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接下来几日,不觉关注起身边宫人对范翕的态度。她见平时众女提起公子翕,都会面犯桃花、一脸神往。某日几位宫女坐在一处边做女红边说闲话,说起宫中的公子们,诸女便说起世子太严肃不敢亲近,某位公子太放荡不想靠近,说来说去——“还是公子翕最好呀。”
她们吃吃笑:“若是能服侍公子翕便好了。玉女,你不是与公子翕身边服侍的那位姜女相识么?听说她是世子献给公子翕的美人啊。哎,若是我们有姜女那样的美貌,也能去公子翕宫苑服侍多好。”
玉纤阿沉吟半晌,说:“都是做侍女,其实也无区别。公子翕宫苑,未必比其他地方好。”
一宫女不以为然:“怎么会无区别?公子翕那样俊美,对谁都和颜悦色。我有时候在宫中见到那位公子,他还会对我笑呢。不管谁得罪了他,我都不曾见他生气过。他可是公子呀!脾气比我们世子不知好了多少。”
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越说越兴奋。玉纤阿忍不住轻声打断了她们的畅想,提醒她们道:“表面人品佳,不见得私下也是如此。”
一宫女便突得红了脸笑道:“你是说他私下可能品行不端么?那也无妨,若是公子翕肯对自己的侍女下手,能与公子翕行鱼水之乐,哪怕日后他不给名分,我们也不算吃亏呀。”
此年代民风大胆,宫女们畅想与俊美的郎君行床笫之事,也不见得真为了什么名分。在此年代的女子眼中,能从中享乐,能与俊俏郎君贪欢,已是值得高兴的。
玉纤阿被她们说得面色有些难堪。
她剪刀绞着膝上放着的绸缎,看众女面露红霞,便知她们都在思.春想公子翕……想到她们想与范翕那样,想到范翕温润含情的眼眸可能望着其他女郎,想到帷帐高烛……玉纤阿忽然觉得有些气短,她不太舒适地抚上自己胸脯。
其他女见她面色不好,便笑:“不知你为何这样不待见公子翕,总说他不好。玉女你这样相貌,不知你觉得谁人才好些?”
玉纤阿柔声道:“我只是一婢女,哪敢肖想贵人们。诸位姐姐们寻得好去处,才能轮得到我。我等着诸位姐姐的照应,不敢抢姐姐们的风光。”
众女当即嘻嘻哈哈,因太爱玉女的嘴甜。不管是否真心,玉纤阿总能说得她们眉开眼笑。众女在屋中玩闹时,有一内侍在外敲了敲门,道:“玉女,公主要去给王后请安,点明要你跟随,你快些来吧。”
玉纤阿应了一声,丢下手中活计,整理了下衣容便出去了。
玉纤阿跟随公主一路去王后宫中拜见,一路上并未有什么稀奇事。玉纤阿想公主叫她,无非是因看中她会说话,可适当帮公主挡一挡王后的话。玉纤阿一路低眉顺眼地跟随在奚妍身畔,她们进了王后宫殿,垂着眼的玉纤阿,却忽地听到声音清和带温的男声。
隔着屏风,她忍不住抬了眼,果然看到那玉山倾倒般的黑袍白底少年郎君,端坐于客座与王后说话。得黄门报说公主来了,范翕即刻起身,长袖拱于胸前,弯身向公主行礼。奚妍真怕他这样得体的礼数,连忙回了一礼。
范翕的目光悠然又随意地望过来。
奚妍心头一跳,几要回头看自己身后的玉纤阿,是不是也抬了目与公子翕对视。
玉纤阿却是早就垂下了眼,不多看一分。王后满意玉纤阿的礼数,她淡淡地与奚妍说话,引着自己的小女儿和范翕说话。奚妍一派无知,范翕却猜出王后的意思。他再次忍不住看向玉纤阿,宫内伺候的人却都以为他看得是奚妍。
范翕轻轻蹙了眉,因玉纤阿跪于公主身后,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抬过眼皮。玉纤阿温温柔柔地为公主倒茶,回答王后的问题,帮公主说话……但每逢范翕开口,玉纤阿绝不会开口插话。
这样的礼数,自然让人满意。
范翕心中却生了不满。
他总是忍不住偷看玉纤阿,但据他观察……他总觉得玉纤阿心中不在意他。她从来不会偷看他!
女子若喜爱一个男子,怎会如她那样冷静,如她那样平静无波,如她那样……随时都不会失了礼数?
范翕目染愁色,与王后说话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吴王后则是试探了自己的夫君几次,发现吴王似觉得派公主去联姻是个不错的手段,已经打算把此事定下了。王后因一些往事,平时与小女儿不太亲近,但婚姻之事,既然女儿无法反抗,她便试图在一切定下之前,让女儿与公子翕培养些感情。若二人当真你来我往两情相悦,这场政治联姻,便也不那样苦了。
奚妍自是不知王后的良苦用心。范翕虽然知道,但他并不愿多搭理——他已许下的那位未婚妻家世太好,他可不认为吴国会愿意与他那位未婚妻拼家世。
总之是成不了的婚事。吴国没有给出足够吸引他的东西,范翕便不会为了吴国去和自己那位未婚妻退亲。他那位未婚妻,家世厉害得足以毁了他现在的所有筹算。范翕虽吊着她,迟迟不愿娶她,但他同时也不打算现今就与那女子反目。那吴国的算盘,终是要落空的。
王后实则与自己的女儿也不太亲近,说了几句话,便无话可说。公子翕告退出殿时,奚妍也提出离开。王后巴不得二人可以同路行一段,便点头允了。出了王后的宫殿,九公主奚妍与公子翕并立而行。大道在前,二人各走一边。
在走下丹墀,拐弯入后宫时,玉纤阿终是没忍住抬了眼,悄悄向斜侧方向看去。
她一眼看到范翕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丹墀石阶上。他手扶着石栏,长袖拍石,郎君正目光清澄地望来。看到玉纤阿抬眼,范翕一愣后,目中露出了笑意。
玉纤阿却瞪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范翕怔忡,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而奚妍则神情复杂——当一个人一直警惕另外两个人的眉来眼去时,便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公子翕分明是向玉女抛了媚眼,只玉女守礼,没接那公子的调.戏。哎,她就知,是公子翕勾引她的贴身侍女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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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妍沉思几日后,决定与玉女好好谈一谈,问问玉女的想法。
奚妍将玉女唤来自己身边服侍,玉纤阿站在她身边等了快一个时辰,奚妍时不时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玉纤阿心里奇怪,且也被公主的目光看得几多不自在。玉纤阿主动询问:“公主有话与我说?”
奚妍:“嗯……”
她红了腮,因觉得和自己的侍女讨论男女之事,有些不好意思。
奚妍委婉道:“你近日夜里是否睡得不好?见你白日精神不济。”
她是暗示你是否夜夜与公子翕行床.事。
玉纤阿却是真的没有。甚至因为她最近不开心公主对公子翕的喜爱,她怕自己见了范翕后忍不住对他生气,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她都没有留下暗号与范翕私会。于是玉纤阿坦荡十分:“入了春,院子里虫鸣声太大,睡得不太习惯。不过奴婢几人已经想了法子,拿药水喷在了院子里,想来今夜便能睡得好些。多谢公主关心。”
奚妍一愕,再次委婉道:“玉女,你腰下这玉佩材质极好呀……”
想说莫非是公子翕给你的定情信物。
玉纤阿侧过身,温婉又不好意思:“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奚妍无话可说:……她竟然不能从玉女身上找到一件公子翕送给玉女的礼物!公子翕是否太过小气?!
面薄的公主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到正题上。且她越说,玉纤阿看向她的目光越是不解。奚妍正要一狠心直接问“你是不是夜夜和公子翕私会”时,有侍女在外报,说是吴世子奚礼来了。
奚妍惊讶,连忙起身相迎——她这位兄长,可从来不到她这里。
玉纤阿扬目看去。
帷帐飞扬,阳光从外照入。隔着竹帘,斑驳光影闪烁浮照间,尘埃飞扬,一位身量巍峨、高大英气的黑色禅衣男子负手而入,大步凛凛。他威严的不苟言笑的面容,让九公主奚妍十分不安,唯恐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这位兄长亲自来教她。
吴世子奚礼感觉到一道目光在打量自己。他抬眼,一眼看到了站在珠帘舍内的玉纤阿。一时间,美人修身长立,容艳昳丽若舜华。她盈盈望来一眼,奚礼只觉得半个肩发麻,恍惚感突来乍到,他想到自己好久未曾见过玉纤阿了。
他曾去织室寻过她,知道她到了九公主宫中。因奚礼与公主不熟,奚礼便勉强放下了这桩心事。本以为自己已完全忘了玉纤阿,冷不丁,他在九公主的屋舍中再次见到了玉纤阿。美人如玉,惊鸿一面下,旧日那些心思重新反转……
“兄长!兄长!”九公主唤他,小心翼翼,“您有事寻我?”
吴世子目光盯着玉纤阿,奚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玉纤阿何等机敏,觉得世子的目光太过直白时,她屈身向公主行了礼退出宫殿:“宫中茶叶好似用完了,奴婢去要一些来。”
她退出宫殿,背影看不到了,奚礼才神色平淡地看向自己的妹妹。
奚妍看兄长好似对玉女很关心,便有些想和兄长讨论一下。但她面对自己的兄长仍然是赧然,奚妍只说:“兄长是否觉得玉女好似比以前你见她时,漂亮了许多?我听说若是与男子……”
奚礼心不在焉地含糊打断:“唔。”
奚妍:……“唔”是何意?你没听出我话中暗示么?
奚礼心早已不在妹妹这边,他与妹妹随口说了自己的目的:“过几日宫中会办今年的狩猎骑射赛事,公子翕会参加。母后让我通知你一声,你到时也去。”
奚妍眨眼问:“郎中令去么?”
奚礼一顿,回头看向妹妹:“去。不过你问郎中令做什么?”
他目光太锐,奚妍后怕地退后一步,尴尬道:“因、因我觉得你们比试都没什么技术……还是真正武艺高强的,狩猎才好看些。若、若是郎中令不在,我觉得这狩猎也没甚意思。”
奚礼面无表情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不该这样关心郎中令。郎中令现今已与下一任郎中令交接职务完毕,待月末,他便会卸职离开。我没见郎中令有留任的意思,你与他既然相熟,当也知道他会离开吴宫。你一介王姬,还是关心下自己该关心的事吧。”
奚妍眨巴着眼,被兄长说得脸红,却又有些委屈。她不懂自己只是问一下吕归会不会去,单纯觉得吕归骑马打猎很英俊,为何吴世子要这样训自己。而且,她茫然地想,她并不知道自己一个王姬,该关心的事是什么事。她一个吴宫透明人,最近一两个月才频频和大人物打交道,虽则如此,她依然是一个不重要的王姬而已。
奚礼教训了一顿,见妹妹半懂不懂,懵懂十分,便也不想多说了,唯恐错过自己的一次机会。说完王后的意思,奚礼转身甩袖出了妹妹宫殿,留妹妹一人迷茫。奚礼始终面容沉冷,行走步伐极快。待出了公主的宫殿,奚礼向等候的内侍瞥去一眼。小黄门连忙靠近世子身边,对世子耳语几句。
吴世子便领人,向一个方向追去。
春景明媚,玉纤阿一人独自行在吴宫御苑中,背影婀娜。她漫不经心时,忽听到身后的杂乱脚步声,她极为知礼数地退步避让。但玉纤阿只退了一步,自己的胳臂就被一手紧紧握住了。
她吃惊仰面,雪白面容迎着日光,见是面容沉静的吴世子。
长睫轻颤,似有羞意,玉纤阿喃喃:“殿下……”
奚礼觉得自己握住她手臂的手都在滚烫,他沉默一瞬,问:“你还好么?”
玉纤阿惊愕一眨眼,然后抿唇莞尔笑。想这位殿下真是不会说话,她自然还好。她正要温声回答奚礼,身后再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清和男声:“世子殿下!”
玉纤阿后背一下子麻了:“……”
她听出了是范翕的声音。范翕撞见她和奚礼一处!
玉纤阿猛地挣扎,向后退开,离奚礼三步远。奚礼也觉得被好友看到自己勾搭一宫女很尴尬,玉纤阿一挣,他便故作无事地松了手。而范翕已经分花拂柳,缓缓行来。他身后跟着泉安等仆从卫士,泉安气哼哼地瞪一眼那个低着头的玉女。
见范翕原本言笑晏晏地与吴世子打招呼,似随意一低头,他看到了玉纤阿,作出惊喜状:“你怎在此处?”
你怎在此处……这么熟稔的语气。
奚礼沉默着,目光望向玉纤阿。
玉纤阿心中煎熬,面有些僵。她抬目含笑解释:“因奴婢与姜女是好友,常去公子翕宫舍探望姜女,才与公子翕相识了。”
范翕轻轻一笑,似极为自然地搂住她的肩:“纤阿,你我的关系,就只有如此么?”
纤阿……这么亲密的称呼。
奚礼愣住:“……”
玉纤阿后背渗汗:“……”
她僵硬地抬眼,飞快地看一眼范翕。范翕目中仍含着笑,看到她目中的恳求。听到她说:“公子不要开奴婢的玩笑了。”
范翕却不。
他心中早将玉女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他并不觉得公开二人关系会如何,他不信自己会护不住玉女。方才远远见到玉纤阿和奚礼在一起说话,范翕心中就忍不住生疑,泉安还没看到人呢,范翕就非要过来和吴世子说话。
范翕非要向吴世子公开自己和玉纤阿的关系,让奚礼不要再觊觎他的女人。
玉女是他的!纵然玉女也和奚礼相识,但不过是相识!玉女有和奚礼同处一屋么?有与奚礼接吻么?有和奚礼上了床么?没有吧?但他几乎都有!
范翕唇角噙着笑,勾着玉纤阿的肩,似随口说说般地害羞说道:“世子,既然你看到了,那我便直说了,我和玉女,早已……嗳!”
他的脚被人重重一踩,腰也被人拿着长指甲狠狠一掐。
他痛得要命,当即松开了揽住玉纤阿肩膀的手。玉纤阿作出一脸关切状,弯身扶他:“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了?奴婢和姜女相识,您不必瞒奴婢,奴婢知您身体不好,恐精神有些衰弱,有些旧疾的。”
范翕气得浑身发抖:什么?他有旧疾?他身体不好?他精神衰弱?明明是她踩他脚,掐他腰。
他就不懂了,他和玉纤阿已经到了这一步,到底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她对奚礼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范翕一边被她狠掐着腰,吃痛不住,一边冷笑,她非不让他说,他非要说。范翕当真心狠,他一边忍着被人掐的痛,一边仍坚持要与奚礼说话。范翕分明是一派炫耀的语气,就是要人知道他和玉女关系不寻常:“我们已经……”
玉纤阿头皮发麻,不敢回头看奚礼的表情。她额上渗汗,只想稳住公子翕。她高声:“公子,您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了!莫要说胡话了。”
奚礼皱着眉,心中已经觉得玉纤阿恐和范翕关系不寻常了。心中有刺,他深觉难堪耻辱,也不愿再看。奚礼拂袖而去,淡声:“飞卿既然身体不适,便好生歇着,孤改日去探望你。”
而奚礼一走,范翕便一把握住满身虚汗的玉纤阿的手,质问她:“你为何不让我说?你是否怀有二心,背叛了我?我本就与你关系亲密,我何曾有说胡话?我只不过让他不要觊觎你,离你远一些,你就如此……”
他气得满心凄苦:“你果然对他有好感,怪我拦了你的路吧!我是否拦了你的路,你说!”
泉安在后全程看着:“……”
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爱的公子翕哈哈哈~~
☆、44
奚礼世子怒而走, 玉纤阿的紧张却也只缓了一半。到底范翕抓着她手腕,与她立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她。公子翕一派无谓态度, 玉纤阿却后背僵直, 紧张地环顾四周, 唯恐有人过来看到她与范翕牵扯不清。
而正是她这样的表现, 让范翕抿唇,目中火焰高涨,阒黑的眼眸却是缩紧。
他始终不解她何以如此避讳?
她到底在怕什么?
玉纤阿不敢抬眼, 只一个劲地注意周围是否有人过来。她低声哀求范翕:“公子放过我吧,我寻机会向公子解释。”
范翕蹙起眉, 极怒之后, 他觉得荒唐,一心凄凉:“什么叫我放过你?我难道在逼迫你么?你与吴世子是有多好, 我竟连说都说不得?”
玉纤阿说不是。
隔着宫墙, 其实她已经听到了道另一边过来的脚步声。宫中叙旧始终不是个好场所,玉纤阿面容雪白, 她想范翕武艺高强, 他肯定也听到了脚步声。然他握住她手腕一点反应也没有, 显然他想将他与她的关系公开,不是一两日。
玉纤阿暗道糟糕,她哪里料到自己战战兢兢,竟还是和范翕走到了这一步。
她实在不理解地位尊贵如范翕,为何对她一个小宫女如此追着不肯放。仅仅因为她知晓他的秘密么?
伴着即将过来的脚步声,玉纤阿手腕挣扎, 想躲出范翕的钳制。她挣不动,仰头看他,见他眼眸漆黑,目中却流着极淡伤感之色。玉纤阿只想先稳住他,她求他道:“我与世子绝无干系,请公子信我。其余的,我再寻机会向公子解释。只求公子现今先饶过我吧。”
范翕盯着她,他后退一步:“你跟我来。”
他不忍看她这样为难,但他疑心这样重,又不肯轻易揭过此事。他拽着她手腕拖着她走两步,跟在范翕身后的泉安大着胆子瞅了一眼,见公子翕唇紧抿,面容如冷玉般清寒。对范翕这样脾性好的人,此时已经是他气怒的表现。
但范翕终究顾着玉纤阿一些。他想拖她去一稍微荫蔽处,将此事说清。
玉纤阿却拒绝。
她看范翕的脸色,满心慌乱,觉得他似要不管不顾地公开二人关系。她哀求他半天,他铁石心肠不理会,与往日那个好脾气的温柔郎君全然不同。玉纤阿慌张下,只得自救。范翕尚握着她手腕,玉纤阿追上前一步,侧过脸张唇,一口狠狠咬在范翕握她手臂的手腕上。
范翕手腕瘦寒,肤色玉白青筋单薄,因用力握着女郎而青筋凸起一条长线,长线直入袖间,分外流畅好看。但是玉纤阿一口咬住他手腕,力道不留余地,范翕吃痛急喘一声,不自觉地松了自己的手腕。他本能反应便是甩手,一下将那人甩出去。
阴气裹厉风,如刀子般刮向玉纤阿,泉安都吓得惊叫一声,见玉纤阿被范翕本能摔出去,跌坐在地。
美人伏在地,奄奄一息如花之败。范翕一愣后慌张,本能要追上去扶她,关心她是不是被自己摔伤了。谁知玉纤阿被摔在地,咳嗽着,余光看到范翕跨前一步,她目露惊恐,竟然抚着自己胸口挣扎着起来,向远离范翕的方向趔趄了一丈有余。
她回头,看着范翕冷黑的眼睛。
这一眼看去,她觉得范翕的心都要寒透了。而同时,玉纤阿看到范翕垂下袖口,被她咬一口的手腕上鲜血淋淋,正在缓缓向下渗。玉纤阿心中怜他,却不敢靠近他,只低声道:“公子快些处置伤口吧,我改日求见公子。”
言罢,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闷咳着,向与范翕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一墙之隔的脚步声,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范翕没有追上前。
他一动不动,盯着玉纤阿的背影,厉声:“玉纤阿,你今日胆敢离开一步,日后你便再不用来见我了。你我恩断义绝,我只当从未认识你!”
情人之间,这话说得极狠。
何况他的语气这样幽静。
背对范翕的玉纤阿肩膀轻轻僵一下,范翕敏感注意到她远离他的步伐的片刻踟蹰。范翕心中稍有满意,见走了几步的玉纤阿回头来望他,她穿着宫女深衣服饰,简单而明朗,耳坠拂面,唇红面白。此时美人睫毛沾着水,眼中盈盈溢水。流转水光晕着日头,潋滟之下,泪水欲落未落之时,她分外难过地咬唇望着他。
目光之凄楚,直让人身死魂消。
她颤声:“公子……”
范翕被她这一眼看得怔住,更多的狠话,在她这样哀伤的目光下,好似都说不下去了。而她飞快低头,拿袖子拭一下眼角。范翕看到有水溅在地上。刹那间,他心好像被割了一块似的,钝钝地难受。
杏花从墙头纷纷然洒落,深红浅红晕晕沉沉,一道夹在乱风中,落在地上。风吹起公子翕的广袖,他琳琅似玉,巍然若鹤。抬目处,看宫墙拐角处,一辆容车缓缓驶来。
玉纤阿便站在墙根下,她退后低头,为容车让道。
隔着帷帐,坐在车中的双姬,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玉纤阿,也看到了立在风口、广袖飞扬的公子翕。作为后宫妃嫔,双姬见到公子翕的机会并不多,偶一相见,见他面容清隽气质高洁。艳阳天下,他长身玉立,风采如昔,一目相错下,双姬面颊一下子绯红,心跳加快,忍不住在车中坐得更端正了些。
可惜公子翕没有望来。
他只站了一会儿,在容车到来前,玉纤阿的身影拐入墙角看不到了,范翕便转身走了,身后仆从跟随。
坐在容车中的双姬咬了唇,心中怅然若失,回头向身后看了眼:方才好似看到玉纤阿立在墙下。玉纤阿竟与公子翕距离不远……她记得当日入宫前,她们几人还被公子翕的车队救过。那时,正是公子翕亲自救的玉女。
然之后机缘巧合,自荐枕席去公子翕身边的,竟是姜女。
但是今天看到公子翕和玉纤阿,分明那二人有些距离,也没有眉来眼去互相说话,双姬却就是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她已识了情.爱滋味,早已不是当日初见公子翕时冰清玉洁的少女,眼下她看公子翕和玉纤阿时,便心有怀疑——
若同行的男女二人相貌皆极为出色,且男对女有救命之恩。
但这二人始终不曾靠近,不曾当着旁人的面说话,甚至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他们连倾慕对方、讨论对方的表现都没有过。
这是很奇怪的。
像是刻意作出来麻痹世人的一般。
双姬若有所思,忍不住想弄清楚公子翕和玉纤阿为何今日出现的距离这么近……但是转而,她又失神,怅然一叹,心想自己弄清楚这个做什么。她难道想给玉女制造什么机会么?
并不。
她只是、只是……常日服侍吴王那样的,偶见到公子翕这样年轻又俊美的,春心荡漾,却心中失落,知自己已永无可能了。
人总是这样贪心。已经拥有的东西往往不足以去珍惜,没有拥有过的,却会念念不忘,始终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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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闷头回宫,因宫中有事务等着他,他没空在其他事上多浪费时间。泉安趋步跟在他身后,听得环佩相撞声,见范翕走得又快又急。他去看范翕的面色,见又是苍白,又是矜冷,又是自暴自弃。
泉安心中自然向着范翕,为他鸣不平道:“公子,你实在不必多想着那位玉女。她走前不过是在装可怜,掉两滴眼泪,惹公子怜惜她罢了。”
范翕轻声:“怎能这样说?她哭了,自然是很难过。”
泉安:“……”
他一时都不知范翕是在说反话,还是他真的那么觉得的。
泉安自觉玉纤阿聪慧,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但玉纤阿也没有太藏着掖着,男子当看出她不是蠢笨之人。可为何公子翕就非要给玉女安上“温柔善良单纯无辜”的设定?
是否公子在自我麻痹,不愿计较,不愿承认自己喜爱的女郎,也许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但无论如何,今日之事,都是玉女不对……泉安听范翕轻哼道:“她竟说改日寻机会解释给我。改日?哪来的改日?”
范翕字字铿锵,狠声道:“我说过了,我与她恩断义绝。我绝不会再覥着脸去寻她,看她脸色了!”
泉安问:“哦……那公子是打算让成渝去杀了玉女么?”
范翕顿时无言:“……”
泉安连忙当做没说过那句话,转而提起其他话题,才让公子翕的面色好了些。
而待他们一行人回到了宫苑,范翕的脸色恢复正常,曾先生早已领人在院中候了许久。曾先生心中暗自奇怪,想朝会该早就结束了,公子怎么会晚到这么多。曾先生正思量时,刚进院子的范翕已含笑相迎:“先生来了?”
范翕的有礼客气,总让人如沐春风。面容板着、皱纹如酷暑干的曾先生,一听到年少郎君温雅如春风的声音,面上就笑开了,也连忙迎上前。而跟在曾先生身后的客人,鼓起勇气去看一眼那被曾先生夸赞的公子翕是何等人物。这一眼,客人却石化一般——
面前这温雅如玉的俊美公子,不就是那夜带着他家小妾来找自己借宴的郎君么?
自己当时好像还唾了这人一口,骂这人品行败坏,耻于互通姓名……
客人的脸色青青白白,在曾先生和那位公子一道走回来时,范翕的目光如看陌路人一样温温和和地望过来,眼中还满是疑惑:“先生,此人是谁?”
客人在心中怒吼: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曾唾过你!借过宅子给你小妾办宴!
曾先生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之前向公子介绍的当地贵族张铭。张家上三代是商贾出身,后机缘巧合入了上流士族。然吴国士族各大家地位早已稳固,张家在吴国贵比不上三大大姓,却又比下面落败的士族强些。他家财万贯,士族中瞧得起他的人却也不多。我一次巧合遇到了张郎,得知他的困境,便将张郎介绍给公子,为公子所用。”
范翕含笑:“原来如此,我自信任先生,却觉得张郎品性高洁,恐看不上翕这样位卑之人。”
张铭恐慌地连摇头摆手:“不不不……”
公子翕说自己位卑,谁还敢说话啊?张家不过是觉得在吴国待不下去了,家族地位得不到提升,他们想攀上公子翕,日后作为家臣跟公子翕迁去公子的属国,从此寻得家族发展的新机会。虽然公子翕在周王室的公子中地位并不算高,甚至传言公子翕被周天子所厌。但是张家在吴国其实也差不多……张铭也是有决断之人,他花了大量银钱攀上曾先生,再靠曾先生引荐自己给公子翕……
他目标便是公子翕的家臣。
谁晓得他还不认得公子翕的时候,就将公子翕唾骂了一通。
张铭面红耳赤,只觉难堪尴尬,恐怕自己这次机会就这样没了。
但范翕却是何等和颜悦色一人,他微微一笑,虽然疏离客气,却还是给曾先生面子,和这个张铭说了些话。曾先生看出张铭恐和公子有过节,公子却还给自己这个面子,曾先生也分外感激公子。张铭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和公子翕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将走之时,张铭犹豫下,还是想争取一把。
他猛然想到自己家中才得了一株极好的珊瑚,公子翕既宠爱他那位小妾,自己可通过给那位夫人送礼,来讨好公子翕。
张铭便问:“夫人病尚未养好么?”
曾先生茫然:“夫人?”
公子什么时候有夫人了?公子身边哪来的女郎?难道张铭说的是洛地那位公子的未婚妻?可是洛地和吴地相距甚远,那位女郎病不病,公子翕会知道么?不曾见公子翕关心过啊。
一直端茶倒水听他们谈话的泉安在旁,为这个张铭捏一把汗:这人真倒霉。怎么又触了公子的霉头啊。
果然,在张铭的笨拙讨好下,范翕将清茶一饮而尽后,他长叹口气。范翕目染郁色,缓缓道:“她早已病逝了。”
泉安:“……”
……您这样咒玉女死了,不好吧?
张铭尴尬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曾先生更加迷茫了:“……???”
哪来的女郎?哪来的病逝?他们在说什么?为何自己都不知道的事,那张铭会知道?张铭莫非早去讨好过公子了?还得到了公子的赏识?
曾先生大大不满,只不当场表态。出去后,曾先生不满地拉着张铭,追问张铭说的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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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当夜为公主守夜,没有离开公主宫舍去寻范翕。玉纤阿心中叹气,压力极大,想多等一日,不知范翕又是何等大的不满。她满心忧郁地为公主守夜时,睡在床榻上的公主奚妍,也在研究着玉纤阿眉目间的郁气。
奚妍自觉自己是位好女君,明知侍女私通,还不责罚,还给侍女机会。
她想过了,她会找机会抓玉纤阿一个现成,让玉纤阿没有借口狡辩。到时自己就为玉纤阿做主,看自己的侍女是何打算——
奚妍,你可真聪明!你可真善良!你可真是宽容大度呀!
奚妍公主在心中夸自己,随即又腮帮绯红地在床榻上朝里一滚,拿枕头盖住了脸:哎呀,不要这样得意。自省,自省。
嘿,她要奖励自己的宽容大度,不如明日找吕归出宫玩去吧。
玉纤阿哪里知道公主的想法,公主次日出宫玩耍,倒是给了她歇息的时间。玉纤阿想了许久,在下午时进了灶房,轻声细语地向厨娘借一枚“兴渠”(洋葱)。“兴渠”是产自西域的东西,由梵文直译而来,主涩辣感,可做一调味品。玉纤阿入宫后,来到公主宫中,才第一次见到“兴渠”。第一次吃时辣得两眼落泪,从此后她就记住了兴渠的功效。
厨娘不解:“为何要兴渠?女郎是要做什么菜么?不如告知我,我直接为女郎做好便是。女郎是服侍公主的,岂能做这类粗笨活?”
玉纤阿含笑解释:“非是做菜。昨夜诸女在我房中吃了鱼,今日回舍时闻到一些怪味,我想拿兴渠去去味儿。”
厨娘这才将兴渠借给了玉纤阿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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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傍晚,公主还没有回宫,且今夜也不是玉纤阿当值。她寻了个借口,说自己去和姜女说说话,便披上披风,持着灯笼出门了。到公子翕院落,她却不被允许进去。玉纤阿也是不急不躁,三言两语就让卫士放了行。
泉安在院中和一侍女吩咐什么事,一回头,看到了裙裾曳地的美人。泉安瞪她一眼,却也松了口气,想这位可算是来了。若再不来,公子恐怕就要发疯了。
泉安领着玉纤阿进寝舍去见公子,泉安先进去,对卧在榻上的公子俯身说了几句话。站在珠帘外的玉纤阿隐隐看到范翕一身家常白衫,背对着她卧在榻上,他长发半束半披,乌黑如绸。郎君恹恹卧在榻上,清瘦一如月光般。
玉纤阿进了屋舍,沉吟一下后,握紧自己藏于袖中的兴渠。见范翕仍然背对她而卧榻,压根没有起来的意思,玉纤阿坐于榻边,默然无比。
舍中燃着香,却没有人说话,空气静谧而尴尬。
范翕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她开口。他心里起疑,虽明明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在身后,却又觉得这么安静,她莫不是走了。他心思不定,猛地起身坐起,回身时,一眼看到泪眼婆娑、俯眼望向他的佳人。
玉纤阿手持一香帕,放于唇边。帕子掩着她微弱的哽咽,她眼中泪断若珠,濛濛望来一眼,范翕身子一麻,觉得半边身子都要被她望得断了骨。
范翕强行偏过脸,不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他硬声:“你又来这套!你是否觉得我如此好哄,你哭哭啼啼,我便又能原谅你了?我在你眼中这样卑微?”
他冷声:“我早说过与你恩断义绝,你还来做什么?你走吧,我不愿见你!”
玉纤阿心想你若真不愿见我,泉安就不会领我进来了。
她哽咽着,伸手去握范翕置于榻上的手。范翕啪得甩开她的手,不肯被她握。玉纤阿便又去扯他的衣袖,范翕往榻里面一坐,仍是扭着头不肯回来搭理她。玉纤阿迟疑踌躇,胆怯地试探着又握了几次他的手。他手曲着放在榻上,始终不肯给她碰。
玉纤阿望着他背影和侧脸,失神一下,泪水落得更多了。心想多亏了那兴渠,不然自己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玉纤阿口上哽咽:“那你要我如何?”
范翕听她声音,就忍不住回过脸来。见她腮上沾泪,柔柔弱弱地噙泪望他,范翕心口发颤,无法装聋作哑,口上偏自嘲:“我要你如何有什么用?你总不肯。我要你承认你与我的关系,可只是一个吴世子,他与你又不曾有关系,你都不肯承认。我还能要你如何?”
玉纤阿目中发红。
她似难过极致,又似极为崩溃。温柔的女郎第一次说话抬高音量:“公子这样任性,从不曾为我考虑过么?我只是一介宫女,初入宫时被派去最苦的织室,短短几月便到了公主的宫舍。我又因容貌出色,宫中不知多少人妒我恨我,等着抓我的把柄。公子当吴世子是爱我么?不,他是厌我。我初初入宫时,就是他派得我去织室。我日日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被人寻到机会责罚。若是我背上私通罪名,我名声便就此毁了。”
她哭得泪水盈盈,娇弱可怜。
她对面的范翕,却跟她一道红了眼。
眼尾赤红,周身轻轻颤抖。范翕声音沙哑,握住她手臂柔声问:“那我便比你容易些么?我不知我遭了什么样的罪,连喜爱一女郎都不能光明正大讲。我早说过我会带你离开吴宫,你为何一直不愿,反而在意什么名声?”
玉纤阿泣道:“我不过是公子一玩物,公子一时爱我,又岂会时时爱我。我孤苦无依,只愿留一退路。”
范翕红着眼,虚弱无比道:“那你便是如此不信我。你不信我会带你走,会宠你爱你。你妄自菲薄也罢,何以认为我那般浅薄,只爱你美色?”
玉纤阿哭道:“你莫说你初次见我,不是好色。”
范翕惨笑一声,唇似渗血,全身发抖:“难道你便不是么?你初时见我,不曾勾我么?谁与谁初相识,不是见色起意?难道一时见色起意,往后便都是了么?你为何这样不信我?我心中有你,我真的想带你离开。你也许是知我母亲被囚,父王不喜我,我在公子中不显眼,你便瞧不上我么?”
玉纤阿推他手臂,别脸:“你这样说,便是枉顾了你我的情意。”
范翕向后靠,徒然落泪道:“那你便跟我离开吴宫吧。不必考虑什么私通,你就是我身边人。你陪我两年,只要两年,待我及冠封王,我便带你回我的属国。到时在我的属国中,但凡你想要的,我有的,我都会给你。纵是我没有的,你想要,我也会想法子取给你。只是我现今艰难,做不到罢了。”
玉纤阿垂着眼落泪,帕子被她绞得快要断掉,她哭得浑身发抖,拧着身不让范翕看她的泪眼:“我怕吴宫不肯放我,怕我配不上公子,怕公子带不走我。”
范翕低着眼,眼尾红如血,他急切握住她手,难过道:“我也怕你不爱我,说配不上我只是你的谎话。你实则看不上我,不愿跟我走。你不愿跟我走,纵我强行带走你,又有何意义?”
玉纤阿即刻反身,反握他手:“公子,不要这样说。”
范翕哽咽:“那你也不要再说什么不愿跟我走之类的话。”
二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有泪意。
一时惊愕。
心想对方这泪……似比自己还要多些。莫非自己情意不够投入?
二人一时握着手,坐于灯烛火光下,怔怔相望,又使尽浑身解数,让对方为自己屈服,为自己心动。
窗棂外,姜女端着茶水,左看右看,看得几乎舍不得走了——
瞧瞧这戏。
公子翕和玉女,这戏可都是唱得太好了。
她真的想看看,这两人谁才更胜一筹。
泉安在她身后问:“你站着干什么,为何不送茶进去?”
姜女颤抖一下,却依依不舍,不愿走开。自来服侍公子翕后,姜女觉得自己人生也没什么指望,索性看看戏吧。她便答:“我见公子和玉女执手相望,互相落泪,恐我送了茶进去,二人也没空喝。我便想在这里多看两眼,寻个机会。”
泉安咳嗽一声,也干脆透过窗,偷偷摸摸地观望。心想公子翕让他准备的兴渠,据说是可以泪落如珠,也不知够不够用……泉安凑在窗口,随姜女看一眼屋中执手含泪的二人,泉安怔了一怔。
这哭得泪人一般……公子和玉女,莫非在比谁更惹人怜爱?
作者有话要说: 佐樱扔了1个地雷,月牙枝扔了1个地雷,禅心扔了1个地雷
☆、45
屋舍中人互相做戏, 真真假假说了许多,抬眼凝视着对方惨然面容与目睫上的水雾, 范翕与玉纤阿都有些傻眼, 不知如何将戏唱下去了。因自感自己做戏极为情深, 但也不知为何, 对方比自己还要动情。调动太多的情绪总是太累,藏于袖中的“兴渠”快要不够用了……且好听的话儿说了一个囫囵,也没有见出什么效果。
范翕恹恹地身子后倾, 后腰枕着玉枕,玄色深袖搭在榻边凭几上, 他垂着眼淡着脸, 眉毛轻拧,颇有些萧索感。而玉纤阿云鬓花颜, 垂坐于榻边, 同样垂首不语。
趁着二人不吭气的功夫,在窗外悄悄观察二人的泉安推了姜女一把, 示意姜女赶紧将茶水送进去。姜女没得戏看了, 连忙进屋去。她向公子请了安, 范翕大约正忙着做戏没空理会她,难得的,在范翕面前,姜女没有做出害怕得要晕过去的架势。甚至她往案上摆茶具的动作都有些慢,磨磨蹭蹭,想留在屋中看玉纤阿和范翕吵架。
姜女偷偷抬起眼皮, 冷不丁对上玉纤阿垂下望来的眼眸。她吓一跳,没想到这个功夫,玉纤阿竟还有心思看她……可见玉纤阿对公子翕果然一点都不上心啊。
玉纤阿对姜女勾唇轻轻笑了下,她婉声谢姜女的茶;姜女一个哆嗦,在范翕冷目瞥过来时,姜女如受惊兔子般跳起,端着茶盘就急匆匆地退了出去,不敢再留在屋舍中等着看戏了。
玉纤阿自然不动侍女送来的茶,她始终记得自己今夜的主要目的。她要在公主奚妍回宫前将此事谈妥,好避免被公主发现。姜女退下,屋中重新静下后,玉纤阿微微侧过头,看向同榻的范翕。
他侧着脸,乌发贴着冷面,侧脸线条干净清朗。
即使眼眸微微发红,他依然清俊有度,还是当初那个初相识时,她在雪地狼群环困中,一眼看到的少年公子。
玉纤阿拿着帕子,眨掉眼睫上的泪珠,她向范翕倾过身子,想望他的面容:“公子又生气了?”
范翕不答,甚至她凑身望他,他直接扭肩躲开。
玉纤阿不以为然,仍然想靠近他引他再来说话。只要他肯理她,她总能让他回心转意,拖着他,直拖到他离开,留她在吴宫。不想到她和范翕真真假假,互相哄骗对方做戏,但那些假惺惺中,总是有几分真情在。例如范翕开了口:“终归到底,你是不信我。”
玉纤阿开口便本能地含笑反驳:“我哪有……”
范翕声音凄而淡的打断她的辩解之词:“你说你曾是贵女,但我当日见你时,你不过是一被吴国官吏送往吴宫讨好吴王的美人。到今日,你已经沦为一介宫女,半分自由也没有。我可以想到,你有如此美貌,那在你落难后,你被迫辗转于不同人之间,身不由己,际遇恐不甚好。你当见惯了男子对你美色的觊觎,见过了男子面对你时的丑恶嘴脸。”
玉纤阿怔怔地听住了,她目光若水,望着公子翕的侧脸,没有打断他。
听他继续说道:“是以你当日撞破我杀姜女之事后,不得不讨好于我,以换生存。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愿与你计较这些。但我最伤心的,是我待你如此,你仍然不信我。”
“你我自相识,我不曾强过你半分。什么时候,不是你不愿意,我便不会逼你么?你不喜与我碰触太多,我也没说过。你不愿与我私下见面太多,我依然不在意。你不来就我,我便去就你吧。谁让我喜爱你呢?我送你礼物,帮你办生辰,我明明不愿你去九公主宫中当职,你非要去,我也没怎样你。”
范翕低着眼,自嘲一笑,他越说,他自己越伤怀:“我自认若男子爱一女子之心有十成,我对你的心,起码做到了七八成。”
“我现今是在做什么为难你的事么?也不是。我只不过不满你的态度。我好似看不到你的心……玉女,你为何让我看不到你的心呢?你为何这样欺我?”
玉纤阿静静地听着。
良久良久,他说得哽咽,说得双肩颤抖,说得几乎要落泪,他情绪激动又伤感,玉纤阿都没有打断他。
而等他说完了,玉纤阿才轻轻一笑,喃声:“公子说的不错,我并不信赖公子。因我和公子的地位,始终是不平等的。公子是君,我是臣,是妾。任何权利都在公子手中,公子随意一个吩咐,都可能伤害到我。我是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如此,告诉自己不可沉浸于公子对我的好中。”
玉纤阿同样自嘲道:“我受过许多苦,听过许多谎言。我无法确定公子是将我当一雀儿般哄着我,还是真的对我好。我不敢奢望的。”
范翕缓缓坐起,他回头,看向她。
范翕久久凝视她,然后伸手,抚摸她俯下去的冰凉面容。他分外温柔,手托着她的腮,让她一点点抬脸。他目中潮湿,看到她眼中的泪意,范翕赤红着眼,好似也想落泪。但他实在掉不下泪,他只好轻轻笑道:“你我之间,是又要开始苦情,对坐着互相哭了么?”
他可实在哭不出来了。
玉纤阿的泪水本来都要掉出眼眶中,得他这突然一句,她一愣,被范翕托着抬起的脸,美目与他垂下的眼对望。她被他这话说得又尴尬又羞窘,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泪水在眼中一眨便落了,美人眸子如同清水洗后的琉璃般,流光溢彩一样好看。
范翕嗔她:“这有什么可笑的?”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他又生气,又怜爱她。范翕沉吟道:“总之,你并非喜爱吴世子,才不愿我公开你我关系。你怕的只是我会弃你,对么?”
玉纤阿眼中噙泪,点头。
范翕搂着她,让她脸贴着他肩,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的寒气消了些。范翕柔声:“那就好。若是我知道你背着我爱其他人……不是那样就好。”
沉默许久,他其实也茫茫然的,说不清自己对玉纤阿的心意。他原可以冒然许诺,天马行空地承诺于她。但听了玉纤阿方才那话,范翕心中涌起一丝羞愧和对不起她的感情。觉得自己不够爱她。觉得自己不过是爱她美色,不该那般让她生起不该有的期许。
范翕叹一声。
他和她做戏这么久,终是忍不住对她说了实话:“玉女,我想带你离开吴宫,让你长伴我身畔。我不知未来会如何,但我可与你发誓,这一世,只有你舍我弃我的时候,绝不会有我舍你弃你的一日。我爱着你时会对你好,我若不爱你了,有你我今日之情,我也会养着你,护着你,不让世人欺了你去。我愿让你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日这世间,但凡我不被辱,我便不会让人辱了你。”
被他手托着后脑勺、脸埋于他肩上的玉纤阿身子轻轻一震,便要抬起脸。
范翕却不让她抬起。
他闭着眼,许着他对她的美好承诺:“我现今也许不够强,但我总有强大的一日。我幼年时过得也不好,我能理解你的处境,你对世人的不信任,我不会怪你的。你会与人玩心机,我知道你有时也在讨好我……但我都不会鄙你薄你。”
他脸微微红。
他不好意思让她抬眼,让她清澈的眼眸看到他现在是何等羞赧。
他缓缓地,温柔地说:“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郎。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我知道你也是。那天雪地上,你坐在地上,风吹起你的斗篷。那白色绒毛托着你的脸,你像水中月一样遥不可及,却触手可及。你看我那一眼时,我便知道你定是喜欢我的。”
玉纤阿没吭气,没反驳。
她实在不用多说,因范翕说的是事实。
她若不是看他第一眼时就有感觉,日后她和范翕之间,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男女之间看彼此一眼,那一眼中,是一定会有什么东西暴露出来的。玉纤阿和范翕实则一直心知肚明,知道对方对自己有感觉。正是知道,才可肆意行事,才可勾着对方不断上勾。
只是她从来没有对范翕亲口承认过那时的情意。
范翕柔声:“既然你是喜爱我的,我对你也有情你当是知道的。那你便跟我离开吴宫吧?你若实在不信我,我可写一手书给你,签字画押给你。我好歹是周王室的七公子,我承诺于你,是无法反悔的。这样可不可以?”
他搂紧她纤纤肩膀,且叹且喃:“你便与我走吧。”
“好不好,纤阿?”
玉纤阿红了颊,她怔愣许久,蹙着眉。听着他在耳边的温声细语,想到过往范翕对她所做的种种。他始终是不和她心意的公子。然而玉纤阿被他搂着,被他温柔地哀求着,她不自觉地想到范翕对自己的好——
他母亲是被囚,周天子是不喜他,但他依附于太子,太子是未来的周天子,只要太子不倒,他便不会倒;他是脾气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表面是温柔和气的贵公子,私下又是扮刺客夜闯吴宫,又是杀姜女,但是他始终没有伤害过玉纤阿;他为她庆生,为她放烟火;她相信他不过是一寻常男子,他一直想与她行鱼水之欢,但是她那个作假的生辰那日,她都主动坐到了他怀里,他明明心动,却还是拒绝了。
范翕也许不是她心目中那么完美的公子,可是他对她,已经足够好了。
玉纤阿心中天平动摇,耳边听着他柔柔哀求她,她那天平一点点向他倾倒而去。想到他浅浅的笑容,想到他抱她吻她时的样子,想到他喝醉酒时自大的许诺,想到他屡次命令她她不听话时他无奈的样子……玉纤阿微微露出笑。
她心想女子果然是感情用事的。
纵她见多了世间这些男子的甜言蜜语……可她还是想给范翕一个机会,给她自己一个机会。
她在心中承认:是的,我第一次见他时,就为他风采所倾心。可我知道我是不能倾心的。但若是,我可以接受他呢?他说他会疼我爱我宠着我啊,他说只要他有的,他都会给我啊。我早就不对谁动真心了,但若是这人是公子翕……他是我第一眼就心动的那个人……我也才不过十六,即使选错了,代价,我当也是承受得起的吧?
玉纤阿轻轻开了口:“公子。”
范翕喜爱听她温柔地喊他“公子”,他应:“嗯?”
玉纤阿道:“我愿应公子,答应听公子你的安排,随公子离开吴宫。”
范翕惊喜,一把拉开她。他控着她肩膀,低下眼打量她,眼中满是光华:“你说的是真的?”
他的欢喜,取悦了她。
玉纤阿抿着唇柔柔笑,红着腮道:“只要公子写手书,签字画押承诺于我。不管发生任何事,公子都不可伤害我。伤我心这样虚无缥缈的定义我不敢让公子定下,但是公子至少要做到不伤我身。任何情况下,都要护着我。”
范翕盯着她的目光,刹那凝结。
他一时心情复杂:……他随口说的话而已,她怎么还真的让他写下承诺书?
跟他走对她来说是好事一件吧,怎么倒成了他求着她一般?
玉纤阿观察他那凝滞住的表情,她微微一笑,偏了头,略有些俏皮地问:“怎么,公子连这个都做不到么?”
范翕心中沉思,想她的条件。她不过是怕他带走她,却又中途弃了她而已。何况她的条件仅仅是他不伤她的身……范翕自认为自己再无情,即使日后不爱玉纤阿了,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要去杀她砍她以为乐。他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人,但他也没有病态到那个份儿上。
何况玉女这么温柔懂事聪明听话,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范翕便忍下心里那一丝不舒服,非常大度地应了她:“好,我写承诺书于你。下月初,我离开吴宫之日,我可是一定要与吴王说,带走你的。到时不管你愿不愿,此事都无反悔机会了。我可不会再被你的眼泪哭得心软了。”
玉纤阿柔声笑,催促他:“我信公子的承诺。”
她明亮而温和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范翕眸子微暗,倾身想亲她一下。玉纤阿侧过脸,拒绝了他。她的美眸又向他望来,范翕看懂了她的意思,只好无奈起身,高声:“泉安,拿笔墨来!”
——他恐是世间第一个为了带走自己的女人,还要写承诺书写保证的公子。
真是丢脸。
泉安一会儿便领着数位侍女,取来了笔墨和绢布。泉安好奇地想站在一边围观,但范翕不想让泉安知道自己的丢脸事,他盯泉安一刻,泉安只好出去了。而仆从都走后,玉纤阿温柔地服侍着范翕,为他磨砚,为他递笔。
范翕脸色实在不太好看,但玉女这样温婉,他不情不愿地坐到案前时,因被她服侍得太舒服,他心情又好了起来。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范翕伏案,挥墨写字。他字迹古拙,然分外潦草,一挥而下,雪白绢布很快沾满了墨迹……
玉纤阿坐于他右后侧方,看他写字。她原本自信满满,觉得自己能认得他写的什么字,但是看着看着,玉纤阿脸上的笑微僵——她还是不认识他写的什么。
不禁想到了范翕第一次给她写的那个约会,就是这么一笔潦草的字……真的,她不是书法大家,她哪里认得他写的什么字?
玉纤阿现在多读了两册书,认的字已经比当初多了很多。但是公子翕,他不仅喜欢写连笔喜欢写草书,他还喜欢写生僻字。明明很简单的字能表达的意思,他一定会用更复杂的说法……例如现在,玉纤阿认真地盯着绢布上的承诺书看,也只能勉强认出“翕”“玉女”“不悔”等少数几个字。
范翕,可真是一只……炫耀得非常低调的孔雀呀。
范翕余光看到她在笑,他不知道玉纤阿根本没认出他写的都是些什么,他只问:“你觉得如何?”
玉纤阿柔声:“好。”
她仍嫌不够一般,再次夸他:“我看着呀,公子这写的真好,每个字都这么好,莫不是书法大家?我的郎君,怎么这样厉害呢?”
范翕手臂一震,他抬眼回头,看到她浅浅的笑靥。他低声:“再说一次。”
玉纤阿不解:“再说一次什么呢?”
范翕道:“我不信你听不懂我的意思。”
他眼睛与她无辜的眼眸对望,颇有几分嗔怨。怪她很多时候明明聪慧,可她就是装作不知道,非要戏耍他不可。玉纤阿美目与他一对视,四目相对,她便明白范翕知道她懂。她一时赧然,又一时欢喜。有时候她的故作无辜,被另一人看穿,不是什么坏事,倒是心意相通。
玉纤阿看他的承诺书已经写完了,她放下了心,便打算满足范翕。她向来内敛,不在他面前失了半分礼数,唯恐被他看不起。但是此时不知为何,她情难自禁,玉纤阿主动张开手臂,搂住他脖颈。她软蓬蓬的胸贴着他手臂,她美丽的面容与他面孔相贴。
玉纤阿仔细地望着他俊容,笑盈盈:“我是说,我的郎君,怎么这么厉害呢?公子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让我这样喜爱呢?”
范翕笑起来:“油嘴滑舌。”
他扔了笔,就将她搂着腰拽到自己怀里,与自己的腰贴着。他低头亲她鼻梁,她美目轻眨,他不禁吻了吻她的唇。他怕玉纤阿仍是不太喜欢他碰触她,他自要让她喜欢他,自然只是轻柔地吻啄她唇珠,不敢惹她反感。
亲了半晌,范翕忽想到:“这承诺书……”
玉纤阿说:“就留在公子身边吧。我信公子。”
实则她是不愿意收下公子翕的物件,万一自己被人发现,说不清楚。
范翕又道:“承诺书的内容……”
玉纤阿再保证:“只你我知道,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范翕满意,经她这几句,对她逼着他写什么承诺书的那么零星一点儿不满都没了。他搂紧她亲吻她,将她抱入自己怀中。玉纤阿实在乖顺,他如何亲她她都只是柔和地笑,不太抗拒。而正是她这样温软,他才更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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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玉纤阿仍没有在公子翕这里多待,即使两人之前说通了很多事。正情投意合间,埋于范翕怀中的玉纤阿忽然一僵,她似突然想起来时间差不多了一样,起身就要告辞离去。范翕对此很不满,但是想到只要再等一个月,玉纤阿跟自己离开吴宫后,自己想让她待在自己屋中多久便多久……范翕又觉得现今是可以忍受的。
恋恋不舍中,成渝送玉女离开。
泉安进来之前,范翕赶紧藏好了自己写给玉女的承诺书,怕泉安笑话自己被一女子所控。之后他端庄托腮坐于案前,长眉秀目,含笑出神。
泉安进来收拾东西,忽说道:“公子,好重的兴渠味儿。玉女聪慧,您这样做戏,玉女该不会闻出了味儿吧?”
范翕:“……”
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袖口,责备泉安道:“不是让你将熏香熏得多一些,盖住兴渠味儿么?”
泉安说:“已经很多了,我进来都被香呛了一口呢。”
范翕不吭气了,他开始满心不安地低头闻自己的袖口,慌乱想到:玉纤阿那么急匆匆告别,该不会是闻出了兴渠味儿,知道了他对她的做戏吧?
这可如何是好。
同一时间,与成渝沉默行在宫道间的玉女,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她方才在舍中与范翕相挨,若有若无地闻到兴渠味儿。正是她闻到了,她才有些慌,怕公子翕发现她对他的欺骗,才匆匆告别……
为证明自己的假设,玉纤阿问成渝:“郎君,你可在我身上闻到什么味儿……”
成渝立刻远离她三丈,警惕她道:“莫要勾引我。我不像公子那样,会被你狐媚住的。”
玉纤阿:“……”
她一愣,然后忍俊不禁:“……那你也得有公子的五成容貌啊。”
一句话说得成渝黑了脸。
但是逗弄完成渝,玉纤阿依然发愁,满心忐忑:公子翕到底有没有闻到兴渠味儿?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哄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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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奚妍此时还没有回宫,她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兀自沉思许久。郎中令吕归出了宫城,便将自己当做一游侠。他着黑衣短衫,分外潇洒地在外为公主驾车,送公主回宫。
不过他也看出奚妍今晚心事重重,一直闷闷不乐。
但公主不与他分享,他也懒得探究。
一会儿,马车驶入宫城后,辚辚车声中,奚妍掀开了车帘,小声:“吕归,你是月末便要离开了是吧?”
吕归淡然:“嗯。”
奚妍难过道:“真可惜,以后不能与你玩耍了。”
吕归以为公主是舍不得他,他温了眉眼,安抚道:“只要公主过得舒心,即使见不得面,也没什么。”
奚妍“嗯”一声,她与吕归闲话了半天,借舍不得他离开的话题让吕归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后,奚妍终于扯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是这样。你比我年长一岁,当比我有些经验。我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向你请教。”
少年郎君屈膝坐于车上,黑夜中,他背脊挺拔,长身如剑。少年公主娇俏无比,在后掀帘与他说话,他非常大度地一挥手。少年郎君的几分跳脱,不再是人在宫中做郎中令时老气横秋的模样:“你说吧。”
奚妍说:“我有一位朋友,我朋友自然是女子,她爱慕一男子,和该男子情投意合,经常私下见面。但她二人身份悬殊,本不该在一起。我无意中发现了此事,我是否该揭开此事,将他们私下的感情挑明。我是该分开二人,还是祝福二人,给他二人制造机会,或者直接让他二人在一起?”
吕归:“……”
他背脊一下子僵住了,他虚弱道:“你说的朋友,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奚妍反驳:“自然不是了!”
吕归却沉默了。
他僵坐着,皱着眉,不相信公主的话。因他知道,公主没什么朋友。什么身份悬殊,什么女子和男子常常私下见面,奚妍之前又问他是不是快走了,依依不舍地留了他半天……怎么听着,都像是九公主倾慕他,暗自向他告白啊。
吕归尴尬而僵硬。
奚妍问:“咦,你为什么流汗了?你回答我呀?我是经验不丰富,才向你请教的啊。你不是总跟我说你走过大江南北,做什么都经验非常丰富么?我向你请教,你却不知道答案么?”
吕归虚弱道:“我觉得……你分开这二人,就挺好的。”
他可不愿接受公主的告白啊!他是游侠!他可不愿被困在吴宫。
奚妍:“……哇,原来你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人。”
吕归手心出了汗,闷闷道:“……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奚妍:“……???”
手放在少年肩上,年少公主小声:“虽然我觉得你冷酷,可我也没要你向我道歉啊。你有什么错了么?”
马车又行了一会儿,浓雾森森,宫灯越来越近。吕归沉默许久,回头看她一眼,心情复杂地说:“……我拒绝你你也不生气?你还是这么善良啊。”
奚妍倒是认同他这个评价,笑着点了头:“对呀。”
二人鸡同鸭讲半天,竟还将话题如常进行下去。夜漫漫,二人相视一笑。
☆、46
上午时分, 公主奚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