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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叫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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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迷雾 (29)

市面上却仍旧热闹非凡,邵稀拉着漪宁买了不少东西,说是第一次来,没见过这里的东西,不管吃得用的都先买来试试,不多时便积攒了大包小包,全都扔给了前面走着的邵恪之和岑琰,随后拉着漪宁继续买买买。

看岑琰和邵恪之每人手里都提了好多东西,漪宁简直目瞪口呆,赶紧劝道:“差不多就成了吧,这么多浪费了多不好。”

“怎么会浪费呢,这首饰以后一天一样的戴着玩儿,还有这点心干果什么都,吃三四天估摸着就没了。我跟你说,依我在濮阳这么些年的经验来看,估计明日还会下雪,如果雪厚起来,可就没有这么热闹的市集供你闲逛了。”

漪宁不由笑她:“你倒是学会看天象了,那可不容易。”

邵稀嘿嘿一笑:“住的久了,摸住老天爷的脾性了。”

——

果不其然,这日过后,紧接着便连下了三日三夜的大雪,厚厚的一层堆积着,漪宁懒得出门,便躲在自己屋子里烤着火逗儿子玩,顺便吃着昨日街上邵稀买的点心。

“邵稀那丫头还真有两下子,居然被她说中了。”漪宁感叹。

邵恪之在她旁边坐着看书,闻此把书放下,将手身在火炉上:“我看她就是误打误撞,以前在长安生活那么多年,也没见她对天气有什么了解。”

漪宁忍着笑:“好歹是你亲妹妹,你得对人家有点儿信心才是,没准儿这几年跟着三哥哥在濮阳,人家长进了呢。”

邵恪之目光瞥了眼摇床上睡得正酣的儿子,突然一扯漪宁,将她带至自己膝上坐下,把玩着她纤细娇柔的手指:“那丫头现在是有人疼有人宠的,我怎么想她她可不在乎。”

漪宁闻此叹道:“看得出来,三哥哥挺疼邵稀的,你没看她整个人都胖了整整一圈儿呢,估摸着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待遇。”

邵恪之挑眉,突然捏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着,眉眼带笑。

漪宁被他看得一阵不自在,拿拳头去在他胸膛处捶了两下:“做什么,看得人阴森森的。”

邵恪之笑道:“我在看你胖了不曾。”

漪宁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脸:“没有吧,我平时很注意的。”

“那看来是我对你不如你三哥对稀儿好,所以才让你瘦成这样的,日后我得对你更好些才是。”他说着俯身捉住她的唇,又是啃咬又是shǔn xī的,漪宁无奈地推他,“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做什么。”

话语刚落,目光瞥向门口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小女娃娃,漪宁有些呆愣愣的,不知所措。

邵恪之发现她的异样,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便见小灵雪胖乎乎的小手捂着眼睛,却偏又露出指间的缝隙来偷看,花瓣一样的小嘴儿还微微嘟着,分明在学他们二人的样子。

邵恪之神色一肃:“岑灵雪!”

岑灵雪颤了颤身子,撒腿就跑:“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小家伙一跑出去,迎面撞上跟过来的岑琰和邵稀,整个人扑在了岑琰的大腿上,紧紧抱住。

岑琰弯腰将她抱起来,语气略有责怪:“雪天路滑,瞎跑什么,摔着可不许哭鼻子。”

岑灵雪仍旧捂着眼睛摇头晃脑的:“雪儿什么都没看见,真没看见。”

岑琰:“没看见什么?”

“没看见二舅舅和二舅母在亲亲,就像父王亲母妃那样!”

邵稀和岑琰:“……”

转眼间到了除夕,邵恪之一家子也在濮阳王府待了两个多月了。

当晚守岁过后,大家一起在后院儿里放烟花,其中最欢快的估计就是岑灵雪了,叽叽喳喳地跑着,周遭全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漪宁看了禁不住羡慕:“有个女儿真好,我也好想要一个。”

邵恪之在他旁边站着,闻此低声道:“这有何难,你想要今晚就给你种。”

什么话?漪宁面上一红,下意识看了看岑琰和邵稀,见他们俩正手拉手说笑,并没在意这边,这才松了后期。回过头来又狠狠瞪他一眼,哼哼鼻子。

邵恪之却不以为意,依旧面色平常,很温柔地帮她裹了裹氅衣:“冷不冷?”

漪宁不理他。这个男人,天天就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看着她娇羞的模样,邵恪之心上一片柔软,直接将她扯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也想要个女儿,咱们是得再努力一下才成。”

夜里,夫妻二人在床上一番颠鸾倒凤,邵恪之直折腾的漪宁苦苦求饶,这才饶了她,亲自弄了热水帮她擦洗身子。

漪宁见此却躲了躲,不让他擦。

邵恪之狐疑着看她:“不嫌难受?”

漪宁一张脸憋得通红,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半晌才说:“我,我听说立马清洗不容易有孩子的。”

看她说的一本正经,邵恪之都忍不住笑了:“真想要女儿?”

“想。”她很乖地点点头,脑海中一想到岑灵雪那丫头,就越发想要了。

她眉眼间透着憧憬,双颊染着粉嫩的羞涩,烛光下整个人明媚如春,撩人之至。

邵恪之喉头一动,今晚本就没怎么尽兴,如今更是很快又有了劲头,俯身压过来,亲昵地吻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道:“那刚好咱们再来一次,这样更容易有孕。”他说着一只粗粝的大掌便往下面摸索起来。

想到方才被他折腾的够呛,漪宁气得啃他的肩膀:“哪有你这样趁火打劫的,我不要了,你,你去再拿条热帕子来,我要擦洗睡觉。”

邵恪之早被她挑起了火焰,哪是随随便便就能熄灭的,自然不听她的话,只一味将她吃干抹净了才肯罢休。

二月,冬去春来之时,漪宁被诊出有了身孕。

得此消息,她高兴地当晚多喝两碗香米粥。

如今的邵安已经九个月了,小家伙长出了四颗雪白的小奶牙,旁人跟他说话时,总会傻呵呵的咧开嘴来笑,甚至能蹦出一两个词汇来跟漪宁说话,漪宁看着他每一日的成长,心里总是甜的好似吃了蜜一般。

当晚,她抱着儿子在自己的膝上站着,柔声地道:“安儿马上就要有妹妹了,到时候你护着她好不好?”

邵安尚且不懂这些,只在漪宁与他说话时,高兴地一边笑一边在她膝上蹦跳着,十分欢快。

邵恪之进屋时听到这话,把儿子抱起来,高高举在头顶,耳畔传来邵安咯咯咯的笑声。

漪宁急道:“快把他放下了,太高了容易着凉,当心打嗝。”

邵恪之把儿子抱在怀里,在漪宁旁边坐下,似笑非笑地道:“看你心心念念要个丫头,如果又是个捣蛋鬼可如何是好?”

漪宁愣了一下,理所当然地道:“那就继续生啊。”

话语刚落她顿觉无地自容,面上一热,把儿子接过来抱在怀里,试图掩盖那份莫名的羞涩。

邵恪之强忍着笑意,轻轻点头:“也对,当日我求来陛下的赐婚圣旨时,某人亲口说过,要跟我生一堆孩子的,怎么也得有四五六个才成吧。”

他又提起那日自己情急之下厚颜无耻的话,又羞又恼,抱着儿子便要往里屋进。

邵恪之见此忙跟过去边哄边道歉,漪宁总算是神色好了些,她倚在邵恪之怀里叹道:“其实吧,我觉得男孩女孩都挺好的,不过男孩子将来长大了总是要跟着你在外头学东西的,所以就想要个女儿带在身边,天天粘着我,多好。”

看她说的自己很委屈似的,邵恪之笑着亲亲她的额头:“好,等有了女儿,她肯定天天粘着你。”

九个月后

漪宁望着身边躺着的邵宋,再看看床边趴着探头探脑的邵安,欲哭无泪。

说好的女儿呢,又是个臭小子!

邵稀看她一脸的不乐意,笑着上前抱起襁褓里的邵宋:“老二长得比老大还好,瞧这眉眼,完全是你和我二哥最完美之处的结合。阿宁,你不是想要和女儿吧,刚好我月前不是刚又生了个丫头片子,不如咱们俩换换?”

漪宁原本还在伤心没个女儿,一听这话却急了,赶紧把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要回来:“不换不换,要儿子你自己去生。”即便不是女儿也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可宝贝着呢,她才不换呢!

看她心肝儿宝贝似的搂在怀里,生怕别人把她的宝贝疙瘩夺走了似的,邵稀噗嗤便笑了:“看你方才一脸嫌弃的,没想到还挺护犊子。”

漪宁才不管她说什么,只低头亲着睡得安稳的小儿子,再看看床边的大儿子,其实心上还是很满足的。

至于女儿嘛,如果想要,她和邵哥哥努力再生不就是了,才不跟人换呢。

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养在身边的好。

刚生过孩子,漪宁身子疲倦,邵稀只坐了坐便离开了,她便让乳娘将孩子们都带下去,自己难得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邵恪之怀里躺着的。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略微一动他也醒了,笑看向她:“饿了吗?”

漪宁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看看四周,急道:“宝宝呢,安儿和宋儿去哪儿了?”

看她着急,邵恪之忍不住笑了:“看你这架势,真怕我妹妹把咱们的宝贝儿子换走了?都说一孕傻三年,我看你还真有那股傻劲儿。”

漪宁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儿子不是你生下来的,当然不知道那种感觉了,真是舍不得他们离开半分。”

邵恪之无奈地点点她的鼻子:“他们俩有乳娘带着呢,跑不了,放心吧。饿不饿,我让人传膳?”

漪宁摇摇头,乖乖缩在她怀里:“还不想吃,就想这么被你抱着。”

邵恪之搂着他,手指缠着她披散下来的青丝,放在鼻端嗅了嗅:“阿宁。”

“嗯?”她抬头看她,目光有些迷茫。

“你开心吗?”

漪宁惊讶于他的回答,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开心啊,每天都觉得开心。”

“夫君怎么问我这个?”

“没事,怕你在这儿呆久了觉得闷,等你出了月子,宋儿再大些,咱们去别处好不好?说好了带你出去玩的,在濮阳都带了快一年了。”

漪宁想想点头:“好啊,那咱们去哪儿?对了,去吐蕃怎么样,三姐姐每次写信给我时都吵着让我们去吐蕃呢。”

“你想去咱们过段日子就去。”

漪宁顿了顿:“这么久不回朝堂,真的没事吗?”

邵恪之帮她抚了抚鬓发:“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的,如今陛下巴不得我逍遥呢。”

漪宁知道,不管做什么他都自有打算,便没再多问:“那咱们过些日子就去吐蕃,去大草原,那里的风景肯定很美。”

邵恪之握着她的手亲了亲,眸色柔和,言语旖旎:“阿宁,只要你想去,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

漪宁心上一动,歪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嗯,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就觉得好开心好幸福好。”

“邵哥哥,下辈子咱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下辈子,你想的倒是遥远。”

“那你就说答不答应嘛?”

“应,自然是应得。不仅下辈子,咱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哎呀,真好……”

轻纱漫舞,灯烛摇曳,榻上的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

月色溶溶,岁月静好。

161章、 番外+尾声 ...

十六年后

丞相府, 萃韵堂

漪宁倚在湘妃椅上,左右两边的案几前趴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提笔写字, 神情认真, 一个抓头挠腮, 心不在焉。

大的唤作邵珩,封浔阳郡主,年十三,性子活泼爱动,一时半刻也闲不住。

小的唤作邵瑾, 封襄阳郡主, 年九岁, 性子安静沉着, 小小年纪读的书已经赶上大丫头的三倍不止,颇随了她爹的聪慧劲儿。

你瞧这会儿,浔阳那丫头不知怎的便被窗外的蝴蝶给吸引了,托腮认真看着, 那心思早飞到窗外去了。

漪宁无奈起身, 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你这孩子,总说让你多读些书, 你却不听, 话本子倒是看得起劲儿。你这做姐姐的理应为妹妹竖立榜样,你倒好,还不如你妹妹呢。”

浔阳吃痛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儿, 不乐意地嘟着嘴,小声嘟囔一句:“我二哥还是咱们家的长子呢,他也比不上襄阳妹妹,母亲干嘛总说我。”

漪宁:“……”

浔阳口里的二哥,正是她长子邵安,因现任的长浚伯生邵家嫡长子,故而邵安行居老二。这是老长浚伯在世时定得,如今公爹不在了,不过规矩却是没改。

说起这个漪宁就头疼,她这两个儿子,老大跟浔阳一个德行,老二又醉心药理医术,喜欢跟着太后所出的舜王岑玥四处游历,一年到头不见他在家待上几回。反倒小女儿襄阳最勤奋,偏又是个姑娘家。

她正无声地叹气,忽听得外面下人唤了一声“丞相大人”,浔阳眼前一亮,搁下笔便起身冲了出去:“父亲终于回来了,您再不回来,母亲又该给女儿训话了。”

漪宁嗔了女儿一眼。

襄阳乖巧很多,只屈膝对着邵恪之行礼,轻唤一声“父亲”。

邵恪之摸摸两个女儿的脑袋,没有如往常那般笑着问她们话,只是严肃道:“父亲跟母亲有话要说,你们两个回自己院子里去,这几日不准出府,听到没?”

浔阳诧异,仰着头问:“父亲,为何不准出府啊?那我想吃外面铺子里的点心怎么办?”

邵恪之在女儿头上弹了一记:“不准问,先回去。”

父亲严厉起来是有些吓人的,浔阳嘟着嘴不敢再问,只揉着脑袋委屈巴拉地和妹妹一起退了下去。

看他神情疲惫,漪宁过去扶他去一旁坐下:“怎么了,你今儿个回来这样晚。”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都黄昏了。

邵恪之神情严肃:“前几日围猎太子受伤,被太医断定再无站立可能,圣上下了废太子诏,可如今又突然一群人弹劾靖武侯犯上作乱,圣上下旨,靖武侯府上下,满门抄斩。”

漪宁倒抽一口凉气,如今的陛下,处事越来越狠辣了。

邵恪之看向她:“还不算完,皇后为靖武侯求情,被陛下打入冷宫了。”

“肃王呢,肃王能不能赶回来?他手上有兵权,一旦军临城下,岑璋和庆妃一派必然有所忌惮。”

邵恪之道:“他正与北齐交战,那边不知什么情况,我写信告知他了,就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漪宁气得咬牙:“选在肃王与北齐交战之际,朝中波折百出,分明便是他们谋划好的,只恨如今你这丞相有名无实,朝中皆是庆妃的人……”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鼻子突然变得酸涩。

如果当初他不是只用兵权换了一道赐婚的圣旨,而是把岑璋从皇位上拉下来,如今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邵恪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些已经发生的,眼下并不是没有扭转局势的希望,你去宫中稳住皇后,莫让她做傻事,不管怎么样,要等肃王的大军回来。朝中尚有一些我的人,我们再另做筹谋。”

此事关系重大,漪宁也不敢耽搁,连夜乘马车入了宫。

冷宫萧索,落叶满地。

漪宁刚入内便听到宫女的哭声:“皇后娘娘,您怎么这么傻啊!娘娘……”

她心上一紧,迅速上前推门而入,却在看见眼前景象时怔在那里。

冰冷的榻上,一身着素衣的妇人倚在床头,表情痛苦,脸色清白难看,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些许汗珠。

“怎么回事?”漪宁声音都不自觉颤抖了。

弗兰泣不成声,看见漪宁也忘了行礼,哭道:“长公主,皇后娘娘她吞金了,怎么办,怎么办……”

漪宁脸色一凛,慌忙出去让人宣太医,再折回来时,她脸颊涨的通红,双唇却惨白的吓人。

过去亲自扶起她,眼泪不自觉留下来:“为什么这么傻,肃王岑栩在带兵回来的路上,一切都是有转机的。”

穆妧艰难地看向她,痛苦地开口:“阿宁,靖武侯府上下满门被诛,我有何颜面去见父母兄长?我这个皇后,做的真失败……”

“不怪你,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呢?”

穆妧轻轻摇头:“这些年,他宠幸庆妃,无数次给我难堪,甚至把阿栩自幼放去塞北不管不顾,他不是一直都在逼我开口求他吗。如今我为了穆家全族跪下来求他,可是他为什么还是把他们全杀了?我真的好恨,好恨他!”

“阿妧……”漪宁泣不成声地抱住她,身子隐隐颤抖着。

“我不知道我走了能不能终止他对我的折磨,放过我的两个孩子,阿宁,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帮我护住他们,你,你能答应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护着阿杨和阿栩,再不让人伤害他们的。你别说话了,御医马上就来了,你会没事的,你和两个孩子都会没事的。”漪宁哭泣着说道,却见穆妧突然侧目看向门口的方向,瞳孔一点点放大,那不加掩饰的恨意让人颤栗。

她下意识回头,便见岑璋玄衣龙袍,伟岸高大地站在那儿,目光怔怔的,好似看不清方向一般。

最终,她没有开口对他再说一句话,毅然地闭了双目,一双手缓缓落了下去,再没知觉。

“阿妧,阿妧!”漪宁将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御医过来诊脉时,早已没了气息。

漪宁擦了擦眼泪,和弗兰一起安安稳稳地将她扶在榻上,转首看着已经走过来,目光复杂的岑璋。他居然流泪了,表情是那样的痛苦,可在漪宁看来,却是那样讽刺。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大殿之内回响,所有人都吓得一个哆嗦,周遭静悄悄的,漪宁能清楚听到自己情绪波动带来的粗沉喘息,手掌间的麻木蔓延至整个指尖,她隐隐颤抖着,握住了拳头。

岑璋被她打的脑袋偏向一边,脸颊上印着鲜红的指印,好不狼狈。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只呆呆看着早已断了气的穆妧,脑海中回荡的,是方才入门那一刻,她投向自己的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

他周身忍不住的颤栗,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没了直觉。

他缓缓走过去,似乎想要靠近她,却被漪宁伸手拦下来,毫不畏惧地与他直视:“你这些年不就想让她对你服软吗,她已经求你了,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来求你,你却到底杀了她母家全族。”

“靖武侯府密谋叛乱,证据确凿。”

“密的什么谋,判的谁的乱?”

“他们与拥兵自重的肃王勾结,不是想造反是想做什么?”

漪宁嗤笑:“皇后失宠,太子围场失足双腿尽废,朝野上下被庆妃mǔ_zǐ搞得乌烟瘴气。靖武侯是皇后兄长,太子和肃王的亲舅舅,这时候他为何与肃王走得近,陛下心里当真没数吗?其实你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根本不会伤及你的安危,可是你不敢赌,你怕赌输了,自己就得从这个皇位宝座上被拉下来,所以你宁可错杀,也不会容许他们做大。”

“你可真是一个好皇帝,你的小儿子在沙场上浴血奋战,你却在朝中伤害他的母亲,兄长,甚至外家全族。”

岑璋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一句。

漪宁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径自越过他要走,不料被他握住手腕,力道大的惊人:“如果从一开始你没想过嫁给邵恪之,这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漪宁拼命想甩开他,却无济于事,最后只得怒目瞪着他:“你宠幸庆茹是因为我吗?那个时候,我还没想着要嫁给邵恪之,是你帮我做了这个决定的。”

岑璋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被漪宁挣扎开。

她抬眸看他:“庆妃的智慧谋略远不及当初陈贵妃的一半,可陈贵妃是什么下场,如今你的庆妃又是什么下场?为何局面如此不同?因为你和先帝不一样,他的心一直是向着岑伯母的,而你呢,你一步步帮庆妃mǔ_zǐ赢得了半壁江山,反而冷落皇后,苛待嫡子。陛下可曾想过,如果岑伯父当年行径如你一般,太后和你如今会是什么下场?”

岑璋颤了颤身子,眸中一片猩红。

突然,他吼间上涌一股腥甜,胃里阵阵翻滚着,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陛下!”后面的人惊呼一声,上前搀扶。

漪宁怔怔看着他,却再说不出什么关怀的话来,决然离开。

皇后薨逝,紧接着圣上恶疾缠身,卧床不起,朝中大事悉数落在了庆妃和雁王岑桁的手中,局面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肃王那边什么情况了?”丞相府书房内,漪宁着急地问书案前坐着的邵恪之。

邵恪之摇了摇头,不提此事,只是道:“圣上此病来势汹汹,今儿个我暗地里找了御医来问,说是要熬不住了。”

“那庆妃和雁王岂不是要有动作了?”

“为今之计,咱们只能按兵不动,雁王要做皇帝,也由得他去做。”

“你这话何意?”漪宁有些不明白。

邵恪之道:“如今皇城禁军在雁王手中,咱们如果阻拦,无异于以卵击石。以不变应万变,静待肃王归朝,方为上策。”

几日后,圣上病危,临终之际召见了漪宁。

他躺在龙榻上,面色显得十分苍白,头发也比上次见面时白了许多,短短几日,竟显得衰老了。

看见漪宁,他伸了伸手想说什么,又看了看后面的人群。

元寿会意地让所有人退下,关上房门,只留下岑璋和漪宁两个。

“你说的对,朕终于还是遭报应了,我对不起阿妧,如今也是时候该去陪她了。”他声音嘶哑无力,说话时看上去十分艰难。

漪宁看着他,没有说话。

“朝中庆妃和雁王当道,我知道她们必然会对阿杨和阿栩不利,所以,提前拟好了诏书,在龙案下面的暗格里,你,你亲自取来。”

漪宁狐疑这过去取了诏书,拆开一看却面色大惊:“你要传位给岑玥?”

“他是朕的亲弟弟,父皇母后的遗腹子,皇位传给他名正言顺,对谁都好。”

“岑栩呢?”

“他天生有反骨,又自幼在塞北军营长大,杀戮太重,一朝登基为帝,必然不会是个好君王。”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当初他去塞北军营,也是你让他去的。那时候他才七岁,你让他和阿妧骨肉分离之时,可曾有半点心疼?”

岑璋沉默。

漪宁深吸一口气:“可岑玥是什么性子,每日跟邵宋四处游历,哪儿懂得朝堂之事,你让他接手这江山,可能吗?”

“江山社稷面前,他自然要舍弃自己的喜好。”

“明明你有更合适的人选,为什么偏偏是岑玥?你不想让岑栩继位,是因为他不适合,还是不敢向世人承认,你这些年一直爱着的人,其实是穆妧?”

岑璋双唇颤了颤,好一会儿才道:“这诏书,待朕离开之后,由你宣读。”

漪宁没应,只是突然看向他:“陛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

漪宁顿了顿:“佟迎生下的那个儿子佟湛,是不是你的?”

“不是。”他回答的十分果断。

漪宁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岑璋独自在龙榻上躺着,缓缓闭了双眼。

他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脑海中不断闪现出穆妧和漪宁两个人的容颜,交替着扰乱他的心神。

他喜欢漪宁是真的,自幼年起便有娶她为妻的心愿。早些年,她也曾娇娇软软地围着他喊“太子哥哥”,给他吃他并不喜欢的琼花软糖糕。

父皇责罚他时,她会小心翼翼为他说情;得了空闲,他会带着她去御花园里荡秋千,耳边是她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她干净,纯洁,又那么娇媚可爱,每次看见她,他的一颗心都跟着柔软了。

他知道,父皇母后有意待阿宁长大之后,将其许配给自己,所以他欢喜,期待,甚至长大后多少次午夜梦回时难以入眠,唯盼着这一天能快些到来。

可渐渐的他却发现,在她眼中他只是哥哥,再无其他。而另一个人,却总时不时从她口中被提及,每次提到那个人,他能看到她眼底的崇拜与欢喜。

他曾经害怕过,彷徨过,直到多年前她曾经亲口跟他说,她想嫁给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他这个太子,而是邵恪之。

那时候他就明白,他和邵恪之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可那又怎样呢,他是太子,将来的帝王,他想要什么得不到?邵恪之不过是个卑微的臣子,又凭什么与他争?

所以他渐渐学会把那份爱藏在心底,不再让任何人发现。

他表面上把她当成妹妹,祝福着她和邵恪之以后的日子,甚至跟随父皇母后的意思,娶了穆妧。

因为他知道,为了保住太子之位,他不能让父皇母后失望,所以他与穆妧保持着鹣鲽情深,如胶似漆的样子。他开始专注朝政,抛开男女私情。

只是不得不承认,穆妧也是那样优秀的女子,总让他情不自禁。

她端庄优雅,知书达理,每每与她相处,他总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那些年,他是真心把她当妻子对待的。

只是他没料到,他想立漪宁为后之事,会让她那么耿耿于怀,自此疏远自己。

最后漪宁嫁给了邵恪之,而她,也离他越来越远。

那段日子他总是很烦躁,多少次他放下帝王的颜面亲自去椒房殿找她,她都避而不见。他气恼,愤怒,却无能为力。

这些年他的确做了很多蠢事,宠幸庆茹,处处给她难堪,他以为这样她至少不会再对自己不理不睬。可惜事与愿违,他的行为反而将她越推越远了。

那日冷宫中她临走前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他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前所未有的心痛撕扯的他简直不能呼吸。也直到那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竟是那样在意她的离开,更在意她心底对自己根深蒂固的仇恨。

她的死,他难辞其咎。

这段日子午夜梦回之际,他总会梦到东宫里与她携手的那段岁月,可每当梦醒,面对的却只是冰凉的寝宫,还有记忆中那具早没了温度的躯体。

他在痛苦和悔恨中挣扎,渐渐的有些身心俱疲。

他突然间觉得很累,这么多年的折磨,终究不过一段孽缘。

他这一生,真心爱过的不过两个女人。一个爱而不得,终成妒;另一个,明明就在他身边,他却迷了心智,不懂得好生珍惜……

“阿妧,对不起。”

漪宁刚离开承乾殿,便听到了丧钟敲起的声音。

沉闷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在耳边回荡,她举目望向天面一抹残阳,心里的恨突然便消散了许多。

犹记得三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她被车马送入皇宫,命运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这么多年过去,岑伯父没了,皇祖母没了,到如今,穆妧和岑璋也去了。

这个伴她成长的富丽宫廷,第一次让她觉得寒凉入骨。

思绪回转,冰冷的利剑陡然架在她的颈项,她闭了闭眼,没有回头。

庆妃穿着藕荷色束腰宫装,珠环翠绕,优雅高贵,目光看向她时带着一抹得意:“长公主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吧。”

漪宁抬眸扫了眼拿刀架着自己的侍卫,默不作声。

庆妃道:“陛下早就藏了遗诏,如今临崩前传你入宫,想来那遗诏正是在长公主手中吧,你交出来,本宫也不会为难长公主的。”

漪宁淡淡看向她,沉默须臾,缓缓将那道遗诏递了上去,什么话也没说。

庆妃接过来看了看,眉头一挑:“长公主果然很识抬举,来人,护送长公主回丞相府,好生保护丞相和公主安危。”

回了丞相府,邵恪之亲自迎在大门外,看她安然无恙的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带她回了书房,才问起宫里的情况,漪宁也一一交代了。

邵恪之点头:“幸好你没跟庆妃来硬的。”

“如今咱们处于弱势,我自然记得你的话,以不变应万变,只是,那道遗诏给了庆妃,只怕要被她篡改了。”

邵恪之握着她的手:“如果不出所料,肃王再有几日便回来了。”

辛元二十二年六月初三,辛元帝岑璋驾崩,传位于雁王岑桁。

六月初六,登基大典举行当日,肃王岑栩率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与丞相邵恪之里应外合,短短两个时辰便攻破城池,率军进入皇城,大杀四方,直接割下新帝首级,血溅朝堂。

此后,他下令血洗朝堂,将庆妃和雁王派系众人全部铲除,一个不留。

自此,朝野上下闻肃王之风,惧之如洪水猛兽。

冷宫里,皇后尸身尚未处理,岑栩战甲未脱,亲自过来探望,跪在皇后榻前一语不发。

漪宁入内时,看着眼前的少年落寞无助的背影,心间一阵酸楚。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骤然转身,眸中杀机乍现,待看清来人之后,方才将眼底那份阴鸷敛去,侧目看着榻上的母亲。

这个少年,如今尚未及冠,周身散发的肃然之气,还有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儿,连漪宁都忍不住生了几分惧怕。

他七岁便被岑璋送去了塞北之地,这些年不知在外面都经历过什么,才能将当初那个稚嫩孩童磨成现今这般模样。

“对不起,那日我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岑栩握着穆妧的手,没有说话。

漪宁走过去,拿帕子遮了穆妧那张早已变了颜色的脸,轻声道:“让你母后入土为安吧,你若不想让她跟先帝一起合葬,就另准备棺木也好。”

“我下令将他秘密鞭尸了。”他声音冷漠,带着蚀骨的寒意。

漪宁面色一惊,后退两步:“……他是你父皇!”

“他不配!”

漪宁怔怔看着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岑栩将穆妧的手放回去,掖好被褥,转而看向漪宁,语气沙哑:“他临崩前传了姑母入宫,给了遗诏,在哪里。”

漪宁犹豫片刻,从袖袋里取出一道圣旨,递了上去。

岑栩展开来看,神色却陡然一变,眸中透着难以置信,好半晌才道:“传位于肃王岑栩……”他抬眸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这不是先帝临终前给你的遗诏吧?他巴不得我死呢。”

漪宁坦言:“真正遗诏上写的是舜王,不过被庆妃拿走篡改了,如今这个,是当初我取遗诏时顺手从龙案上拿的一份空圣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先帝临崩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只要我在朝堂上宣读这份遗诏,你的皇位就名正言顺。至于雁王,他篡改先帝遗诏,你杀他也是情理之中了。”

岑栩深沉的眸子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游移:“条件呢?”

漪宁目光落在穆妧身上:“没有条件,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所左右,接下来的所作所为,要对得起你母后在天之灵。庆妃与雁王一派该死,但不可因一己之私妄杀无辜。”

最后又看向岑栩,神情认真:“你做得到吗?”

岑栩紧紧握着那道圣旨,深沉的眸子里复杂难测,又泛着一丝冷意,最后所有的情绪皆被敛去。

三日后,安福长公主当着众文武百官宣读遗诏,久病的太后亲自出来作证,肃王岑栩,顺利登上帝位,改年号辛和,次年为辛和元年。

新帝登基,肃清朝纲,废左右丞相之制,独尊邵恪之为丞相,统领百官。

夜幕降临,卧房内,邵恪之在床沿坐着看书,漪宁则是在一旁剪烛花,昏黄的烛光笼罩下,气氛宁静祥和。

等她剪完烛花过来,邵恪之将手里的书搁在一旁,拉她坐下,想着白日的事,到底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那份遗诏是假的吧?”

漪宁挑眉:“夫君何以见得?”

邵恪之揽过她:“虽然你从未跟我提及遗诏上是什么,但先帝的心思我多少了解,他不会立岑栩的,或许那份遗诏上真正写的是……舜王?”

漪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倚在他怀里抬眸笑看他:“为什么永远都瞒不过你?”

邵恪之轻点她的鼻子:“你为何会大胆篡改遗诏,或许我也知道。”

漪宁兴致勃勃地看他:“洗耳恭听。”

“其一,舜王性子散漫,跟咱们家二郎臭味相投,一年到头待在长安的时日屈指可数,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其二,岑栩兵权在握,如果他有心帝位,纵然舜王登上帝位,他屈居为王,也必然叱咤朝堂,权势滔天,倒不如直接成全他。其三,”邵恪之抚了抚她鬓前垂落的发丝,“作为他的姑母,穆妧的好姊妹,你真的心疼这个孩子。”

漪宁心中想法被他说尽了,便也不否认,只是又问:“那你觉得我这个决定好吗?我当初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主了。”

邵恪之没说话。

漪宁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解释:“其实我原是想跟你说的,可又觉得这个事只能我自己来做。你是臣子,如果施恩与他,日后君臣之间的关系就变得不那么单纯了,反而不好。而我是他姑母,做这种事理所应当。”

话语刚落,他俯身将她压下,直接吻上了她的唇,肆意啃噬着。

好半晌,她双颊红润,娇喘着看她,眸子里水蒙蒙的,嘟着嘴十分委屈的样子。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声音十分严厉:“这次你虽做的没错,但日后不管怎么想的,都要先告诉我,不许自作主张。”

“知道了。”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低声抱怨,“好歹也是四个孩子的娘亲了,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邵恪之吻着她皓白的颈子,单手摩挲着向下却解她的衣襟,口中含糊地道:“再生一个,我就把你当大人看。”

漪宁:“……”

房门“嘭”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两人皆是一愣,邵恪之坐直了身子,面色阴沉看向门口的方向。

得知闯了祸的邵珩捂着眼撒腿就跑:“爹娘,我什么也没看见,我,我先去睡了。”

“回来!”邵恪之语气淡淡。

邵珩小心翼翼转过身来,面上是讪讪的笑:“爹……我就是做噩梦了,想唤娘亲陪我睡觉。”

“去找你妹妹。”

邵珩嘟嘴:“我是想去来着,可瑾丫头嫌我话多,把我赶出来了……”

说完又可怜兮兮对着漪宁撒娇:“娘,我真做噩梦了,这几日咱们府上怎么回事啊,气氛怪怪的,你们也不让我出门,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我心里毛毛的,老做噩梦。”

漪宁看她披头散发的,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赤着脚丫子,一时也心疼了,过来拉住她:“你这孩子,出来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伺候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快跟娘回屋去,夜里寒气重,病着了可怎么办?”

母女两人说着,手拉手的走了,只剩邵恪之在屋里坐着,形单影只,好不凄凉。

这一刻,他终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孩子,真的不能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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