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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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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着自己,脸上带着微微笑容。

是聂载沉!

早上两人分开时,他没说今天要来这里接她的。

在搬过来之前,白锦绣想着往后找他可方便了,想去就去,几步路就到。但现在真的搬过来了,她反而不好意思无事去司令部随便打搅他。现在突然在这里看见他,立刻和女学生们道别,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她真的很不争气,结婚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不过是来接自己而已,她竟然还挺激动的。

大概是他平时太忙了,对于她来说,这真的是个小惊喜。

白锦绣奔到了他的面前。“你怎么来了?你没事了吗?”

“我从外头回来,没事了,过来接你。”他望着她微笑道。

白锦绣嗯了一声,满心欢喜。

聂载沉看了眼那几个停在学校门口还不肯走不停地看着这边的女学生,叫随行的警卫先回。

“回去了吗?”他问她。

怎么可能?难得他有空。

白锦绣摇头:“我想去逛街。你陪我!”

他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好。”

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今天是他第一次陪她逛街。

“我们走吧!”她高高兴兴地说。

他要走了,却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学校。

“你看什么?”她立刻问。

他起先不肯回答,经不住她逼问,终于说:“也没什么。就是刚才在这里等你,看到你出来,我忽然想起我第一次去接你的事。当时没想到……”

他停住,不说了。

白锦绣也跟着回头看了眼身后,顿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当时她本来就心情不好,又把他当成大哥派来监视自己的人,对他趾高气扬,根本就不屑一顾。

她也是没想到,后来她怎么就那么喜欢他,还非要嫁给他不可。

她见他望着自己,目光带着淡淡笑意,不禁疑心他在嘲笑自己,恼羞,抬脚重重踩了一下他,在他的皮靴面上留下一片自己鞋底的印痕,这才转身跑了。

他笑,追了上来。

天渐渐黑了。白锦绣拉着他先去吃了东西,再逛城隍夜市,到了晚上九点多,又吃了顿宵夜,最后一手拿了只彩纸糊的风车,一手拿着枚糖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了住的地方。

一走进大门,她就停住。

“我从没走过这么多的路!我的脚要断了!我实在走不动了!聂载沉你抱我进去!”

从白家跟来这里的门房开完门,人还在边上没走。

聂载沉看了一眼,没动。

“快点啊!我真的要站不住了!”她顿了下脚。

聂载沉不再犹豫,立刻抱起了她。

门房赶紧背过身,闩好门,躲进了自己的屋。

聂载沉抱她走了进去,一脚才跨进门槛,就迫不及待地转身,将她狠狠地摁在了门后的墙角里。

门枢被她的背撞了一下,发出粗重的“咯吱”之声。

屋里没有亮灯,黑漆漆的,风车和糖人掉在了地上,黑暗中,传来两人渐起的喘息之声。

……

已经下半夜了,外头的风忽然大了,仿佛要下一场夜雨,远处夜空还起了阵阵的春雷之声。

白锦绣却还没有睡意,躺在他的怀里,和他描述着自己对庭院的规划。

“……前些天我嫂子嫌院子里有棵槐树不好,说什么口木为困,要砍掉,我不让,她说再种一棵。我说要种就种三棵好了。知道为什么吗?周礼说,周王家的院子里三棵槐,好方便太师太傅太保上朝找准自己的站位。你说槐树吉利不吉利?咱们也学学周王好了,干脆就种三棵吧。”

“……我还要再种些芭蕉。我小时候画画,可喜欢画芭蕉了。郑板桥写过芭蕉,说,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我小时候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好美。你想,一叶才舒,一叶又生,芭蕉真的是叶叶多情,相思不尽……”

她起先还能听到他嗯嗯地应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没了声音,只剩下她自说自话。

她转头,见他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她看了他一会儿,凑过去轻轻亲了他一口,然后关了灯,卧在他的身边。

快要下雨了,风变得有些大,不知道哪扇窗棂之前还没完全修好,被吹得发出一阵微微晃动的咯吱之声。

明天得再叫个人来检查下窗户。

白锦绣渐渐也困了,闭上眼睛,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

忽然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门房的说话声:“聂姑爷,聂姑爷,外头有人找……说有人命关天的急事……”

门房声音很轻,聂载沉没反应。白锦绣推了推他。

门房在外头又重复了一遍。他立刻醒来,一下坐了起来,下床走了出去,很快回来。

白锦绣见他神色看着有点怪异,心里不安,坐起来问他:“怎么了,什么人命关天的事?”

他一边穿衣,一边说:“绣绣,刚才是城北夜守的士兵来找,说城外有人要入城,说是有人割脉自杀,流了很多血,快死了,城外没治的地方,求放他进来找人救命。报出了我的名,士兵就来通知我。”

“自杀的是小玉环,来的人是她的跟班。我去看看吧。”

他很快穿好衣服,顿了一下,望着她道。

白锦绣诧异无比,也不知道那个小玉环怎么就突然出城,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残,心里的下意识念头就是不让他去。但他已经穿好衣服了,听起来也挺严重的,那一句“不许你去”就说不出口了。

“好吧,你去看看吧。”

白锦绣故作大度,答应了。

“开车去吧,方便点。”

她又说道。这是真的在心疼他了。

他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走过来让她躺回去,替她盖好被子。

“我放心,我尽快回来,你先睡。”

他走了出去,很快离开了。

……

聂载沉开着车,很快来到城北,让人打开城门。小玉环那个名叫阿金的跟班看见他现身,噗通一声下跪,磕头道:“聂大人,求求你了,帮忙救命,她一出城就病倒了,上不了路,躺了几天,昨晚一时想不开,拿刀割了手。小的实在是没办法……流了一地的血,真的快要死了……”

阿金一把鼻涕一把泪。

聂载沉让他起来,也没问别的,问人在哪里。

“旅店掌柜嫌晦气,我就背她出来,想找人救命,人就在这里……”

阿金飞奔到路边,抱起被铺盖卷住的人,跑了过来。

聂载沉让他把人放进车里,载着送到了城里的一家西医医院。

医生闻讯赶来,立刻召人紧急救护。聂载沉等在手术室外,听着阿金替小玉环求情:“聂大人,你千万不要怪她。她真的很不容易。孤身一人,好不容易在戏班里算是站住脚了,又得罪了白……”

阿金顿了一顿,停了下来。

聂载沉眉头微蹙,一语不发。

医生在抢救室里忙碌了许久,终于走了出来,说人失血晕厥,但好在伤口后来凝固,现在救回来了,情况稳定,等苏醒过来,住院观察下,再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聂载沉向医生道谢,看着小玉环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着送进病房。

她还没苏醒。

聂载沉没有马上离开,继续在外头等待,一直等到天快亮,终于听到里头传出一阵动静,阿金从病房里奔了出来:“大人,她醒了!”

聂载沉抬眼,见小玉环仿佛要坐起来,走了进去。“躺下吧,不要起来。”

“多亏大人他送你来这医院,救了你。刚才大人一直在外头等着你醒!”阿金站在一旁,欣喜地说道。

小玉环已经病了几天,瘦削了许多,现在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上,也慢慢地浮出了一缕淡淡的血色。

她眼睛湿润,凝视了他片刻,挣扎着爬了起来,要向他磕头,颤声道:“因为我,劳烦大人你了,恳请大人见谅。”

聂载沉让跟班扶她躺回去。她不躺,仍是跪着,说完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怎么回事?忽然要去北边?”

聂载沉问她。

她慢慢低头,没有开口。

一旁的阿金小声说:“前些天,白家少奶奶忽然找了过来,不让她待广州了,要她去北边,班主不敢不从。她出了广州就病倒了,病了好几天,一时想不开,这才割了手……”

阿金说着,小玉环的眼泪不停地落。

聂载沉没说话。

她哽咽道:“大人你千万不要见怪。先前我去找你,也是被班主逼的,并不是故意要给大人你添乱子。现在这样,我真的不怪别人,都是我自己的命……”

她抬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不停地涌出。

“大人,她从没去过北边,很是害怕。求大人再帮个忙安置下,往后再慢慢寻个新的出路。”

跟班又跪了下去。

聂载沉沉默了片刻,道:“少奶奶这样的安排很好。等身体好了,你就照她说的去吧。我会再派个人送你。等习惯了,南北都一样,没什么分别。”

小玉环慢慢地放下了掩面的手,睁大眼睛看着他。

“大人……”她忽地失声痛哭,眼泪掉个不停。

聂载沉看着她:“有件事你需要明白,我救你一次,救不了你一辈子。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太太还在家里等我,我回了。你遵医嘱休息吧。”

他说完转身,走出了病房,很快就将身后的哭声给抛了下去。

……

他走后不久,伴着一道从头顶压过的春雷声,天就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大风刮得窗户不停摇动,咯吱咯吱作响,听着仿佛就要掉下来了。

忽然伴着一道轰雷之声,电灯眨了几下,灭了。应该是司令部前头的电路出了什么问题。

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白锦绣害怕,哪里敢下床,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紧紧地捂住,人缩在床角里,心里只盼他能快点回来。

风雨刮了一夜,天明才停歇下来,熬了一夜的白锦绣,从恐惧中陷入了猜疑和焦虑。

那个小玉环干嘛要自杀?她是不是死了?或者没死,缠着聂载沉不让他回来?

她心里跟猫抓似的,万分难受,懊悔自己昨夜没跟着他同去,听到外头发出了动静,女佣起了身,在外头打扫昨夜被大风吹落的枝叶,自己哪里还躺的住,也爬了起来,往身上胡乱裹了件披肩,打开门,趟过淹了积水的院子,来到大门口,打开门,不停地朝外张望。

大概五点半的时候,他终于开车回来了。

白锦绣松了口气,急忙迎他进来,顾不得换去脚上的湿鞋,问他:“怎么样?不会是死了吧?”

他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我送她去医院了。醒了。休息几天就没事。”

“没事就行。真是的,好好的自杀什么……”

真不想活了,要死也不跑远点。害他大半夜地冒着风雨跑出去,自己又担惊受怕了一夜。

白锦绣抱怨了一声,也懒得问缘由。

“就这一次!我可跟你说,下回她要是再闹什么自杀,死了我也不让你再去!关我们什么事?”

他又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你累了吧?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他摇了摇头,说早上还有事,不睡了,等下就要出去。

“那你饿了吧?你等等。”

白锦绣跑了出去,催厨娘赶紧去做早饭,自己也在一边打着下手。

早饭很快做好,白锦绣陪着他一起吃。他很快吃了碗粥,放下筷子。

“还要吗?”

他摇头。

“你怎么吃这么点?不行!再吃一碗!”

白锦绣亲手又替他添了一碗。他吃了。白锦绣托腮看着他。

聂载沉再次放下了筷子,看着她,迟疑了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锦绣这才终于觉察到他似乎有话,就问:“你怎么了?有事?”

聂载沉想了下,最后还是决定提一下。

他说:“绣绣,小玉环的事,现在过去了。往后你再也不要放心上。你也放心,我不会和她或者别的任何女人有不该有的任何关系。”

他顿了一顿。

“但是,我也希望,你往后不要再用这样的手段逼迫人。有事的话,你和我说,我会解决的。”

白锦绣愣住了。

他的语气温和,但是她还是觉察到了他话里隐隐的责备。

“我怎么逼迫人了?”她问,一脸的困惑。

“嫂子前几天去了戏班,要她离开广州去北方。你知道的吧?”

白锦绣一怔,突然明白了过来。

难道是嫂子知道了什么,替自己把人给赶跑,然后这个小玉环想不开自杀?

她张了张嘴,沉默了。

聂载沉见她这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他不赞同她用这样粗暴甚至可以说是仗势压人的手段去赶走她讨厌的人。但是对着这样的她,他又实在没有办法。

他无可奈何,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门,说:“算了,没事了,下次有事,先和我说一声就行。我先走了。你再去睡吧。”

他回到卧室,换了身衣服,戴上帽子,回头见她跟了进来,双手背后,靠在门口盯着自己,一脸倔强的表情,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哄她去睡觉。她站着就是不动。他就抱她躺在了床上,给她脱鞋盖好被子,这才走了出去。

白锦绣压下心里涌出的伤心和失落,躺在床上发呆了片刻,爬起来换了身衣裳,叫司机开车送自己去西关白家。

汽车开到大门前,她看见之前被她从古城叫去办事的阿生站在门口,身上背了个行囊,风尘仆仆,看着刚刚才到似的。

“小姐!我回来了!我过去,见到聂姑爷的母亲了!”

阿生听到汽车开近的声音,扭头,见白锦绣从车里下来,跑了过来说道。

☆、第 63 章

结婚后, 他母亲没能参加婚礼的事, 成为白锦绣心头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

男人是她主动追求的, 更是用了手段才弄到了手,他本来就不是很愿意。

这个先天的劣势, 让从不知道世上还有看人脸色这回事的白家小姐在婚后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言观色。她无比地希望, 聂载沉只是因为一时没想通。她更希望他能从娶了她这件事上也获得像她一样的开心。但她很快觉察到,他有心事,对何时带她去见他母亲这件事显得也很被动。这叫她难免惴惴不安。

就像丁婉玉之前讥笑的那样, 她自己也疑心,或许是他的母亲不愿儿子结这门亲事,他又必须要对自己负责,他才有了难言之隐。

但她不是一个遇事束手束脚只等别人大发慈悲上来成全她的人。即便他母亲不喜欢她, 她也可以努力试着去争取的。正好现在聂载沉很忙,根本抽不出身安排带她回乡的事, 她怕他母亲愈发不满,万一认为自己对她不敬, 所以一个多月前,把阿生从古城叫来,让他先去聂载沉的家里代自己去探望聂母, 解释为何没能迟迟过去看她的原因,自然了, 顺便帮她探个虚实, 看看聂母对这件婚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好让她心里先有个底。

阿生到了太平, 找到了地方,携着礼物登门,看过了聂母,也知道了另一件事,惴惴不安,回来后一路紧赶,总算在今早入城,一口气也没歇,立刻回到白家想找小姐禀告,这么巧在大门外遇到了。

白锦绣回家是想找大嫂问下关于小玉环的事,但阿生终于回了,她更想知道他这趟出门的详情,先就不进去了,按捺下纷乱的心情,叫他上了车,让司机下去,开口就问:“怎样?我婆婆她都好吗?腿脚怎样了?”

“老夫人身体都好,腿脚也没大问题。”阿生应道。

白锦绣呼出了一口气,又问:“那我叫你留意的那件事呢?婆婆她说起我,有没有不满意的样子?”

“小姐,有个事,你听了别生气……老夫人她……”

阿生一下仿佛结巴了,吞吞吐吐,半晌也说不完一句话。

“到底什么事?我婆婆怎么了?你快给我说!”白锦绣急得恨不得拍他一巴掌。

阿生哎了一声,心一横:“小姐,老夫人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姑爷已经成亲的事,更不知道小姐你了!”

“什么?”白锦绣吃了一惊,一下睁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阿生看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道:“是真的……聂姑爷老家在太平县下,要翻过一座山才到,我雇了人,带着见面礼上了门,说我是白家的人,受小姐你的差遣,先来探望老夫人。谁知老夫人没听过我们白家的名字,还问小姐你是谁。我见情况不对,就没敢说小姐你和聂姑爷结婚了的事,只说咱们是聂姑爷在广州这边的朋友,知道老夫人她一个人在老家,正好路过,就过来代聂姑爷探望老夫人的身体。”

“老夫人她人是极好,对我客客气气,还非要给我做东西吃。可是她怎么不知道聂姑爷娶了小姐你的事?难道是聂姑爷没和老夫人说?反正我去的时候,正好还遇到了一个县城来的媒婆,要给聂姑爷做媒,被老夫人给推了……”

阿生嘀嘀咕咕,满脸费解。

白锦绣宛如五雷轰顶,心头仿佛有一口气突然提了上来,堵住胸口,无法呼吸,人也没了任何的反应。

“小姐?小姐?”

阿生见她脸色突然发白,担心不已,慌忙叫她。

白锦绣终于透出那口气,闭目,咬紧牙,手慢慢地捏成了一只拳头。

“小姐,是不是有误会?你要是人不舒服,赶紧先进去休息……”

阿生打开车门要下去。

“站住!”

白锦绣突然睁开眼睛,叫住了他。

“这件事除了我,你谁也不能泄露半句!包括我爹,我哥还有我嫂子!”

白锦绣吩咐道。

阿生一愣,随即点头:“行,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你去休息吧。路上辛苦你了。”

白锦绣打发走了阿生,再次闭目,独自在座椅上靠了片刻,抑制不住胸间那宛如波浪翻涌根本无法平息的强烈的情感,猛地睁开眼睛,冲着车外的司机喝了一声:“回司令部!”

司机载着她掉头上路,回到了司令部,停在大门之前。她下了车,迈步就往他办公室的所在径直而去。

她知道他娶自己勉强,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勉强到了这样的地步。

别说什么婆婆喜欢不喜欢了,根本都是她自己在多想。

事实是她这个大活人,连在他母亲面前存在的资格也没有。

虽然搬过来也有几天了,但这是她头回在白天闯入司令部。这个时间,里头的人都已来了,忽然看见她从大门里疾步而入,朝着司令办公室奔去,脸色极是难看,等她走了过去,纷纷出来张望。

白锦绣一口气冲到了他的办公室前,一把就推开了门。

门被撞到了墙上,又反弹回来,发出“砰”的一声,声音响亮。

聂载沉和七八个军事部的要员在开会,忽然听到门的爆响,停了说话,抬头见她站在门口,神色异样,不禁一愣。

秘书官正低头坐在一旁飞快记录着,被打门声给吓了一跳,手一抖,水笔墨一下滴到了衣服上。

他有些恼怒,抬头想看看是哪个冒失鬼竟然敢在司令办公室里这样开门。

“夫人?”他脱口叫了一声,怒气顿时没了,诧异不已。

办公室剩下的那七八个人齐刷刷地扭头,发现是司令夫人这样闯来,相互看了一眼,纷纷站起来向她问安:“夫人早!”

对着这满屋子的人,白锦绣一阵茫然,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并不恰当。

她回过神,转身就走,像来时那样又匆匆出了司令部的大门。

“你们继续。我去去就来!”

聂载沉已经不止是尴尬了,心里更是不安。也顾不得别的,朝向着自己投来各色目光的下属们略略解释了一句,立刻走出办公室,追了出来。

他一跨进卧室,就看见她在胡乱地翻着衣柜和抽屉,东西撒了一地,又是惊讶又是不解。

“绣绣你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白锦绣停下,转头道:“我送给你的表呢?”

聂载沉一愣。

“给我!”她蓦然提高音量。

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在发抖。聂载沉迟疑了下,走到隔壁书房,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金表,拿了过来。

“绣绣,你要做什么?”他再次发问。

白锦绣一言不发,从他手里拿过金表,砸在了地上。

“啪”的一下,表盖和表面分离,飞了出去。

她上去,又重重踩了一下,再把表面裂了的金表一脚踢进床底,这才转身又回到衣柜前,终于找到了那条她织的围巾,扯了出来,拿起剪刀。

聂载沉看着她毁了金表,眼看她又要把亲手织给自己的围巾也要给毁了,一下从惊呆中回过神,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握住了她手腕,把围巾和剪刀强行从她手里夺走。她要他还,他不给,她追着,他没办法,把东西放在衣柜顶上。她跳起来也够不到,这才停了下来,不停地喘气。

“绣绣,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和我说!”

终于从她手里保住了东西,他第三次发问,问完,自己忽然若有所悟。

早上离开前,她显得有些不快,他也知道的。他想再陪她,但确实是有事,这才走了,原本打算中午回来再看下她。

是她还在为小玉环的事和自己生气?

但气成这样,一张脸都白了,他真的又心疼,又糊涂,实在想不明白。

这会儿她在气头上,他也想不了别的,只想她快些息怒,朝她伸手,想让她先坐下去。

“绣绣,你是不是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我真的没怪你的意思。其实全是我不好,我没把事情处理好,才……”

刚才抢东西没抢过他,她还在呼哧呼哧喘气,见他朝自己伸手过来,一把打掉。

“你凭什么怪我?这样对她已经够客气了!是她自己要死的,别说没死成,就算真死了,也是活该,我是不会有半点愧疚的!”

聂载沉一时说不出话,看着她。

白锦绣哼声,冷笑了一下。

“看我干什么?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后悔当初发生关系了是吧?要是没关系,你也就不用勉强娶我了!”

她顿了一顿,再次开口,声音已是微微发颤。

“我告诉你聂载沉,不止你后悔,其实我也后悔。我真的后悔了。”

她的眼圈泛红,眼中分明渐渐溢满水光,眼泪却还是强忍着,不肯掉落。

“绣绣,到底出了什么事?”

聂载沉彻底地呆住了。

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绝不可能会是因为今天早上的那点不愉快,她才变的如此愤怒而伤心。

可是除了这个,和自己有关的,还有什么能叫她情绪变化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心跳加速。

他想到了一件事!

“绣绣!你知道了?是因为我母亲……”

他声音艰涩,停了下来。

眼泪再也忍不住,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是,我知道了!要不是现在我自己知道了,你还要瞒我多久?你心里就没把我当成你的妻子,却又一次次和我上床骗我。就算一开始是我强迫你的,可是后来我有逼你吗?”

“聂载沉,你真是个混蛋!”

她想狠狠打他一耳光,却终究是下不去手,改而擦去眼泪,一把推开他,转身奔了出去,匆匆坐上汽车,很快绝尘而去。

☆、第 64 章

聂载沉追了出来, 望着汽车迅速远去, 很快只剩下了个影子, 心焦不已,又追了几步, 停下来, 回到司令部,吩咐侍从官去通知会议取消,随即离开。

他匆匆赶到了西关白家。门房见他来了,笑脸相迎。

“你们小姐回来了吗?”他问。

门房摇头:“小姐早上回来过一趟,但没进去,很快坐车走了, 现在还没有回!”

聂载沉一愣,看了眼庭院里停车的地方,果然没有她乘坐的那辆汽车。

聂载沉又问白镜堂和张琬琰, 被告知他两人也都不在家,各自有事出去了。

聂载沉有种直觉, 她既然没第一时间回白家,那就不会马上回来。

他想到她跑掉时那落泪的双眼, 看着自己的眼神, 还有那几声质问,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对自己更是痛恨无比。

当初结婚之前,他之所以一念之差,最后没有对母亲说这件事情, 顾虑的就是她那阴晴不定的性子。

他没有信心她会真的长久喜欢自己,他也疑虑她对即将到来的这桩婚姻的态度。

在他看来,婚姻应当是严肃,郑重,深思熟虑,一旦决定就是一辈子的大事。

但是她的言行,总是让他觉得她不过是心血来潮,极有可能哪天就会因为某种新的心血来潮而毫不犹豫地抛弃这段婚姻。

他喜欢她,在她有危险的时候,他可以不顾一切乃至舍了性命去救她保护她,但他真的做不到跟随她的步调,将自己完全地投入到这段突如其来也极有可能是短命的婚姻之中。

他没有信心。或许,也是爱得不够而已。

结婚后,他因为忙碌,没法在她身上倾注更多的时间和关注。原本那么骄傲任性的她,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半句,每天对他笑脸相迎,甚至为了和他能离得近些,还搬到了条件远不如白家的司令部居住。

她对他的依恋,点点滴滴,他怎么可能没有知觉。

不止一次,夜深之时,当结束了那令他为之神魂颠倒的亲密,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看着她恬静满足的睡容,仿佛自己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再想到当初他做的那个自私利己的决定,他整个人就会陷入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越是和她相处,他越是发现,原来她是这么的可爱,让他迷恋得无法自拔,他甚至也开始相信,她或许真的能和他共度一生,他为自己当初对她的怀疑而羞愧。

在他娶了她之前,他告诉自己,即便日后被她抛弃,他也是完全能够接受的。

但是现在,他却不愿想象那一天了。他没法就那样平静地接受她再也不喜欢他不要他了的事实。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且,这是件现在能要他命的大事。

他也曾一次次地想向她坦白,祈求她的宽恕,但是却又一次次地话到嘴边无法开口。

他贪恋着她对他的依恋和信赖,他不敢想象她知道后会是如何反应。

面对着她,他永远都是摇摆不定,患得患失,节节败退——就像当初,他分明不想娶她,却又可耻地坚守不住原则,最后还是把她留下要了她一样。

他聂载沉,就是个完完全全的懦夫,自私的懦夫。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再也用不着他挣扎犹豫,畏首畏尾了。

上天干脆利落地替他解决了。她自己知道了。虽然他还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姑爷,要么你进来坐吧。等等小姐说不定就回来了!”

白家门房见他定定地立着,请他入内。

聂载沉回过神来。

他没法就这么在白家坐等她回来。

但是她没回家,气头之上,又会去哪里?

聂载沉离开白家,站在车马熙攘的广州街头。

他穿着制服,在人流里如同鹤立鸡群十分显眼,很快就被周围的路人给认了出来。

路人纷纷放慢脚步,甚至停了下来,对他投来敬畏又好奇的目光,相互低头接耳,探究着他怎么一个人突然这样出现在街头,站着一动不动。

聂载沉茫然不觉。

他已经快要急疯了。

也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竟然是这么的贫乏。

他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知道她平常会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在广州都有些什么朋友。

除了熟知她在床上时身子的每一寸肌肤之外,他对她,什么都不知道。

围观他的人群里,忽然钻出来一个手里拿着公文包的男人,兴奋地跑到了他的面前,说自己是某报记者,正想去司令部请他有空做个采访,想知道接下来关于民生建设的计划。

聂载沉看着面前这个不停说话的人,突然想到了一个她曾经去过的地方,一把推开,迈步就走。

他赶到了德隆饭店,果然,在街边的停车场里看到了她的那辆汽车。他的心脏一阵狂跳,疾步登上大门外的台阶,冲进酒店大堂,在周围人目光的注视之下,奔到了前台,问她住在哪个房间。

侍者却不认得他,不肯告诉。

聂载沉道:“我是白小姐的丈夫!”

侍者一愣,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解释:“对不起先生,刚才是经理带着白小姐直接上去的,我这里也不知道是哪个房间……”

“把他给我叫来!现在!”

“是,是,您稍等!”

侍者见他面带怒色,语气强硬,慌忙离开,很快,弗兰从大堂后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说:“聂先生!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为您效劳的地方?”

“我太太住哪个房间?”聂载沉开口就问。

弗兰顿了一顿,报了个房号,就是上次她替他过生日开的那个房间。

“白小姐在里头休息。我很愿意为你带路。”法国佬看着他,迈步就要随他同上。

“多谢,不必了!”

聂载沉淡淡道了一句,撇下笑嘻嘻的法国佬,迈步而去,循着楼梯迅速地上了七楼,奔到了她所在的房间门口。

他停住脚步,平复了下猛烈的心跳和微微紊乱的呼吸,定住心神,终于抬起手,试着按下了门铃。

“绣绣,是我!你开门!”

他已经做好了她拒绝自己的准备,想着她要是不肯开门,他就从楼顶的天台爬进阳台。

她人在里头,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见到她的面,向她道歉,恳求她的原谅。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拒他于门外。

不过按了几下门铃,他就听到门里传出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她的身影出现在了门里。

她的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沾着泪痕,显然刚才一直在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却很平静,抬起她红肿的眼,和门外的他对望了片刻,说:“进来吧。”

这样的她,让聂载沉完全措手不及。

她的平静太过异常了,异常得让聂载沉生出一种不祥之兆。

他刚刚才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加快。

她说完,转身进去坐在床边,仿佛在等着他进来。

聂载沉在门口立了片刻,迈步入内。他关上门,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走了过去,最后停在她的面前。

她微微地低着头,鬓发有点乱,面上沾着还没干透的泪痕,模样看起来可怜无比。

聂载沉胸中情感翻涌。他想抱住她,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亲吻她,祈求她的原谅。他会尽快带她去见他的母亲,如果她还愿意的话。

但是他却不敢伸手碰她了。

他在她面前立了良久,说:“绣绣,我错了。”

他说完,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胸中一热,再也忍不住,抬手握住了她的双肩。

“绣绣……”

白锦绣忽然抬起头,将他搭在自己肩的手推开了,说:“聂载沉,我们结束了。为了你的名誉和我爹这边的考虑,现在可以暂时不公开,等过些时候,时机方便了,我们就宣布离婚。”

她说完,双眸望着他,神色平静。

聂载沉浑身血液仿佛骤然被冻住。

“我不同意!”

他僵了片刻,忽然说道。

“绣绣,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待你的。我真的后悔了!我不止一次想要告诉你的……”

白锦绣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聂载沉,你不用再为这个自责后悔或者想要请我原谅了,我原谅你了,真的。抱歉早上我太冲动了。设身处地,如果换成我是你,我想我做得绝不会比你更好。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和顾虑。”

聂载沉怔住了。

他很快回过神来,上去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绣绣,我求你了,你别这样好吗?我知道你很伤心,你还在怪我。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能原谅我……”

白锦绣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离。

“聂载沉,我真的没怪你了。早上我对你说,我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是真的。我也想清楚了,我之前大概也不是什么的真的有多爱你。丁婉玉说我和她争夺你,她说得大概是对的。当时要是没有她和我抢,我就算再怎么喜欢你,应当也不会那么急着要和你结婚。那时候,我以为我只要得到了你,以后我就会很快乐。现在我才知道,我得到了你,但我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凝视着他。

“我不快乐,一点儿不!我如愿以偿嫁给了你,但我却要时刻想着你高不高兴,我担心你母亲喜不喜欢我,我害怕你因为娶了我忍受外来的压力,我送给你的东西,你也从来不用,你让我觉得,我永远没法和你真正合为一体,哪怕天天晚上你都在和我上床……”

她的眼睛突然再次红了,但是没等到眼泪下来,就偏过脸飞快地擦去。

“我累了。”

她吸了一口气。

“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以前想得到你,我用尽了手段,现在得到了,我发现不过也就如此,还把你我都弄得这么累。这和我原本的想象相去甚远。”

聂载沉定住了。

“绣绣……”

半晌,他叫了她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聂载沉,一句话,你对我没有当初的吸引力了,我对你也没兴趣了。就这样吧。往后你得解脱,我也可以重新过回我自己原来的生活了。”

她的话冷静而无情,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飞向她的情郎和丈夫。

“今天我就搬回家去,你不用回。我会向我哥哥嫂子解释的。等过些时日,方便了,正式宣布消息。”

她说完,丢下呆若木鸡的聂载沉,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离去,很快将他丢在了身后。

☆、第 65 章

当天晚上, 白锦绣收拾了个随身箱子,回到西关白家。

张琬琰正在大厅里和管事在说话, 忽然看见司机帮她提了个箱子进来, 好像是要住家里的样子,就问怎么回事。

“嫂子,我搬回来住了。”

小姑子前些时候高高兴兴搬出去的情景, 张琬琰还是记忆犹新。这才多久,突然又回来,张琬琰一怔:“怎么回事?那边怎么不住了?”

“老屋子潮气太重,天气一暖, 蚊子也多。我不想住了!”

小姑子娇生惯养大的, 出去住了几天吃不了苦,改主意要回来, 张琬琰没觉得奇怪。反正她也觉得小姑子不适合住那里,说:“我就知道,你住不了几天!我本来就不让你搬的,现在知道不方便了吧?住家里多好。”

白锦绣不说话。

张琬琰又看了眼她的身后:“载沉呢?怎么没和你一道回?”

“他最近很忙, 暂时回不来,住那边方便做事。嫂子我累了,先上去休息。”

小姑子确实看起来脸色不大好,面带倦容,张琬琰就让女佣帮她提东西上去,再问她吃饭的事,听她说已经吃过了, 也就作罢。

小姑子搬回来住,她起先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连着三天,发现聂载沉一直没回,小姑子也整天在房间里画她的那些东西,都没怎么出来,渐渐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这天傍晚,她从外头应酬回来,问下人聂载沉有没回,被告知还是没回,再问小姑子,说好像在房间里。

张琬琰沉吟了下,打算去司令部看看。正吩咐人去厨房准备点带出去的吃食,忽然听到下人喊道:“聂姑爷回来了!”

张琬琰转头,看见聂载沉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穿着熨得笔挺的制服,头发似乎新理过,人显得十分精神,手里还拿着一束装饰得十分漂亮的红色玫瑰花,以及一盒用彩纸包起来的看起来像是西洋巧克力的糖果。

自然了,一定是送给小姑子的。

这有点反常。之前张琬琰从没见他往家里带过这种东西。现在见他不但忙完事情回家了,竟然还学起西洋做派知道去讨小姑子的欢心,忍住笑迎了上去,和他寒暄了几句,问他有没吃饭。

他显得有点不自然,说自己吃过了,迟疑了下,问:“绣绣……她在吗?”

“在!在房间里呢!快上去吧!”

张琬琰催促。

聂载沉看了眼楼梯的方向,向张琬琰道了声谢,快步上了楼,来到了两人住的房间外,停在门口,抬手,轻轻叩了叩虚掩的门。

“敲什么敲?肚子不饿!饿了我自己会下去吃饭的!”

房间里传出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聂载沉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她背对着门,也没坐,就趴在靠窗的一张桌前,手里握着支笔,正在纸上不停地画着什么东西。

斜阳从窗外射入,将她身影笼罩,她忙忙碌碌,没有回头。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等了片刻,见她始终没有回头,走了进去,叫了她一声:“绣绣!”

白锦绣手一顿,转头,视线落到他的身上,扫了眼他手里的花和糖果:“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语气十分冷淡。

聂载沉把带来的花和糖果放在桌上,慢慢地道:“绣绣,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个机会。”

白锦绣回头,继续画着自己的东西,说:“我觉得我那天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走吧。”

他不走。

白锦绣又继续画了几笔,手一歪,稿纸上的线条坏了。

她一下甩了铅笔,转身朝外走去。

“你不走,我走。”

聂载沉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白锦绣停步,低头看了眼他抓着自己臂的手,抬起头:“放开!”

“绣绣,你再考虑一下好吗,不要这样和我离婚。我之所以后来一直没告诉你那件事,是我怕你不肯原谅我……”

他在她的耳边低声恳求着。

白锦绣恍若未闻,推搡着他。两个人正纠缠,门外传来一阵踢嗒踢嗒跑路的声音。

“姑父!他们说你来了!好久没看到你啦!”

阿宣推开门,跑了进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

聂载沉松开了她,白锦绣蹙眉,捡回铅笔,又继续画起了草稿。

“姑父!我想去你那边玩,但娘不准我去!”

阿宣的辫子早已如愿剪掉,现在前头的头发也留长了,刘海剪平,就跟在脑袋上扣了半个西瓜皮似的。他仰着头和聂载沉说话。

聂载沉脸上露出笑容,点头:“下次姑父带你去。”

“好!我要去司令部玩喽!”

阿宣高兴地跳了起来,扭头看见桌上的花和巧克力,咦了一声,走过去翻了两下,拿起糖果晃了晃:“姑姑,我能吃吗?”

“吃吧,你全拿去。他特意买给你的!”

白锦绣道,头也没回。

阿宣两道眉毛虫子似的扭了扭,看了眼白锦绣的背影,又看了眼聂载沉,不客气地拿起糖果:“那我吃啦!”

他三两下撕开盒子,拿出一颗,拨开糖纸放进嘴里,抿了抿,笑眯了眼。

“谢谢姑父!我走啦!下次记得带我去玩!”

他抱着糖果飞快地跑了出去,正想溜回自己的房间,被张琬琰看见,叫了过去。

“你拿的是什么?”

“巧克力呀!”

张琬琰哎呀一声,抓住儿子的手:“这是你姑父送给你姑姑的!你吃什么?给我还回去!”

阿宣抱着不放。

“姑姑和姑父吵架!她不让姑父抱她!我都看见了!她不要,送给我了!”

张琬琰一愣,手一松,被阿宣溜脱掉了。

阿宣跑了出去。白锦绣也掷了铅笔,把画了几天的全部稿纸收了收,对着还站在自己身后的聂载沉说了句“自便”,转身走进里间卧室,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睡觉。

聂载沉一个人在外间立着,暮色渐渐浓重,天黑了下来。

他终于慢慢转身,迈步出了房间,步伐有些沉重。

张琬琰坐在楼下客厅里,见他下来了,起身叫他随自己来。

他跟了过去,来到一间没人的侧厅,张琬琰叫他坐下去,问道:“载沉,绣绣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她问完,见他没否认,就知道是真的了,哎了一声。

“我说呢,她怎么又搬回来住了!好好的,她和你闹什么?真是小孩子脾气,都结婚了,还没个大人样!”

她责备了小姑几句,又看了眼聂载沉。

“是不是她怪你太忙,没时间陪她?你是男人,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脾气是急了点,但过去也就没事了。你放心,她哪里做得不到,你和我说,嫂子一定会帮你说她的!”

聂载沉道:“不是她的缘故。是我做错了事,对不起她。”

张琬琰一愣:“你对不起她?”

她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自己处理过的小玉环。难道除了小玉环,他还和别的什么女人牵扯不清?

她盯着聂载沉。

聂载沉默然了片刻,说:“我母亲当初缺席婚礼,是因为我没有告诉她我和绣绣结婚的事。她不知道。”

张琬琰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怔片刻,才反应了过来。

“什么?姑爷你说什么?你母亲不知道你娶了我家绣绣?你没说?”

“是我的错……”

张琬琰勃然大怒,打断了他的话。

“聂载沉!你太过分了啊!结婚这样的大事,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既然要娶了,你怎么能连你的母亲都不告知?这叫什么事?你把我家绣绣当什么人?”

张琬琰气得站了起来,指着聂载沉:“你不会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家绣绣配不上你?我告诉你,大官我白家见多了!没了你,只要我们想,绣绣立马就能嫁个比你更大的官!我真没想到啊,你……”

“嫂子!”

厅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白锦绣跑了进来。

“当初是我非要嫁他的,他本来就不想娶我,没办法才点头。你用不着怪他,是我的事!我和他自己会解决!嫂子你不用管!”

张琬琰张口结舌:“绣绣,你——”

白锦绣沉着脸,看着聂载沉:“走了!”

聂载沉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转身就走,带着聂载沉到了白家大门口,打开门,冷冷地说:“你活该,自己找骂!叫你到处的说!有本事再找我爹说!明天登报说!正好,一道把布告也给登了!”

他沉默着,看着她。

“别来了!不想看见你!”

她把他推了出去,“当”的一声,关了门。

一辆豪华马车驶来,停在了门口,白镜堂从马车里下来,看见门外的聂载沉,一愣,急忙上来。

“载沉?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家里没人?进来吧!”

聂载沉很快转过身,微笑:“刚见过绣绣出来。我还有事,先走了,下回再来找大哥嫂子坐。”

他说完,朝白镜堂点了点头,去了。

这个妹夫现在身份和以前不同了,白镜堂知道他非常忙碌。这几天妹妹回家住,他也没回,见他走了,也不疑有他,自己进去后,回房和张琬琰提了一句刚才在门外碰到人的事。

张琬琰刚才虽然出于一时气愤叱骂了一顿小姑的男人,但过后,压根就没打算把聂载沉向他母亲隐瞒婚事的事给捅得人尽皆知。

别说公公了,丈夫也不好让他知道,随口搪塞了两句,稍晚些,端了盘新切好的瓜果来到小姑房间,见她又在灯下忙着画画,把果盘放在桌上,用小银叉叉了一块苹果递过去,凑上看了一眼:“白天画,晚上画,怎么就画不完?你在忙什么?”

白锦绣接过吃了一口,眼睛盯着画稿:“之前我听大哥说咱们在东山那边有家小纺织厂,赚不了多少,事情还多,想给关了,我早就想接过来玩,顺便做点事。现在有空了。”

张琬琰不以为意:“你想做,做点事也好,只是别太累就行。”

“嫂子你有事吗?没事就去休息吧。我累了自己会睡的。”

张琬琰自然不肯走,说:“绣绣,嫂子跟你说,这事情是他不对,嫂子替你骂过他了,看他也是很后悔。反正也就我们自己几个人知道,我看就算了吧,你别和他计较了!男人啊,别管在外头看着有多威风,回家了有些事就是糊里糊涂弄不灵清,你要真和他置气,非把自己气死不可。”

白锦绣没应。

“听嫂子的话,别扭几天,也差不多了。他现在是广州司令,官也不小,万一被人知道你们闹别扭,影响不好。况且你们小夫妻,也不能这样长久分居。你让他回家住,回家了,要是还有气,关上了门,随便你怎么罚!”

她劝完,见小姑还是不作声,就说:“那就这样啊,明天就让他回家好了!”

白锦绣说:“嫂子,你别忙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不妨和你说。我已经想好,我们离婚,等日后方便了就登报。”

张琬琰吓了一大跳。

“什么?”她一把夺了白锦绣手里的铅笔。

“别画了!你胡说什么!我知道你留过洋,不拿这个当回事。可气归气,别动不动就说这个!”

“嫂子,我没有胡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白锦绣拿回笔,又继续低头画着。

张琬琰气恼,在一旁走来走去:“我就知道!当初你结婚,我就担心过。看看,真的这样了!说结就结,说离就离!结婚离婚是小事吗?载沉确实不对,但也不至于要离婚的地步啊!你是想气坏爹吗?”

她抱怨了许久,见小姑没有半点反应,知道她脾气拗,现在自己这么说她,怕是没半点用。

无论从声誉、利益还是小姑个人的往后来说,在张琬琰看来,这个婚都是万万不能离的。

聂载沉的地位现在已经开始稳固,以他的能力,往后也只会越来越高。除了这件事让人生气,他别的也没什么过错。倒不是愁小姑没了他,日后就没别人要,怕就怕她现在一时气头不要他,万一以后又后悔,那就不好办了。

只要聂载沉那边咬住了不点头,小姑子这边再怎么闹腾也上不了天去。等气头过去,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自然也就没事了。

张琬琰很快就打定主意,不再念叨,转身要走。

“嫂子!”

白锦绣忽然叫住了她。

张琬琰停步。

“嫂子,你想去找他是吧?这是我和他的事情,我有我自己的考虑,我会尽量降低可能造成的不良影响。嫂子请你不要掺和。”

她的语气十分严肃。

张琬琰一愣,见自己的心思被小姑子给说中了,叹了口气,摇头去了。

张琬琰走后,白锦绣也无心做事了,收拾了东西,洗漱出来,看见白天他送来的那束花被下人插进了一只花瓶里,摆在床头,灯光映照,花瓣娇美。

她看了一会儿,抱着瓶子出去,丢到了外间的废纸篓里,转身回来,爬上床躺了下去。

那晚上和小姑的对话过后,张琬琰自然不便瞒着小姑再去找聂载沉说什么了,但见聂载沉此后没再回来住,担心他两个人真的就此生分了下去,又见小姑开始忙着往东山那家纺织厂跑,天天早出晚归,看着竟然真的要把聂载沉抛在脑后的样子,暗自心焦,怕小夫妻长久分居惹出闲话,不但隔三差五派人以小姑的名义往司令部里送汤送吃食,还特别关注和聂载沉有关的报纸消息。

大约半个月后,这天一早,张琬琰趁着小姑吃早饭还没出门的机会,把几份报纸推到了她的面前,说:“绣绣,报纸都在说载沉明天要护送大总统北上去了,这可是大事,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回来。”

她叹了口气:“外头都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也就我们广东还算安生。这兵荒马乱的,真叫人不安心,还不如皇上在的时候呢!”

白锦绣放下了碗筷,说:“嫂子你慢慢吃,我去东山了。今天新到一批机器,我很忙。”

她拿了自己的外套和包,走了出去,坐上汽车,很快出了家门。

张琬琰实在是忍不住了,到客厅里拿起电话,接到司令部。

电话很快被接通,接电话的是秘书官,听到是白家少奶奶打来的,让她稍等,说自己立刻去会议室叫来聂司令。

聂载沉很快回来,接起了电话,叫了声“嫂子”。

张琬琰笑道:“最近送过去的东西,你都有吃吧?是我小姑叫人送的。她呀,就是嘴硬,等再过些天,也就没事了。”

她真的不要他了,不许他再去找她,现在还天天忙着往白家在东山的那家工厂跑,还怎么可能会给他送那些吃的。

他心中涌出一丝苦涩,唔了一声:“我知道。多谢嫂子。”

“我看好多报纸都在说你明天要北上公干?晚上有空的话,你过来啊,镜堂说给你践行。”

“劳烦嫂子代我转达对大哥的谢意,我心领了,晚上有事,去不了。”

张琬琰失望,但也知道他应该确实真的是来不了,只好道:“那行,你自己要小心,办完了事,早些回来,到时候咱们再给你接风。”

“谢谢嫂子。”

聂载沉放下电话,出神了片刻,出了办公室,匆匆回往会议室。

☆、第 66 章

一切事情, 包括明早北上的出行和他离开之后广州的安全防范等等,终于全部安排完毕。

聂载沉从防卫严密的大总统下榻处归来, 回到了司令部的办公室。

因为他此行事关重大, 秘书官这会儿还没走,带着手下人在秘书室里等着他回来,以备召用。

一连忙碌好些天, 聂载沉解散了也已疲倦的众人,让都回去休息。

晚上十点钟,办公室里的最后一盏电灯熄灭,伴着那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整个司令部里陷入了昏暗的寂静。

聂载沉还了无睡意, 和衣仰面地躺在临时休息室里那张狭窄的铁床上,看着手中的一块金表。

这是她从前送给他的那块表。因为不习惯随身佩戴这么奢侈华丽的物件, 他一直没用过。那天被盛怒下的她弄坏后,他把表从床底找了回来,送去钟表铺修,因为配件需要从香港带过来, 修了很久,前几天刚取回。

分离的表壳装了回去,原本被摔裂踩坏的玻璃表面也恢复如初。钟表匠说这只进口表价钱不菲,东西也是顶好,摔成这样了,时针还在继续精准走动,只需换下被损坏的外壳就可以了——显然, 他对到底因了何种外界暴力而对这只名表造成如此的损坏十分好奇。

明早就要北上南京,此行举国瞩目。作为大总统的近身随行,他最快大约也要三两个月才能回。

他捏着表,指慢慢地抚摩着它铮亮的表壳,触手是金属的冰冷,他忽然抑制不住心底那种想要再见她一面的冲动,把表放进衣服的贴身内兜里,从床上迅速起身,走了出来,开着那辆为迎大总统而准备的汽车离开司令部,驶入夜色迷茫的老城街头。

他终于来到西关白家的附近,将汽车停在桥头的那株凤凰树下,走到白家的大门之前。

现在快要晚上十一点了。附近的人家都已休息,除了路上有几盏路灯,周围很暗。白家也是如此。隔着高耸的门墙,隐约只见门里门房附近透出的一点照明灯光。他们从前一起住过的那个楼上临街房间的窗户,现在也是黑漆漆一片。

这么晚了,她应当已经休息了。

大门紧闭着。聂载沉在门外踯躅了片刻,终于上去,准备揿下门铃,这时,身后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

伴着一束车灯晃动的光,他转头,见那座桥顶出现了一辆汽车,开了下来,驶向白家大门的位置。

他心微微一跳,很快离开,隐身在了门旁路边的一道暗影里。

汽车停在了白家大门前。接着路灯的光,他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相貌斯文的年轻男子从驾驶位上迅速下来,走到后车位置之旁,打开车门。

聂载沉知道这个人。姓罗,他的岳父白成山的一个老友轮船招商局某大董的公子,留学归来,学的似乎是机械,曾在报上发表文章呼吁社会实业兴国。

她从车里下来了,对方殷勤地替她揿下门铃。门房很快打开了门。

“今天麻烦你了,多谢。进去坐坐吧,我大哥应该在家。”

白锦绣邀罗林士入内。

她父亲和罗家相交多年,她从前自然也认识同去欧洲留学的罗家公子。罗公子回国后办实业,在香港也开了一家洋行,专门进口国内需要的机械。

这次纺织厂购的这批进口机器是从香港过来的,今天到货,竟然是罗林士送货,还留下帮她亲手调试机器,一直忙到晚上快十点,才终于结束了事,又坚持要亲自送她回家。

罗林士道:“忙了一天,不早了,锦绣你应当很累,今晚就不再打扰,明天我再来拜访兄长。你快点进去休息。”

白锦绣含笑点头,和罗林士道别,进了白家大门。

罗公子没有立刻走,在门外站着,等到一面窗户里亮起灯光,隐约一道人影出现在了窗后,拉上窗帘,他继续站了片刻,这才吹着轻快的口哨,愉快地上车离去。

伴着汽车远去的声音,周围再次安静了下来。

聂载沉微微仰面,望着那扇隐隐透出灯火之色的窗,再没有按门铃去惊她了。

那扇窗户里的灯光最后熄了,窗帘后暗了下去。

聂载沉在暗夜的路灯下立了许久,摸出怀里那块渐渐带了他体温的金表,看了眼时间。

时针快要指向零点了。

他想起了那天她对他说她不快乐,一点儿也不快乐时那双眼角泛红的眼,心里一阵难受。

他知道她说得不是气话,都是真的。因为他原本就是这么一个无趣、和她世界相去甚远的人。那双美丽的眼睛,怎么可能永远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终于合上表盖,将金表放回到怀中,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户,转身,经过桥头那株花开奢靡的凤凰树,回到车里,又坐了片刻,终于驾车离去。

白锦绣站在窗户的后面,透过窗帘缝隙,望着那道站在昏暗路灯下的模模糊糊的身影,站到最后,仿佛成了一根夜色里的柱子。

柱子最后还是动了,走了,影子消失在了暗夜里。

没用的男人。整个就一窝囊废。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心里冷笑,唰地一把拉上窗帘,转身回到床上,闭眼睡了下去。

……

第二天早上,广州各界名流和人士,包括以白镜堂为首的商界实业代表,一道去到通车不久的火车站欢送大总统北上。晚上,罗公子来到白家做客,主人留饭,一道吃了晚饭,白镜堂和他闲聊,提及早上的送行,说场面隆重,此行又是组建政|府,关乎国运,想必会是明天全国报纸的头版头条。张琬琰就兴致勃勃地推断作为民国功臣之一的聂载沉,此行会被委任为什么官职。

白锦绣知道她是说给自己听的。没怎么上心。现在东山的那个纺织厂才是她最关心的,就好比生活里出现了一个新的爱人,令她激情无限。工厂从前生产的是洋毛巾之类的东西,她计划照自己的想法改成一间服装厂,设备、管理人员和工人都差不多了,很快就能正式开工。她喜欢漂亮的衣服。把自己的设计变成实际,想想就令人期待。

她照旧忙忙碌碌,每天早出晚归。

张琬琰最关心的是她和聂载沉的事,至于这事,起先还以为她只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她竟仿佛来真的,对那个事竟绝口不提,心里十分失望,但聂载沉现在又不在广州,她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盼他早点回来,到时候再另外怎么想法让两人和好。

白锦绣知道嫂子在打什么主意,反正和她说不清。好多事情,自己说服不了她,就好似她也说服不了自己一样,也就不管她了,一心扑在工厂里。只在这天,大约是在聂载沉离开广州一周之后,某妇女进步协会邀她以夫人的身份参加一场募捐活动。

她现在还没法拒绝,就去参加了。午后回来,见还有半天时间,换了身衣服,想去东山工厂,客厅里响起电话,下人接起,叫她,说是司令部里打来的。

白锦绣蹙了蹙眉,走过去接了。

电话是秘书官打来的,说是司令老家来了一个人,打听着找了过去,说司令的母亲在家里出了点事,急着要他回家。因为司令不在,秘书官就打给了白锦绣。

白锦绣一怔,立刻说道:“知道了,我马上来!”

她放下电话,叫司机开车送自己去司令部,很快就赶到了。

秘书官正等在司令部的大门之外,显得有点焦急,见她来了,急忙跑上来接,朝她敬了个礼。

“他母亲出什么事了?”白锦绣一下车就问。

“说是摔了一跤,有点严重。”

“来的人呢?快带我去!”

秘书官将她带到会客室。里面有个脚穿布鞋,身子只挨着半边椅面坐的乡下中年男子,看起来老实巴交,显得十分拘谨,见秘书官领着一个穿着华美衣裳带着一身香风的年轻美丽太太进来,他急忙从椅子上了起来,不敢多看,只朝她鞠躬,叫她夫人。

“你是谁?老夫人出什么事了?”白锦绣问他。

来人是石头父亲,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差不多两个月前,外头来了个人探望聂母,带了好些礼物,那人走了后,聂母就显得心事重重,前些时日,她出去到河边洗衣服,不小心摔了一跤,人昏迷过去。乡人急忙去县城里请来郎中医治,见效甚微,怕她出事,石头父亲就赶来广州,打听到聂载沉在这里,今天找了过来。

“多久前摔伤的?”白锦绣问。

“我在路上也走了二十来天,算起来快一个月了。”

白锦绣眉头紧皱。

“夫人,要不要发个电报给司令?”秘书官问。

“不必了!他知道了也回不来,没必要让他分心!”白锦绣说。

“是,是!夫人说的是!”秘书官连连点头。

“那老夫人那边……”

“我叫上医生,我过去!”

没有半分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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