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坏了自己的事。她再次来到后营那块地方,确定附近没人看到,摸黑推开门,反锁掉,随后走进了卧室,打开电灯,一走进去,就闻到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酒气。
果然和陈立说的一样,聂载沉脸庞通红,看起来醉得死死的,人和衣仰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聂载沉!聂载沉!”
白锦绣叫了他两声,没有反应。
她又凑了过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也没反应。
她彻底地松了一口气,过去关上窗户,拉紧窗帘,回头,盯着床上男人那张英俊的睡脸,心跳忽然又加快了。
上次在云镇的小旅馆里,她后来之所以决定和他睡觉,是出于一种愧疚加弥补,和他彻底了断的心态。毕竟当时他被自己逼迫着帮忙,最后因为意外,弄得他得罪了父亲,前途堪忧,让他就那样走掉了,她觉得自己有愧。是她欠他的。
但是今晚,情况完全不同了。她要把这个男人变成自己的人。
不过,其实她没打算真的把他怎么样。受到那天那则恶汉欺寡妇消息的启发,把他灌得烂醉如泥,脱了和他躺一块,醒来就说自己听说他喝醉了,过来照顾他,被他强行拉上了床,咬定他欺负了自己,让他看着办。
她不信都这样了,他还能抵赖不负责。
白锦绣脱着自己的衣服,起先有点缩手缩脚,转念一想,才认识几天,自己连自画像都被他看过了,现在这点算什么。心一横,很快就脱得只剩少得可怜的最后一点遮羞内衣,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躺在他的里侧。
她拿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在他里头缩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劲,转头看他,知道了。
他还穿着衣服,整整齐齐。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开始替他脱。解了军服的扣,费了老大的气力,弄得快要出汗,才终于将他沉重的身体从仰卧推成了侧卧,终于将上衣从他的身上扒了下来。
他身上的皮肤很烫,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就好像摸到了冬天的火炉壁。
上衣去了,还剩下面。
她伸手过去,替他解皮带,解开了,正费力地抽着,突然,聂载沉的眼睫动了两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白锦绣惊呆了。
她正跪在他的身边,双手握着皮带的头,就这样停了下来,睁大眼睛和他对望着。
他的眼睛很红,布着点血丝,看起来仿佛还有点晕,或是以为自己仍在梦里似的,茫然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抬手压住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又睡了过去。
白锦绣心跳得几乎就要蹦出了喉咙,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又昏睡了过去还是醒着,屏住呼吸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动,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气,正要继续,突然,他仿佛彻底地醒了过来,整个人像是被针刺了似的,一下坐了起来。
白锦绣吓了一大跳,撒手就松开了他的皮带头,飞快地抓起被单,一下掩住了自己的胸口。
聂载沉和她对望了大约两三秒的样子,视线从她的身子上掠过,额头冒出了一层热汗。
他转过了脸:“白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回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压抑而沙哑。
起初的惊慌过后,白锦绣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看着身边这个衣衫不整,扭过头不看自己的年轻男人。
她都这样了,他竟还这么冷漠。
她压下心底油然而起的难过之情,慢慢地放下了手,任凭被子从自己的身上滑落。
“聂载沉,你回头看一下我好吗。”
“我不美吗?”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她盯着他的后背,轻声问他,声音充满了祈求。
他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想回头,却又停了下来。
“绣绣,这样真的不好……”
他低声地道。
白锦绣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怒气,再也无法抑制,想也没想,从被下伸出自己一只光脚丫,朝着他已布满热汗的后背狠狠地踹了过去。
“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床不大,他被她一脚给踢了下去,跌到了地上。
他坐在地上,转过头,惊诧地看着她。
白锦绣冷着面,从床尾捞过衣服,很快穿了回去,随即下床。
“行了,我算是知道了。往后我白锦绣要是再来找你,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她弯腰套上自己的鞋,拢了拢长发,转身要出了卧室。
就在她伸手要开门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聂载沉从后追了出来,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抱回到卧室,重重地扔到了床上。
铁床旧了,床脚突然承受了抛上去的重,发出一声扭曲的咯吱之声。
白锦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回头,见他咬牙似的红了眼睛,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
也没持续多久,很快就结束了。但白锦绣还是疼得要死,终于缓回来一口气,扶着腰艰难地坐了起来,随手捞了件他的衬衣套在自己身上,又扯过被子盖子腿,随即从放在床头柜上的自己的包里摸出一支香烟,点了,靠着床头的铁架,深深吸了一口,等心情平复了下来,看了眼身边的人。
他还仰面躺着,闭着眼睛,大口地喘息,胸膛上布满了汗水,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出来似的。
她从被子下伸出一只脚,踢了他一下,说:
“怎么解决,你给句话,我随意。”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没有二更不要等。
☆、第 45 章
聂载沉慢慢地睁开眼睛, 坐了起来, 赤着他的上身,被子则凌乱地堆在了他肌肉紧实的腹前。
他沉默着,良久没有开口。
白锦绣依旧靠着床头, 看着他向着自己的那片后背。
他后背的皮肤上, 有几道指甲抓出来的长短不一的伤痕。
那是刚才她忍不住痛而胡乱抓他所致。
简直是见鬼了。刚才最疼的时候, 她感到自己整个人仿佛被一把刀给钉死在了他的身下,胸口憋闷得连气都要透不出来了。
她以前从看过的全部西方爱情或者东方风流话本里抠出来的关于这种事的描述根本全是骗鬼的。哪里有什么乐趣可言。
要是知道这事会这么的难受……
她还是愿意这么干的。
虽然她很痛,可是刚才他看起来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他要是真的喜欢……她忍忍也就过去了……
“你哑巴了?”
见他迟迟不应,白锦绣又抬脚,足尖轻轻踢了他一下。
“你……要是不嫌我配不上你, 我就娶你……”
他终于说道,依然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有些艰涩。
白锦绣心咚地一跳, 顿时心花怒放,连身子还残余着的那种不适之感也没觉得有多难过了。
“什么时候?”她立刻追问。
他又陷入了沉默。
他一副心事重重垂头丧气的模样,白锦绣刚才听到他说娶自己的欢喜之情也立刻跟着大打折扣,心里又不痛快了。
“看你这样子, 你是吃了大亏, 心里委屈是不是?”
“聂载沉, 你要是不想娶我, 不必勉强的,我不会强迫你。”
她盯着他的背影,神色冷了下来, 哼了一声。
他看起来仿佛头痛,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对不起绣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刚才脑子有点乱……”
他仿佛终于强行打起了精神,探身到床外,伸手捡起了刚才被他掷在地上的那条军裤,飞快地套了回去,人也跟着下床,站了起来,面向着她。
“你看得上我,本就是我的荣幸。能娶你,更是我高攀了……”
他说完,顿了一下。
“明天吧……你大哥晚上应该很忙。明天他要是有空,我就去见他……”
他人一站起来,她就只能仰着脸看他了。
她屈着膝,搂着被子看了他一会儿。
晚上他应该确实被陈立他们灌了许多酒,现在眼睛里还蒙着层血丝,身上的酒气很重。
“不用去找我大哥了。我明天就回古城。你抽个时间,直接去古城找我爹,说你要娶我就是。”
她忽然说道。
他看了她一眼,低低地道:“也好,随你。”
白锦绣之所以这么安排,倒不是故意要来回折腾他,其实是为了他考虑。
两人的事,大哥知道了就算心里不赞成,表面上应该也不会令他太过难堪。
但大嫂会是什么反应,就难说了。
白锦绣不想他落入尴尬的境地,一点儿也不行。所以让他避过自己兄嫂,直接去找父亲说事。
他的反应,她其实还是很不满意。看着就是很勉强的样子。
但晚上的计划可谓是一波三折,在她最后真的生气失望了发狠要走的时候,他又这样留下了她,也算是配合,让她达成目的,她索性也就大度点,别和男人再计较什么了。
白锦绣把香烟掐灭在他的床头柜上,指了指自己散落在床尾的衣物:“递一下!”
他替她把衣物拿了过来,放到了她的手边。
白锦绣动了动身子,感到还是有点不舒服,蹙眉,低声抱怨:“疼死了……都怪你,那么粗鲁……”
他顿时面露窘色,低头站着,一声不吭。
白锦绣脱掉身上那件用来蔽体的他的宽大衬衣,要换回自己的衣服。脱了一半,停了下来,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见他还那样站在床前面向自己,视线盯着地面,忽然感到有点害羞。
“我要换衣服了!你还不背过去!”
她的语气半是责备,半是娇嗔。
他仿佛如梦初醒,急忙转过身。
白锦绣换回了自己的衣物,从床上爬了出去,坐到床边说:“我的鞋!”
她的鞋子刚才甩了出去,东一只西一只地掉在床尾。
他捡了过来,蹲到了她的面前,开始替她穿鞋。
白锦绣看着他低头为自己穿鞋的样子,今晚上心里的最后一点不快也消散了。
想到从现在开始,他就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了,她就感到快乐,真的很快乐。
她说:“聂载沉,往后你是我的人了,不许你和别的女人有任何的关系。”
他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帮她系好了鞋带,抬起头,朝她笑了笑,从地上站了起来,说:“我送你回去了。晚了不好。”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看。
白锦绣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跟着他游移,看着他穿回了他自己的衣服,一颗一颗地扣好衣扣,很快又变成了他平日那整整齐齐的英俊模样。
“走吧!”
他打开了门,见她还那样坐在床边不动,转头看她。
她脸一热,轻轻嗯了一声。
他跟在她的边上,陪着她走了出来,遇见了正在找妹妹的白镜堂。
戏刚散场,新军营里的士兵也开始陆续归营了,白镜堂要走,出去却发现自家马车还停在西营外,想起妹妹说提前回家,也不知道她怎么回去的,到底回了没,有点不放心,就回来找她,忽然看到人,叫了一声:“绣绣!”
聂载沉脚步一顿。
白锦绣应了一声,回头道:“我哥哥跟前你什么都别说,我来说!”说完快步迎了上去。
“绣绣,你不是说回家了?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还好哥回来找你了,你刚才去了哪里?”
白镜堂看了眼她身后的聂载沉,有点疑虑。
“我正要走,又想了起来,回去访问聂大人,这才耽搁了。”
白镜堂信以为真,和慢慢走上来的聂载沉招呼了一声,笑道:“我妹妹实在打扰你了,聂大人你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他不会怪的!哥哥我们回去吧!”
白锦绣抢着道,又催白镜堂。
白镜堂就朝聂载沉点了点头,辞了声别,领着妹妹走了。
聂载沉望着她跟着她的兄长说说笑笑离去的背影,心事重重,在原地站了许久,转身慢慢而去。
当晚一回到家,白锦绣就说自己明天要回古城去了。
张琬琰还没去睡,在等着丈夫和小姑回,一听,和白镜堂对望了一眼,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要去古城?”
“有事找爹。”白锦绣含糊其辞。
张琬琰最近心事重,小姑要回古城,也就不再多问了。
“也好,明天我帮你安排人,送你回去。”
“谢谢嫂子。”
白锦绣上楼。她爬着楼梯,感到腿间还是有点不适,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张琬琰,她还站在下头望着自己,心里忽然有点发虚,怕被她看出什么异样,急忙抬头挺胸,一口气上了楼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洗澡的时候,她脱了衣服,低头看见胸前洁白的一片肌肤上,还残留着几点斑斑的莓红齿印。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平时真的看不出来,太坏了,竟敢这样对待自己!
她忍不住又捂住了脸,心砰砰地跳。
这个盛夏之末的夜晚,白锦绣的梦境里都充满了玫瑰色的纠缠,那个年轻男人的力气是这么的大,将她牢牢地压制着,肌肉坚实的身躯烫得仿佛火炉烫得灼人,额角落下汗水,落在了她的眉心……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人还有点晕乎乎的,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了片刻,忍不住又脸红了。
她真是……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不知道都在想什么!要是被人知道,简直是羞死了。
她摇了摇脑袋,驱赶掉脑海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爬下了床,梳洗准备出发。
她急着要赶紧回古城,等着他上门来向自己的父亲提亲。
送她回去的马车和随行的护卫都已经准备好了,白锦绣吃了早饭,一刻也没多留,立刻上了路,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古城家中。
白成山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有点意外,但也没问什么。晚上fù_nǚ一块儿在书房里。
“爹呀,我要嫁给聂载沉!”
白锦绣觑着父亲,终于说出了回家后就一直忍着的这句话。
“你不许笑我!也不许说不好!”
她又添了一句。
“只要人家肯娶,爹有什么话可说。”
白成山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说道,眼睛还盯着手上的书。
父亲的这个反应让白锦绣很不服气。怎么感觉根本就不相信他会娶她似的。
她忍住了已经到嘴的话,决定先不说聂载沉就要来提亲的事。
等他来了,再让父亲大吃一惊好了!让他这样瞧不起自己的女儿!
“爹,我去睡觉了。”
她转身要走,被白成山叫住了。白锦绣回头,见父亲已经抬头看着自己,目光狐疑。
“绣绣,你是不是做什么了?”
白锦绣心一跳,飞快地摇头:“什么做什么?没有啊!我能做什么?”
“没有就好。去睡吧,安心在家陪着爹,别胡思乱想了。”白成山看着女儿说道。
女儿离去后,白成山出起了神。
女儿前些时候忽然改变主意,说留在广州不去香港了,当时他就疑心这是不是和聂载沉有关。
只不过那会儿,她在自己面前还是遮遮掩掩的,现在好了,连女孩子家该有的羞臊都不要了,当着自己的面直接说出口,就差一句要自己帮她了。
白成山不禁踌躇了起来。
这个事,他要不要帮。帮的话,该怎么下手,才能让那个年轻人改变主意,不但答应娶自己的女儿,最重要的,还是要心甘情愿。
白成山这辈子在生意场上经历过无数次的风浪,但再大的波折,他也是胸有成竹,稳稳掌舵。
唯独这一回,遇到这件事,他犯起了难,感到实在有点棘手。
白成山沉思着,眉头紧锁。
聂载沉没有让白锦绣久等,她回到古城才第二天,一大早还在睡梦里,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虎妞在外头喊道:“小姐!小姐,聂大人来了!”
白锦绣吩咐过虎妞,只要聂载沉一来,立刻就告诉她。
白锦绣一下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下去,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奔过去打开了门。
“聂大人大清早地就来啦!老爷这会儿和他在书房里说话呢!”
白锦绣心如鹿撞,更是欢喜不已。
她就知道,他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原本还以为要多等几天,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
她急忙吩咐人送水,她要赶紧梳洗,过去看看情况。
……
白成山每天清晨五点多就起身,打打太极,喂个鸟什么的,早上获悉聂载沉来的时候,已经溜达完一圈回来了。
他有点意外,也很高兴,立刻叫人带他进来。
“载沉,坐!”
聂载沉朝他恭敬地躬身说道:“冒昧大早上门打扰,还望白老爷见谅。”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你过来我很高兴,坐,坐!”
聂载沉没有坐,依然站着。
“白老爷,载沉今早冒昧登门,是有一事相求。”
他突然从广州过来找自己,自然不会是无事上门,白成山立刻道:“什么事,说。”
聂载沉说:“载沉思慕令爱,盼娶她为妻,这才斗胆登门,恳请白老爷应许,将她许配给我。”
白成山惊讶不已,起先仿佛愣住,没有说话。
聂载沉也没说话了,书房里陷入静默。
过了一会儿,白成山抬眼,看了他一眼。
“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女儿做了什么?”
躲在门外偷听的白锦绣心咯噔跳了一下,屏住呼吸。
“没有。是我对绣绣爱慕在心,从前自知配不上她,不敢有所求,现在实在情难自禁,这才斗胆来求白老爷的应许。”他立刻说道。
白成山还是没有表态,始终沉吟不语。
等在外头的白锦绣焦急不已,见父亲竟然还不点头,实在忍不住,一下推开门就进去了。
“爹!不许你欺负他!你快点头!”
白成山看着眼前的这对小儿女,虽然心里对这事还抱着点疑虑,但聂载沉自己主动开口求娶了,态度很实在,女儿又这么迫不及待,自然也就作罢。
他心里其实还是挺高兴,毕竟对这个女婿很满意,就板着脸,呵斥了一声女儿,这才望着聂载沉道:“也好,那我就应了,往后把我女儿交托给你了。”
“多谢……岳父。”
聂载沉顿了一顿,改口说道。
白锦绣心里甜蜜无比。
白成山抚须点头笑,瞥了眼女儿,想了下,说:“既然这样,婚事也早些办了吧。载沉你先回广州,我带锦绣过去。婚姻是两家的大事,也不能我这边全说了算,你尽快去把你母亲接来,有些事项需与令堂商议,得她首肯才好。”
聂载沉迟疑了下,道:“我知道了。”
“对了,还有个事!”白成山想了起来。
“婚后你们打算住哪里?我现在就叫人替你们物色房子,整理好,结婚后你们小两口就自己住,怎么样?”
他说完,注视着聂载沉。
聂载沉说:“多谢岳父,不必费事另外准备房子了,绣绣应该更习惯住家里,这样她也方便。我住哪里都行,没事。”
白成山之所以这么安排,其实是为他考虑。婚后让他跟女儿一道住西关白家的话,万一有人说三道四,怕他接受不了。见他这么回应,态度坦然,心里对他越发欣赏,颔首:“好,你没问题,那就这样吧。”
当天,聂载沉陪着白成山钓了一天的鱼,晚上住一夜,第二天动身要回广州。
昨晚他没来找自己。吃完晚饭,陪着父亲说了一会儿话,回屋就熄灯,仿佛早早地睡觉了。
白锦绣虽然有点失望,但事情既然已经定了,她自然也有女孩子当有的矜持和羞涩,不敢再跑过去找他了。一夜翻来覆去,第二天一大清早就爬了起来,跟着父亲送他先行回广州。
其实她很想和他同路回,可是父亲不准,还严令她婚前不许再跑过去找他了。
她没办法,只好答应。
白成山和女婿话别,聂载沉向他行了个礼,看了眼站在白成山身后的白锦绣,转身去牵马。
“等一下!”
白锦绣从父亲身后跑了出去,带着他到了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把那块上次没有送出去的金表递了过去。
“真的是特意选给你的。”她小声说。
他望着她睁大的一双眼眸,终于还是伸出了手,接了过去。
“谢谢。我先去了,你回去再睡个觉。”
他微笑道谢,又吩咐了她一声,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前天晚上大概是因为只睡了三个小时的缘故,醒来后颈椎很痛,这两天不大舒服,就不双更了,等恢复了再尽量哦~
☆、第 46 章
聂载沉离开后, 白成山叫来了刘广,叫他去广州把这个消息告知白镜堂夫妇, 让两人先筹备妹妹的婚事,自己过些天就带女儿过去。
刘广得令,立马赶回广州, 直奔西关白家。
他到的时候,白镜堂张琬琰夫妇正在卧室里关起门来在吵架。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张琬琰在那里大发脾气。
吵架的缘由, 自然还是白镜堂之前借出去的一千两银子。
前日是柳氏那个兄弟答应还钱的日子, 没想到到期了, 柳家的嫂子却带着柳氏暗地找白镜堂求宽限, 说是前些时日铺子里被大水淹了贵重的料子, 钱还不上了。柳家嫂子陪着笑脸求个不停,柳氏跟在一旁, 虽然没开口, 却是满面羞惭,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白镜堂也隐约听说柳氏原先授国文的那间女塾因招不到几个女学生,这个新学期已经关闭,她现在只靠着兄嫂过日子了, 寄人篱下, 见她这样,回忆过往旧事,未免唏嘘,不过一千两银子而已, 自然满口答应。回来后,又怕过不了张琬琰这一关,怕她和自己再闹,索性从别处挪了一千两拿回来,说是柳家已经还钱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跟班早就被张琬琰收了,今天一回来,就被张琬琰堵在屋里责骂,逼迫他立刻过去要钱,否则自己亲自上门。
白镜堂说自己和柳氏早就没关系了,张琬琰怎么肯相信,他说尽好话都没用。想自己出去了人人都敬一声白爷,回家竟连这一千两的银子也不能做主,也恼了,说不过一千两银子而已,这些年施舍乞丐也不止这个数了,用不着她过问。
张琬琰怒道:“我是为那一千两吗?你心疼她死了男人没依靠,今天借她一千两,明天她要是找上来,叫你替他找男人,你是不是自己就凑上去了?”
白镜堂气得不行,拂袖转身要走,被张琬琰死死拽住不放,正不可开交,忽然下人拍门,说刘广被老爷从古城派了回来找他们有重要的事,张琬琰这才松手,夫妇各自沉着脸出来,听刘广说完这个事,两人惊呆了。
“老爷说,这门亲事是老爷亲自定的。他对聂大人极是满意,婚事极是看重,叫我转告少爷和少奶奶,这就预备起来,过些天,老爷就带小姐回广州。”
白镜堂惊诧过后,回过神来,琢磨了下,想起了上次聂载沉救了妹妹父亲招他做女婿却未遂的事。
父亲对聂载沉一向器重。虽然这回不知道怎么回事,聂载沉就答应了,但父亲既发话了,也就是说事情已经定下,他做儿子的自然照办。况且他本人对聂载沉也是很有好感的。所以事情虽然很突兀,但很快也就接受了,点头说:“知道了,明天就把家里管事的都给叫来,好好商量怎么操办。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出嫁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
张琬琰一听,把丈夫和柳氏的那点破事也给丢脑后了,满心不赞成,但公公表态了,话也这样压了下来,又是小姑的婚事,她一个做长嫂的能说什么?但心里终究不平,忍不住问:“我小姑她也愿意?”
聂载沉虽然也算年轻有为,也救过小姑子,但却是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地方冒出来的土包子,在她看来,小姑子两只眼睛长头顶的人,还留过洋,怎么可能看得上。
刘广笑道:“小姐自然是愿意。”
张琬琰有些不信,但也只能勉强笑:“那就好,那就好,明天我就和镜堂准备。”
当天晚上,张琬琰在房里和丈夫商量着该怎么替小姑子操办婚事,正说着要怎么办酒席,看见阿宣在门口探头探脑。
“看什么看?去写功课!写完了早点睡觉!要是叫我抓到你再偷看小人书,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张琬琰呵斥儿子。
“听话,回屋去,我和你娘有事商议。”白镜堂见儿子似乎不愿走,温声说道。
阿宣看了一眼父母,“哦”了一声,低下头慢吞吞地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张琬琰也没在意儿子了,和丈夫继续说事。听到丈夫说另外打通楼上两个大房间的墙,好给小姑子夫妇修出一套更大的起居屋,哼声道:“何必这么多事!不是我说话不吉利,绣绣我还不知道?她起先根本就看不上聂载沉,只不过后来丁婉玉看上了人,她又觉得不平,这才要争而已。现在就算点了头,也是不懂事,贪图个新鲜劲罢了,等那个劲一过,你瞧着吧,聂载沉他落不了好!爹也真是的,怎么就当真了。小姑子是年轻冲动不懂事,爹也不为她日后着想。要是散了,不就白白坏了小姑一个名声!我白天一听就想立马去古城劝的,但刘广说话的那个语气你也听到了,我敢说半个不好?你是绣绣的亲哥,你要真对妹妹好,就赶紧劝一下!”
白镜堂被妻子的一番话给说愣了,细细想,隐隐觉得似有些道理,心里不禁烦恼,皱眉道:“你就话多!绣绣又不是小时候,东西玩个三两天就丢掉,婚姻大事怎么会当同儿戏?”
张琬琰冷笑:“说的倒也是。可惜啊,有人都奔四十去了,这种事还是牵扯不清呢,何况小姑这年纪,懂什么!”
白镜堂一愣,回过味来,知她这是借机又讽刺自己,忍气道:“家里有喜事,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了。我约了聂载沉明天来吃饭,你给我注意态度!”
张琬琰哼了一声。夫妇又商议了些别事,当晚睡下不提。
聂载沉是昨天回到西营的。不过一夜的功夫,白成山要招他为婿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整个西营都为之轰动。他在新军中颇有威望,众人艳羡之余,结伴前来贺喜。方大春陈立等那帮平时和他交好的人更是为他高兴。自然了,背后的各种声音里,必也少不了几句带着酸味的阴阳怪气话。
聂载沉看起来倒和平常差不多。傍晚,西营结束了一天的日常操练,他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进城。
昨天傍晚这个时候,白镜堂派人给他传话,邀他今天去白家吃个便饭,顺便商议婚事。
他朝外走去,和一路遇到的纷纷上来向他道喜的士兵含笑点头,最后出了营门上马,进城来到西关白家。
白镜堂正在家中等他,见他到了,和刘广等管事一道快步而出,笑容满面地将他迎了进去,听到他开口还是叫自己白公子,握住他手笑道:“怎么还公子来公子去这么见外?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虚长,都不客气叫你载沉了,你就随绣绣叫我一声大哥。”
刘广等人都笑了,聂载沉也微笑,依他的话叫了,白镜堂应了一声,领他进去,笑道:“快进来吃饭吧,早就预备好了。”
阿宣从屋里也钻了出来,仰着脸笑嘻嘻喊他“姑丈”,聂载沉笑着,抬手摸了摸他脑门。
“阿宣!不许给我皮!写功课去!”
张琬琰走了过来,皱着眉打发走儿子,等阿宣心不甘情不愿地噘着嘴走了,转过脸,上下打量了眼聂载沉。
“少奶奶。”聂载沉叫她。
她脸上露出了笑,说:“刚才镜堂都说了,自己人了,怎么还这么见外?应该叫我嫂子了!”
“真是没想到啊——”
她顿了一下,神色感慨万千,随即打住了,改口招呼:“肚子饿了吧,都站这里干什么?镜堂还不请人进来!”
聂载沉垂目,恭敬地向她道谢。
饭桌上,平常最为健谈的张琬琰几乎没开口说话,全是白镜堂和聂载沉说着今天白天与管事们初步商议出来的关于结婚的事项。
“载沉,你要是有什么意见,或者觉得有不妥当的地方,尽管提。”
聂载沉道:“劳烦兄长、嫂子还有众位管事费心。我没什么意见,兄长和嫂子看着办就很好。”
白镜堂今天将他叫来,其实主要目的还是以一家人的身份一起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而已,知道他也不会提什么反对意见,就笑着点头,改而问他接母亲过来的事。
聂载沉说今天已经和高春发说了,告了假,明天就出发。得知路上来回最快也要一个月,白镜堂说:“你要是忙,脱不开身,我这边可以派个稳重能做事的过去,代你将令堂接来。”
“多谢兄长好意,不敢劳烦,还是我自己去接为好。”
见他婉拒,白镜堂也就作罢,只不停地劝酒。
饭吃着,快近尾时,大三|元饭店的刘老板上门求见,原来是消息灵通,得知了白成山要嫁女,立刻第一时间登门想拉喜宴的生意——倒不是冲着赚多少钱而来,而是若能承办白家嫁女的婚宴,于酒楼而言,如同得了个极大的脸面,备增荣耀。
白家和刘老板关系一向不错,人既来了,张琬琰告了声罪,起身出去说话。白镜堂也三十出头了,喝了些酒,有些内急,不像年轻人能憋,也告了声罪去方便,剩下聂载沉独自留在桌旁,渐渐出神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姑丈”的唤声,转头,见阿宣溜了进来。
聂载沉露出笑容,叫了声阿宣。阿宣跑到他近旁,扭头看了眼站在一旁伺候的下人,嘴巴凑到了聂载沉的耳边,小声地说:“聂大人,你可千万不要娶我姑姑!”
聂载沉一怔。
“昨晚上我听我爹娘说话。我娘说我姑姑她是不服气你被丁家那个表姑姑给抢走,这才要把你抢过来的。还说我姑姑喜新厌旧,以后会不要你的。”
父母最近时常吵架,自然瞒不过阿宣。此前从没有这种经历的阿宣在烦恼之余,心中未免感到惶恐,比平常更要留意父母的动静。昨晚被张琬琰赶走后,怕父母又吵,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藏在门外继续偷听,没想到听来了张琬琰说的那一番话,越想越替他心目中的大英雄感到不平,这会儿就趁着父母不在的机会赶紧过来提醒。
“聂大人你要小心,千万别被女人骗了!她们都很可怕!我娘可怕,姑姑也是!”
阿宣说完,怕被母亲看到了又骂,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白镜堂很快回来,继续招呼聂载沉喝酒,再喝两杯,聂载沉开口告辞。
白镜堂见这顿饭也差不多了,挽留几句,也就作罢,起身送人出门。
张琬琰和酒楼掌柜还在客厅里说着话,掌柜的看见白镜堂送个身穿军装的年轻人出来,说说笑笑,知道他应当就是白成山要招做女婿的那个人了,忙站起来叫了声白爷,又转向聂载沉,躬身笑道:“这位就是聂姑爷吧?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和白小姐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聂载沉朝刘掌柜颔首回礼。
“怎么这么快就走啦?镜堂你也真是的,不留载沉!”
张琬琰责备丈夫。
聂载沉道:“多谢嫂子款待,晚上已经喝了不少酒,明早还要上路,也该回去歇了。”
张琬琰笑吟吟地转向掌柜:“往后你可要认准了我们姑爷好好巴结,我们家老爷赏识他,对载沉可比亲儿子还要好。”
掌柜忙躬身:“鄙人大三|元刘全,往后还请聂姑爷多多关照!”
聂载沉微笑点了点头,出了白家大门,很快骑马而去。
他一路纵马归来,回到西营自己住的地方,也没开灯,和衣在黑暗中躺了下去,敛目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五点,晨光熹微,他离开广州踏上了西行归家的路,一路紧赶,风尘仆仆,终于在半个月后,回到了他少年时曾走出过的位于滇西的那个叫做太平县的地方。
太平县是个小县,十分偏远。从县城过去,翻过一座山梁,水流九曲,有个聚居了几百户人家的古老村落,村人大多姓聂,同宗同族,那里就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
他的父亲年轻时文武双全,也曾胸怀大志,立志借考取功名投身官场,以洋务救国,是光绪年那一科殿试最年轻的进士,加上有当时已在官场做官多年的同族长辈的提携,意气风发,前途坦荡,很快得到当时著名洋务大臣两江总督的青眼,成为其左膀右臂。但几年后,屡屡目睹朝廷**,官场派系明争暗斗,种种黑暗,国防军事又外强中干,而自己实则无力改变半分,遂心灰意冷,辞官归乡,与当地一名儒之女完婚,又被乡民推为族长,从此在乡间半耕半读,安贫守道。
在聂载沉小的时候,甲午年间,太平县遭到了一伙流兵马贼的袭扰,马贼火|枪傍身,无恶不作,百姓苦不堪言,县令请聂父助力抵御。父亲组织乡民,设计消灭了马贼,但乱战中不幸身中火|枪,后伤重不治而去。年幼的聂载沉就这样失了父亲,被母亲养育成人,直到他十六岁那年辞别母亲翻出山梁,离开了太平县。
这几年,因为路途遥远,他回去探望母亲的次数寥寥可数。上一次还是去年有回被派去云南出任务时顺道走了一趟。慈母日见苍老,两鬓白霜,他心里一直怀有愧疚,所以这次他想亲自来接,一是弥补,二来,他想亲口对母亲解释这桩婚事。
他穿过县城,翻过陡峭的山梁,沿着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的熟悉的崎岖山道,向着前方的家走去,越近,脚步就变得越迟缓,心情也越发沉重。
再过了前头这道岗,下去,就是家所在的那个古老村落。
他停在了岗头上,向下眺望。
日已黄昏,不远外的村落里,依稀可见炊烟袅袅。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在村口溪边的石桥下安详地吃着青草,一个七八岁大的牧童光着瘦得能数清肋骨的上身在溪里摸着螺蛳,脑后那根多日没有梳的毛糙细辫胡乱打结,用根筷子插在了头顶。
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和他小时的记忆一模一样,没有半分的改变。
☆、第 47 章
聂载沉下了上岗, 走到桥头溪边,停在牧童身后:“石头!”
石头是他族兄的儿子,家就住在他家近旁。
那牧童转头,突然看见聂载沉站在溪边笑望着自己,眼睛顿时瞪得滚圆,一把丢掉手里刚摸起来的几个螺蛳,大叫一声:“二叔!”跟着从水里爬了出来, 奔到聂载沉的面前。
“二叔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咦?二叔你的头发怎么没了?”石头看着聂载沉的短发, 吃惊不已。
聂载沉从行囊里拿出路上随手买的用作干粮吃剩下的几个油撒子, 递了过去,问道:“你婶奶奶好吗?”
石头的婶奶奶就是他的母亲。
石头吞了一口唾沫,也不管头发了, 接过油撒子。
“好!昨天我才跟着爹去砍柴, 给婶奶奶也送了一捆柴火呢!”
小石头说完咬了一口吃的, 老牛也忘了牵,光着脚转身就朝里头跑去,一边跑, 一边大声喊:“二叔回来了!我二叔回来了!”
聂载沉顺手牵牛进去。许多村民听到了小石头的喊声, 从院门里出来。
村民对聂载沉的父亲十分敬重,连带对他也是, 说他出去后投军也封了官,看见他真的回了,纷纷和他打招呼。
聂载沉笑着与村民寒暄,看见石头搀着他太公出来了, 太公颤巍巍地喊自己的小名。
太公是村落里年纪最大的长者。
“沉哥回来啦?回来好!回来好!太公好久没看见你了!咦,沉哥你头发呢?”
聂载沉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的头,笑着上去叫了声太公,说广州将军现在不管人留什么发了,因在军中,剪短了方便。
村民诧异,议论纷纷,太公唏嘘不已,叹息:“世治礼详,世乱礼简啊!哎,这世道……”
聂载沉取出一袋烟叶奉上。
“我不在的时候,多亏太公你们代我照顾母亲,这是外头带的烟叶子,您老人家抽抽看,要是好,下回我再带。”
太公又高兴了起来,笑道:“都是一家人,应该的,不用见外。赶紧回家吧,你娘还不知道你回来。”
聂载沉快步来到村后一座暮色笼罩下的安静院落前,轻轻推开门,穿过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庭院,走过挂着一块“耕读传家”四字老牌匾的堂屋,朝着后屋走去,叫了声娘。
聂母独居歇得早,刚吃过饭,这会儿在屋里就着窗口透进来的白天最后一点余光做着针线,忽然仿佛听到儿子的呼唤声,迟疑了下,抬起头。
聂载沉推开了房门。
“娘,我回来了!”
“载沉!”
聂母惊喜不已,急忙放下手中针线去迎儿子。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娘刚才听到你的声,还以为听岔了!”
聂载沉道:“我都好久没回来看娘了,娘你没生我的气吧?”
聂母笑着摇头,端详着儿子,问他怎么头发没了,起先有些紧张,得知军中人大部分都这样了,广州将军现在已经不管了,松了口气,又说他比上回看见的瘦了许多,要他坐下去,自己立刻去给他做饭。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石头母亲和村庄里的另几个妇人拿着家中吃食过来了,有红薯玉米,石头母亲还拿来了一条平常舍不得吃的烟熏腊肉。
今年年成不好,聂母知大家日子都很紧,连连推辞。妇人们笑道:“我们都是看着沉哥大的,沉哥如今出息,我们都高兴,难得他回一趟家,几口吃食而已,婶娘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们了。”
聂母只好收下,连声道谢。妇人们不走,又打趣聂载沉:“沉哥也不小了,从小就是我们太平最俊的后生郎,要不是婶母不说亲,家里早被人踏平了门槛。大家都说沉哥在外头有了媳妇呢!这趟回来,怎么还不带媳妇?我们可都在等着呢!”
聂载沉笑而不语,任众人取笑。大家说笑了一阵,也知道聂载沉刚回,mǔ_zǐ应当有话要说,这才走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聂载沉吃完母亲替自己做的柴火饭,收拾了东西,就来到母亲住的屋,看见母亲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个针线篓,飞针走线正在做鞋。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有点暗,聂载沉看着母亲低头露出的白发,心里触动,上去捻亮油灯。
“不用这么亮,费油。娘眼睛好,看得见。”聂母说。
聂载沉将油灯捻到最亮。
“娘,你身体最近怎么样?腿脚还疼吗?”
“都挺好。现在天气好,腿也不怎么难受了,家里事情我自己都没问题,平常挑水砍柴有他们帮我。你安心在外头做事就是,不要挂念。”母亲一边说,一边低头继续做着活,语气寻常。
聂载沉望着灯下慈母眼角的皱纹和苍苍的白发,一时心绪翻涌,只觉难以启齿。
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就要娶妻的这件事。
他喜欢白家的女儿,从渐渐上心,无法忘记,到后来,喜欢得只要一听到绣绣这两个字,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
但是再喜欢,他也从没想过得到她。
他才二十一岁,已经做到了标统的位子,人人提及都说他年轻有为,但她随便穿戴的一件首饰,或许就是他十年军饷也买不起的,更不用说供养她,让她享受着和从前在白家一样的生活了。
他知道自己离能够梦想得到她的资格,还很远。
而现在,因为一时控制不住,他做了不该做的事,人生也彻底随之改变。
他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她,简直如同做梦。
她被人诟病的那些骄纵和任性,在他的眼里原本完全无关紧要,甚至她原本应该就是这样的。她若不这样,也就不是那个破了他的戒律,把他迷得无法自控的白锦绣了。
可是一旦谈婚论嫁,就不只是自己和她两个人的事了。她的任性,也就变成了他的的隐忧和负担。
他知道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只要他开口说他就要娶妻了,不管他将娶的女孩是怎样的,母亲都会欣然 ,因为他要娶她。
开口说这个并不难。
但是这婚事来得实在太过仓促了,对他来说如此,他知道她应当也是一样。
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对她保有长久的吸引,毕竟,他是如此一个乏味的人。如果他不能长久地吸引住她,她真的很快就对自己情松爱弛,两人不能长久,到了那时,他又该怎么告诉灯下这个欢喜的怀着殷殷期盼的母亲?
聂载沉心绪紊乱,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来。
“载沉,刚才你婶她们开你的玩笑,你别往心里去。娘一直没和你提,这两年你不在家的时候,咱们太平好些人家过来说亲,当中也有不错的大户,但娘没说,就是怕娘看中的,你不喜欢,勉强答应,日后还耽误了人姑娘。娶妻是一辈子的大事,宁可晚些,不能草率,更不能将就。你在外头好多年了,娘记得你出去的时候,身子骨还单薄呢,娘当时不放心,又知道咱们太平这地方小,关不住你,一咬牙就放你走了,一转眼,你也成大人了……”
聂母一边低头做着活,一边絮絮叨叨。
“你在外头,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平平安安,往后再娶到个贤惠的体贴你的人,你们俩和和美美过日子,再生个一男半女,白头到老,娘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聂载沉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你怎么都不说话?怎么了?”
聂母停了手中的针线,借着灯火看了他一眼。
聂载沉一顿,摇头。
“你这趟突然回来,是不是有事啊?娘见你好像有心事。”聂母狐疑地看着他。
聂载沉忽然临时改了决定。
“没事。”他微笑道,“确实是长久没回,正好有事经过,就顺道回来看一眼娘。”
聂母放心地笑了:“没事就好,娘就放心了。你赶了大老远的路,累了吧,刚才你吃饭时,娘帮你铺好了床,你早些去歇息。娘再做一会儿针线,也好睡了。”
这一夜,聂载沉躺在他从小长大的这间屋里,听着窗外声声秋虫鸣叫,渡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
第二天他帮母亲翻修过猪圈破漏的屋顶,砍了足够她烧一两个月的柴火,在家里又过了一夜,留了些钱,再给石头家也送去二十个银元,然后辞别母亲,踏上返程。
返程的行囊里,多了几件母亲之前陆续为他做的新衣。
他回到广州的时候,距离他出发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刚回到西营自己的宿舍,放下东西,他手下的几个营官就闻讯而来,兴高采烈地告诉了他一件他不在时发生的事。说一标里那帮平日聚在蒋群身边的人背地说他靠着白家裙带关系才上位做了标统,前些天放假出去,他们叫上陈立等人跟了上去,借故寻衅,围住将那帮人狠狠地揍了一顿。对方知道高春发会袒护,避过高春发,直接抬着个被打断腿的告到了康成的面前。本都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没想到康成不过只罚了他们每人半个月的军饷,对方也被痛斥了一番,简直是占到了大便宜。
“大人,当时我们兄弟可都气坏了,实在替你不平,就是关禁闭吃鞭子,也非要教训教训那帮眼红病的仆街!将军大人这回居然还挺明理,倒是我们兄弟之前没想到的!”
他们又怎么知道康成的心思。自家不可能娶了,最怕的就是便宜了顾家。现在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得,外甥女最后嫁给了无关利害的聂载沉,康成简直是意外之喜,自然乐见其成。
“大人你放心,要是那些人还敢胡说八道,我们兄弟见一回打一回!”
从决定找白成山提亲的那一刻起,聂载沉就知道这种背后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他禁止手下人往后再这样行事,随后去找上司报了个到,径直去了西关白家。
刚才去见高春发时,高春发告诉他,他未来的岳丈白成山在前几天已经带着白小姐到了广州。
白成山在家,得知他回来了,十分高兴,领他到了书房,笑着让他坐。
“什么时候回的?路上怎么样,你母亲呢?”
聂载沉没有坐,依旧站着说:“今天刚到的广州。我母亲没有随我来。她腿脚有些不便,路途遥远,所以不便过来。具体婚事,您这边看着办就行。”
白成山有点意外,再一想,又起了疑虑。
身体不便或许固然是个原因,但莫非也是因为聂母有齐大非偶的想法,不是很支持儿子娶自己的女儿,所以才对婚事没那么热络?
两家门庭相差悬殊,这是个事实。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是自己儿子娶妻,面临这样的情况,自己未必就完全没有顾虑。
“你母亲那边,真的没再说别的什么吗?如果令堂有顾虑,婚事该怎么操办好,咱们都可以商量的。”白成山说。
“我母亲没什么顾虑,对婚事是乐见的。”聂载沉说。
他既然主动找自己开口求娶女儿,以后必会负起他的责任。
对这一点,白成山深信不疑。这也是能放心把女儿交给他的缘故。
对这个女婿,白成山实在是太过满意,也是出于私心,并不想中间再出什么岔子。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多问了。
他沉吟了下,道:“这样吧,等你们这边事情办了,你带着绣绣去看你母亲,在那边也办一下。该有的,咱们的都不能缺。”
聂载沉向他道谢。
“这边原本初步选了几个日子,想等你母亲到了和她商量。既然这样,我做主了,你和绣绣的婚期就定在月底,怎么样?”
“一切听凭岳父安排。”
聂载沉答应了下来,陪着白成山又说了一会儿话,告退而出。
他从白成山的书房里出来,没走几步,脚步就停顿了下来。
他看见她就站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看着自己,长发垂腰,身穿蓝色长裙,纤腰一握,素面干净似雪,看起来文雅又清丽。
走出那扇书房的门时,他心事不解,只觉满心负罪,但是现在,突然这样看到了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的她,聂载沉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他走不动路了,站在原地,看着她朝着自己慢慢走来,走到面前,低声说:“我天天待在家里,好闷。我要去后头园里逛一下,又怕有虫子,我要你跟着我!”说完转身就走。
她的语气起先是抱怨的,最后是命令的,可是细听,从头到尾,又带着满满的撒娇意味。
聂载沉望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迈步。一前一后,他跟着她穿过白家后头那毗连曲折的的重重屋廊和门墙,最后停在了一口小水池旁。
池子里养了十几尾大红鱼,风一吹,池边一株老柳的黄叶便飘飘荡荡地落到浮着绿藻的水面上,犹如片片叶舟,惹得鱼儿不时浮上水面追逐啄食,水面泛出一圈圈的细细涟漪。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于白锦绣来说,真真是度日如年,梦里也全是情郎的身影,好不容易前几天父亲带她来了广州,她盼啊盼,终于盼到他回了。
父亲不许她在两人结婚前再私下和他一起了。可是她忍不住。
真是没用啊!分明之前还气他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现在才一个月不见,就天天地想,今天一知道他来了,又装不了女孩子该有的矜持。
白锦绣在心里暗暗地鄙夷自己。
现在这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暗暗地希冀他抱住自己,对她说,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里,他很想她。
或者,他要是害羞,那么由她抱住他的脖颈,悄悄对他说,她很想他,那也是很好的。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几缕柳枝在风里微微垂荡,园中如此宁静,静得仿佛能听到黄叶落到水面的声音,鱼儿水下唼喋的声音,还有她自己的心跳。
白锦绣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两只眼睛看着旁边池子里的嬉鱼,思绪似是陷入某种恍惚,注意力根本就没在自己的身上,心中顿时失落无比,刚才的旖|旎念头一下就消散了,更不用说扑过去抱住他说自己想他了。
她勉强压下心中不快,揪下来一段在身畔飘荡着的柳条,若无其事地说:“你母亲来了吗?要不我去接她,住到我家里?房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很清净,不会有人打扰她的。”
聂载沉抬眸。他望着她一眨不眨凝视着自己的那双美丽的眼眸,这一刻,心中忽然涌出了无比的愧疚与深深的懊悔。
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糟糕和不堪。
他不应该这样瞒着她的,这也不是他一贯的做事方法。他或许应该和她谈一下的,当然,前提是他一定会负责的,会努力给她自己能给的最好的生活——如果她想明白了,还依然愿意下嫁的话。
“绣绣,你真的喜欢我吗?你想清楚了,嫁给我,你以后真的不会后悔?”
他迟疑了下,望着她,问道。
白锦绣的心火再也忍不住,忽地窜了出来。
那天做了那件事后,她对他的反应就耿耿于怀,心底仿佛有根刺,一直没法彻底忽略。
她承认一开始是自己想要设计他的,可是后来,她真的已经发狠要算了的,是他追了出来强行留下她又睡了她的。
现在倒好,都要结婚了,他竟然还在这里问她这种无聊透顶的话。
她实在忍不住要发脾气。
“聂载沉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很随便的人,什么男人的床都闭着眼睛往上爬,是不是?”
聂载沉急忙摇头:“不是,你别误会——”
“你就是这样想的!你瞧不起我!”
满满的委屈涌上了心头,她眼圈红了。
“我知道你一开始就很勉强!那就算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非要嫁你不可!”
她把手里那枝叶子已经被她揪光、连枝子也快要揪烂的柳条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转身就走。
“绣绣——”
聂载沉急忙追了上去。
“不许你再这样叫我!你给我听着,我现在就后悔和你一起了!我无需你负责什么,不过睡了一觉罢了,算得了什么!你给我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了!”
白锦绣还不解气,看见路边一只花盆上头铺了一层小鹅卵石,顺手抓了起来,朝他丢去,小石子砸到他的身上,哗哗地掉了满地,她提起裙子丢下他跑了。
“绣绣!”
聂载沉追了上去,见她越跑越快,一下就转过了一从花木,心里一急,几步追了上去,她已是不见踪影,不知道跑上了哪条岔道。
仿佛秘境里的一只精灵,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四周花木郁郁,几只野蜂嗡嗡,飞舞在路边一簇秋海棠的花心上,盘旋了几圈,见无蜜可采,又振翅飞走了。
聂载沉停下了脚步,心慢慢地下沉,纷乱无比。
“聂姑爷?”
片刻之后,白家的一个花匠路过,见他一个人停在花|径上,身影仿佛凝固,躬身叫了一声。
聂载沉回过神来,朝望着自己的花匠点了点头,打起精神回到了前头,问了声遇到的一个白家下人,被告知小姐刚才回到房间里去了。
他还不知道她的房间在哪里。问了声,在白家下人的注目之中,找了过去。
她房间的门紧紧地闭着。
他叩门,轻声叫她开门,里头却始终没有动静。
“绣绣,你开下门好吗,我真的没那个意思……”
门开了,她眼睛红红地站在门口,说:“聂载沉,我觉得我之前确实冲动了,我需要再考虑下这件事,你回吧,惊动我爹,大家都没意思。”
她关上了门。
聂载沉在门外默立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去。
他终究还是没有再去找她了。
他回到西营,默默地等待着白家派人来传话,婚事暂缓,或者直接取消。
他每天照常晨起晚归,在校场上挥汗如雨,操练着士兵。和士兵摔打时,下手也变重了,弄得士兵们现在都有点怕他,不敢和他过招了。
他必须要在白天的校场上耗尽身上的最后一丝气力,晚上回来才能入睡。
他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她要是真的想清楚了,那也很好,她原本就是不该属于他的海市蜃楼。
但是午夜梦回,心底里那无法抹去的深深的遗憾和愧疚,总是令他彻底失眠。
不止是他的生活,连同他整个人,已经彻底地被那个叫做白锦绣的女孩子给搅乱了。他的头顶现在悬了一柄剑,他等着掉落,插自己一个大血窟窿。
全都是他该受的。他活该。
但是他等待着的最后审判,竟然始终没有到来。
白家那边一直平静无波,根本就像没发生任何事似的,管事们依旧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喜事,三天两头找他问事,又带来裁缝给他量体制衣,要做中式和西式两套喜服。十来天后,多家报纸也同时刊登了一则以白成山和聂母的名义联合为一双儿女举办结婚典礼的声明启事。
聂载沉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晕乎乎的被推着前行。
婚期的前几天,他被刘广叫去,说要拍结婚照。
他匆忙放下手头的事,赶到了那家照相馆。
白锦绣人已经在那里了,坐在一面大镜子前,七八个人众星捧月似地围着她,忙着给她整理头纱和身上那件白色的婚纱。
她应该是广州城第一个穿着西式婚纱拍结婚照的新娘,美得不可方物。她笑盈盈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奉承着她的那个姓托马斯的洋人照相师说说笑笑,当视线落到镜中停在她身后的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影时,眯了眯眼,和他对望了片刻,接着站起来,微微翘着她漂亮而骄傲的尖尖下巴,朝他走了下来。
聂载沉心跳得如同震雷,手心里捏满了汗,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面前,似笑非笑地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换衣服?”
“托马斯,叫你的人帮他换衣服!”她转头,吩咐了一声。
照相师立刻笑容满面地上来,恭敬地道:“聂先生,请到更衣室来。”
聂载沉如梦初醒,转身跟着进了更衣室。
他脱了身上的军服,换上那套为自己定做的用来搭配她婚纱的西服。照相馆的助理为他整理着领口蝴蝶结的时候,他看见她忽然走了进来,让助理们都出去。
更衣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原本就不大的空间,顿时变得愈发狭仄。
聂载沉望着她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伸出她那双纤纤玉手,替自己不紧不慢地整理着领结。
她的动作自然而亲昵,让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她仿佛已经是自己的小妻子了。
他微微低头,凝视着她。
她没看他,眼睛盯着他的领口。
“聂载沉,别以为我舍不得你。我是看事情都排开了,现在再取消婚礼,我爹没法跟他那些朋友交待!我是为了照顾我爹的面子,和你无关!”
“给我出来,拍照!敢再丧着脸,坏了我心情,我饶不了你!”
她整理好他的领结,看也不看他一眼,命令了一声,丢下他转身就出去了。
聂载沉默默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看这里,看这里!对,很好!新郎再靠近新娘一点,笑!”
“啪——”
在刺目的镁光灯的白光里,聂载沉和他那个美丽的新娘,定格在了同一张照片之中。
☆、第 48 章
几天之后, 南商白成山的千金白锦绣和新军年轻军官聂载沉的婚礼成了广州当日最大的新闻, 广府本地多家报纸报道, 以大版面刊载新婚夫妇的照片,又详加报道当天结婚的各种消息, 细到诸如酒席、来宾、新娘的美丽衣裙和各种昂贵首饰、婚礼布置用花, 甚至有撰稿者费尽力气拼凑出了一份婚宴的菜单, 无一遗漏,一一刊登,以满足广大市民窥知白成山嫁女的强烈好奇之心。
这场婚礼据说耗费高达十万,这还是白家考虑到此前水灾过去不久,不欲过度铺张奢靡的结果。报童背着报纸满街叫卖, 多家报社当天报纸早早售罄,连加印也被争购一空。
因为白成山的坚持,仪式是照中式传统婚礼的流程来办的。聂母未到, 位子就由白家族亲里一位年长全福姑姑代替。当晚参加婚礼的贵宾, 除了白家亲友、生意伙伴、各国驻广州领事, 还有不少特意从上海和京津南下的官员和巨富。
白锦绣一身大红|龙凤喜服, 头盖盖头, 全身上下堆满摘下来称的话大概有几十斤重的各种赤金首饰, 和聂载沉完成婚礼后, 夫妇两人先坐车离开酒店被送回白家。
白成山为女儿的婚礼另外购置了一辆豪华汽车充作代步, 今晚驾着婚车的司机就是从前那个不慎摔断了腿而丢失工作的倒霉鬼。但今天他不再倒霉,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白家少东白镜堂亲自给他包了个大红包,以表对他当日缺席而促成妹妹和妹夫这桩天赐良缘的谢意。
汽车载着新婚夫妇稳稳地停在西关白家的大门之前。门前的地上, 沿着台阶铺出一条长长的宽阔的红色地毯,红毯一直通到桥头,那株凤凰树上也张灯结彩,挂满一只只贴着双喜的红色小灯笼,处处充满喜庆的味道。
前头婚车停下后,后头跟着的几辆随车也停下,喜娘和另外一些随从车里下来,拥上去要接新婚夫妇。
刘广穿着身崭新的衣裳,带着白家下人站在门口整齐相迎,看见汽车停下,笑着上去打开车门。
白锦绣坐在车里就早扯下了自己的盖头,眼睛看着前头,一声不吭,这会儿车门一开,撇下众人就要朝里走去。
“嗳!小姐!盖头!盖头!”
追上来的喜娘急忙提醒。
“闷!”
白锦绣把盖头往聂载沉的手里一扔。
“闷也要盖!进洞房吉利!”
“宽宽的新被四角乍,上头绣着和合花,两位新人龙戏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