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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爱美人纤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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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更 (15)

貌美如仙娥的女郎。

武臣小声与曾先生说:“听侍女说,公子翕唤她‘玉儿’。这、这莫不是……仍是前面那个?”

曾先生望来:“君何意?”

武臣道:“其实玉女那般相貌,谁人能够与她那么相似。除非孪生姐妹。”

曾先生含糊道:“说不定就是孪生姐妹呢?”

武臣一滞,然后说:“我只是觉得我们公子翕和她关系匪浅。当日她是被献往周洛的王女时,我就看出公子翕看她的眼神不对。那种眼神……我一路担忧了很久。唯恐公子控制不住,与那女弄出什么来,害了我们所有人……虽说不该,但那女子被亭舍大火烧死,我长舒了口气。只以为危机终解。”

“然今日看她、看她……”武臣沉默半天,憋出一句,“她比先前更好看了。”

曾先生笑道:“既然你看出来了,你当那么多人看不出来么?为何大家一径顺着那女郎,无人提先前的玉女?难道大家真信了她白日编的那番话么?她只是给出了我们一个解释,信不信,端看我们自己选择了。”

武臣默然。

半晌他自嘲笑道:“那便信吧。公子翕非要得到那女子……还为那女子改头换面,换了新身份,我等若不识抬举非要指出来,却是太傻了。何况现在周天子都没了……我等连‘忠’这个借口都不必拿来自寻烦恼了。”

曾先生忽然道:“不知你可记得公子的妻室是何方人士?”

武臣思索片刻,微惊:“齐王之孙女,卫王之外甥女……如今齐卫二国,都在争着问鼎中原啊。”

曾先生道:“我们跟随公子翕,当看出公子乃太子一脉,并不争位。但若是齐卫所谋之事真成了,即使没有太子庇护,我们公子身份,恐也要随之水涨船高……”

他虽是这么说着,却目露忧色。武臣不解:“这是公子的机会,先生何以忧虑?”

曾先生道:“我忧心玉女成为其中变数,恐害了公子。”

武臣更不解了:“公子若真喜欢这个小女子,纳她为妾带她入府便是。即便公子那未婚妻,于女郎还如往日一般强悍,但公子只是喜欢一个小女子,她不至于连让公子纳妾都不肯吧?哎,那也说不定……她对公子呼来喝去,公子还一味宠溺她。若真回了周洛,八成公子和这位玉女,要断了。”

曾先生道:“公子翕宠溺于女郎?”

武臣:“怎么?先生有疑?我们在周洛时,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公子与于女郎,可是一段佳话啊。”

曾先生慢慢说:“随公子巡游天下前,我也以为于女郎那般强势,公子一味温柔,对她言听计从,当是宠爱珍爱十分。但是我们巡游天下已一年,想来你也慢慢看出……公子对谁都是温柔的,不生气的。不独对于女郎。”

武臣不解:“这说明公子温文尔雅啊。”

曾先生说:“但那日我们与公子于此地汇合之日,我一路赶马随军先行,见那玉女和公子翕一道在院中坐着。玉女拿匕首抵着公子,公子脸色并不好看。我们远远看着时,二人倒似在争吵。我以为那女子是刺杀公子,担心十分,可事后……”

曾先生苦笑,因公子翕压根没提那回事。

那可是被匕首抵着腹啊!且血都能看见了……

曾先生喃声:“宠溺宠溺。宠都容易,溺却非一般啊。”

他忧心的,正是公子翕对此女太过用情,生出一些事端。

武臣慢慢回忆着那玉女的风采,听懂了曾先生的忧虑,他道:“……此女不是贵女出身,但她荆钗布裙,相貌姣好,修养气度极佳,看着倒比所有人都要高贵。”

曾先生喃声:“高贵么……我隐隐觉得此女眉眼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我一时想不起来……”

二人讨论一番,俱是无解,只能先看看再说。

--

次日清晨,玉纤阿让侍女们为自己量身,让茫然的侍女们改改衣裳尺寸。上午时范翕与曾先生等人谈论政务,中午用过膳,他便去带了玉纤阿,带她一起去学骑马。

村外有一大片宽广空地,范翕便带着玉纤阿去那里学骑马。

玉纤阿为了骑术方便,换了一身窄袖束腰的骑装。枫红色的衣衫,雪白的鞋履,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梳着。玉纤阿被范翕抱下马时,她夏衫单薄,穿的又清雅,范翕不禁多看了两眼。

觉她更招人眼了些。

玉纤阿察觉他的打量,便回望来。范翕咳嗽一声,道:“吴国待你真不错啊,将你献出,他们还为你准备了骑装?”

玉纤阿道:“吴国哪会对我这么好?这衣裳是我和侍女们一起改的。”

范翕目中微亮。

他低头抱她,将她搂在怀里:“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玉纤阿被他抱着,又被他夸,她不禁红了脸。她发现范翕恐真的很喜欢她,他经常夸她……她明明一身毛病,可在他眼里竟是这么好……玉纤阿推他:“再抱太阳都要下山了,公子教我骑马吧。”

范翕便忍了自己的情愫,他才把玉纤阿从马上抱下,又重新托着她牵着马,送她上马。他在下牵着缰绳,让她坐在马上,他牵着马先带她走一圈,让她感受下。范翕耐心跟她解释如何骑马,力道如何……

一圈之后,玉纤阿下来,他又独自骑马,向她演示一番。

玉纤阿笑盈盈地立在树旁,衣衫被风吹动,她目露欣赏地望着范翕的马上英姿。泉安站在她后方,他观察玉纤阿的侧面,见她目露笑意,似对公子分外喜欢。泉安便道:“我们公子动起真情时,是不是很傻?”

玉纤阿目光都不挪开,仍盯着范翕策马而行的背影。她问:“这是如何说?”

泉安道:“我们公子说教你骑马,就真的来教你骑马,都没想过为自己谋些福利。他光知道自己骑马向你示范,都不知道把你抱在怀里,他坐在后面拥着你占你便宜。我们公子是不是很傻?”

玉纤阿眸子弯弯。

她柔声:“有时候是挺傻的。”

泉安道:“我们公子从来玩不过你。你可要好好对我们公子。若是你抛弃了我们公子,欺负了我们,我就算违抗公子的命令,也一定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

玉纤阿缓缓侧身,看向盯着她的泉安。

泉安目光平直,丝毫不迂回。他道:“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我们公子对你好,你不是必须回报之类的话。我不想和你辩解这些。我只知道,我们公子应该得到他喜欢的。”

玉纤阿这次没有反驳泉安。

她美丽的面容望着这个俊俏的小郎君,温声道:“公子翕一日不负我,我便一日不负他。他若负我,我必负他。”

泉安面色微缓,放下了心。

谁知这般说着的玉纤阿,在范翕骑马一圈后绕回来看向他们时,玉纤阿仰头向范翕告状:“公子,泉安威胁我说要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范翕立即:“泉安!”

泉安:“……”

服了服了。

玉纤阿真不是好惹的。

--

主仆三人就这般说笑着,慢悠悠地陪着玉纤阿骑马。范翕和泉安都会骑马,现在不过是在教玉纤阿。

玉纤阿确实冰雪聪明,她起初忐忑自己学得慢,但一旦上手,范翕教了她一会儿,她就已经能独自控着马绕着圈小跑了。玉纤阿目露惊喜,她脸上带了笑,那种锦绣繁花一样的笑容,让站在不远方盯着她的范翕和泉安都看直了眼。

范翕与有荣焉般问泉安:“我的玉儿厉害吧?”

泉安无言地看一眼公子那想四处跟人炫耀的眼神,他忍不住笑了。泉安心酸,想公子那多年被压抑的本性,在玉纤阿面前一点点展露出来,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倒给了玉纤阿……公子不再只是一味装模作样与人温柔,他终于有了真正让他开怀的,难过的事……

泉安道:“厉害。”

范翕便出神望着玉纤阿。看她在夕阳下缓缓驭着马踱步,她紧张地低着头一直盯着胯.下的马匹。马一声长嘶,她绷起了身,紧紧握住缰绳。但发现马只是打了个喷嚏,玉纤阿便又红着脸笑了,肩膀放松下来。

她其实也有很多表情,有很多小动作。

只是她和范翕一样,喜欢对外人藏着,遮掩着,只露出最无害的那一面来应付世人。

她如今露出这么多的神色……范翕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心中想到玉纤阿曾跟他抱怨,说她不会撒娇,不会调/笑,不会和其他女郎一样说笑话让郎君开心。她自卑于自己的温顺,木呆,不敢反抗……

范翕便想着,她其实也会。她只是不信任任何人,不放心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所以她才那样。但他会让她对他放心,对他敞开心怀的……虽两人最初只是为色所迷,开局都是互相做戏互相试探,均没多少真心,但是如今——

范翕喃喃自语:“玉儿,你说你我之间,假戏真做,彼此不满意,又彼此离不了。你说我们这般,会不会真的作出什么了不起的情意来呢?”

他眷惜地盯着她,她坐在马上,忽然抬目向他看来。

范翕露出笑,正要走向她,他忽然神色一变,猛地加快脚步,甚至干脆运用轻功纵上了马背,坐在了玉纤阿后方。玉纤阿不解,但她看范翕如此,自然知道当是大事。范翕驾马,将她护在怀中,骑马向高处山丘纵去。

泉安愕然,只好徒步追来:“公子,等等我……”

范翕御马,和玉纤阿一道到了山丘的最高处。他们和马躲在绿荫浓郁下,看到远方大片尘土飞扬,黑压压的一群人向这方涌来。不是jūn_duì,是平民,但他们的衣着打扮……玉纤阿判断出来了:“是流民。”

她慢慢道:“当是哪里打仗,流民才会逃出。流民是向着我们的方向而来,看他们架势……有些凶悍,不服管教。”

范翕道:“来了这里自然就要听管教,走!我们去看看!”

玉纤阿微愕,她侧头看范翕,没想到他竟然打算接收这批流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说:“你还是我认识的范飞卿么?你不是这般博爱的人吧?”

范翕好笑,又生气她对他的偏见。

他佯怒在她额上敲一下,道:“你对我是有多深偏见?不危害到我自己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做一个好人的。”

泉安好不容易奔上山头,就见天上飞起响箭,尖锐声传遍四野,范翕回头看他:“下山,准备开仓了。”

范翕沉思,楚国局势有变……他幸灾乐祸想,他的那个疑似妹妹,楚宁晰恐怕要头疼了。

☆、1

看到流民大举过来, 范翕直接反应就是要接收,接济。

玉纤阿惊讶, 之后看泉安一脸淡定, 便觉得范翕应当是沽名钓誉?哪怕他自己说他无事的时候也愿意做好人,但眼下这种情况, 显然不是“无事”的时候。心里虽有疑问, 玉纤阿面上却不多说。

她和范翕共乘一骑,范翕沉思时, 玉纤阿一手握着缰绳, 一手撑着马身, 便想下马。

她的动作让范翕回神。

范翕从后搂抱住她不让她离开:“你做什么?”

玉纤阿答:“公子不是要去忙正事么?我自然不要给公子添麻烦啊。”

她回头,对他笑了笑, 笑容清雅如梨花。她柔柔弱弱又十分恬静闲然:“公子可与泉安去忙公子的事。我想来公子要去和诸位将军、臣子说话, 我不愿耽误公子,便欲回村子。公子若是信我的话, 或许我可以去替公子寻村长,让村长开仓接济这些流民。能助多少助多少。”

她这般说的时候,泉安正追上了山丘。泉安手扶着膝盖, 一边喘气, 一边连连点头, 心中赞玉女之清醒——

这般聪慧的女郎, 遇事不急不躁,才可做公子的贤内助啊。

谁晓得玉纤阿想做贤内助,公子翕却想“昏庸”。他深深看一眼玉纤阿, 一臂仍紧搂在她腰间,不放她下去。范翕道:“何必那般麻烦?你跟我走就是。”

玉纤阿:“啊?”

泉安:“啊?”

让玉女跟范翕走是什么意思?

范翕不解释,只回头对泉安吩咐:“这批流民看上去少说也有千人,这么小的村子是不够用的。恐流民进村后会生事。这么大的目标,想来那群驻扎在山上的兵马应该都看到了,几位将军此时应回了村子四处找我。你回去与那些臣子说明我的意思,让兵马进村,帮着村子先维持秩序。”

“既要接济流民,又不能任由这批流民乱来,烧杀抢掠,毁了这个村子。”

泉安先是应了“好”,然后问:“公子去哪里?”

范翕答:“我寻里长、连长、乡长、邑长……流民一路南下,这么大披目标他们不会看不到。既要开仓,小小一个村子哪里吃的下?自然要找这里的长官讨要个说法了。”

说罢,范翕御马转个向,泉安聪明让开路,见范翕就那般抱着玉纤阿坐在身前,骑着马快速向山丘下飞奔而去。

--

范翕和玉纤阿纵马间路过村落,玉纤阿想半天没想明白范翕带着自己做什么。

自己又不会武功,又娇弱,当是拖后腿的才是。范翕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将她留在村子,他独自往来才是。

是以两人路过村子,见马速不唤,玉纤阿再一次的旧话重提:“公子将我放下吧?”

范翕垂目,似忧心地望向她。

许是他心中有事,再加上在她面前不必装模作样,此时俯下眼望玉纤阿的范翕,面容清透如冰,带着月光的寒气。并不如往日他面对常人时的那般温润尔雅。他就是这样没什么表情的,一手纵马,一手伸向她与马相挨的臀部,揉了一下。

玉纤阿:“……!”

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面红耳赤,尴尬又羞怒。她身子绷得向前靠,人几乎要趴到马上,因惊惶而从马上摔下。范翕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玉纤阿面如滴血,如此状况下她讨论此话题也觉不该,可是他、他——

玉纤阿羞恼:“你做什么摸我的、我的……”

她声音又静下,一是尴尬地说不出口,二是她转头质问身后的范翕时,见他目光清正,并没有什么yín意。

马蹄如飞,一步数丈!

马背上,范翕俯身,纤长的睫毛在玉纤阿面上刷过,他忧心忡忡地问她:“我只是看你跟我骑这么长时间的马,我若不放下你,你屁股痛不痛,大腿内侧肌肤能不能受住。”

玉纤阿疑心:“既怕我受不住,为何还要带我?”

因说话间,马奔得极快,玉纤阿眼看着他二人在马上距离那村子越来越远,显然她已经错过了被范翕放下的最好机会。

范翕非常意外她怎么能问这种问题:“我怎能放心将你交给一群陌生人保护你?”

玉纤阿怔一下。

提醒他道:“不算陌生人。泉安在,曾先生也在。那些臣子卫士都在。”

范翕并不在意,他垂下眼睑,深望她一眼。他方才骑马时还与她言笑晏晏,现在说起这事便神色郁郁道:“亭舍失火时,好多人也在。”

范翕道:“我再不会将你交给我不放心的人保护了。”

玉纤阿真正的怔住了。

她张了张口,口中灌入了寒风。她坐在范翕身前,盯着他秀美而沉郁的侧脸。她竟一时失声,张着口呆呆看他,半天不知说什么。

亭舍失火,她被薄宁掳走,薄宁留了一具假尸体,范翕回来后便以为她死了。

其实玉纤阿和范翕从来没多讨论过亭舍失火那事。

之后范翕在小城镇中意外与她重逢,两人哭哭笑笑地又生出许多事。范翕也从来没跟她讨论过亭舍大火的事。玉纤阿从泉安口中,才知道范翕为她哭过。

而今夜,她才知道范翕对那事念念不忘。

那恐怕成为了他心中一根刺。他与她分开了,说与她再不见面了,之后他就见到了她的“尸首”。那件从没被范翕主动提过的事,成为了范翕心中的后悔。

好半晌,玉纤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低声:“那事不怪公子的。”

范翕道:“无所谓你说什么。总之我不放心将你交给他们,你跟我走好了。你和我在一起我才能放心,我只相信我自己会保护你。若有一日没人护你,那定是我不在了。”

玉纤阿:“公子说前半句就好了,什么不在了之类的话,听起来不祥,不要说了。”

范翕虽与她说着这样的话,但他心中倒不如何悲凉。见她郑重地嘱咐他不要说这样的话,范翕笑一声,揶揄望她:“你相信这会一语成谶?”

玉纤阿“嗯”一声,窝在他怀中,她非常认真地柔声:“上天会嫉妒幸福的人。”

她素来运气不太好,总是得到什么,转眼就会失去。这么多年的打磨,玉纤阿被磋磨得没有了什么脾气。她希望范翕小声一些,不要让上天注意到她,注意到她又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范翕抱她的手臂发紧。

他多敏,只从她一句话,就听出她的小心与眷恋,猜出她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他喃声:“玉儿,我以后……”

玉纤阿不太喜欢听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保证的话。

她从来不相信这些。

玉纤阿便打断了范翕那没什么意义的即将要说出来的对她保证什么之类的话,她疑问道:“你这般带走了我,说怕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出事。可是村子那里那么多你的人……你就不关心么?”

范翕:“……”

范翕说:“人家都比你厉害,用得着你操心?而且,咳咳,我到底是范飞卿。”

玉纤阿目中便噙了笑,她仰脸,舒舒服服地坐在他怀中,伸手抚了一下他下巴。他被她这轻浮动作调戏得颤了一下,垂目瞪来,玉纤阿只笑吟吟:“懂了。范飞卿到底是范飞卿,只关心更重要的。”

她在他这里,居然有这般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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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冲着范翕对她的这番心意,之后骑马一路,玉纤阿纵是真的被磨得屁股痛、大腿内侧受伤,她也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去告诉范翕,不让他为自己担心。

她一路若无其事地偶尔与他说两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背上,被抱在他怀里。他一开始还担心她身体撑不住,之后看她一直带着轻快温婉的笑,他便彻底忘了对她的担忧。

玉纤阿一路坐在马上,看每到一亭、一里、一舍,范翕便下马去与亭长、里长、舍长相谈。范翕说明南下流民的情况,指出那个村子正在遭遇的事。

他笑容温婉,说话不急不缓,又作出一派为国为民忧虑的模样,那些当官者很容易被范翕所打动。大部分人都立刻登记情况,答应配合公子翕去调来粮食。也有一些人含糊着不愿相助,被范翕劝服。

玉纤阿便坐在马上,全程不下来,看公子翕敲开一间又一间的门。

看他青衫落拓,背影萧肃,站在一盏盏廊下灯火影中,与一个个小吏、官者说话。看他侧容清雅,多次往来,额上微微渗了些汗。

而常有小吏悄悄向那坐在马上、从始至终不下来的美丽女郎悄悄窥视,猜测那俊俏女郎和公子翕的关系。

玉纤阿不在意诸人为她美色所惊的目光,她用一种眷恋而欣赏的目光追随着范翕的背影——

玉纤阿出身贫苦,自幼在薄家做侍女,之后混入民间讨生计,去舞坊学舞。

她的经历,让她心硬如铁,她对流民根本没什么同情心。

人只有自己过得好,才有心情去同情别人。玉纤阿自己一直胆战心惊东躲西藏,她从来独善其身,没有多余的心思浪费在别人身上。

范翕说他要去接济流民,玉纤阿觉他沽名钓誉,她笑一笑,却也不制止。

只是如今看着……多少会让她产生恍惚感,觉得她和范翕差距是这样大。

他明明不是什么好人,可他在此时竟让她产生两人云泥之别的自卑感。她可以努力习惯范翕身边的非金即玉、奢华高贵,然出身造就的对世间万物的看法不同,许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吧?

她永是这样无情、冷漠、凉薄的贫女。

范翕真的会喜爱她么?

会不变心么?

他高贵、美好、温柔、雅正……

玉纤阿心神恍惚时,忽听到一声尖叫,她抬目看去,见木门口,范翕与那邑长没有谈妥,范翕竟直接抽剑,抵在了邑长身前。玉纤阿愕然,见范翕手中的剑抵着两股战战的邑长,范翕没有开玩笑,他手里的剑递前,邑长的脖颈已鲜红一片。

范翕收了他方才的和气,淡漠而不耐烦道:“我没空与你讨价还价,你若不开仓放粮,今日就死在我剑下。”

邑长:“不不不!公子,我是楚国的官吏,你无权……”

范翕微笑:“那都是之后的事了。我现在让你开仓,你开不开?!”

他拿剑抵着人脖颈,一步步逼前,小吏们见长官被恐在这人手中,便不敢乱动。那邑长被范翕逼得步步后退,百般狡辩,最后实在没有借口,范翕仪态优雅、然手中剑再向前递一分……邑长惨叫着:“开开开!我开!公子请放下剑!”

谁说的公子翕脾气好?

而旁观的玉纤阿:“……”

她默默地收回自己对他高贵美好温柔雅正的判断……

范翕拿着剑,逼着这个邑长,押着人瑟瑟发抖地写了信下令,拿到了书简,范翕才满意收剑。范翕微微一笑,收了剑转身,看到大门外骑在马上的女郎,用带笑目光看他。

范翕挑眉,疑问看去,问她笑什么。

玉纤阿笑答:“妾为公子风采所倾倒。世间怎么有公子这样好看的人物呢?呀,怎么就这般好看,哪哪儿都好看呢?”

范翕一怔,当着一众将他送出的小吏的面,他面刷地红。范翕目光闪烁,疑心她调侃他。可他唇角忍不住轻轻一勾,看得小吏眼皮直抽,简直认不出这是哪个拿着剑要杀人的公子翕。

端庄的公子上马时,瞪玉纤阿一眼,说:“马屁精。”

然而目中带笑。

--

玉纤阿与范翕一夜奔波,回到小村中,又整整一宿走了一晚,和村中人一起安顿流民。这么多的流民涌入,多亏范翕的及时招抚,才没让这些人闹出事,和村民们平安同住。

玉纤阿在村中,作为公子翕一行尊贵人士中的唯一女郎,几日来在村中行走,帮着领着侍女为流民送被子送米粥,调解流民和村民之间的矛盾。她确实对流民没什么同情心,看到人饿得晕在地上也没多少感觉,但她又确实在照顾这些人,帮忙解决这些人的问题。

她不为什么目的,也不求什么好名声,不过是范翕需要她帮助,她便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

几日来,因她貌美,又因她行事条理清楚,不知不觉间,玉纤阿倒赢得了这些流民的尊重。玉纤阿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些情况,说他们是从北方逃出来的。北方如今混战,各家诸侯各显其通,再加上一个从中搅局的境外九夷,百姓的日子过得艰辛,便纷纷出逃。

皆是听说楚国无战事,才一个村一个村、一个镇一个镇的,这么大批次逃亡。

玉纤阿听着这些情况,便记录下来,想将自己从流民这里得知的情况告诉范翕。但范翕十分忙碌,他与那些大臣们整日进进出出,商量着一些事。玉纤阿已经几日没见过他的正面,她写的书简不能亲自交给他,也只好让卫士传递给范翕。

玉纤阿没有主动找人,因并不想在这时打扰范翕。

这一日夜里,又一批流民涌入村子。流民越来越多,可见北方形势越来越严峻。

玉纤阿只睡了一个囫囵,便被侍女们喊起,说又有流民进来了。玉纤阿洗了下面,就忍着身上酸痛,出去领着卫士和侍女们熟练地接收新的流民。只是人越来越多,范翕只一味让人养着……玉纤阿觉得粮食不够啊。

他想干什么?

他难道真打算当一个救苦救难的大善人?

可是,周天子都不在了……范翕要这么好的名声做什么?

玉纤阿行在道路上,灯火重重,她看着黑压压的人排着队,等候侍女们舀粥给他们。一个卫士过来与玉纤阿低声说村中临时建的屋子不够这些流民住,问女郎该如何是好。不知不觉间,玉纤阿竟在负责着这些事。

玉纤阿叹口气,边走路观察那些排队的流民,边轻言细语道:“去村民家中借几床被子,先在外打个铺盖熬过今夜吧。总之现在是夏日,天气炎热,睡在外面也不如何……”

玉纤阿说着这些,卫士听着。玉纤阿目光随意瞥过人群,本已移开了目光,但她走路的步伐一停顿,目光重新流连过去。

她向流民中排队着的一个方向看去。

那人本是躲闪着她的目光,一径往人中梭。当玉纤阿停下脚步,偏头看去时,时间凝滞,玉纤阿身后提着灯的侍女将灯笼抬高,手中光打向玉纤阿所看向的流民中方向。

玉纤阿没说话。

侍女先惊:“公、公、公主?!”

玉纤阿目光温温地看着那躲闪的女郎,女郎一身葛衣,脸上污秽,不复往日身在吴宫时的光鲜。玉纤阿又看向那女郎旁边的少年郎,身量挺拔,然同样葛衣装束,面上风尘仆仆,消减了许多。

这对少年男女,正是昔日逃婚的吴国九公主奚妍,和相助她逃婚的昔日吴国的郎中令吕归。

吕归还好,因他本就是游侠,风霜满面,衣裳带血,精神却还好。只此时他目光有些灰蒙,听到侍女的唤声,他凛目看来,看到了立在侍女们面前的玉纤阿……吕归怔住。

奚妍也怔怔地看着玉纤阿,奚妍露出一个复杂的眼神,打招呼怯怯:“玉、玉女么?”

玉纤阿立在他们面前,纤腰束素,迁延顾步。

本就是天上仙娥一样貌美不似凡人的女郎,如今的玉纤阿褪去了吴宫中的宫女服饰,一身华服,金钗玉镯,环佩叮当。

夜风吹拂,灯笼摇晃,玉纤阿衣袂若飞,气质玉润,乃惊鸿一般的美貌。

而昔日的公主,却脏兮兮地、狼狈地站在她面前。

玉纤阿与奚妍对望。

曾经的云泥之别,恍然间换了个。

奚妍心神恍惚,盯着玉纤阿——

周天子没了,被献往周洛的玉纤阿却还在。奚妍以为在周天子不在后,玉女这样的身份,会变得十分尴尬。玉女也许会吃苦,也许会被抛弃。

奚妍如何想得到玉女锦衣华裳,风神秀彻。这般的美貌如华光,比昔日在吴宫时……远要明耀漂亮。

女子的美是要被养,被珍惜的。

若是一路风尘尽染,再美的皮囊都要萧索。而玉纤阿现今这般……只能说明,她离开吴宫后,从未受过任何苛待。周天子不在后,她反而过得更好。

奚妍在她面前,难以言说的,竟多出些无措和茫然感。她小声:“玉女……好久不见。”

她看向玉纤阿身后的侍女们,那些侍女们目光激动地望着她,但是玉纤阿不动,那些侍女们竟然立在玉纤阿身后,不敢向她走来,不敢问候她。奚妍迷惘地想,怎么,自己曾经的侍女们,现在是玉女的了么?她们只听玉女的话了么?

玉纤阿侧身,看了身后的姜女一眼,姜女才领着侍女们上前,去迎接公主。

众人都松了口气,侍女们扶住奚妍时,诸人都露出笑容。她们心中原本还怕玉纤阿会装作不认识奚妍,就那般走过去了。

幸好玉女哪怕今非昔比,仍是温柔和善。

侍女们拥着奚妍嘘寒问暖时,玉纤阿微微一笑,转身便欲离开。奚妍小声而不安地唤她:“玉女……”

玉纤阿回眸,微微笑:“公主先洗漱吧,改日再聊。”

她施施然离开,几个侍女跟着奚妍,姜女等几个侍女犹豫了下,还是追向了玉女。心想公主已经不算什么公主了,眼下厉害的,还是得公子翕欢心的玉女啊……

但当夜,除了奚妍的出现,还有一女出现。

只是那女子是独身前来,并没有如流民一般被接济。玉纤阿听到的时候,是姜女从卫士那里打探的消息,说一位楚楚可怜的女郎在那夜后半夜到了村子,直接去寻了公子翕。

那女子跪在公子翕屋门外一个时辰。

后被公子翕带走了。

姜女打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两日。

玉纤阿诧异,道:“你哪里听来的?”

姜女急声:“是我从一个喝醉酒卫士那里听说的。玉女,你完全没听说过吧?公子翕彻底封锁这个消息,那些大臣们全都瞒着。若非那卫士喝醉酒,谁知道我们这里多了一个女郎?谁人见过她呢?”

玉纤阿不以为然。

她说:“也许是有什么政务吧,不方便我们知道。”

姜女看她全然无所谓的样子,便更着急了。姜女如今就攀着玉纤阿,玉纤阿好了,她才能好了。现在奚妍公主来了,那些旧日侍女全去偷偷照顾昔日的公主,但是姜女反正和那公主不熟悉,姜女还是更在意玉纤阿的前程多一些。

姜女着急道:“玉女,你算算你已经多少日没有见过公子翕了?你不觉得你是失宠了么?”

玉纤阿微愕:“……”

她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的,便懒洋洋道:“人家只是忙,你在这里乱猜什么?”

她顿一下,侧头盯着在自己身边转悠的姜女,慢慢问:“是呀,你在乱猜什么?”

姜女低声:“我疑心……那被公子翕看住,不许任何人见的女郎,是公子翕那位传闻中的未婚妻。”

玉纤阿一怔,猛地站了起来。她大脑空白,喃声:“什么?”

姜女道:“听闻那女郎花容月貌,长得很不错。我认为公子翕那样的人……我一路确实不见他看中过什么女郎,多看哪位女郎一眼。我私心以为,公子翕若真在意一个女郎,那只能是他的那位传说中的未婚妻了。”

“他不愿你见到她,才封锁了所有消息。”

玉纤阿抿唇。

道:“我不信。”

她重新坐下,慢慢思量,说:“我不记得公子翕的未婚妻是何身份。当日我在吴王殿前听说,只记得一大串什么王的名字。既然那么厉害,那女郎身份高贵,便断无可能到处乱晃。甚至来找公子翕。”

姜女:“可是现在周天下乱了,人家来投奔自己的未婚夫,并没有什么错吧?”

玉纤阿抿紧唇。

姜女在旁边嘀嘀咕咕地说话,兀自乱猜。玉纤阿的面色越来越白,她不说话,只手指甲掐入手掌心。满心的骄傲与煎熬,她难以向人诉说——

她始终觉得姜女在乱说,不可能是范翕的未婚妻。

那女郎高贵,绝不可能随意出周洛。

可万一、万一就是呢?

她确实许久没见过范翕的面。

明明在一个村子里,她接济流民,他和臣子谈政务。竟像两条平行线,一直没见过。

若真的是、真的是……

玉纤阿垂下目,目中空落落的,水光晃晃地波着。

奚妍的出现算什么,奚妍的可能威胁到她的身份算什么。她不在意奚妍公主,即便侍女们向着奚妍,她也不在意。她没有害怕过奚妍的到来,没有恐惧过奚妍会威胁自己的存在。

但如果范翕爱他那位未婚妻,这才是她最惧怕的。

姜女走后,玉纤阿一个人坐在屋中,她呆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

而范翕的屋舍中,范翕坐在案前,看前方女郎跪在他面前。

他兴味地看着那女郎在他这里跪了整整三日。

范翕似笑非笑:“楚宁晰,你可曾想过有一日,你会给我下跪么?高贵的楚国王女,恨我欲死,想过有一日会来求我么?”

女郎慢慢抬眼。

正是楚国唯一的公主楚宁晰。

楚宁晰独身前来,一个卫士也没有。她跪在范翕面前,平平静静的:“你如何折辱我,如何反击我,我都心甘情愿。只要你肯出兵,与楚国合作,共击蜀国和宋国对楚国边境的试探。”

她脸色微白,垂眸握拳,身子轻轻发抖:“只要你答应,哪怕给一个相谈的机会……我自甘落入你手中,随你如何处置。”

范翕慢悠悠笑:“可是无论你如何求我,我都不会帮你啊。”

楚宁晰脸色更白了。

她知道他在辱她,但她如今……无言以对。

范翕怒而起身,猛烈抬手,不知他如何得来的鞭子,一鞭子便挥向跪在面前的楚宁晰。楚宁晰浑身轻颤,痛得瑟缩,再睁眼时,额上便有血滴向下渗。她面无表情地跪着不动,范翕俯身掐她下巴,让她抬脸。

他冷声:“你我之间的事,我可从未报复于你身边的人。你那日追杀我,实际我不在乎。我生气的是,你为什么要连累玉女?为什么当日对她射箭,不许她逃?”

楚宁晰微茫然,一会儿才想起范翕说的是谁。她神色微微一动,似笑,又似哭。

她道:“你以为我针对玉女,是因为你?不,我楚宁晰的仇恨,从不连累无辜的人。”

“我对她动手,和你无关。那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脸色如纸,血顺着额头向下流,失神地跪在范翕面前,女孩年轻的脸仰着,她茫茫然地说,“我嫉妒她。”

范翕眸子微瞠,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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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范翕脸上看到意外神色, 楚宁晰低下头,露出苦涩的笑。

她额上向下渗血, 乱发随意地贴着面颊。她在范翕这里跪了整整两日,膝盖已经酸痛得不能用了。但她性强,不肯在范翕面容露出虚弱、求饶的表情。范翕如她一场持续多年的噩梦, 她深恨不已,对他又念念不忘, 无法释怀。

是以哪怕向他认输, 可不肯示弱。

楚宁晰慢慢说道:“你定以为我那日是第一次见到玉纤阿。不,我早就知道玉纤阿。她那般美,与俗人皆不同。我如何不知道她?”

范翕脑中混沌想一大堆,最后若有所思:“……薄宁?”

楚宁晰抬眼, 望向面前的公子翕。这人风姿隽秀,如山水迢迢, 是世人称赞的“公子如玉”。那般俊朗明透, 比世间大部分女郎都要清秀些。但楚宁晰比任何人都了解范翕, 她知道他私下是什么样子。

范翕是她执念一样的存在。她曾入丹凤台,就为看他母亲, 看他……

此时在楚宁晰眼中,范翕这样的气质,与另一张面孔模模糊糊地重合。

楚宁晰没否认,她喃喃道:“薄郎在外求学时,便在楚国待过。薄家有女,玉净花明。我早就从薄郎口中听说过玉女。他虽只是随口提起他家中侍女, 只我心中不服,不信世间有他口中那般美貌若仙的女郎。那般美的女郎,怎可能只是一侍女?我便悄悄去了越国薄家,去看玉女。”

范翕冷笑。

他手里捏着鞭子,鞭梢冰凉地抵着楚宁晰的脸。他凉声:“看来楚国王女的时间很宽裕。总能到处乱跑,到处去看别人。”

“你倒是自来就这么争强好胜,原来不只是对我。”

范翕指的是楚宁晰在他十岁的时候曾潜入丹凤台,与于幸兰一起偷看他的事。

楚宁晰没理会他的嘲讽。

她只自语一般地说了下去:“我见到了玉女,她果然和薄郎说的一样。那年她大约才十三岁……那么好看的冰雪一样的小妹妹,我真不敢信她只是侍女。我也不知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曾助玉女逃出薄家。只是她不知是我助的她。”

范翕一怔。

他握着鞭子的手微泄力,他不肯信楚宁晰的话,便面色不变,只沉声:“你说的……什么时候的事?”

楚宁晰抬了眼,望他:“你不知道么?玉女是从薄家逃走的,那时我偷偷看她,见薄家家主和几个少年郎都对玉女有龌龊心思。我看玉女苦恼得厉害,就与她说了几句话,让我的卫士助了她。我一直默默观察,想待她不妥的时候,亲自现身将她带走。我那时也是可怜她小小年纪不容易,本欲将她带回楚国的。”

“可我没想到她那么了不起。我只是让卫士调开了一条路而已,她就敢直接杀了越国大司马,让越国直接陷入了混乱。”

楚宁晰说到这里,范翕便不得不信了。能将此事说得这般详细,只能是楚宁晰亲眼看到的。

范翕厉声:“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又为何现在说你嫉妒她?”

楚宁晰道:“因你和薄宁在楚国小城中争玉女的事,我是知道的。”

她眼神变得几多飘忽,语气也涩然:“薄宁一进楚地,他做什么我便都知道。你一进楚地,你做什么我也都知道。我知道薄宁喜爱玉女,要纳她做小妾。我还知你心有不服,为了一个玉女,就跑去与越国开了战,还溜入了那府上去见玉女。”

范翕不置可否,并不指出楚宁晰的些许误解:“所以那城中发生的事,你本就知道?”

“是啊,”楚宁晰答,“我真是好羡慕玉女,好嫉妒她。为何她什么也不用做,薄宁也爱她,你也爱她。我一个楚国王女,日日奔波,看似百姓爱戴,但我处处小心谨慎。薄宁也提防我,你也和我为敌。我要为楚国未来考虑,得在周天子眼皮下斡旋……我这般辛苦,那日在车辇上见到你护着玉女,便忍不住想试探。”

“我一个王女,过得还不如一个小小侍女。”

“我妒她又美又慧,明明娇弱不识武,身边却总有人相助。”

范翕道:“哦,听着你倒是很委屈很无辜?”

楚宁晰微微露出一丝笑,唇角微勾,眼神桀骜而坚硬。她道:“我不委屈也不无辜,我只是告诉你我如何对她,和你没有一丝关系。你不必觉得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重要到我恨你身边所有人。我也从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你应该懂吧?我嫉妒玉女,如你嫉妒太子,嫉妒九公子……公子翕,你我不过是一样的人而已。”

她闷哼一声,闭了目。

因她话一落,那鞭子便再次在空中一甩,向她挥了过来。范翕冰玉般的面容,在她眼前变得阴沉如地下爬出的毒蛇般。

她忍痛忍得浑身发抖,再睁开目中,唇色发白,周身哆嗦。她低低笑,身上冷汗淋淋,可她知道她说出了范翕那不为人道的心事。她和他是一样的啊……目中空落落地望着面前俊美的郎君,楚宁晰狠声道:“我当年挥你三鞭,你今日便报复回来吧。之后,我求你考虑与楚国合作之事。”

范翕再一鞭挥下。

鲜血如注!

而楚宁晰咬着牙,终被催磨地跌倒在了地上。她一身湿血和冷汗,可她咬着牙笑:“痛快!”

门外泉安高呼:“公子,这样打是要出人命的!”

范翕蹲下身,掐着她面,低声柔道:“为何与我合作?明知我是你平生敌人?你就不怕我在背后捅你一刀?我就不怕你在背后捅我一刀么?旁边有吴国,有越国,可都和楚国没有大仇。你怎么不选他们?”

楚宁晰面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

她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呼吸困难:“这不都在你的谋算中么?越国刚被你和吴国两厢夹击,现今哪怕歇战了,也要休养生息,越国不肯轻易出兵。而吴国,有吴世子那样的人,自然冷眼旁观,等着从楚国旁边吞些土地呢……我除了选择你,没有别的合作法子。”

她手颤颤地抚上他的绸衣,血在他衣角留下一个手印。她低着头:“所以,求你。哪怕你事后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可以谈。只要现在让你发泄了,只要你现在给我一个机会。”

楚宁晰说了很多,并没有提大司马反对她来这里。

没有提丹凤台也在楚地。

她知道只要说了这个,范翕一定会屈服。

但是她偏偏不提“丹凤台”。

她也可以用兄妹之情恳求范翕。

可是她同样偏偏不提。

她宁可受他鞭打,宁可将他们之间的仇一点点地还,再一点点地生出更多来。她始终是倔强强硬的楚宁晰,哪怕她被范翕再一鞭挥得跌在地上,她也不肯用那虚无缥缈的旧情去求范翕。而范翕也是心狠,他面对一个疑似是自己妹妹的女郎也下得去手。

屋外的泉安听得一阵哆嗦,想这二人可真是同样心狠啊。

过一会儿,范翕走出了门,泉安递上帕子为他拭手。范翕振振衣容,阴沉着眼,将帕子丢开。泉安告诉范翕说曾先生等人都等着见楚宁晰,问楚国边境之事。泉安又观察范翕脸色,问他是否真的要和楚宁晰合作。

范翕俊秀的面容微微扭曲。他知道他方才差点杀了楚宁晰。

他道:“再关她几日。她既然敢孤身而来,既然一心要消我的怒火。我岂能辜负她的这番好意?!”

泉安踟蹰道:“可是……楚宁晰若真是您妹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范翕本想斥我没有这样的妹妹。

但他疑心起,又想起了虞夫人。

范翕沉吟,问泉安:“我与楚宁晰……是否相似?”

泉安道:“……这个,我也说不好。只是你二人都不想认对方,都不提夫人,这样看着,确实在心狠程度上有些……”

他话没说完,范翕冰凉的目光就望来。

泉安立刻改口:“……自然是不像的。公子仙人之姿,楚宁晰也不过一个凡人,哪里配得上公子?”

范翕这才满意了。

可他到底心有疑虑,昼夜猜忌不绝。

--

范翕封闭楚宁晰的消息,自然是因为这里是楚地,若是村中人知道他们的王女给他下跪,被他责罚,村中人不得暴起?楚宁晰的身份需要隐瞒着,范翕又让人去探查,得知在离村的五里地外,一行楚**队在候着。

当是在等楚宁晰回去。

若是范翕真的要杀了楚宁晰,楚国必然不肯放他们这些人离开。

这般一想,曾先生等人又佩服楚宁晰敢孤身前来的勇气。明知公子翕不会轻饶,她仍愿意一试,此女当得起是楚国唯一一位王女。只是楚宁晰和公子翕的关系错综复杂,乃王朝秘辛,曾先生等人冷眼旁观,也不敢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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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和他的臣子们偷偷应付楚宁晰到来之时,关上门不愿让这里的人知道。玉纤阿则和侍女们去照顾奚妍和吕归。

从他二人口中得知,吴王对九公主奚妍的出逃始终不肯谅解,派了吴世子奚礼亲自去追。如果不是后来奚礼被公子翕拉到了越国那个大战场上,奚妍可能就要被奚礼亲自捉回去,被盛怒的吴王随便送去给一个诸侯国当礼物了。

然即便奚礼没有亲自再追,吴国的卫士也一直在捉拿奚妍和吕归。

之后北方战乱了,奚妍和吕归的逃亡生涯才稍微好了些。可即便如何,奚妍和吕归也落魄无比,他们两个人对抗一个国家,哪里是说的那般容易。是以玉纤阿再见奚妍和吕归,看到的二人便狼狈落魄,和逃亡的流民也不差什么。

玉纤阿温声细语地留下二人住下。

侍女们自然欢喜,因她们本就曾是公主的侍女,比起半路上的玉纤阿,她们和公主更亲些。

玉纤阿和姜女端着药到奚妍下榻的屋舍,隔着门,便听到侍女们都在围着奚妍说话——

“公主,你当日还不如不逃婚呢?你看玉女如今过得多好。公子翕待玉女一直很好的。就是周天子没了,他都没短过玉女的用度,反而更光明正大地待玉女好。”

奚妍道:“别这样说。换了我可不一样。”

“但起码说明公主的逃婚是错的啊。公主如今成了吴国的逃犯,玉女风光无限……不过我们也不知玉女现在算是什么身份,留在这里。”

奚妍怔忡着:“我本以为民间生活会自由很多,可我一径逃,现在看来……也许当日……”

“砰砰砰。”门敲散下后被推开,姜女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置一药碗。姜女与玉纤阿一道进来,玉纤阿面色如常,姜女却瞪了那几个围着奚妍的侍女一眼。

侍女们不安低头。

玉纤阿坐于奚妍榻边,柔声问奚妍:“我请了医工来为公主诊断,看公主身上可还有什么不如意。公主但凡需要什么,告诉我一声便是。”

奚妍为两人如今身份的对换有些不适。

她又局促:“多谢你……我病好了就会离开。”

玉纤阿诧异:“为何离开?不是说吴宫正在捉拿公主么?公主若留在这里,公子翕的身份可为公主挡一挡吴宫的捉拿。公主放心住下就是。”

奚妍一怔,道:“我以为你不愿见我……”

玉纤阿微笑:“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今日,是公主曾经成就的。我不敢数典忘祖,霸占公主的身份不肯归还。”

她这般一说,先前那几位围着奚妍说话的侍女便面红,露出惶恐色,唯恐玉女去向公子翕告状……她们恳求地望来,玉纤阿只柔声道:“我原本忘了这些侍女本是服侍公主的,既然公主来了,你们便跟着公主伺候吧。我本是贫女出身,本就是不用服侍的。”

奚妍茫然,感动于玉纤阿的好意。

玉纤阿对她温和握了握手,道:“我曾发誓,公主昔日待我之好,我定会报答。今日就是我报答之时,公主不必不安。且放心住下就是。”

奚妍应了。

--

玉纤阿和气哼哼的姜女一道出了屋。

二人沿着村子行走,到了外面麦地间,二人走在田垄边,看到先前的那些流民,竟被整编了起来。玉纤阿站在路旁停下,见那些流民穿上了像样的服饰,拿着刀叉,在几位将军的指令下操练。

玉纤阿若有所思,想原来范翕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来收下这批流民?让他们为他所用,收编入伍?

如今战事紧张,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波及到了楚国……多些兵力,总是有用的。

“玉女、玉女!”姜女叫了她好几声,才将玉纤阿唤回神。

玉纤阿疑问地侧脸看去,姜女不悦道:“那些侍女跑去扒着公主,你都不生气么?本来你才应该是女公子。”

玉纤阿不在意:“公主年少,不知吃了多少苦。有旧人服侍总是好的。”

姜女:“可是……”

玉纤阿轻声:“而心不向着我的人,我也不愿多花精力收服。”

姜女愣住:“啊……”

所以那些侍女,实际是被玉纤阿打算抛弃了么?

姜女一时无言,本愤愤不平那些侍女对公主的爱护,眼下又有些同情她们。因她们的一食一宿,实际都是依靠公子翕,而不是公主奚妍。九公主如今被吴国这样对待,自身难保,哪里养得起那些侍女……而说起公子翕,姜女又为玉纤阿担忧起来。

她吞吞吐吐:“公子这几日……”

玉纤阿答:“没有。”

姜女愣住,想说我都还没有问你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玉纤阿低眼轻声:“他没有找过我。我也许得做最坏打算。”

姜女道:“什么最坏打算?哪有那么可怕?我觉得你这么美,你去求一求公子翕嘛。”

玉纤阿淡声:“感情一事,我不求人。”

她本觉得那被范翕带走的女郎不可能是那位未婚妻……可是这几日来消息封锁得那么严,她倒越来越没信心。他本心慕她,可他也许只是当她是玩意儿,当他真正的未婚妻出现,他仍是不会来见她。

正如玉纤阿听到别人说的,范翕的未婚妻分外强势,根本不许范翕和任何女郎从往过密。腿长在他身上,他既然觉得她不重要,既然不敢见她,她有什么好说的呢?他连爱她都不敢,她能指望别的么?

玉纤阿面无表情。她并不打算刺探,不打算让人去问,不打算堵了范翕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那些没什么意思……她本可以和那女郎去争,但玉纤阿实在觉得那样很丢脸。她不屑于和任何人争一男子。

正是这般想着,玉纤阿隔着那些操练的流民,忽看到了范翕。范翕隔着人被那些下属围着,长衣若云飞,清减瘦削。玉纤阿安静地望着,他忽然好似有感觉一样,向这边望来。

范翕看到了她。

玉纤阿平静而望,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她以为范翕见到了她,会转身离开,会不敢过来。她在脑海中都预料到了他躲闪的目光,他羞愧地别目,他慌张地转身离开……她想她忍得住。她站在这里不走,只是想看这失望,到底会到什么程度。

谁知,范翕看到她,睫毛颤颤,其下目光轻轻地亮了一下。

就如不识女色的羞涩少年郎一样,看到心悦的女郎,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为她所吸引。

玉纤阿被他这目光弄得怔了一下。他这眼神,倒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看她的那欲语还休的眼神一般……

接着,玉纤阿看到范翕向她这方向迈了一步,却又中途想起什么,他踟蹰地停了步。

玉纤阿心中痛得抽了一下,面上却还是没表情。她心想看吧,他还是不敢过来,算了,就这样……咦,他怎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她走过来了?

玉纤阿有点懵。

她被姜女天天念叨,在情爱中迷失自我,倒一径觉得自己要失宠。范翕这般大步向她走来,几下就走到了她面前,他高大的身量挡住了夕阳,玉纤阿需要仰头望他。她的衣袖被他轻轻扯住,他目光俯下含笑望她。

玉纤阿始终有点儿懵。

范翕轻声:“好几日不见。”

玉纤阿:“……嗯。”

范翕目光微嗔,怪她道:“你为何不找我?是不是不喜我了?你以前不这样的。”

玉纤阿:“……”

不找他是怕耽误他和他的未婚妻叙旧,她不想多看。

可范翕不愧是范翕,总是擅长怪罪她。

姜女在旁默默退开,怕范翕注意到自己。好在范翕俯眼只看着玉纤阿,见她脸上没有笑意,又觉得她瘦了很多。他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没空见她。且他也是犹豫了很久……范翕轻轻扯住玉纤阿的衣袖,下定决心般:“你跟我来。”

玉纤阿问:“为何要跟你走?有什么话这里说不好么?”

范翕目中浮起一丝郁色,道:“这里……不方便。”

而玉纤阿看着他眉目间的郁色,心便更凉了。

他莫非……是要和她彻底分开?

所以要找地方单独和她说清楚?

玉纤阿垂下眼,眨去眼中的水雾,跟上范翕的步伐。

--

玉纤阿被范翕带去了他住的那家院子,到了一个屋舍门前。玉纤阿早从姜女那里听说,范翕在此藏着一个美人,不让任何人进去。现在范翕倒是带着玉纤阿站到了这屋门前。

范翕回头对她一笑。

玉纤阿还是没表情。

范翕伸手来握她的手腕。

玉纤阿向后一退,不让他碰到她。

范翕一怔,蹙起眉,不解她为何这样。玉纤阿躲开他目光,她脸色有些白,全靠用力握拳而支撑着自己周身的力气。她道:“你想要告诉我什么,是要进这屋么?”

范翕道:“嗯。”

玉纤阿推门,便先于他踏进了屋门。范翕愣了一下后,跟上,并且在她身后将门重新关上,从内闩上。

玉纤阿站在屋门口,打量这间屋子,见布置清雅,屋内燃着缕缕清香,是范翕平日常用的香。她隔着一道薄薄屏风,隐约看到一个女郎的身影坐在屏风后的床榻上,似静等着二人。

玉纤阿目中泪水再次溢起,想那当是他的未婚妻。他怎能、怎能——将她带到他那未婚妻的面前!他想要做什么?让她下跪,让她自贱,让她说她配不上他么?

人人都说他的未婚妻凶悍,他就向着那女郎,让自己被欺辱么?

范翕握上玉纤阿的手,察觉她手一片冰凉。他诧异:“你怎么了?”

玉纤阿抬目。

范翕发怔,看到了玉纤阿眼中流动的水光,似落非落。她用一种凄然而失望的眼神盯着他,让他心脏一下子蜷缩,一下子觉得恐慌。范翕一下子慌了,搂住她肩:“你不愿意来这里么?那、那我送你出去就是……你不要哭啊。不愿意你直说便是。我并不会逼你啊。”

玉纤阿一把推开他搂她肩的手。

她冷声:“无妨。既已到了这一步,更多的羞辱我也不在意。就给我一个结果便是。”

范翕:“……?”

他没听懂玉纤阿在说什么。

他蹙着眉观察玉纤阿面色时,她寒着目冷冷向他看来。范翕被她的目光吓了一跳,听她冷喝:“带路!”

范翕:“……说话就说话,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

吓死他了。

他真不解她这是发的什么疯。

但他也心中疑虑,不知怎么回事,是以只抱怨了一句,玉纤阿不肯和他牵手,他便主动在前带路,带玉纤阿向屏风后走去。走过屏风,玉纤阿在范翕身后,透过他的肩,看到一个女郎垂着头坐在榻上。

玉纤阿心里冰凉无边。

范翕回头:“你觉得我与她是否……”

玉纤阿垂着眼,替他说出:“是否般配?”

范翕同时说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是否长得相像?”

话一落,玉纤阿和范翕同时怔住,都听到了对方在说什么。二人聪慧,只一眨眼,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自己又误会了什么。

范翕的眼眸眯起:“你说什么?”

玉纤阿心虚后退:“我没说什么……”

范翕一步步迈向她:“玉纤阿,我似乎听到你在质疑我什么了不起的意思……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玉儿火葬场啦~

我昨天随意扫了下评论,看大家都在期待玉女牛逼轰轰的身份……这个其实大家刷的早了,本来我没当回事,但是就和上次的囚玉篇给大家造成的误会一样,我发现大家脑补的剧情和我实际要写的偏差太大。大到我不得不出来打破大家的幻想,怕大家因为对自己脑补的剧情太笃信到时候看了实际的剧情落差太大会失望——

很羞愧,我脑回路一直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我知道大家期待看到的是玉儿身份牛逼轰轰,疯狂打脸一众人,配得上公子,和公子幸福结婚。但实际上,玉儿的身份根本不是这篇文的重点。玉儿出身如何,是低贱还是高贵,是王女还是侍女,是公主还是舞女,对她和公子都没有影响。就她的出身,就只是一个出身而已,在玉儿和公子跌宕起伏、史诗一般绚烂的爱情故事中,玉儿的出身,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主要也是这个大时代吧,太乱。公子身不由己,王女也身不由己,身份如何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还有我的老读者们,应该也知道我从不写什么单纯的打脸剧情,不写什么简单粗暴的打脸恶毒女配剧情……都懂吧?这点也不要对这篇文有过分期待。

对不起大家的期待了。

☆、1

玉纤阿心里生怯,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范翕, 她万般无措。范翕逼近她, 她只知道不住后退。玉纤阿涨红了脸, 薄薄夏衫下, 脊背也出了汗。

她低头不敢看范翕。

退到了屏风边。

范翕再上前,她几乎没有退的空间。

玉纤阿咬唇。

范翕捏她下巴的手用力,他目光紧盯着她。他目中盛着怒焰,声音压不住:“你——”

玉纤阿恳求地伸手扯他袖子:“公子, 不要——”

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训她啊!

范翕啪地打掉她扯他袖子的手,他不受她所惑, 仍沉着脸。想到她都在以为些什么,都在怎么想他,范翕心中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她怎么就一点都不信他?他到底是做了什么, 才给她种种不可靠的误会?到底是他品行不端,还是她铁石心肠太难打动?!

可同时, 他又微妙地产生一种喜意:难道,她在吃醋?

郎君手挑起她窄小的下巴,看她面容微红,漂亮的杏眼因慌张而微微睁大, 眼中光华流离, 灯烛昏昏的光影照在她眼中。因为太过美丽,她心虚的时候也呈现一种无辜而楚楚的风采……范翕手摸着她的下巴,只觉得心神,就如那被风吹拂的烛火一般, 在看到她的刹那,微微一晃。

范翕沉思着,压去了那点儿喜,只留下怒来判断玉纤阿:“你——”

后方一声极轻的咳声,来自楚宁晰。

范翕微微一顿。

玉纤阿趁着这个机会,再次鼓起勇气扯他袖子晃了两晃。她心中羞窘,因她常日面对世人,想要达到某种目的通常会去算计,会去演戏装可怜。可是她面对知她根底的范翕,想讨他高兴时,不去算计不去演戏的时候,就偏偏不知该如何做了。

她只能可怜兮兮地晃了晃他的袖子,再次恳求地望他。

范翕俯眼,盯着她扯着他袖子的两根葱笋似的指头。

玉纤阿低声:“公子之后再教训我吧,总要做正事啊。请公子不要在外人面前给我难堪。”

范翕面容仍绷着。

但在她说“外人”的时候,他眉轻轻一扬,想玉纤阿实在懂他心思——外人!楚宁晰可不就是外人嘛!

他确实不会让楚宁晰看他的笑话。

范翕便缓了神色,装模作样地对玉纤阿露出一个温柔的假笑。玉纤阿哆嗦一下,又咬唇忍笑,看范翕牵起她,装作没有之前的事一样,领她走去了后方,到床榻前。楚宁晰盘腿坐在榻上,看着他二人。

楚宁晰盯着玉纤阿。

想之前她被范翕鞭打得半死不活,范翕这种有病的人,颇为享受看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但是他之前让泉安领人将这屋舍重新布置了一下,又让侍女帮着楚宁晰梳洗换衣。楚宁晰还以为范翕终于发泄完了,要与她开始谈正事了,谁知范翕如此布置,是为了带玉女过来——

怕玉女被这一屋子的血吓到,被她的惨状吓到么?

真是想不到范翕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还会这样对待一个女郎。而又想到身在周洛的于幸兰,恐从来没见过范翕杀人的一面,也没见过范翕爱护谁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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