,就野得不得了。”除了她,这地头有几个人敢这么跟他唱反调的?
芷荞皱皱鼻子:“好吧,左右是说不过的。”
这句话反倒更加让他开怀了。
他笑吟吟的:“说你野,你还不承认。走吧,小野猫。”他拍一下她圆润的小脑袋。
芷荞一米六的身高,堪堪只到他肩膀,她又生来娇小,这样子,就跟主人牵着小猫咪出去遛弯似的。
她不大对付,在心里偷偷比了个中指。
谁知,他在这事上特别敏锐:“芷荞,你是不是在骂我?”
“啊?”她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这他都能感觉出来?
白谦慎笑着,嘘了一声:“刚刚就是猜测,顺便诈你一下。得咧,看你这反应,准是在骂我无疑了。”
芷荞:“……”
看她一脸吃瘪的样子,白谦慎无来由有些开心。
能逗她笑,对他而言,就是最放松的事儿。
司机不在,白谦慎也没特地喊人,上了车,问她:“地方。”
“海淀那边。”芷荞想了会儿,拿出手机问杨曦。
过了片刻才拿到具体地址,报给了他。
白谦慎应了声,松开了刹车。
地方离这边不远,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等红绿灯和堵车上。
画廊不大,在一处老式的商业楼里。
这地方建了也有些年岁了,刚建的那会儿还火过一段时间,后来四周的高楼商圈如雨后春笋般建起来,这地方就几乎没什么人流量了。
这是个四合院式的包围楼,商铺都在四周,中间是天井。
画廊是六间商铺打通的,地段虽然不好,胜在幽静,加上之前也是个画廊,芷荞要是想开,也不用费力装修,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因为赶着回老家养鱼,恨不得早点把这画廊给弄出去。
芷荞上门,正好解了他燃眉之急。
之前已经说好了价格,不知道怎么,他们真的上门了,他又反悔了:“不好意思,我不卖了,我女儿想要在这儿画画……”
言辞恳切,一片爱女的拳拳之心,叫人不忍逼迫。
而且,两人也没有签合同。
芷荞想了想,说:“没关系的,我们去别处看好了。”说完就跟白谦慎出去了。
到了外面,她还有些惋惜,抬头看了头顶的招牌一眼。
离大院最近的就是这家了,装修和地段她都很喜欢,遇到这番变故,心情难免失落。
白谦慎在头顶问她:“真很喜欢这儿?”
芷荞点点头,垂着小脑袋,难掩失落。
白谦慎摸了摸她的头发,没说什么。可是次日,那老板就一个电话打过来,哭着要跟她签契约。
彼时,芷荞还在房间里睡觉,闻言,人都愣了愣:“老板,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你突然改变主意了?”
那老板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就说要跟她签订契约。
芷荞皱紧了眉头,起身换一下:“那你等我一下。”
她把电话挂了,换上了她最喜欢的那条星空裙。
走到楼下,抬头就看到白谦慎站在角落里喂金鱼,修长的身影微微弓着,背脊宽阔、挺拔。
手里,略拢着一把饲料。
她脚步顿了顿,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白谦慎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转过身来,看到她就笑了一下,扔了手里的一把饲料,拍拍掌心。
“怎么起得这么早?”
“怎么大哥不知道吗?”她扯了一下唇角,微微笑。
这个笑容颇为古怪,很假,她上扬的眉角也带着那么点儿挑衅。白谦慎笑了,只是笑容没有温度:“你就是这么跟大哥说话的?”
“那大哥又是怎么做事的呢?是揍了别人一顿,还是仗势欺人逼着人家跟我签订契约呢?”
“你不是很喜欢那地方吗?”白谦慎说,“只要是你喜欢的,又何必在乎是怎么得到的?”
“我不是你。”头一次,容芷荞直视着他的目光,说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
也说出了长久以来那种压抑的不满。
这个家,对她很好,给予她无忧的生活。但不能抹去,他们带给她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控制感。
尤其是他。
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笑容、温柔,都不能粉饰。
他的□□,他的霸道,那都是烙印在骨子里的,让她又敬畏又害怕。
在他长久的注视中,容芷荞有点站不稳脚跟,逃也是的把头别开了。她快步离开,想要越过他。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却抓住了她的腕子。
“荞荞,你不喜欢我的为人处世也正常,但我得告诉你一点。”
“什么?是为了我好吗?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容芷荞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大理石地板.
他却叹了口气,说:“那天去画廊,你没有看到桌案上的全家福吗?他压根就没有女儿。所以,他压根不是为了什么女儿,而是因为,有了别的买主。为了那丁点利益,就把我们当傻子耍。”
容芷荞望向他。
白谦慎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想要逃离的身子板正过来。
他带着灼热温度的手,抚摸她幼嫩的脸颊,让她几欲逃离。
……
芷荞搬回了宿舍。
之后几天,天气都挺好。
程以安手里头最近有个新项目,不止是她带的这帮学生,还联合了其他学校和研究所的几个同事。
这天早上,她给芷荞发信息,说今天先见个面,让她准备一下。
芷荞应允,一早就洗漱好了。
“这么早你去哪儿啊?”李佳悦叼着牙刷从洗漱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穿戴整齐的她。
芷荞说:“有新项目了。”
说完,看了看表,也没多说什么,挎了包走出门。
李佳悦眼尖,一眼就看出她晚上戴的表是百达翡丽的限量版,暗紫色表带,表盘是圆锥形的,形状很特别,还镶嵌了两圈小钻,要54万。
可类似这种表,容芷荞似乎还有不少,大几万十几万的包几天换一个。
“你发什么呆呢?”周黎打好水,从外面进来。
李佳悦咬了一下牙刷,含糊说:“我们的这位小师妹,又有新项目了。”
“啊?她不是刚刚才做完那个n材料导热耐受的研究吗?说实话,以她的资历,照理说不应该带去参加这种实验的。”
“谁让她姥爷是杨教授呢,程老师本来不喜欢她的,不知道怎么,对她又改观了。”
“她命真好啊。”周黎不无羡慕。
李佳悦哼了声,没说什么。
定的这地方是海淀这边一家比较高档的日式料理店,芷荞来得早,包厢里还是空荡荡的。
靠窗边,有个年轻人背对着她站着,似乎是在打电话。
芷荞觉得他背影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不由皱了皱眉。
此时,他打完电话转过身来,芷荞一下子想起来了:“……顾北?”
顾北也睁大了眼睛,随即,欣喜地走上来:“你是芷荞?”
芷荞一开始有点讶然,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笑着点点头。
算起来,他们有七八年没见了。
当年,容峰还在的时候,顾北的父亲顾凛和容峰是好朋友,两家人也算走得近。
以前,顾北救过她,芷荞性格又内向,朋友不多。
两个少年人自然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不过,后来容家出了事,顾北一家也因为顾凛调迁搬到了北京,两家人就这么失去了联系。
“这些年,你还好吗?”顾北笑容腼腆,偷眼打量她,“荞荞,你比以前更漂亮了,我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
芷荞笑笑:“你也不差啊。”
顾北长相清俊,虽然不是很惊艳那种,也是时下比较合年轻女孩眼缘的长相。
关于顾北,芷荞的记忆其实算不上多深刻,但也是比较清晰的。
年少时,芷荞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喜欢他,还和徐文静争了很多年。
徐文静的父亲和容峰是多年同僚,不过一直都处于对立面。两家又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能好?
芷荞上初中时,和徐文静同班,高一时,也和徐文静同班。
这就算了,芷荞的成绩明明稳压徐文静,只是因为她父亲比容峰衔位高,家里更有人脉和势力,老师都偏袒徐文静一些。
当然,更多的是性格原因,徐文静乖巧可爱,活泼开朗,每次出场都是呼朋唤友的,不用她开口,掉两滴眼泪,就有朋友替她出头。
反观芷荞,旁人总是说她板着一张脸,故作清高,云云云云。
不过,那会儿两人闹得最凶的一回,是她在徐文静生日那天掀翻了她的蛋糕,两人打了一架。
因为在得知她喜欢顾北时,徐文静专门挑在那一天,当着她的面儿跟顾北表白。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她对他确实很有好感。
但是,那其实是一个孤独寂寞的女孩在彷徨的时候,想要抓住的一缕阳光。
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的索取。
根本不能称之为喜欢,更不是爱情,甚至,只是年少迷茫时对未来的一种美好憧憬和寄托。
就跟做梦一样,人人都会梦到美好的东西。
后来,她北上来到白家,生活逐渐优渥,在锦衣玉食中见识了这个阶层形形色色的人,回首过去,才渐渐明悟。
如今再见到他,心里感激他曾经给予她的帮助,但也没有别的了。
顾北看着她平和温婉的笑意,脑海里,又想起她曾经偏执的一面,有些恍然。
年少的容芷荞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现在,她似乎也不是很外向。但是,骨子里却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那种沉默,是一种争不过和求不得的怯弱。现在来看,更像是不屑于去争的高雅从容。
他愣了好久,那些叙旧的话都咽了下去,转而问:“你现在过得好吗?”
芷荞点头微笑:“挺好的。”
“你也是来参加试验计划的?”顾北讶然,还是问出了口。
芷荞点头:“导师让我来长长见识。”
这个实验是秘密的,来之前,顾北的导师没跟他说过合作方还有杨教授,顾北也不清楚内情。
此刻听她这样说,倒是刮目相看了,开玩笑说“后生可畏”。
芷荞也失笑。
一番谈话倒还融洽。
很快,参加实验的研究人员渐渐到齐了。一番客套,饭菜上来,几人依稀入座。
实验是保密的,所以,餐桌上他们也不聊具体内容,只是说一些准备工作,以及后续的方针,云云云云。
结束后,时间已经不早了。
顾北追出来:“芷荞,我送你回去吧。”
芷荞多看了她一眼,笑笑:“不必了。”
“别这么客气,我……”
话没说完,就见她掏出了钥匙,按了两下。
顾北转头望去。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辆宾利叫了叫,大灯亮起。白色车身如雪,锃亮洁净,线条流畅,像趴在那里的一只豹子。
“师兄,再见了。”芷荞朝他挥挥手,打开车门坐上去。
顾北看着这辆价值不菲的车,哑然失声。
心里,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说不上来的感觉。
车子开走了,徐文静从马路对面走过来,拍一下他的肩膀:“你发什么呆啊?”
顾北张了张嘴巴,压住脸上的惊诧,五味杂陈地说:“没什么。”
……
洽谈很成功,芷荞回头就找了杨教授。
首都医学院的教职工宿舍,在整个北京城都是有名的,一人一间,顶级的公寓房配备,绿化还不错。
芷荞开进小区,在楼下蹉跎了很久,奈何车技不佳,怎么都停不进车位。
杨教授给她打来了电话:“三十分钟前你说到了,没上来,十五分钟前我又给你打了电话,也没个人影,刚刚又给你打了电话,你怎么说的?说已经到了楼下。你解释一下,是不是涮我老头子来着的?”
本来以为就是件小事,她总能停进去的。
没想到,真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芷荞赧颜,只好说了实话:“我车子停不进车位,好窄啊。”
那边默了会儿,老头儿哈哈笑起来,然后说,你等一下。
他就把电话挂了。
芷荞在车里干坐了好久,心里想,老头儿不会是要亲自出马吧?
似乎不大可能。
她是车技不好,可他是压根没驾照啊。
这么想,车玻璃被人敲响了。
借着稀薄的暮色,她往窗外一看,人就愣住了。
褐色的玻璃窗外,站着高挑瘦长的白谦慎,军装笔挺,微微躬身,正弯着腰冲她笑呢。
是那种调侃的笑。
几日不见,他风采依旧,脸上半点儿那日的痕迹都看不见。
如果不是那画廊现在登记在她的名下,她甚至以为,都是自己的错觉了。
芷荞很尴尬,但还是把窗户降下来:“……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呢?”
心里暗骂老头子不早说,要知道他在这儿,她绝对不会厚着脸皮说出那番话的,不是叫他笑话吗?
容芷荞在他面前,是分外要面子的。
此刻,脚还踩在刹车上,车子半横在路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一张俏脸都涨红了,期期艾艾:“大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停好的。”
白谦慎却说:“听杨教授说,你都停了快半个小时了。”
当头一棒,不外乎如此了!
芷荞把老头儿又在心里面骂了无数遍,讪笑。
白谦慎说:“得咧,我来吧。饭已经做好了,都是你爱吃的。有红烧猪肘子,还有清蒸芦笋。”
“这么丰盛?”她露出笑容,想了想,把手刹拉起,位子让给了他。
她停了老半天停不进去的车,他一下子就倒了进去。
“走吧。”白谦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芷荞说“好”。
……
“当年要不是你,我这条老命啊,早就躺在棺材里了。”杨教授看到白谦慎,格外高兴,说起来就没个完了。
他们说的是杨教授在国外曾经遭遇到恐怖袭击的事儿,具体什么情况,芷荞不知道,只知道是白谦慎救了他,把重伤的他送到了大使馆。
也因为这件事,疑似内部出了叛徒,不得已,杨教授的身份提前解密,x计划也提前公布完成。
老头儿才能出现在这儿。
芷荞在一旁给他们添水,乖顺地当着一个小丫头的角色。
可谓尽职尽守。
杨教授看她一眼:“平时叽叽喳喳的,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又看一眼对面含笑的白谦慎,纳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连我都收拾不了你,今天算是遇到克星了。”
芷荞大窘,面皮发热,碍着他在一旁,不好反驳,只是低低抗议:“没有的事儿。”
杨教授笑得心知肚明,又让两人去厨房帮忙下薯条。
他拿着那瓶金龙鱼,摇一摇:“会炸吗?”
芷荞点点头:“会的。”
“真的会?”白谦慎看她,唇边含笑。
芷荞:“……”为什么还要重复一遍?
她看起来,是如此不可信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