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高邈出尘,他自是温润尔雅,对谁都笑容真诚而有礼。然若无机缘,他这样的人,自己永远也挨不上他衣角的。
他要走了姜女,后来又和玉女关系亲密……那两位女郎,都貌美十分,双姬自知自己是比不上的。可她也如姜女、如玉女一般,自第一次见面就心慕公子。她出身草芥,这般卑微,恐一辈子,只能见公子这区区几面。
她自知配不上公子……但终是念念不忘。
是以大着胆子助他,是以与他主动说话……双姬见范翕俯脸而来,她以为范翕要吻自己,她羞涩地闭上了眼。下一刻,她下巴却一痛,紧接着,脖子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
手中伞哐当坠了地,压着花转了个圈,雨水骤然淋下,浇湿了衣衫。
“唔唔唔——”双姬惊恐地睁开眼。
面前仍是范翕那放大了也毫无瑕疵的面容,但此时范翕眼中冰凉的笑意,在双姬涣散的眼中,变得可怖无比。
雨沾着眉眼,眼前一片模糊,范翕柔声:“我生平最厌的,便是被人如此要挟。你帮了我,我便要以身相许?你对我好一分,我就该感恩戴德?我有求过你这般对我么?你不过是好我的色,想上我的床罢了。”
他唇角渗出凉丝丝的笑。
此年代男女皆大胆。不光男子无忌,女子也无忌。如公子翕这样容貌出众的,女子自荐枕席,并不是第一次。
可是公子翕他到底不如他表面那样温柔。他本性扭曲,他最见不得别人帮了他,就要他如何回报。
范翕掐着双姬的脖颈,欣赏了一番她青白的脸色。他慢悠悠道:“我即便杀了你,也能无事退出。你虽是吴王后宫中夫人,但你焉能和我比?你一个想背叛自己夫君、与外男私通的贱.人,有何资格与我谈要求?你帮我,一是好我色,二是厌玉女的色,怕她入宫抢了你的地位。你是为你自己才帮的我,焉能让我回报?”
双姬觉得自己即将喘不上气时,掐在颈上的手才松了。她一下子跌坐在地捂着自己的脖子喘气,抬头仰望那高高在上的范翕时,她目中已不是倾慕,而是恐惧:这人、这人……公子翕怎能是这样的人?
范翕冲她一笑,双姬发抖。
酒气稍稍向后一退,范翕笑了笑:“我今日有约,不想杀人,是以留你一命。望你长眼,以后莫要惹到我头上了。”
雨水滴滴答答,溅在泥土上。双姬发着抖,看花飘落,范翕施施然,振了振衣袖,就那般轻飘飘地走了。但她心里已是后怕,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她惊恐地捂住脸颊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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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今日不同往日。
吴王后收了她做义女,吴王仍发着怒要找回九公主来,但吴王后显然要快速促成此事,让玉女离开吴宫,代替了她女儿。是以吴王那边发火,吴王后却飞快地完成了收她做义女的仪式,随便为她安了个王女公主的名号。甚至为了教养她,吴王后特许她住进吴王后的宫中。
还将以前服侍九公主的那些旧人赐给了玉女。
众女惊愕并羡慕玉纤阿的一飞冲天,玉纤阿心中却知,吴王后巴不得她赶紧走了,好保王后自己女儿的平安。也许只有玉纤阿走了,吴王的火气消了,王后才能将自己的女儿找回来。
王后日日亲自来教玉纤阿一个公主的礼仪,玉纤阿默默接受。
这日黄昏下了雨,女官来说王后身体不适要歇着,今日就不教玉女礼仪了。玉纤阿礼貌地将女官送走,关好门窗,也让服侍的侍女们都下去了。这些宫女原本是服侍九公主的,玉女一朝得势,她们心里未曾接受,服侍玉女便心不甘情不愿。是以玉纤阿让她们退下,她们立刻走得一干二净。
王后宫中人平日见了,定要恨玉女太过心软,上不得台面,到底没有真正公主的贵气。
玉纤阿心里微微一笑。
她坐在了妆镜台前,凝视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她手中把玩着一根银簪,盯着镜中的自己看,颇有几分志得圆满的意思。虽她并不喜自己被献于周天子……但是短短几个月,她从一个出逃的女奴,舞女,宫女,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一直到了今日的王后义女。
这番身份地位的不断提升,却让她分外喜欢。
她欣赏着自己的成就时,门“咚”一声被从外推开,雨声风声刮入室内。玉纤阿吓了一跳,连忙去看门窗,这一看,便看到范翕推门而入。他一身湿漉,从雨水中走入,长发半束半散,一双冰雪般雪亮幽黑的眼眸,紧盯着她。
玉纤阿向后退一步,她柔声:“你脸上的伤终于好了。”
范翕无所谓地笑了笑,而后背靠在了妆镜台,玉纤阿压低声音斥他:“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王后宫中!你不怕被人发现了?”
水珠四溅的雨帘前,范翕关上门,好整以暇地从内栓上门,回身走向她。他一步步,脚步如踏在她心尖上。玉纤阿无路可退,握着簪子的手被他握住。他手上冰凉的温度刺了她一下,玉纤阿盯着范翕,想到他这是从雨里一路走来的?玉纤阿沉着面挣他,他握着她的手不放。
范翕俯眼,在她耳边轻笑:“怕什么?你把人都喊走,不就是预料到我肯定会来找你么?”
他捏她下巴,逼她仰头。他目中阴狠而怨怼:“玉纤阿,你跟我玩什么心眼呢!没有我帮你,你能有今天的身份?没有我帮你,你能活着站在这里?没有我帮你,你能……被许我父王?”
他露出神经质一般的笑容,神情却有些阴郁。
俊美又让人害怕。
玉纤阿斥他道:“范飞卿,请你放尊重一些!我是你父王的女人。”
范翕笑:“我父王的女人?你是要我叫你一声‘夫人’么?”
他似笑非笑,手指轻轻地揉她下巴,怜爱道:“好吧,夫人。”
玉纤阿:“……”
他语气轻飘飘的,一声“夫人”叫得温柔,但是……听着非常病态。
玉纤阿看他叫她“夫人”,已觉得他眼神不对。她默默想逃,但他叫她一声“夫人”后,就忽地抬臂一把将她横抱到了怀里。天旋地转,玉纤阿捂住嘴不敢叫出声被外面的人听到,而这样一来,就方便了范翕对她为所欲为。
他笑着抱她一路到床帐中,将她丢到了床上,自己向下压来。揉着身下美人的下巴,范翕低头就吻上了她。头顶的帐子,沙子一样,浪潮一样,没有形状,翻天覆地。范翕忽然低头,一口咬在她脖颈上。
玉纤阿惨叫,一下子仰高长颈,痛得直捶他肩:“唔唔唔……”
帷帐飞扬,男女二人在帐中。良久良久,空气暖烫,气息黏糊间,范翕稍微松开她,手背贴着她的面颊。他唇角渗着血,面容却昳丽。他慵懒而亲昵地蹭她额头,低声:“爱我么?”
他在灯烛火光下微微笑,隔着帐子,玉纤阿脖颈被他咬得还痛着。可却也不十分痛……浑浑噩噩间,被他搂在怀里的玉纤阿抓紧时间,贴着他唇喘气。
洁白的手指如蛇一般,一点又一点。是属于范翕的。玉纤阿抱着他颈,脸埋于他肩头,咬着唇不敢叫出声,目光湿漉漉。不知何时,他的外衫已裹在了她身上。她从他肩头抬起一眼,茫茫然地望他:“你疯了?你要在这里?你叫我‘夫人’!”
帐中声音窸窸窣窣,而搂着怀里仰着长颈在他摩挲下发颤的佳人,范翕目光亮起,悠缓道:“对啊,夫人。夫人,你爱我么?”
他低头,视若珍宝地捧着她的腮亲她,一叠声地叫她“夫人”。笑里的病态,让玉纤阿默然——他好似忽然间爱上了这种上他父王女人的感觉。这个疯子。
她慢吞吞的,又绝望地在亲吻间发现了一个事实:“你喝酒了吧?”
她早就知道范翕肯定要与她算账,她也等着和他算他那个未婚妻的账呢。她知道他会来,所以这几日一直提防着……但是喝醉酒的范翕……她如何扛得住?他不会在床笫间,杀了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双姬自荐枕席,公子: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不自重的女人!
玉儿好好地在家里坐着,公子:老婆我是来陪.睡的~~
好了,今天补更新来了!下午六点二更!把这段剧情走完~
☆、二更
公子翕喝酒了。
但是公子翕到底有没有喝醉……尚未可知。
被郎君抱在怀里折腾时, 玉纤阿端详着帐中公子微红的面颊,仍抽神判断着他。她很难判断范翕有没有喝醉,因范翕喝醉时的状态不够明显。喝醉酒的范翕她只见过一次,那是一个非常自信话多、肆意妄为、又喜欢对她为所欲为的人。
酒不会让范翕变得不像他自己,只会让范翕放纵。
让他去做他最想做的事。
是以泉安既怕公子喝醉, 又不那么怕公子喝醉。
但是……范翕本人,他也是知道他自己酒量不好的。
昏暗帐中,脑子里胡乱想着这些, 玉纤阿脸贴着他滚烫的面颊,半散的青丝凌乱地沾着他随着呼吸而颤动的锁骨。他手撑着她的腰将她贴于他,玉纤阿眼睫时而轻扬, 瞥他闭目面容。她并不能靠他喝了酒这个讯息就笃定他醉了……因范翕绝不是那类明知自己容易醉、却非要借酒消愁的人。
他的心思不比她浅。
他只是喜欢扮可怜,喜欢在人前作出无辜受伤的样子而已。
他是一个喜欢做戏的人。
玉纤阿闭了目——倘若现在的范翕并没有喝醉,却装作醉了来这么对她。那说明, 他希望她认为他醉了。他希望在玉纤阿眼中,他是一个已经醉了的人。
玉纤阿心中动起, 丝丝柔意从心间划过。她没有想太多,因她将将坐起,便重新被范翕推倒。玉纤阿本不当做回事, 当范翕横抱她上床时, 她就知自己必是躲不过的。但是刺拉一声, 玉纤阿手腕一紧。她愕然睁目,见范翕散了发,竟扯下他的发带, 将她的一只手腕绑在了帷帐上。帷帐被他扯动,她的手就被迫跟着动。
玉纤阿惊:“公子!”
范翕目露有趣神色。
他伏在她身上,拿着发带要去绑她另一只手。要将她两只手都与帷幔绑在一起……
玉纤阿涨红了脸,喘着气,颈下山丘颤得厉害。她不是多么天真的人,她只看他如此行动,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不,不行!他这样太过妄为,他们一定会弄出非常大的动静。玉纤阿作为一个即将被献给周天子的美人……她岂能与范翕行此荒唐事,万一控制不住动静被人听到了呢?
玉纤阿挣他绑她手腕的手,范翕俯眼望来,玉纤阿低声哀求:“公子,不要绑我。我并不会反抗……你放下我吧。”
范翕随意地:“我不怕你反抗。”
玉纤阿手挣扎,随着她手动,覆在两人头顶的云帐都在动。范翕抬目看去,眼中光渗亮,露出古怪而兴味的笑容。玉纤阿一看便知她的挣扎必然挑动起了他的哪个兴趣,她心里骂他这个疯子,人却不敢再挣了,只怕范翕控制不住直接扑上来。她垂着眼睫,可怜无比地颤声:“公子,你要伤害我么?”
范翕心思已不在他绑好的发带上,他亲她面颊,声音不耐:“你不会受伤的。”
玉纤阿心想,还能沟通就好。
她便再道:“可是你绑得我手腕好痛。”
范翕一顿,他疑声说着“是么”,便抬手探过她的脸,去查看他绑她手腕的带子是否太紧了,勒坏了她手腕处的肌肤。但是一看之下并无异常,范翕目中了然,垂下眼,他亲她鼻尖,似笑非笑地点着她:“小坏蛋,你又骗我。”
他那声“小坏蛋”说得声音低凉而沙哑,又缱绻十分,呼吸喷于玉纤阿面颊上。玉纤阿一下子就红了脸。
他显然是不打算为她解绑的。
而他如弹琴一般,态度悠缓,东西左右弦声如战。玉纤阿浑身轻颤,继而颤得更厉害。她越抖,他目中兴味越浓。他伸指到她下巴上方,他扬下巴,示意她张口。如此动作,yín又张扬,让玉纤阿面红无比,羞耻十分。他似笑非笑得像个坏蛋,帐子如沙雨一般拨着她手腕。
他观察着她。
渐渐的,玉纤阿目中有了泪意,她咬着唇只不肯叫,长发散于枕间,范翕忽低头时,见她泪盈于睫,枕间竟被她哭湿了一半。范翕一愣,看她抖得厉害,一时也是慌了。他俯身去为她解掉绑着她手腕的发带,见她手腕上被她挣出了红痕。
她哭得泪人一般,闭着眼,如一朵开败的水莲花,恹恹地躺在他身下。
范翕解掉绑带,将她搂抱入怀中,他声音微绷,又很气:“很疼么?我并没有如何你,你哭什么?”
她仰头望来一眼,泪莹莹,目中尽是湖水。范翕的心便乱起,软成一滩水,又很自责。他怜爱地为她揉着手腕,低声安抚她:“你不喜欢,便不做了。我并没有想弄哭你。”
他声音挫败十分。
他心中空茫茫的,只恨不得代替了她的泪珠儿。为何喜爱一个人,竟是这样患得患失……他失落之时,他怀里那无声落泪的美人抬起手臂,搂抱住了他的脖颈。范翕微愕,身子僵硬,见玉纤阿竟是一边眼中含着泪,一边侧过脸亲他面颊。
范翕身子轻轻一震。
玉纤阿哽咽:“我不是不喜欢如此,我是不愿闹出太大动静。我何曾躲闪过你?”
范翕低声:“你还是躲闪过我的。”
玉纤阿准备的一腔自辩,被他堵了回去。她无言仰脸,与他俯下的目光对视。四目相望,范翕唇轻轻勾了一下,笑意非常浅。情意丝丝缕缕,一时禁不住诱惑,他低头含了她的唇。他搂着她,让她跪在他怀中。泪光点点,喘息微微。二人却情不自禁,亲吻不住。情之所向,自控极难。
玉纤阿柔声:“公子,你可是醉了?”
范翕喘着气,不答她。
玉纤阿便轻轻笑了一下,说:“那我就当你醉了吧。公子,你问我爱不爱你,我无法说出。你说我心冷如铁,我无法自辩。但这怎能怪我?我自幼就被卖为奴。你不知我这样的相貌,自来要躲避世人,有多难。”
她说着,恍惚了一下。
又兀自轻轻笑了一下:“爱我美色的郎君多得是,肯尊重我的,我大约只遇到了公子你一人。”
她与他贴着额,鼻尖蹭着,唇挨着。帷帐中,二人皆闭着目,听着对方的呼吸。
女郎的声音轻飘飘的,飘在四周香甜的空气中:“我是不喜欢被郎君碰触的。不瞒公子,世间男子哪怕挨我袖子一下,我都会觉得恶心。”
范翕低声:“我是不一样的?”
玉纤阿轻轻“嗯”一声,声音缥缈:“公子是不一样的。”
一句话,几个字,点燃了一切。
范翕身子重重一僵,他缓缓地撩起眼皮望她。此时无论是真醉还是假醉,无论他以前能不能判断出她说的是真话假话,他都知道此时是真的。他伸手抚摸她的面容,指腹一寸寸在她桃腮上揉着。她并未躲避,如往常一般。
范翕便笑,他恍恍惚惚地喃声:“我不管了……”
自暴自弃,自怜自艾,他张开手臂抱紧她,将她拉拽着,让她倒在了他身上。他忘情地亲吻她,拽着她,将她拽入红帐香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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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几个字,天地便都为之退散,崩溃。
手腕压着,气息绷着。若有什么东西,要从**凡胎中脱颖而出。一点又一点,一滴又一滴,肌肤如铺陈开的画卷,手指、嘴、脚都在其中肆意点染,画出一幅天地间最为绚丽的图卷。
帐子在飞,声音含糊着,晶莹的水滴顺着鬓发,向下流入血肉之躯。水声潺潺,窗外天地雨声如注。
半池莲花在雨声中耷拉着叶子,恍恍惚惚的,天上雨帘后好似升起了一轮明月。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必是幻觉,因雨夜里是不会有月亮的。不会有那般明亮的、皎洁的月亮。
那皎洁的月亮,也不会被下方的水池,拉拽而下。
但那月亮是在沙沙雨声中,一点点向湖水中坠落的。月光清寒,莲花明华光铺满荷塘。忽一声巨大的“噗通声”,月亮跌入了湖中,被湖水浸染,被包围,被拖着继续向下。
向下、向下……满世界都是水,搂抱着那轮坠入水中的月。
那月儿皎白,那月儿被侵染,那月儿逃不出湖水。
泛轻舟,湖泊皱。月光明,荷花绽。一时间,见得水溅荷叶,荇湿明月。一时间,见得夏始春余,叶嫩花初,而谁人在满池月光下,吃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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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玉纤阿醒来,糊里糊涂地听到窸窣的穿衣声。她睁开眼,看到了帐子外的颀长身形。玉纤阿并没有动,只安静地伏趴在纱帐内,望着他在帐外穿衣。她看他从丢在地上的衣带凌乱中找出他的长袍,昨夜下了雨,今日天气并不明朗,昏昏光中,玉纤阿静静地隔着帐子看他。
看他腰何等细,看他随意地束发……
整理完衣容,范翕撩开床帏,似想看一看她,冷不丁看到床上的美人目光清静,正睁着眼睛看他。范翕怔了一下,然后面红一下,低声:“你呼吸怎这样浅?醒了我也未曾察觉到。”
玉纤阿不动。
他坐于床头,俯身撩开她额前发丝,试探地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范翕似赧然,但该说的还是得说:“天还未亮,那些侍女们不会来,我走了,你再睡一会儿。”
玉纤阿张口。
范翕打断道:“我知道,避子汤,我会让人悄悄给你送来的。”
玉纤阿唇角就噙了笑,闭上了眼。
二人心中平静,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一时间,两人之间那些距离、那些争吵,好似都不重要一般。他只愿坐于此处,长长久久地握着她的手。范翕垂目,握着她的手在唇下轻轻亲了一下。
他说:“这些痕迹……”
玉纤阿声音哑而柔:“总是我身体弱,到了春夏日还一直用着火炉。我会烧掉的,你不必担心。”
范翕便道:“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玉纤阿闭着眼,轻轻地“嗯”一声。
到她手被人轻轻放回被窝中,她察觉到屋中没有了人,玉纤阿才睁开眼,迷惘地想着——她与范翕,如今算是什么关系呢?她要好好寻思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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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献于周天子是玉纤阿不得不用的自救之法,但她也不太想放弃范翕。玉纤阿兀自想着,先这样看看吧。总之在随范翕回洛地前,她的机会还有很多。且范翕明显,是对她有意的。
接下来几日,玉纤阿都乖巧十分地跟着吴王后学习.公主的礼仪。大约那晚她的柔顺让范翕欢喜,范翕接下来几日并未纠缠她,故意让人发现二人的私情。提心吊胆下,又心知肚明中,距离离宫的日子越来越近。
玉纤阿聪颖,她学公主的范儿学得极快,到离宫前一日,吴王后观她礼仪,觉得此女的气度,比起真正的公主,也不差什么了。
吴王后心生怜意,想一个小女孩儿,和她的妍儿差不多大,却能做到这一地步,不知比妍儿强了多少倍。吴王后轻轻一叹,玉纤阿回头时,看王后对她笑道:“明日便要随公子翕离宫了,我已没什么可教你,你坐下与我喝喝茶吧。”
玉纤阿谦逊而有礼地欠身:“不敢。”
吴王后摇头叹:“你帮我儿大忙,与我喝喝茶本没什么。明日一过,你我有生之年不知还能否见面,你也不必拘泥礼数了。”
王后这样说,玉纤阿便坐了过来。她低头为王后倒茶,并轻声向王后请教周王宫的礼数。吴王后回忆道:“周王室重礼,礼法森严。吴国在周王室眼中,不过乡野小国罢了。我们这样的礼仪,在公子翕眼中,恐也惹他发笑。是以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你向来聪敏,自己看着办吧。”
玉纤阿低声说是。
吴王后说:“我第一次见你,就知你不简单。你如今要走了,我没什么能嘱咐的,只有一句,请你断了你与公子翕的往来。”
玉纤阿睫毛轻轻一颤,然后仍声音低柔:“奴婢不曾与公子翕有过什么。”
吴王后笑了下,知此女谨慎,不肯承认。
吴王后说:“你放心,我并不是要借你与公子翕的事为难于你。你帮了我儿,我尚希望你好。自是希望你到了周洛后能够得宠。但你与公子翕的危险关系,会害了你。你年纪尚轻,受公子翕诱惑,也是正常。你不知,但公子翕却绝不会不知,他母亲被囚于丹凤台,正是因为与人私通,被周天子发现。”
玉纤阿猛惊,她控制不住表情,抬眼向王后看去。
吴王后目露回忆之色,神色却几多酸涩愁苦。
她喃声:“那已经过去了好多年……连我也知得不真切。他们周王室的嫡系,向来有如此传统……好似兄弟父子间,总是为女色所缠……”
吴王后轻轻笑,讽刺一样:“大王起初要我妍儿许公子翕,图的不过是私心。我只当不知而已……却也希望公子翕好。然虞夫人被囚于丹凤台,不见天日。周天子厌恶公子翕,因他一直怀疑公子翕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以公子翕未来能不能封王,始终是个问题。我不确定太子能不能护住公子翕。”
“公子翕这一脉……端看他如此品性,他必是周天子和虞夫人的亲生儿子。只周天子不肯信。呵,这也算是报应吧。”
吴王后看玉纤阿只低头不语,便知此女心中自有主意。她只怕玉女害了吴国,殷殷叮嘱一番,玉女发誓她不会害了吴国,吴王后才点了点头。默默地盯着玉纤阿看许久,吴王后点头道:“看来你另有打算,也罢。只是玉女,你当记得,爱若算计的来,必会自讨苦吃。”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玉纤阿这一次抬了眼,她望着王后,温柔地笑了笑:“爱若算计的来,我甘愿自讨苦吃。”
吴王后看着她美丽而年轻的面容,如月如仙。一时间,王后竟然怔忡,想到了多年前曾让她殚精竭虑也斗不过的另一位美人……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玉纤阿也绝不会是那人的女儿。
吴王后忧心,时隔近二十年,是否玉女也会如当初那美人一样,搅得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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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与暮春之交,吴国献王女于周洛,交于公子翕。
当日宫门大开,十里红妆铺陈,王女出宫入车之时,架势甚大。无论知不知道内情,吴国百官都来围送玉女登车离开吴国。吴王与吴王后共同出面,当玉纤阿从二人身后走出时,如月之升的美貌,让围观群臣皆是惊艳不能言。
玉纤阿在侍女们的扶持下,缓步而出。范翕于龙道尽头候她,她抬眼之时,春日葳蕤旖旎尽在眉目间。步步走来,云鬓花颜,金步缓摇,衣摆洒满金辉。她长发高挽,额前戴华胜,眼尾用金箔点了一滴痣,望着范翕时,宛如云水。世间美色于此,大抵已有了九分。
范翕轻轻怔了下。
一时竟觉得这是送嫁一般的架势。
暮雨绵绵,玉纤阿抬眼,对他婉婉一笑。旁边泉安咳嗽,范翕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握她的手时,玉纤阿察觉到他手的用力。被郎君洁白而修长的手握着一步步向前走,她低头看自己的金丝锦裙,微微而笑。玉纤阿登上车后,范翕才回身,向吴王拜别。
吴王前几日拒绝玉女被献。
但下了决策后,吴王又好似换了个人,不再管此事。吴王沉默无比地与王后一道站在高台前,看公子翕返身来拜别。年轻俊美的公子轻袍缓带,银冠玉容,俯身行礼时,风采世间无人能及。他彬彬有礼、语气柔和地说话,连吴王后都对他含笑而望。
吴王慢慢地问范翕:“虞追可还好?”
王后在一旁脸色微怪,笑容几乎维持不下去。
范翕愕然抬头,看向面容平静的吴王——虞追,是他母亲的名字。世人称他母亲为“虞夫人”,却少人知他母亲名字是“虞追”。
范翕轻声:“大王……见过我母亲?”
吴王淡淡点了点头,他盯着范翕俊朗面容许久:“公子翕,你可知,若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你与玉女做出这样事,寡人本是不会放你平安离开的。那样的话,你与吴国之间,势必有一场斗。但你是她的儿子,无论你做出什么事,寡人自然都放你一马。”
吴王叹:“虞追如今仍被周天子囚在丹凤台中么?”
范翕目光冰凉,并不开口。
吴王也不指望他回答,吴王如喃喃自语一般:“你离开吴国,是否会过越国?离开了吴越,回返周洛,是否会经过楚地?丹凤台在楚地,你是否会顺道去看望你母亲一番?”
范翕客气地道:“与大王何干?”
吴王的目光重新落到了范翕身上,似嘲讽的、提醒般的,吴王笑了笑:“你母亲若知你做下这样恶事,竟与你父王抢同一女子,你母亲该多伤心?”
范翕脸色微地一变,面容变得雪一般苍白。他自知自己品性不佳,若被虞夫人得知他本性如何……范翕轻声:“我并未听懂大王的意思。大王,告辞!”
长袖一甩,他转身拂袖而去。
吴王与吴王后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雪衣如鹤,惊涛拍岸。范翕本身便有如他母亲一样的美貌……
吴王轻声喃:“丹凤一梦,大抵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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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女与公子翕离开吴地,走水路。上了船,二人立于船头,望向渐渐远去的吴国,看波涛浩渺,烟云滚滚。江水拂岸,船慢慢划出岸头,世间万物在眼前变得如此渺小。那冰雪一样的一对璧人站在一处,长衫飞扬,于袖中,二人的手轻轻地碰在一起。若握非握,若远若近——
爱若算计的来,自是甘愿自讨苦吃。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结啦!明天开始第二卷“丹凤台”,是的,虞夫人要开始出场啦~~再说看了下大家对玉女的讨论,我想提醒大家她是心机美人,而且会一直心机下去,从头到尾。
这个人间对玉儿不够好,她心非常冷,没太多感情。她唯一倾覆感情的人,是公子。玉儿从来不指望别人,即使和公子相爱,她也永远不会是那种依靠公子的爱就足以生存的女人。她不软萌可爱,相反,她是那种会抱着受伤的公子和全世界为敌的人~~
☆、1
四月中, 出吴国, 过吴、越、楚三国边境。越国有前情.事务向公子翕交接, 众人便在越国边境多待了两日。之后再陆路、水路交替。往复的行船, 让服侍玉纤阿的侍女们都有些疲累, 奄奄一息地伏在船舱中不愿出去多看看。且女郎们想到日后也许一生都不会再回吴国了, 心中不觉怅然。
玉纤阿却没太多乡愁。
她自幼经历多舛,在不同的主君手下求生。听越国有事与公子交接时,坐在船舱中习字的玉纤阿眉心轻轻跳了一下。但她表情甚微, 并不惹人注意。玉纤阿沉思一会儿,问侍女们公子翕是否在舱中见越国客人。
侍女说了是。
玉纤阿再问客人是何身份。
侍女模糊地说了几个官职,玉纤阿听着没有自己耳熟的,才放下了心。
船泊在码头并不行走,恐要几日才会继续上路。公子翕与越国客人谈论国政, 玉纤阿这个被献往周洛的吴国假公主无所事事, 总在舱中坐着又很憋闷,便出去散散风。
她站在船头,看着波涛平静、云烟浩渺的水面,衣裾与长发一同被风吹拂。天地浩大间,她扶栏望水,在船中仆从眼中, 更是天地间最为明婉的那道风景。
玉纤阿眺望着前方,余光见到泉安走了过来。她侧头含笑向泉安点头,指着前方问泉安:“是否前方我等便入了楚地?”
公子在舱内忙着,泉安也没什么事, 玉纤阿和颜悦色,泉安自然笑着与她相谈了两句。泉安肯定了玉纤阿的猜测:“是,再过大约五日,我们便能入楚地了。”
玉纤阿心中想到公子翕的母亲不就是被囚在楚地的丹凤台中么?
她离开吴国前,吴王后又含糊地告诉她公子翕母亲的不为人知的私密事……
玉纤阿有心试探,她看泉安心情不错,就噙着笑叹道:“我从未去过楚地。小郎君可否向我介绍一番?”
泉安略停顿了一下。
才故作无事地道:“楚地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比吴越两个小国加起来都大一些罢了。”
旁边有姜女端着茶盘路过,听他们谈论“楚地”,便好奇地插上一句:“我听人说,楚国是没有国君的,不知是不是真的?楚国既也是周王朝的分封国之一,为何会没有国君呢?”
泉安看玉纤阿的美目也向他看来,目中满是好奇。
泉安语气却淡了下去:“确实,楚国虽是分封国之一,但楚国没有国君,只有大司马理事。”
玉纤阿吟道:“竟有大司马代替国君理事一说?楚国是一直没有国君,还是近几年才没了,天子没来得及分封?”
泉安淡声:“我不清楚。”
“天子会不会再封楚王,不是女郎你该关心的事。女郎管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微风拂面,玉纤阿手指绕着自己一绺发丝,轻轻笑了下。泉安的态度几乎明确了楚国的事另有内情,且这个内情泉安是知道的。泉安知道,那估计这内情八.九成都和公子翕有关。和公子翕有关啊……
忽感觉到一道灼热又复杂的目光从后盯着她,如芒刺背,锋利无比。
玉纤阿扭头,看到隔着不远的船舱中,范翕和几位越国臣子走出。范翕正望着她,旁边臣子见到玉纤阿的美貌连连惊叹,范翕看玉纤阿的表情却很古怪,复杂。玉纤阿心里一顿,想这样的距离,范翕武功又好,他是不是听到自己和泉安的对话了?但是玉纤阿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分寸把握得可以,应该没犯他的忌讳才是。
玉纤阿便嫣然浅笑,遥遥地向那方欠身行了一礼。
越国臣子们连忙还礼。
范翕却是长身玉立,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当做没有看见玉纤阿。
玉纤阿怔了一下:自离开吴国,范翕便一直是这种怪异的态度……他是将她当做庶母,敬重着她?
这实在不像范翕的风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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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的事情是范翕之前巡游越国时就定好的,如今不过是收尾,事务并不繁忙,也不严重。按说不算什么大事。但范翕整日精神恹恹,膳食每次都只是随便动了两筷子便不吃了。泉安想他心里有事,见他自离开吴国后便有些清瘦,泉安心中着急,却也不知范翕这样心机深的人,到底在烦什么。
范翕在想离开吴国前吴王对他说的话。吴王整日沉迷女色,不理国政,他那样虚胖的一个中年人,范翕本没将这种人放在眼中。但正是这样的人,临行前却用嘲弄的语气和他说:
“你母亲若知你做下这样恶事,竟与你父王抢同一女子,你母亲该多伤心?”
那话让范翕心惊,让范翕坐立不安。让他发现吴王并非他理解的昏庸君主,吴王今日的状态,也许只是自我放纵的结果。范翕辗转反侧,几日来都因为吴王的话不能心安。只因他在世间喜欢的人没有几个,虞夫人却必然是其中之一。
因这番心事,范翕竟有些不敢靠近玉纤阿。
春日雨水多,夜里绵绵下了雨。范翕卧在舱中锦榻上,听着雨水溅在木板上的滴答声,昏昏陷入一个梦——
他梦到了他十岁左右时候的事。
那时他仍住在丹凤台,由他母亲亲自教养他。范翕幼时也曾在周王室待过,但之后被周天子丢去了丹凤台,与他母亲相依为命。范翕幼时身体不好,极为虚弱。他整日恹恹,做什么都没有精神。幸而他母亲虞夫人对旁人清冷,对他却极为耐心。
虞夫人无法教他骑马射箭,见他身体不好,虞夫人便每日牵着他,带他在山谷间穿行爬山,采摘草药,教他辨认各类药物。累的时候,虞夫人便将他搂在怀中,教他唱些软糯婉转的小曲儿。
现在范翕已经知道虞夫人教他唱的是姑苏小曲,但他小时候是不知道的。
范翕因为幼时多病,脾气并不好。但是虞夫人硬是一点点改了他性格中的戾气,教他君子之道,教他顶天立地为人处世之理。范翕心中是喜爱自己母亲的,虽然世人总说她不好,虽然周王室的人都说她冷清无情,说她背叛了周天子,咎由自取。但是世上还有谁像虞夫人这样爱自己呢?
虽然丹凤台潮湿,总是下雨,气候闷闷的不适合他养病。然而现今想来,范翕觉得与母亲待在一起的那几年,是他为数不多的快活时光。
范翕便是回到了这样的梦里。
梦中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十岁小童,趴在案上,听虞夫人读书给他听。烛影光弱,虞夫人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她的纤影映在屏风上,像夕辉中的云霞一样美丽而清淡。范翕眷恋地趴在案上看她,只怕自己眨一眨眼,虞夫人便不见了。
虞夫人念道:“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及尔偕老,老使我怨……翕儿,你记得这是哪首诗么?”
范翕在梦中的声音是男童那类的清脆软糯:“卫风氓,母亲,你常背这首,我早就记住了。”
虞夫人停顿一下,手中握着竹简,转头去看儿子。她儿子继承了她的美貌,小小年纪,长得唇红齿白,玲珑剔透。正是雌雄不能辨的幼童,这样漂亮的小公子,穿上一身女装,就能变成一个漂亮的小女郎。
虞夫人目有忧色,问:“那位姓于的小娘子可还有打你?”
范翕答:“没有。可她骂了我十一句。”
虞夫人:“翕儿,你不能这样斤斤计较。她自幼娇惯,骂你并非是真有意。且她娇贵,身份又高,你不能因她打过你就暗地报复,要杀了她,知道么?翕儿,小孩子之间的恩怨,并不应该那样严重。”
范翕恹恹地应了一声,说:“所以我没有杀她呀。”
虞夫人望着他,伸手扶了扶他轻软的发丝。虞夫人若有所思:“我见那位小女郎很喜欢你呢。她既偷来丹凤台玩耍,你又没有朋友,陪陪她何妨。”
范翕闷闷地嗯一声。
虞夫人轻轻摇了摇头,饶有趣味问:“你一点都不喜欢她么?”
范翕睁大澄澈的眼眸,说道:“不喜欢啊。我喜欢漂亮的,温柔的,听我话的,能让我玩还不生我气的小妹妹。我喜欢长得像母亲这样好看的小妹妹。”
他又蹙了眉:“但是我没有见到过。”
虞夫人性情冷清,却还是被幼子逗笑。她说:“你整日与我待在这里,自然没机会见到其他女郎。待年后我向你父王请示,让他放你出去,你便能见到更多人了。世间美丽的女郎自是有的,翕儿这样相貌,我想你也不会太艰难。”
范翕黑眼珠葡萄一般晶莹,他笑嘻嘻地与母亲说:“我呀,以后长大了,就想红袖添香,漂亮的妻妾们跟着我游山玩水。我做一个逍遥王,到时候将母亲也接过去。”
他额头被虞夫人拿着竹简轻轻打了一下。
虞夫人斥他:“你才多大,就想着妻妾成群,红袖添香?果然跟你父王一模一样。”
虞夫人轻叹:“我是不愿意你如此的,我最想的,是你能寻一知心人,一世陪着你,你也莫负了人家女郎……但你的愿望若是如此,只要你不骗人家女郎,我也不会说你的。”
她美丽而忧郁的面容上忽浮起一丝恨意,一字一句道:“我只不愿你学了你父王,霸占人.妻,虐杀人臣,乱人纲伦,百般反悔,骗人诱人又杀人,睚眦必报,性情霸道……你若是如此,我必是再不认你,当做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砰——”虞夫人手中的竹简被她怒而砸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面容怒红。
范翕吓了一跳,站起来将竹简捡起来,又看到了母亲刚才读的那一篇中的字句:“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虞夫人回头盯着他,美丽的眼睛如能照到他心里去。她道——
“翕儿,你定要做个君子,温润尔雅。绝不可霸道无情扭曲,面上是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
“你绝不可去害了别人无辜女子,让人家沦为你玩乐纵情的工具。不可背了伦理,不可虐杀抢夺。若有一日,让我知道你做了与你父王一样的恶事,你我mǔ_zǐ之情,就恩断义绝。我就当从未生养过你。”
幼时的范翕抱着怀中竹简,澄澈的眼睛怔怔望着他母亲。他心脏砰砰跳,连连点头,发誓一定听母亲的话,绝不会成为一个坏人。
他知道虞夫人是何等心硬的人。
说与周天子恩断义绝,她便绝不向周天子求情,绝不妥协。说了永不出丹凤台,她就永不会踏出半步。
她绝不会踏出丹凤台半步。
周天子也绝不会去丹凤台一步。
范翕自幼便知,他的父王母后都是绝情无比的人。但他不喜欢那个对他不问不管的父王,他只喜欢教养自己的虞夫人。是以他向母亲发誓,他一定会向善,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他不会像他父王那样作出让他母亲失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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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被汗浸湿的衣衫贴在他脊背上。他瘦长的手揉着自己的额头,烦躁地想大约是即将到达楚地,所以才梦到母亲了吧。他好多年没有见过虞夫人了……这次巡游天下,也是太子为他争取的一个机会。他若是路过楚地,便能偷偷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世人皆说周天子囚禁虞夫人于丹凤台。
但世人不知,虞夫人是自己不愿出丹凤台,不愿见周天子一面。她是自甘被囚,永远与周天子堵着那口气,谁也不认输。
范翕轻轻叹了口气,他坐在榻上,背靠着身后墙板。船只摇晃,在夜里也缓缓飘行着。窗外雨声沙沙,范翕拥被而坐,想着梦中的母亲。他面色微微发白,手指攒紧身下锦被,心里茫茫然的,知道自己终是违背了虞夫人对他的希望。
他一直很努力地去做一个温和有礼的公子。
本性的扭曲阴狠,却会时不时地占上风控制他,让他忍不住想施虐,想坑杀那些欺辱过他的人。
这次巡游天下,碰上了玉纤阿……她几乎将他性格中恶的那一面,全都引出来了。他像是疯了一样,深深为她着迷。他先前就觉得玉纤阿是上天为他选出的最符合他审美的女郎,现在知道她心机深沉,他仍然要承认他喜欢她这样的一面……
可是她要被献给他父王。
他与她私通,禁忌又刺激。他无法抗拒她对自己的吸引力……但他最近噩梦连连,总是梦到母亲背对他,说再也不认他的情形。
他母亲可以接受一个出身奴的玉女,却无法接受一个自己儿子与父王抢夺的玉女。
他若是非要得到玉女,就如吴王所说,虞夫人会对他失望至极,与他恩断义绝……他知道自己的这段感情是错的,不应该的。他不敢任性妄为,要虞夫人失望,要虞夫人再也不认他……
范翕迷茫地,目中若水一般清莹剔透。他安静地在黑夜中坐了许久,巨大的惶恐堵塞他心房。他并不怕背了人伦,他只怕自己的母亲恨他……终于,范翕闭了目,长睫轻颤,眼角湿润无比。
他低声:“我错了,我会与她分开的。母亲,你不要不认我呀。”
他喜爱玉纤阿,但此时玉纤阿在他心中地位,并不如虞夫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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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何等敏感。
她察觉到最近见范翕的次数寥寥,二人同在一艘船上,她竟然会见不到他几面。偶尔在船上遇到,他也是行色匆匆,一闪而过。偶尔目光对上,他眼神躲避,快速移开。玉纤阿若有所思,疑心范翕是否在躲着自己。
他想与自己断了往来?
玉纤阿垂下眼,心中难说是什么感觉。
五日之后,他们一行人下了船,到了吴、越、楚三国的交界处。当夜越国臣子离开,公子翕为其践行,办了大宴。玉纤阿如今身份为吴国王女,自然也会参加。玉纤阿坐于自己的方案前,目色柔和地看着范翕和那些臣子谈论政务。中途舞女在座位中央空地前献舞,舞女们身姿曼妙,舞姿极佳,看得人赏心悦目。
范翕眼中带着礼貌的笑,侧头与越国臣说话。玉纤阿盯着他的酒樽,见他虽抿得浅,加起来却也喝了不少。玉纤阿看他面色越来越白,唇越来越红,时而扭过头掩袖。玉纤阿心知肚明,她侧头,招手一侍女让去准备醒酒汤。
恐范翕坚持不住。
再有一臣子要向范翕敬酒,看范翕面色苍白,玉纤阿心中一顿,她静默了一晚上,首次起身持酒樽,向那大臣敬酒:“妾身敬使君一杯。”
越国臣眼微微一亮,紧张起身。吴国送往周洛的这位王女美丽自是不说,然此女娴静无比,如工笔画般优雅沉默,总是很少说话。玉女这样安静,她相貌温婉似云中月,越国臣便不敢亵渎了她,不敢主动与她搭话。此时玉女第一次开口,越国臣自然要喝这杯酒。
范翕趁此机会离席了。
玉纤阿言笑晏晏地应付完了这一遭,她语调轻柔和顺,说话让人如沐春风,偏又有主意,不肯与这些大臣说太多话。一会儿,舞乐声高,玉纤阿便寻了个他们不在意的机会退下了。那去端醒酒汤的侍女已回来,玉纤阿接过汤水,向范翕离开的方向寻去。
并不难寻。远远的,玉纤阿看到范翕与泉安坐在一棵树下,范翕难受地仰头靠在树干上,泉安低头和他说话。泉安一扭头,看到了玉纤阿,眼睛一亮:“女郎,你端来了醒酒汤?”
玉纤阿含笑点头。
她目光敏感地捕捉到侧着脸的范翕好似僵了一下。
泉安一笑,将位置让了出来,自己离开去盯着防止这边二人被人看到。月下树影婆娑,玉纤阿跪到范翕身边,观他脸色后,她看他好似很难受,便轻轻一叹,道:“何必逞强?”
范翕闭目不语。
玉纤阿低头舀了一勺汤,向他唇边喂去。
范翕却一僵,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玉纤阿睫毛轻轻颤一下,仰头诧异看他。见他低着头,躲过她视线,声音低柔道:“我自己喝。”
玉纤阿:“哦。”
她手中的药碗被端走,她跪在他身边,见他不拘小节、如吞酒般仰头将醒酒汤一饮而尽。脖颈高扬,喉结轻滚。他喝完药后,长袖搭在了玉纤阿放置于膝上的手臂上。范翕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手臂,袖子不挨她。
玉纤阿沉默地看着他。
她缓缓开口:“你在躲我?”
范翕立即:“何出此言?”
他反应这么快,玉纤阿盯着他,便轻轻笑了笑。她再开口说话时,声音便冷淡很多了:“何必与我装模作样呢,公子?你觉得我是麻烦,想远离我,直说便是。这样不露痕迹地刻意与我越走越远,换一女郎,不得患得患失,被你态度所伤么?我倒是无所谓些。你直说你我就这样断了,你知我心冷,我并不会纠缠你的。”
她兀自笑了笑:“我本就不会与你有什么,你怕什么?难道你以为你有一未婚妻,我心中毫无芥蒂么?其实这样断了也好,你不必与你父王争我,我不必与一陌生女子争你。我生平,最厌的也不过如此了。”
范翕抬了眼,看向她。他声音沙哑:“玉儿……”
他眸子黑漆漆的,盯着她的目光跳跃。他身子轻轻向前一倾,但又在半途上顿住,不敢上前。
玉纤阿轻嗤:“你不过如此。”
她起身拿了药碗便走,范翕伸手想拦她,却又怔忡。他看她长衫飞扬,雪白发带与粉色裙裾交织一处,背影婀娜,她走入月光中。清清渺渺,如梦似幻……他怔怔地望着她背影,为她背影所迷,却又不敢起身去追。
心里且有些委屈,有些愤怒。
想到底是谁将二人关系变成这样的?
如果不是她欺骗他,她早就被自己带出吴宫了,哪有如今种种?
他真是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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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不行,因公子翕要在此处候吴世子。果真待了三日,吴世子带了大批兵马追上了他们,完成范翕之前与奚礼的约定。白日范翕忙着此事,晚上办宴时,范翕便推脱身体不适,让曾先生等人陪着奚礼。
只范翕独坐室内,心中兀自思量。待他独坐了两个时辰,泉安进来说筵席已经结束,诸人散了。范翕点了点头,神色莫测。
忽然,范翕坐起,问泉安:“玉纤阿在哪儿?”
泉安怔了一下:“想是歇着了?”
范翕抬眼看他。
泉安只好出去让人打听,一会儿,泉安脸色怪异地回来,轻声:“玉女与吴世子私会,二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范翕砰地扔了手中卷轴,怒道:“我就知道如此!”
他就知道玉纤阿和奚礼之间不干净!
范翕当即起身换衣,怒气冲冲地掀开门帘向外走。他满心都是惊怒,想他才与她分开,她转头就勾搭上吴世子!她怎如此!
竟一点都不难过!
竟如此迫不及待!
她心里一点都没有他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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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礼与玉纤阿牵着马,在白色桦树林间散步。踩着一地枝叶,奚礼心情沉重,淡声:“孤才回了吴宫,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阿九逃婚,竟让你代替了去。孤若是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当日便不会离宫。若是孤在,若是孤在……”
他父王又怎会把玉纤阿逼到这一步?
玉纤阿摇头道:“没什么,这是奴婢的命。”
她问:“九公主可还好?”
奚礼疲惫道:“不知,孤只听说父王派兵去捉拿她。孤这次回去,恐也要处理此事……若是阿九回来了,你、你……”
玉纤阿打断他迟疑的话:“殿下,如今已经诸事难补,殿下不要再生妄念了。”
奚礼盯着她,目露忍痛色。他伸出手,突得握住了玉纤阿的手。玉纤阿惊一跳,后退一步,想将手从他手中挣开。但他紧握着不放,他紧紧盯着她,道:“范飞卿不是喜欢你么?怎么会到这一步?若是知道他不能好好对你,孤当日就不会放手。”
“若是一开始、一开始……”
他低喃着。
又忽而抬眼望她,奚礼轻声:“我总是左右摇摆,优柔寡断,才将你一次次错失。若是这一次我下定决心,要带你走,你可愿意?”
玉纤阿怔住。
她说:“殿下,我已经走不掉了。”
奚礼低声:“你只说愿不愿意——”
“她不愿意——!”另一道冰寒的男声从二人身后传来,玉纤阿回头,见范翕迈步而来,他眼睛盯着她与奚礼相握的手,怒意让他脸上向来温和的表情都维持不下去。
玉纤阿睫毛轻轻跳了一下。
在范翕怒而行来,伸手就要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后拽时,玉纤阿向奚礼的方向多走了一步。当范翕的手伸出时,他没有握到她,却被奚礼护住玉纤阿的手臂挡了一下。
范翕面色一下子惨白。
他露出受伤一样难过的表情,眼尾染红,唇抿着,不可置信地看向躲到了奚礼身后的玉纤阿。他伸出的手轻颤,他上前一步,奚礼带着玉纤阿向后退了一步。
玉纤阿从奚礼身后露出半边身,彬彬有礼地对范翕说:“公子,我与吴世子说一些旧事,你就不要插足了吧?”
范翕盯着她,目光若有实质,他眼中的冰火就要灼杀她了。他道:“我自不是要插足,而是监视你二人。你如此狡黠,我怕你就此逃走,丢下乱摊子给我。”
玉纤阿不客气地道:“那就请公子退避三舍,在桦树林外等着吧。我素日心慕吴世子,如今便是要断了,公子也该给我时间吧?”
奚礼握她的手一紧:什么,玉纤阿心慕过他?
而范翕想撕了他们这对狗男女的心都有了。
他忍着极大的怒火,与玉纤阿对视。玉纤阿一步也不退,还若有若无地对他挑衅笑了笑。二人之间的气氛僵冷,连奚礼都注意到了。奚礼疑虑重重地看向被玉纤阿气成这样的范翕,想自己可从未见过范翕生气的样子。
而范翕与玉纤阿对视许久,忍辱负重、说不过她一般,他屈辱地转身向桦树林外走去,高声:“只给你们一刻钟,一刻钟你们若还不出来,那孤也没办法了。”
玉纤阿轻轻地啧一声:气到开始说“孤”了?
她笑一笑,心想:范飞卿,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你不是不爱我了么?日后这种罪,可多着呢。你且慢慢忍着吧。
我并不是离了你,就谋不了生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凤台这卷就是两人真正定情的一卷,公子明明想退却还是抵抗不了玉儿魅力的一卷!
赵小豆童鞋扔了1个火箭炮
有闲扔了1个地雷,禅心扔了1个地雷,月牙枝扔了1个地雷,嗯扔了1个地雷,鹤书扔了1个地雷,是悄悄居呀扔了1个地雷,如是就好扔了1个地雷
☆、1
公子翕负气去了白桦林外相候, 月照林间, 风簌簌晃着叶子。吴世子本握着玉纤阿的手,满心激荡。但范翕的身影才走出他们视线, 他手中便一空, 玉纤阿不着痕迹地远离了他, 将手从他手中抽走。奚礼望去, 玉纤阿揉着自己的手腕,轻轻用袖子擦了下。
她这个动作……奚礼皱了眉。
玉纤阿向他看来, 伏身行了一礼,礼貌而温声道:“殿下见谅,我素来是不喜欢男子近我身的。”
奚礼:……所以他并没有误会,玉纤阿确实是嫌恶他的碰触?
他沉声:“你以前并未如此。”
话刚落,他忽想到,不, 其实也是有痕迹的。每次他靠近她, 她都会不明显地僵一下, 再不明显地退后,借着说话远离他。她确实从未与男子站得近过。
只除了范翕。
范翕!
奚礼目中发冷,厉色顿起。
玉纤阿淡淡笑了下:“以前身不由己, 不得不应付。今日我既已成为吴王后收养的义女, 怎么说也有了公主王女的身份。虽代献周天子非我所愿, 但王女是女君,这样的身份让我可以做许多事,拒绝许多不喜欢的事。我还蛮喜欢现今身份的。”
玉纤阿柔声一笑:“是以殿下问我愿不愿意随殿下走, 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
“我不愿意放弃我已拥有的权势地位。除非更好,我是不愿再走回头路的。”
奚礼惊愕地看着她,他像是不认识她一般看她。她在寒月树下玉立,面容玉净,腰肢纤细,身量窈窕。她是静女舜华那般的美丽女郎,衣裾与衣带在夜里凉风中轻轻波动,她如月下仙子般遥远又亲近……但奚礼始觉自己才第一次认识玉纤阿。
他喃声:“我第一次见你,便觉你心机深……之后你打消了我的念头,我以为我误解了你……原来我并没有误解你么?”
奚礼自语一般:“……所以你从来没对我有过意?那公子翕呢?你是爱他,还是也如对我这般应付他?”
玉纤阿温声:“我是不爱任何人的,殿下不必为此抱有不平。殿下看人极准,一针见血。于这点公子翕便不如殿下许多。”
她顿一下,再道:“但是殿下心好,纯良,好糊弄些。公子翕在这点上又不如殿下。他极难纠缠。”
奚礼定定看着她,目中光慢慢暗了下去。他看到了玉纤阿说起范翕时目中的笑意,那掩饰不住的温柔。玉纤阿与谁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样子,温柔常有,笑容却不常有。而今玉纤阿提起范翕时,眼神是不一样的。虽然很微妙,但是奚礼确实看到了她眼波在那瞬间的笑意。
她说她谁也不爱。
但她提起公子翕时,她眼睛在笑。
奚礼没开口了。他心中钝痛,喘不上气那般。知道自己一直被此女骗,他反应并没有范翕那样强烈。因他素来冷血,性格极硬。哪怕心中世界崩塌,面上也不会露出太多痕迹。且他知道,玉纤阿如今肯与他挑明一切,是彻底放弃他的意思。
正是她不需要他了,她才会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温婉是刀,无情当杀。
这才是真正的玉女。
奚礼低下头,淡声:“孤懂了。”
玉纤阿见他听懂了,心中且松口气,想幸好吴世子是个成熟的人,不像范翕那样发疯。她没有轰走范翕,让范翕留在外面候着,本也是为了让范翕牵制奚礼不对她乱来……好在奚礼没有发怒。玉纤阿垂下眼,再次对他行一礼,低声:“我对不起殿下,为我一直对殿下的欺瞒。”
奚礼摇了摇头,他心里沉痛并迷惘,已不愿说些什么。
奚礼侧过了身,说道:“你意已决,无论孤如何帮你,你仍决定去周洛?”
玉纤阿想到范翕对她的躲避,心中空白了一下,却很快回神,笑着说是。
奚礼点了点头,道:“周洛如今不太平,你最好有些准备。孤在验兵时听到了些北方传来的消息,九夷从鲁国方向进攻大周,鲁国是大周天下最核心的部分,周天子派晋国、卫国、齐国调兵镇压。你若随公子翕一路北上,当稍微停些日子,不要上赶着北方的战事。”
玉纤阿心里一惊。奚礼掌权,吴国大权在握,他又狼子野心时时觊觎周王朝北方的国度,这样的消息是万万假不得的。
玉纤阿待要追问,奚礼已快速结束话题:“这是你我相交一场孤对你的忠告,其余的不要再问了。”
“明日孤就会离开,亲自去捉九公主回宫。你我之事,便这样了断吧。”
玉纤阿沉默,再次欠身向他的背影行大礼。
玉纤阿与奚礼出了林子,看到范翕与侍从们在林外相候。范翕手边牵一匹马,他立在长林外,发带随风扬,郎君青玉束带,袖有广寒。他在原地踱步,来回彷徨,当听到奚礼和玉纤阿走出来的脚步时,他转身向他们看来。
修长而立的公子翕,面如冠玉,目若星澜。范翕目中清泠泠水洗一般,板着脸向他们怒目而视时,眼底都掩着四五分烟雨编织的清愁。
即使生气,都分外俊逸动人。
奚礼远看他的背影,到范翕转过脸来,奚礼就怔了一下。他有些明白玉纤阿为何会和公子翕偷情——怒时都目染清愁的俊美郎君,平时的风华风流,岂是一言能道之?
范翕如今与奚礼的关系实在称不上什么多年好友了。他从奚礼这里抢走女人,骗走兵马,得许不少利益……奚礼自是早就明白什么多年好友,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范翕是好人罢了。范翕恐从未将自己当作过什么好友。
范翕向奚礼拱了拱手便是打招呼。
奚礼漠着脸,一言未发,负手而行,连见礼都不愿意做了。范翕也不在意他,奚礼一走,范翕就向玉纤阿走来。他冷眼如刀子一般望她,上上下下,将她从上扫视一遍,细微末节完全不错过。
玉纤阿看他眼神,便知他在看什么——他在看奚礼有没有与她如何。
他心眼比针尖还小,整日盯着她如盯着贼一般。
玉纤阿本不愿搭理他,见他这样,她却有些想逗他了。她含着笑拂了拂自己耳畔的发丝,指尖掠过耳下肌肤时,她故意狠狠掐了一下。当是掐出一道红痕。之后她侧身,向范翕身后的侍从们行礼。范翕眼睛一下子落在了她耳后,看到了红豆一般大小的印痕。
他心头霎时洪涛涌起!
在玉纤阿转身要走时,他冰凉的手一把握住了她手腕。
范翕身子绷得颤抖,声音嘶哑:“你耳后……”
玉纤阿盯着他,看他眼尾微红,唇紧抿,目光一错不错……他身子都要开始抖了,握她手的力道重得要扭断她手腕一般……怕他这身板被她气出个好歹再吐出一口血来,玉纤阿稍微逗了他一下,她见好就收。
她向他走了一步,作出茫然状,手指向自己耳后轻拂了一下。离范翕极近,女子香气扑面,范翕终于看清了她耳后的痕迹不是吻痕……玉纤阿无辜道:“大约指甲长,不小心擦了下吧?公子以为是什么?”
范翕:“……我想剁了你的手。”
他看清楚了,月光下,她耳下只是浅浅一个掐痕,并非男子吮吻的痕迹。他吮过,他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绝不是现在这样。但是范翕盯着她耳下肌肤看,不再生气后,他脑中控制不住地便想到了他与玉纤阿耳鬓厮磨的些微片段。
想他与她面贴面,冰凉鼻梁磨着她嫣红耳珠。她在他怀里轻轻嗯一声,他喘息就受不了……
睫毛飞颤,范翕面一下子红透了,飞快地放开了握她的手腕,将手收回了袖中。
明月清晖拂身,他后退一步,简直像玉纤阿是洪水猛兽,他这时才想着该躲她一般。
玉纤阿唇角轻轻翘了下,逶迤着裙曳从他身畔走过,留下香气绕他鼻梁。
虽不理他,然玉纤阿是知道范翕的毛病的。
他是绝不会让其他男子挨她一下,和她多说一句话的……他一定会忍不住来与她打听的。
果然,回去路上,范翕只是一开始躲着她刻意闷头走在她后方,但只过了一会儿,范翕就追了上来。范翕在她旁侧走了一会儿,忽然故作无意地开口:“你与奚礼说了什么,怎这么长时间?我护送你去周洛,自是不愿意看你勾三搭四,徒生事端的。”
玉纤阿喃声:“没什么,他与我说了些周洛的事。”
玉纤阿表现平常,没有挤兑他,范翕轻微松了口气。他唇角含一丝笑,低头柔声道:“你听他说干什么?你问我呀,我远比他熟悉周洛。我十岁以后都是在洛地长大的。”
玉纤阿没理他。
范翕见她玉颈修长,侧身玲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