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他。床骤然承受了两个人的体重,床脚发出轻微的“咯吱”一声。
白小姐的吻,不像那一夜在后营林畔似的浅尝辄止,而是激烈的,带了一股狠劲儿,就好似爬在他身上的一只小兽,用她珍珠粒般齐整而雪白的尖利牙齿,报复似地吮咬着他。
他挣扎了下,终于勉强坐了起来。不料还没坐直身体,床脚又是咯吱一声,他整个人再次被白小姐给压了回去,接着,一只小手扯脱开他身上那件扣子原本扣得齐齐整整的军服衬衣。年轻男人坚实而火热的胸膛露了出来。
她继续在上头亲吻,啃噬,很快就在他的皮肉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簇簇齿印。
他仿佛彻底失去力气,就这样被她压住,躺在她的身下,任由她为所欲为。直到那只小手来到了他的裤腰,仿佛试图解开皮带,他动了一下,抬臂,一下压住了那只放肆的手。
“白小姐,我对你没兴趣。”他闭着眼睛说,声音听起来又干又涩。
她的脸庞绯红,向他施虐的唇瓣变得潮湿而莹润。
发现他阻止了自己。她不甘心地挣扎,想从他的手下抽出自己的手。
但是那只属于男人才有的大手,却牢牢地禁锢着她,她挣脱不出。
“聂载沉,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不漂亮吗?我不信你对我没有兴趣。”
她在他耳畔鼻息咻咻,轻喘着,一双眼睛更是湿汪汪的,模样迷人极了。
他没有睁眼,依然闭着他的眼,说:“白小姐你很漂亮,但你不是我会想要的那种女子。”
她慢慢地抬起头,盯着他的脸。
片刻之后,她看了眼他的下腹。军裤下和刚才已经不同了,鼓囊硕大。入目所见终于叫她被打击得几乎四分五裂碎掉的心又顽强地粘合在了一起。
“不想要,我一碰你,你为什么……”
她低低地嚷着,但那个“硬”字,终于还是说不出口,只是一张脸庞愈发红了。
聂载沉依然仰着,在她的身下,衣衫不整,闭着眼眸。
“白小姐,换成任何一个女人,像你现在这样地对我做这样的事,我都会有反应的。”
他松开了她的那只小手,但低沉而无情的声音却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白小姐一下僵住了。
她慢慢地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胡乱地压坐在他腹上,俯视着身下这个始终不愿睁开眼睛瞧自己一眼的年轻男人,眼睫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不要脸!混蛋!”
终于,她含含糊糊地骂了他一声。
“往后我再不想看到你了!”
她从他的身上迅速爬了下来,抓起自己的东西,包括那支方才特意留下的药膏,随即打开了门,疾步而去。
急促而凌乱的女孩子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耳畔。
就像一阵风,飞快地来,又飞快地去了。
聂载沉慢慢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他发呆了片刻,起了身,透过那面狭小的窗户看了下去。
沿街的一排门面里透出些昏暗的灯火,依稀照出街道的影。白小姐披了件斗篷,低着头,匆匆地走向旅馆斜对面的一条街道。很快,一辆不显眼的马车从街口的阴影里出来,朝着古城的方向疾驰而去,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她是一朵带着毒刺的玫瑰,叫他一度迷失在了她的芬芳里。但他更是清楚,玫瑰美丽,毒刺扎人。何况,这朵千金玫瑰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他?
这个他要不起也不敢要的白小姐终于走了,往后再不会回。
就好像他生命长河中一段横插而来掀起过波澜的急流,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聂载沉收拾心情,在清晨的四点,这座镇子里的人都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以新军军官的身份搭上了镇上邮驿所在这个点发出的一辆去往广州的快速邮车。
他是在当天的深夜抵达广州并回到离开了一个多月的城西西营。
营口站岗的卫兵来自一标,但认得他,没检查关防证件,就向他行了个军礼,予以放行。
当步入这个位于郊外的巨大的西营时,聂载沉感到自己那颗似乎还浮着的心,终于彻底地平定了下去。
滚滚的汗水,飞扬的泥尘,铁,血,枪和炮,这里才是属于他的熟悉而游刃有余的世界。
这趟回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方大春喝酒。这顿酒,方大春已经念叨了好几次,但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而被推后。
他加快脚步,穿过营地,终于回到了他所在的二标营地。扑面而来的气氛,却令他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重气息。
新军的军规和西营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这个时候,士兵早就应该熄灯休息,但是营房里却亮着灯。他的手下陈立他们,还有十几个一标的士兵,竟然聚在一起,这会儿还没有睡觉,仿佛正在商量着什么。
他走了进去。
陈立他们突然看到离开一个多月的上官回来了,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聂大人!你回来了!”
众人纷纷迎了上来。
聂载沉放下手中的行李,看了他们一眼:“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士兵们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愤色。
陈立走了上来。
“聂大人,你不知道,出事了!一标的方大春犯了事,明天就要枪毙了。”
聂载沉一怔,神色立刻变得凝重万分。
“怎么回事?他犯了什么军规?”
新军军规虽然严格,士兵一旦触犯,处罚也很严厉,但大多是体罚肉刑而已,够得上枪毙的罪名,并没几条。
“方大春和他手下的几个士兵前两天在外头和几个红头阿三起了冲突,被阿三讥笑留辫,回来气不过,擅自剪辫剃了发,被旗人兵举报到了康成的跟前,说他们私通新党,康成大怒,以这个罪名把人给抓了起来,明天就公开枪毙,以儆效尤!”一个士兵说道。
“一标好些人,还有我们二标里的人,都去请愿求情了,要求去发,释放方大春他们!但是康成非但不允,还让高春发下令,说谁再求情,或是煽动去发之请,一概以通敌论处!”
“我丢他老母!听说北边好些士兵都已经剪了头发!老子也早就想剃了!他康成要是敢真枪毙人,老子索性也剃了去,大不了去投新党!”
陈立和士兵们情绪激动,纷纷破口大骂。
聂载沉这才明白了过来,沉吟着。
新军内部要求去发的呼声,并不是现在才起的头,很早之前就已有了。正如陈立所言,北方的新军,下面有胆大的士兵曾出于出操方便的理由,约定去发,随后相互效仿,蔚成风气。军官大约自己也早想去了,或阻止不力,或视而不见。最后陆军衙门官员知道了,十分恼怒,一度严厉查办,但法不责众,加上新军蓄发确实不利训练作战,乱哄哄地闹了一阵子,官员们最后糊弄了下上头,事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过去了。
但在广州这边,康成对此抓得极其严格。为杜绝隐患,广州陆军衙门很早就制定出严厉的军规,但凡擅自去发者,一概以通敌论处,当众枪毙。几年前新军刚成立的时候,就曾毙过一个酒后剪了自己头发的士兵,所以这两年,新军士兵虽然对强制留发有诸多的不满,但始终不敢有动作,直到这回,出了这样一个意外。
“大人,刚才我们正说你呢,你就回来了!太好了!你赶紧给我们拿个主意,现在怎么办?”
士兵们纷纷围到聂载沉的边上争着说话。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呵斥之声:“几点了?还不解散休息!”
众人回头,见是协统协统高春发来了,顿时静了下来。
高春发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陈立等人。
“你们的大人刚回来,什么都还不知道,你们就想把他也拖下水?我告诉你们,这事已经板上钉钉!方大春触犯军规,谁去闹也没用!敢再挑唆闹事者,一概以同罪论处!”
“还有你们!这里是二标,你们半夜擅自出来,是想聚众造反?”他又厉声呵斥一标的那些士兵。
众人不敢发声。
“都给我回去!”
一标士兵低头要去,高春发也转身要走,聂载沉忽道:“高大人留步。将军现在何处?我想求见。”
高春发一愣,随即冷脸:“不必了,将军谁也不会见了!你刚回来,路上辛苦,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说完就走,却听身后又传来聂载沉的声音:“不知高大人可否还记得去年靶场发生的惨案?二标神字营的一个兄弟,发尾被机枪勾住,以至惨死枪口之下。旧发本就不利jūn_rén。方大春犯的要是别事,够上枪毙,我绝无二话。但现在不是三百年前的十七世纪了,世界变,情势亦当变,否则朝廷立新易服,意义何在?”
这声音并不高亢,但一字一句,透着不可阻挡般的力道。
士兵们刚才还慑于高春发的威压,不敢再出声,见聂载沉竟有如此胆气,字字句句,直戳心肺,顿时全都来了精神,纷纷跟着点头:“对!聂大人说的对!早该变了!”
聂载沉回头,示意身后的人噤声,随即转向高春发。
“我请大人代我通报,我要求见将军。大人若是不予方便,卑职只能僭越!”
☆、第 30 章
高春发盯着聂载沉, 忽然道:“你随我来!”
聂载沉跟着上司出了营房, 来到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高春发脸上的威严之色立刻消失了,眉头紧锁:“载沉,你以为我不想救他们几个吗?都是我的兵!我在将军面前不知道替方大春说了多少好话, 但将军就是怒气不消,我有什么办法?不止我, 顾景鸿也去求见过将军, 用自己的性命替他们担保,说不是匪党,请将军予以法外开恩。连他的面子, 将军也不给!我听说还呵斥了他。我知道你和方大春的关系,就是怕你冲动,知道你一回来, 我立刻就赶了过来的。你去又有什么用?”
他顿了一顿。
“之前我对你说过,等你这趟差事结束回来,升迁令就会下。这个节骨眼上, 你给我老实待着, 没你什么事!要怪, 就怪他们几个运气不好,明知将军的忌讳, 还自己要往枪口送!”
聂载沉道:“卑职斗胆,只问一声高大人,新军去发, 该是不该?”
高春发一时语塞。
jūn_rén留旧发,不但出操极不方便,且要保持军容整齐的话,每天还要像女人那样花时间去打理,遇到些不注重卫生的懒汉士兵,头上爬虱那是常事。
这些就算了,最大的问题,还是新军的武器和操练。新军手里的家伙,是从前的冷兵器所无法比拟的。机械设备增多,零件结构复杂,jūn_rén操作之时,动作过大,或者一个不慎,长辫勾缠阻碍倒在其次,严重的话,缠进机器,损毁机械,甚至发生性命危险,隐患不可谓不大。去年靶场发生的那件惨案,至今他还记忆犹新。
他不是旗人,自然没有长辫情结。先前听说北边新军出了场乱子,闹到最后,许多人包括高级军官在内都趁机去了辫,变成西式短发,心里也是羡慕了一番。但身为协统,又是康成的心腹,对此他怎么可能有半点意思表露?
现在被聂载沉这么发问,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高大人,我感激你的点拨和对我的爱护之心,我亦理解你的难处,绝无为难你的意图。新军去发,虽有百利而无一害,是大势所趋,但也不是迫在眉睫,原本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事关人命,那就不一样了。方大春是我的结义兄弟,哪怕不自量力,我也不能坐看他因为这种事被枪毙!请大人准许,让我试上一试!”
高春发对上了聂载沉的目光。
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目光坚定,毫无惧色。
他心里清楚,自己是无法阻拦了,终于勉强点头:“好吧,那我就去帮你安排!”
“你千万克制,记住,自己前途才是第一!”
聂载沉微微一笑,向他道谢。
……
广州将军康成最近可谓衰事连连。先是儿子婚事失败,几乎同时,他获悉有人密谋起义攻打广州,好在对方人员构成复杂,组织涣散,几名头领也意见不一,还没来得及完全准备好行动,就被他密布的如同天罗地网的耳目察觉,及时破坏掉了。当日他从古城匆匆赶回,为的就是这事。好不容易平息了,新军竟然又闹出这样的事,这叫他如何不大为光火?
这股风气要是不狠狠刹住,日后只怕后患无穷。
深夜他还是无眠,在自己用作办公的将军府书房里愁眉不展,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渐近的军靴踏地的脚步之声,知道是聂载沉到了,立刻将身体坐得笔直,神色也恢复成自己该当有的威严。
聂载沉换了身熨得笔挺的墨绿色咔叽料新军军官常礼服,紧扣立领,肩佩龙纹章,前襟左右两排各七颗金色铜扣,袖口和领襟刺绣一圈云纹,头戴端正礼帽,腰束铜扣皮带,还佩了一柄佩刀,脚上则是双拭得一尘不染的长筒牛皮军靴。
他大步入了书房,站定,向康成行了一个新式军礼。
新军当日创办之初,就采纳了洋教官的建议,下官见上司,一律行新式军礼。实则这些年一直是新旧并行的,有人行新式礼,也有些人唯恐上司觉得自己不够恭敬,还会沿袭旧式的跪拜之礼。
康成冷眼看他:“高春发说你一定要见我?何事?”
“你要是为了方大春几人来求情的,还是现在就出去。私通匪类,没罪诛九族,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他立刻又补了一句。
“敢问将军,定他们私通的罪名,证据是什么?”聂载沉问。
“陆军衙门早有明文规定,你身为军官,不知道吗?敢去发者,不问缘由,一概枪毙。不是匪类,又怎会明知故犯?”
聂载沉沉默了片刻,取下头上的礼帽,放在一旁,随后抽出腰间的佩刀,手起刀落,蓄在脑后的那根辫发从根而断。
他把割下的长辫扔在脚下,佩刀收回鞘中,抬眼道:“将军,我这样,是否也要判一个私通匪类之罪?”
康成起先惊呆,反应了过来,勃然大怒,猛地拍岸而起。
“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聂载沉,你这是在公然向本将军示威?仗着自己身上有些微功劳,能煽动人心,以为我就不会枪毙你了?”
聂载沉道:“卑职无名小卒,何来的功劳可以倚仗?将军自然可以将我和方大春他们一道枪毙。但将军应当也有所耳闻,新军官兵对蓄发本就不满。去年的靶场惨案,谁人敢忘?将军你今天杀几人事小,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仅仅只是因为去了自己的头发而被枪毙,接下来的新军内部必定群情激愤,人心涣散,士兵与将军你离心离德,更不用说那些随时等着制造社会舆论以达到煽动民众仇视朝廷情绪的新党人士了。他们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值此动荡之时,朝廷人人谋私,将军你却还在此苦苦维持,目的为的是什么?广州府的稳定!现在为了几条辫子,苦心经营的局面毁于一旦。恕我直言,将军你得不偿失!”
他声音沉稳,说完便望着康成,面上没有丝毫惧色。
康成脸色铁青,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自然不是蠢人。蠢的话,也不可能令炸.药桶一样的南疆广州府经受住了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大大小小的起义和攻打,至今维持着相对还算稳定的局面。
正是因为他不蠢,所以愤怒之余,在他的心里,也是涌出了一丝悲凉之感。
这个年轻军官说出的话有没有道理,他怎会不知?即便下令的时候因为愤怒而失了理智,过后,他很快也就想到了。
他只是不甘,极其的不甘,还有几分被人戳破后的恼羞成怒。
“聂载沉!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康成拂袖,把桌上的东西给扫到了地上。
事到如今,他除了色厉内荏,其实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聂载沉神色凝重。
“jūn_rén和普通民众不同,是特殊之人,为何不能行非常之事?新军上下,苦蓄发已久,将军你不是不知道的。方大春的举动,不是偶然,是迟早的必然。对于将军和将军你想守护的而言,真正的祸患,难道是头发的长短?”
“将军你身为宗室,身上却有罕见的开明之气,作为将军,奖赏分明,对广州民众而言,也是一个叫人称道的父母官。将军你更是个明白人,知道如今局面艰难,这才操练新军。既然这样,将军你为什么不能再开明一些,为官兵出操作战的方便和安全考虑,准许去发?”
康成咬牙道:“祖宗法度,我不能变!”
“将军,朝廷早已变法。国法尚可改,何况是区区体发?朝廷的气数,不是靠留辫来维持的。是逼迫jūn_rén留辫重要,还是顺应广大新军官兵的心声,收拢人心,效力将军重要?何况新军去发,此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康成一下哑了。书房里除了他呼哧呼哧的喘气之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聂载沉也不再说话了,依然静静地立着。
半晌,康成脸上的怒气终于消失了。他盯着聂载沉,一字一字地问:“我要是饶了这几个人,你能担保新军上下往后对我忠心耿耿,不为新党所惑?”
聂载沉道:“十指尚有长短,何况人心。卑职不能担保,且恕我直言,谁也没法担保。卑职唯一可以担保的是,将军能继续维持广州府今日的局面。而日后,万一形势大变,到了人力所无法左右的地步,那时,不管我聂载沉留的是旧发还是西式短发,我必竭力保将军的无碍。方大春是我的义兄,这是我对将军你饶过他性命的回报。”
都是聪明之人,康成又怎会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想到屡扑不灭层出不穷的新党之人,顿觉满目苍凉,前途渺茫,一时灰心丧气,有些不知自己这样呕心沥血苦苦经营,前路又到底是在何方。
他的脸色灰败,缓缓地坐了下去,出神半晌,拂了拂手:“你下去吧!我再考虑一番。”
聂载沉朝他行过军礼,戴回自己的帽,也不取回地上的断发,转身离去。
第二天的清早,西营刑场之上,已经被关了三天的方大春和另几个士兵五花大绑地被带上法场。一排准备执行枪刑的士兵端枪立在对面,周围站满了闻讯而来的新军官兵。人人脸色凝重,不时翘首看着远处,等待消息。
方大春倒是神色坦然,对着周围官兵大笑:“老子就剪个自己的头发,居然被自己人给毙了!好极好极!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这些鞑狗要是还没滚,老子反定了!”
旗人官兵有的面露愧色,有的默不作声,其余士兵则群情激动,纷纷涌上前来。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营官面露紧张之色,其中一人拔枪,朝天鸣警,非但不能震慑,反而令现场愈发混乱。
顾景鸿分开人群,示意众人肃静,自己随后来到方大春的面前,神色沉痛地道:“你们几个是我的属下,我也曾为你们数次去向将军求情,奈何军法如山,无法撼动,我也是无能为力,十分痛惜。但请你们放心,往后你们家中父mǔ_zǐ女,我顾景鸿必会加以照看……”
“来了!来了!”
就在这时,法场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充满了兴奋的吼叫之声,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纷纷扭头,看见一标下面的几个士兵飞一般地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消息来了!消息来了!将军大人有令!饶了方大春他们!不枪毙了,不枪毙了——”
法场周围起先一片寂静,突然,官兵们齐齐高声欢呼。有人迅速冲上刑台,拔刀替还没回过神的方大春几人割断了绑索。
陈立爬上高台,高声吼道:“都是我们聂大人的功!是聂大人到将军面前断发,救了方大春他们的!聂大人也变平头了!弟兄们,现在还不剪,要等到什么时候!老子就当你们当中的第一个了!”
他哈哈大笑,从绑腿里拔出匕首,揪住自己的长辫,“咔嚓”一下,把脑后的辫子齐根割断,一声暴喝,远远地丢了出去。
这下可热闹了,法场立刻变成了剪头所。除了旗人官兵和那些胆小谨慎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动又不敢动,其余人无不争着割发。
当高春发带着将军手令气喘吁吁地赶到,已是晚了,地上到处都是一根根的辫子,士兵们有挥刀自割的,有你替我割我替你割的,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高春发拔出一把□□,对天砰砰砰砰地放空了一盒子弹,这才终于止住了官兵割发的动作。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高春发的脸色有点难看,迅速地登上高台,喝道:“将军有令,方大春等四名罪犯,死罪可免,活罪难赦,每人鞭笞二十,扣军饷半年!”
他顿了一下,视线掠过面前那许多动作麻利已经抢在自己到来之前割了头发的士兵,再次喝道:“从我发话的一刻起,哪个再敢断发,罪加一等,鞭笞四十!扣饷一年!”
新军的军饷高,除开吃穿,普通士兵每月也可得四两二钱银子的兵饷。这些钱在当下,足以养活一个五六口的家庭。现在再割,一刀下去,就是四五十两银子,一家人一年的嚼用。
高春发这道命令一下,刚才那些动作快的无不喜笑颜开,庆幸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没敢动或是犹豫的,甚至包括一些旗人兵,这会儿无不懊悔,纷纷跳脚。
“快看!聂大人!聂大人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聂载沉正大步走来,戴着军帽,一身利落。
士兵们对他是又敬又服,还有几分感激。几人冲上去,不由分说就将他抬了起来,高高抛起,再落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欢呼之声,不绝于耳。方大春更是感激涕零,一口气扒拉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闯入人堆之中,紧紧地握住了聂载沉的手,哈哈大笑:“我就说嘛,聂老弟你还欠我一顿酒,我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死掉呢。走,走,这就喝酒去!”
法场充满欢庆的气氛,场面近乎失控。
高春发眺望了眼远处正被士兵团团围住的聂载沉,踩着士兵们丢了一地的狼藉辫发,掉头离去,将这里发生的情况汇报给了康成。
“将军,是卑职失职,去晚了,许多官兵已经去发,阻止不及。请将军恕罪。”他恭敬地道,心里却十分明白,这种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很快,那些刚才动手晚了的士兵必定会效仿。毕竟法不责众。北边的风气,不就是这么开了头的吗?
康成神色黯然,摆了摆手:“罢了。好在先前北边也有先例,说起来,也不是我一家的罪过。”他看向高春发。
“你要是想去掉,你也去了吧,方便做事。”
高春发慌忙下跪磕头:“卑职绝无此念,卑职万万不敢!”
康成微微颔首,叫他起来。
高春发想起聂载沉从前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于是爬了起来,试探道:“将军,那原先定好的升聂载沉为二标火字营管带一事……”
他话说一半,就停了下来,心知应当是无望了。毕竟今天这事的起头,全是他一个人带出来,说不得罪康成,那是不可能的。
康成出神了片刻,开口道:“混成协下不是还有个标统的空缺吗?升他吧。虽然年纪是轻了点,但我看他应当是能服众的。”
高春发惊住了。
出了这事,原本以为升他做管带也难,万万没有想到,康成竟然提拔他越了数级,直接做了标统!
要知道,标统是正四品的官职,和总督府公子顾景鸿的参谋相比,虽然品级相同,但标统却是一把手,地位自然不同。顾景鸿好歹也二十六七了,而聂载沉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应该是全部二十四镇新军当中最为年轻的一位标统了。
高春发不知道康成到底是怎么想的,竟对他做出这样连升数级的提拔。但自己的得意手下能受如此重用,他自然高兴,喜笑颜开:“那我先代他谢过将军了。我这就下发公文,通报全镇!”
☆、第 31 章
第二天, 聂载沉被破格提拔为混成协标统的正式任命就下来了, 没半天,消息传遍整个西营。
方大春陈立等人欣喜若狂就不用说了。方大春的身上还带着昨天受刑的伤,一听到消息,伤也不养了, 爬起来就带着一大帮子人过来道贺。
因为昨天的法场剪辫事件,现在新军上下谁人不知聂载沉的名字。重压之下, 人人噤声, 因为他的挺身而出,最后不但人被释放了,自己竟然也有机会一道剪掉了烦人已久的那根脑后辫子, 官兵们对他是又佩服又感激,加上也都知他之前在花县剿匪一战时立下的大功,现在知他被提拔为标统, 非但不眼红,反而个个高兴。当天的日常课操一结束,许多二标外的官兵也纷纷结伴涌去向他恭喜道贺。
标统和队官不同, 属于新军里的高级军官了。广州新军总共也就四五名标统而已。当天, 聂载沉就收到了新的军官关防, 还有四品武官的官服。官服分两种,一种是青金石顶绣虎的旧式公服, 另一种则是现在日常穿的新军军官制服,制服又细分礼服、常服等等。
除了这些,作为一标之统, 他现在也有了自己单独的住处。新的住处位于西营西北角,是一排军官宿舍当中的一间,地方自然不算大,但分成内外两间,外间待客起居,内屋就寝,足以应对日常了。
混成协下第一标的官兵知道他们有了新上司,自然不会闲着。不敢全涌来,全过来的话,一标将近两千人,怕要把地方给挤塌。当天傍晚,四个营的管带申明龙、宋全、刘大有、范正,挑了下头十几名龙精虎壮的士兵前来,一是拜会上官,二是帮着乔迁。
聂载沉没什么可搬的东西,就几套衣物,一只箱子而已,早被陈立等人给抢着搬来,地方也打扫好了。他将四人叫入,寒暄几句,问了下标里的日常事务,上下非正式的简短见面过后,便起身送客,让他们早些回去休息。
几人都看着甲字营管带申明龙。申明龙便上前,从身上摸出一只小盒子,笑容满面地递上说:“大人,照规矩,这是我们兄弟对大人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往后多多关照。”
聂载沉接过,掂了掂,略微沉手,打开盒子,见是四根金条,笑了笑,递了回去。
几人以为他还嫌少,相互对望一眼。申明龙擦了擦汗,急忙躬身:“聂大人要是赏脸,不如今晚由我们兄弟几个做东,再请聂大人……”
聂载沉摆了摆手,问道:“你们几人,谁上过军事学校?”
范正和刘大有两人迟疑了下,道:“下官上过。”
聂载沉点了点头:“既然上过,就该知道,军事学校讲的是练铁肩,担重担,奋起自强,什么时候教过这种?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在我这里,没有这一套!你们给我收回去,往后用心练兵,就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这里虽是新军,许多中下级军官也是军事学校毕业出来的,甚至还有不少因为断了科举之路改而从军的旧日秀才禀生,出来之后,一开始自然是蓬勃上进,但时日久了,身处染缸,难免也被同化。官场风气,实则和现如今的旧军并没什么本质区别。新上司到任,下头人凑份子道贺,已然成了惯例。
几人知道新上司极得康成的青眼,否则也不可能让他年纪轻轻就做到这样的位子,不敢怠慢。通常的规矩是准备两根金条,但为了讨好,几人咬着牙凑出了四根。万万没想到,新上司竟然不搞这一套。起先还有些犹疑,以为他在假意客套,直到见他神色严肃,语气果决,这才信了。
两个上过军事学校的管带有些惭愧,立着点头。申明龙和宋全则是混兵饭的老油条了,见这年轻上司竟然真的不收,放出去的老血一滴不漏全回来了,高兴都来不及,“噗通”一声,朝着人就跪了下去:“聂大人公正廉明!两袖清风!更兼年少英雄,叫我等万分佩服!往后定尽心尽力,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一边行着礼,一边那奉承话是出口就来,源源不断。
聂载沉叫两人起来,神色再次转为严肃,强调往后只能行新式军礼。四人领命,遂排成一排,再次齐刷刷地朝他行了个新礼,这才告辞离去。
聂载沉送客到了门外,见几人再三地要他留步,也就停下,转身正要回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朗笑:“聂大人,恭喜你高升,我现在才来道贺,迟了,莫怪,莫怪!”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聂载沉转头,认了出来,是总督府公子顾景鸿来了,后头还跟着个抱了只木箱的士兵,急忙迎了上去,将人请入屋里,自己给他倒茶。
顾景鸿伸手阻止,自己夺壶,笑道:“你我如今同级,且论位次,你还在我之前,怎敢劳你斟茶?我自己来,自己来!”
聂载沉微笑道:“顾公子取笑。”也就随他了。
顾景鸿寒暄几句,恭喜一番,看了下屋子,就叫跟过来的士兵将箱子送入,放在地上,笑道:“今天来得匆忙,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准备了两只青花,宣德官窑出的。如今你和从前不同了,时常会有访客,正好这里空荡荡的,摆上去凑屋。”
聂载沉婉拒,顾景鸿不悦:“又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不过两只瓶而已,莫非你是瞧不起我?”
聂载沉只好收下,道谢。
顾景鸿这才笑了,十分爽快:“我比你虚长几岁,你要是看得起,往后咱们也不必大人公子地来回客套了,兄弟相称就是。”
聂载沉自然称好。顾景鸿又略坐片刻,方告辞离去。
他回到总督府,衣服都来不及换,立刻问下人:“我爹回了吗?”
“大人下午回来了。这会儿在书房里。”
顾景鸿急匆匆地赶到书房,见父亲果然在里头,张口就问:“爹,白家婚事怎么说了?”
顾总督叹了口气,摇头:“白成山说他女儿原本和将军府的儿子有婚约意向,这会儿正好将军府也催这个事,说什么两家是亲戚,他不便和我们做亲,现在就拂亲戚的面子,没答应!”
顾景鸿刚才进来,一看见父亲的脸色,就知道结果应该没有那么顺利。此刻听到父亲果然这么回复自己,神色阴沉了下来。
顾总督安慰儿子:“好在我听白成山的意思,应当不会和将军府结亲。他女儿不嫁将军府,放眼广州,除了我们顾家,还能嫁谁?你也不必过虑。白成山是头老狐狸,什么拂不过亲戚面子,借口而已。他应该还还观望局势。你放心,白家女儿迟早会是你的!”
顾景鸿从书房出来,回到自己的屋,一把摘掉了头上那顶连着假辫的帽,厌恶地掷在一旁,扯开衣领,人坐了下去。正出神之际,听到下人敲门,走过去打开了门。
“公子,方才后门那头来了个名叫王五的人,说有事找您。”
顾景鸿皱了皱眉,戴回帽子,整了整衣领,匆匆走了出去。
总督府后门之外的一个暗处,等着一个猴瘦的男子。顾景鸿将人领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问道:“什么事?我不是跟你说过,没我的话,平时不要过来找吗?”他的语气有些不悦。
那人道:“顾公子,您看你手头要是宽坦,能不能给我们兄弟再拨点钱?”
顾景鸿大怒,压低声叱道:“刚两个月前,我不是给了你们两万吗?”
那人赔笑:“顾公子,您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们兄弟原本在花县过得舒舒服服,谁知道你们新军过来,把我们给赶跑了。顾公子你当时也没能保住我们,连老大也死了。现在我们剩下的人,还不是听了你的,一边老实过日子,一边替你拉人吗?如今又聚了几百号人,吃喝嚼用,怎么的一个月也要用点钱吧?”
“怪起我了?当时我是怎么说的?风头紧,康成要拿你们开刀,派出是新军精锐,我叫你们老实点,你们自己要找死,还出来蹦跶,我有什么办法?”
他冷笑:“以为我不知道吗?就半个月前,有个柳州商人路上被劫,同行的小妾也被抢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到广州衙门来报案,也是你们干的吧?”
那人嘿嘿一笑:“都是小打小闹,没什么大油水可捞。那婆娘玩了几天,转手卖了,又没几个钱。这不,实在没办法,人要不散,就只能又来找您施舍了,您看……”
顾景鸿忍着心中厌烦,沉吟之时,对方忽凑上来耳语:“顾公子,我们倒是想干一票大的,干了就收手,有您罩着,老老实实等着日后干大事的时候差遣。”
“你们想干什么?”
“听说白成山只有一个孙子,我们想绑了他,勒索一笔,那可是条大肥羊啊!白家家里金山银山堆成堆,分一点给我们,我们就吃用不尽了。就是白成山有将军府当靠山,我们不知道能不能干,万一再被一窝端,那就有钱也没命花了。”
顾景鸿起先有些吃惊,断然厉声呵斥:“不行!不能动白家人!”
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微微闪烁,又改口,点了点头:“不过,这确实也是个来钱的最好法子。”
那人看着他。
他沉吟了下:“白成山的孙子小名阿宣,七八岁,很胖,最近一直在古城。正好白成山刚过完六十大寿,那个小孩就在古城里。我给你们画张白家周围和古城的地形图,你们好好准备,把人带走后,一切听我安排。”
“记住,只取财,不伤人命!”
那人大喜:“我们兄弟本来还有点吃不准,有顾公子你的安排,怕什么!行,豁出去了!这就大干一票,干了就收手!”
顾景鸿目光微微闪烁,点头道:“是,好好干,一劳永逸。”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 32 章
次日清晨, 聂载沉到了混成协的第一标。标下统两个步兵营、一个辎重营、一个工程营。四名管带集合了所有的士兵, 他简短训话之后,便正式走马上任。
当天操练,在靶场,聂载沉看似随手地接过了士兵手里的枪, 摆弄几下,开了几枪, 枪枪命中红心。随后格斗, 几个大胆的士兵说,听说他之前曾打败过大名鼎鼎的方大春,斗胆想请他指教一番。聂载沉当场亲自下场, 把七八个站出来依次对他发动近身攻击的士兵摔得七荤八素,半晌也爬不起来。第一天还没结束,全标官兵便对这个新来的年轻上官肃然起敬, 分毫也不敢轻视。
其实也不是聂载沉特意要显摆自己。他手下的大部分士兵年纪都比他大,上任之初,他要是不立刻露几手震慑住下面, 以后说的话就没人听, 这才有了今天的一幕。效果还是很明显的。随后几天, 聂载沉很快熟悉了全标上下的情况,官兵也对这个处处以身作则的上官很是敬服。在申明龙等几个管带的协助之下, 一周之后,标里的各项事务就进入了正轨。
这天,高春发派了个人来通知聂载沉, 晚上将军和将军夫人请吃饭,叫他早点结束标里的事,一道进城。
“高大人特意叮嘱,叫聂大人你务必打扮得齐整些。”
将军府请吃饭,高春发又这样特意叮嘱,聂载沉自然照办,但也没多想,以为高春发是考虑到将军夫人也会同桌,这才对他的仪容提出了要求。
傍晚他回到住的地方,冲了个澡,换上行头,临出门前,想起高春发的叮嘱,照了下正容镜。
新理的精神的短发,崭新的军官制服,擦得纤尘不染的皮鞋。
应当没问题了。
他戴上帽子,对镜正了正,出发去了高春发那里。
高春发也已准备妥当,见他到了,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他一眼,玩笑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可惜了,我没有女儿,要不然,一定招了你做女婿。”
聂载沉以为他随口取笑,也没在意。
高春发叫卫兵牵来两匹马,笑道:“走吧,不要让将军和夫人久等了。”
聂载沉上了马,随高春发一道入城,两人很快抵达将军府。
康成今天穿着便服,紫马褂,黑袍子,脸上带笑,和那天见聂载沉时的愤怒模样大不相同,显得很是放松,当聂载沉向他见礼完毕,脱下帽子挂在客厅口的帽架上,露出了他的一头短发时,康成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没露出什么不满的样子。
将军夫人和他一道出来,与显然平日常有往来的高春发打了声招呼,两道目光就投向聂载沉。
高春发向她介绍:“这个年轻人,就是我之前在夫人面前提过的聂载沉。今年才二十一岁,前途无量。”
“见过将军夫人。”
聂载沉向面前这个穿着旗装、正在打量自己的贵妇人行礼。
将军夫人终于看完了人,暗暗点了点头,态度很是热情,笑道:“快进来吧!一顿便饭而已,你就当是在自己家中,不必拘束。”
聂载沉道谢,随了高春发来到将军府的客厅。厅里有两个将军府的幕僚陪坐着。高春发问公子明伦:“最近好似都没见着公子了,公子应该很忙吧?”
康成没说话,将军夫人笑道:“最近朝廷商务局里事多,前几天他就去了京城,人不在这里。”
高春发恍然,赞道:“明伦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材,我大清多几个他这样的青年才俊,何愁明日。”
将军夫人自谦几句,就转移了话题,对高春发道:“明伦是不在,不过家里又多了个孩子。我跟你提过的,我外甥女婉玉,她出孝了,前几天从苏州来我这里,要住上一阵子。你是长辈,我这就叫她出来见个礼。”说着,命人去把婉玉小姐请出来。
下人去了。等着的功夫,将军夫人又道:“我妹妹早早就去了,婉玉他爹是江西学道,三年前也病去,婉玉就回了老家苏州,去年守完了孝。我没有女儿,把她接过来,往后就当自己的女儿养。”
她说话的功夫,很快,伴着一阵轻悄的脚步声,那幅张在内厅口的嵌毛玻璃的景泰蓝边落地屏风后,多出了一道袅娜的女子身影,影影绰绰,看着似乎穿了身浅紫色的衣裳。
隔着屏风,婉玉小姐朝着客人的方向施了一礼,声音也从毛玻璃后传了过来:“婉玉见过高叔父,见过……”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高春发边上的聂载沉。
高春发看了眼一旁的聂载沉。
今天的这顿饭,其实是有目的的。目的来自于将军夫人,她想替自己的外甥女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将军夫人的外甥女丁婉玉,早年曾和人订过婚,后来男方出事没了,凭空就误了几年,再后来,父亲也死了,她又守孝三年,现在二十多了,从苏州到这里投奔姨母。将军夫人疼爱外甥女,就盘算着给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其实夫人之前就物色过几个人了,家庭出身和婉玉小姐堪配,都是官宦子弟,但婉玉小姐自己才貌双全,也颇能干,父母没了,一个人也把苏州老家的门面给撑了起来,眼光自然高,看不上人。这回她过来了,前几天,将军夫人和高春发提及这事,叫他方便的话帮自己留意一番,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高春发就想起了聂载沉,大力推荐,说他人品,相貌,或是能力,都是人中杰俊,万里挑一,比了下年纪,也只比小姐略小几个月,正堪配,唯一家世清寒,或不配小姐。将军夫人就心动了,和丈夫商议,康成也点了头,她就想着先看看人再说,这才有了今晚的这场家宴。
刚才见到聂载沉,体格出众,英气勃勃,将军夫人只觉眼前一亮。和面前的这个年轻军官相比,之前自己曾给外甥女相过的那几个人,犹如鱼目之于珍珠,简直是黯然无光。夫人十分满意,想着要是成了,日后叫丈夫再多提拔提拔就是了,所以就把外甥女叫了出来,让她自己也看上一眼。
“婉玉,这是新军混成协第一标标统聂载沉,新军里的后起之秀,你叫他聂大人就行了。他也是你姨父的得力干将,日后会经常出入我们家的,不算外人,你也不必避嫌了,出来见个礼就是。”
毛玻璃后的那道身影轻轻晃了下,婉玉小姐听从了将军夫人的话,从后头走了出来。她和将军夫人一样,穿着身旗装,身材苗条,面容秀丽,果然人如其名,温婉如玉,极是可人。
“婉玉见过高叔父,见过……聂大人。”
她的一双妙目在聂载沉的脸上停了一停,或是因为羞涩,脸颊泛出一层淡淡红晕。
聂载沉赶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微欠身还礼:“不敢。小姐客气了。”
婉玉小姐再次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告退离开。
聂载沉浑浑噩噩,依然丝毫没有察觉什么异样,直到吃完晚饭,康成高春发和几个幕僚说着话,将军夫人却把自己单独叫到边上的一间小厅里,让他坐下去,开始盘问他的生辰八字、家中情况,他这才觉察不对劲,突然想起那次刚到古城的时候,在白家的饭桌上,白家少奶奶说要给他说亲,当时问的那些话简直和此刻一模一样,再联想到高春发特意叮嘱他注意仪容,还有刚才的那位闺秀,聂载沉顿时如有芒刺在背,坐不住了。
他含含糊糊对付着应了几句,正想找个借口起身,突然听到外面发出一阵疾奔而入的脚步声,似是将军府的下人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将军!白家少爷来了!出大事了!”
聂载沉心微微一跳,立刻站了起来。
“夫人,我去外面看看,出什么事了。”
也不待将军夫人点头,他略微欠身,立刻转身出了小厅。刚到大厅,就看见白镜堂急匆匆地进来了,神色焦惶,一看到康成,立刻喊:“舅父!不好了!锦绣被一帮土匪给绑走了!”
康成大惊,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白镜堂定了定神,道出原委。
他的妹妹白锦绣最近心情仿佛不大好,在古城的时候,天天待在家里,也没出去画画了。当初那个摔坏了脚的司机,现在已经伤愈,白成山原本想将人叫过来再给她开车,方便出门,但白锦绣提不起兴趣,说不要了。
前几天她对白成山说,离女校开学也没多少天了,她想回香港,又答应会经常回来看父亲的。白成山虽然不舍,但拗不过她,就答应了,于是安排了行程,先去广州住两天,然后再去香港。阿宣和她同回。
昨天一早,刘广和两个带家伙的白家壮丁送白锦绣和阿宣坐马车上路,中途行到一段山道时,前头的路上堆了几块大小不一、看着仿佛是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挡住了道。恰好阿宣早上出门吃多了,又嚷着要屙屎,于是白锦绣带着阿宣下车,领他到路旁草丛里方便,刘广就带人去搬石头。
白家背靠广州将军府,当地那些有年头了的积匪,哪个不知?何况官匪一家,官府缉盗的,很多人甚至都认识积匪头子。除了之前那伙在花县闹得太凶的土匪坏了规矩,被一锅端了之外,广州府哪个山头的土匪敢打白家的主意?加上最近雨季,山道石头滑坡是常有的事,所以刘广也没起疑心。
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和家丁搬石头的时候,突然从斜旁的林子里窜出了十几个山民打扮,但却斜挎武装带、手里持着土枪的土匪,朝着白锦绣和阿宣就冲了过去。
家丁手里有枪,还是最先进的连发美式长。枪,火力比土匪的土枪不知道要好多少,但刚才都放在马车里了,匆忙取枪后,小姐和阿宣又在那个方向,刘广怕误伤,怎么敢随意朝人放枪,只能一边放了几下空枪示警,一边带着家丁追了上去。
阿宣蹲地上的时候,白锦绣站在他的后头等着。阿宣远远看到土匪出来,大喊一声姑姑快跑,自己站了起来,连裤子都没提,转身一溜烟撒腿就跑,人胖腿短的,脚上还拖着裤子,竟也和兔子似的跑得飞快,一头扎进旁边的林子里,转眼不见了人影。
白锦绣却没他逃得快,被土匪迅速追上,套进一只大袋子丢到了马背上。大约是忌惮白家两支枪的火力,土匪也不敢再去追阿宣,朝着身后追来的刘广和家丁放了几枪,当即匆匆离去。随后,白成山就在家里收到了来自绑匪的消息。
“绑匪要两百万鹰洋,三天之后,让装到一只敞篷舢板里,放到黄埔码头的野河,船顺流下来,只准一个他们指定的船工留船。说收到了赎金,他们就会把人放回来!”
“什么!两百万!”康成倒吸了一口凉气。
“舅舅!给钱没问题,钱我们筹,已经通知各钱庄了,三天应该可以!我爹怕的是绑匪言而无信,万一对我妹妹不利!他也正往广州赶来!我妹妹她不能出任何的事!舅舅你一定要帮忙,要保证我妹妹能安全回来!”
白镜堂满头大汗,说到最后,几乎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康成震怒,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
“岂有此理!哪里来的土匪,狗胆包天,竟敢动我的外甥女!镜堂你放心,舅舅一定会救人的!”
他转过头,对着高春发下令:“你立刻调集新jūn_rén手,到黄埔码头布控,就算把广州府的地皮刮掉三尺,也要给我把锦绣找回来!”
高春发不敢怠慢,立刻接命,正要离开去安排,一旁的幕僚咳了一声,急忙站出来阻止:“将军,稍安勿躁,先听我说。现在离事发已经过去一天多了,出了这样的事,光调新军,不是说没用,但我怕耽误时间。对方在暗,我们在明,现在连对方是哪伙人都还不清楚,怎么找人?”
这个幕僚是当地通,康成焦急地催促:“那你说,怎么安排?”
幕僚道:“将军,土匪有好几种。有长占山头以此为业的积匪,有平日看不出来,有家有户,暗地聚众打劫的当地人。这两种匪,料他们没胆子敢动白家。最大的可能是悍匪。悍匪通常都是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没有顾忌,什么都干得出来,也最危险。新军的装备或是官兵能力,自然都好,但要对付这种暗地活动的土匪,还是要用旧军那边的人。一直以来,缉拿盗贼是巡警营和消防营,打土匪是防营,他们有经验,有门路,也知道人,可以比我们更快地查到绑匪的蛛丝马迹,确定了身份,营救才更有效。”
康成被一语点醒。
“巡警营消防营和防营都归总督府管辖!”
他略一蹙眉,立刻吩咐人:“快!马上把顾景鸿给我叫过来!”
顾景鸿很快开车赶来,疾奔而入,当听到白小姐被一群悍匪给绑走的消息,一愣,随即面露怒色,转头对康成和白镜堂道:“你们放心,我立刻去请我父亲的许可,把人全部叫来这里商议对策!”
他匆匆离去,再次回来的时候,广州旧军的巡警营统制、消防营统制、防营都督,还有各军总兵,以及新军高春发麾下的两个标统,总共十几个广州府的高级武官,全部赶了过来,乌鸦鸦一道聚集在了将军府的议事大厅里。
因为将军府和总督府不合,加上旧军对新军也有所不满,新旧军的将领这样齐齐聚在一个地方开会,如此的阵仗,还是头回看到。当听到白家小姐被绑,绑匪索要两百万的消息,武官们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表示一定竭尽全力,保证把人安全救回。
顾景鸿上前道:“将军,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斗胆,请命负责这次行动。我以我的人头担保,一定安全地带回白小姐!”
康成和白镜堂稍微商量了几句,点头:“也好,那就由你全权指挥,新军调动也归你安排!”
白镜堂实在不放心,又补充道:“顾公子,我妹妹的安全第一!我们求的是人尽快回来,实在不行的话,钱我们给就是了!”
顾景鸿道:“白公子你放心!白小姐的安危,胜过我自己的性命,我绝对不会拿她的人身安全当儿戏的!”
白镜堂知他对自己妹妹的心意,听他语气郑重,神色诚恳,又看了眼聚在议事大厅里的广州府军方众多人马,总算觉得心里稍稍有了点底,抹了把汗,向面前的众人作揖:“我妹妹的事,就交托给各位了。等她安全回来,白某在大|三元摆翅皇宴,酬谢诸位!”
大|三元酒家是广州最有名的粤菜馆,翅皇宴更是大名鼎鼎,一桌价钱动辄上千两银子,只有达官巨富才享用的起。就算是广州府的这些统制、总兵,一年也难得有机会能蹭上一次。
统制总兵们拍着胸脯保证,纷纷说道:“白公子客气!尽管安心等着好消息就是!”
顾景鸿就地做事,很快开始和武官们排兵布阵,商议对策,康成高春发和白镜堂几个也在旁听着,众人纷纷献计献策,议事大厅里人声鼎沸。
聂载沉在大厅内口的角落里独自默默地站了片刻,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霁月堂堂主 的火箭炮
☆、第 33 章
议事大厅里的商讨还在紧张地继续着。
经过一番分析, 众人很快初步判定, 作案的极有可能是之前被剿的花县土匪余孽。那帮子人没了老巢,穷凶极恶,铤而走险,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除了他们,广州府再不会有哪拨子人胆敢犯下这样的案子。
有了这个判定, 行动也迅速地制定了下来。
防营负责的是全广东的治安, 平时分驻各地要隘。广州因为最近没什么大事,兵力只留了五百人,顾景鸿下令连夜从最近的佛山和顺德两地调来两个营, 和广州巡警营、消防营共计五千人原地待命,随时准备行动。同时,命令广州府和东西惠州肇庆两地迅速封锁各道关卡, 海防也同样设卡,四面八方,堵死绑匪的逃跑通道, 等到白小姐安全回来之后, 与抽调的新军一道, 实施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以彻底消除祸患。
最后他再三地强调,在白小姐确定安全之前,所有的行动都必须秘密暗中实施, 免得打草惊蛇,令绑匪狗急跳墙,危及白小姐的人身安全。
命令连夜以最快的速度下发,众武官各自领命离去,顾景鸿说他想连夜亲自带着新军一标的骑兵营出城到黄埔勘察地形,以便两天后能保证万无一失地接回白小姐。
听这布置确实滴水不漏,而且,不但出动全广州各方的jūn_duì和警力,连肇庆惠州等地也被惊动,连夜联合行动。
可以做到的,也只能是这样了。现在顾景鸿又这么上心。白镜堂感激,用力地握着他的手:“有劳你了!我十分感激!”
顾景鸿道:“白公子见外了!白小姐的安全第一,其余都是次要!事情紧急,我先去了!”
看得出来,他确实急着想要离开,对妹妹的关切,显见是发自内心。白镜堂更是感激,还怎么会再耽搁事情,急忙送他出去。人散了后,他自己也没回位于西关的白家公馆,派人回去把消息传给正在家焦急等着的张琬琰,自己则直接留在将军府,以随时获悉最新的营救进展情况。
这一夜,将军府灯火通明,白镜堂愁眉不展,而远在城外的西营之中,聂载沉也是彻夜无眠。
营救行动是由顾景鸿全权指挥的,他调用的新军,自然也都是他本人所在的标下人马。
这个点,西营里的官兵原本已经熄灯就寝了,随着一标骑兵营和步兵营的突然出动发出的那阵短暂骚动过去之后,整个西营很快又恢复了夜的宁静。周围剩下的官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议论了几句,也就继续回去睡觉了。
要是猜测没错,这边应该总共出动了至少五六千的人马,而绑匪那边,估计最多也就几百号人,加些土枪罢了。顾景鸿本身能力确实是出众的,白家又拿得出钱,也愿意付。从绑匪那边来看,索要的金额虽然巨大,甚至可称是天价,但给出了三天时间让白家筹款,可见是真心求财,在有希望获得巨额赎金的前提下,想来不会对白小姐施加伤害。
就两天后换回白小姐这件事而言,问题应该不大。
他完全不必费神多想的。白家人里,白小姐就不用说了,现在对他必是深恶痛绝。白成山对他,应该也是怨气未消。
白小姐于他,不过就是个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以靠近,现在又形同陌路的一个无关之人罢了。
已经有那么人在为了她奔波,她会平安回来的。
没他什么事,也根本用不着他。
聂载沉这样告诉自己。
……
白成山次日赶到了广州,获悉全部安排已经妥当了,只等明日换回人,然后瓮中捉鳖,将绑匪一网打尽,断绝后患。但他不放心,又问详细的安排。顾景鸿亲自赶来汇报。他听完整个的计划安排,那颗高高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些下去。
八月的广州,天气炎热,白镜堂见父亲形容憔悴,怕他万一着急了病倒,劝他先回家中安心等待消息,将军府这里,由自己守着,随时给他传报最新的动向。
该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自己干着急也没用。
白成山知道儿子压力巨大,女儿出事了,也不想他太过煎熬,便听从了儿子的安排,先回了西关公馆。
白镜堂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渡过了剩下的时间。第三天的清早,约定交赎金的时辰到了。
他和刘广带着家丁赶着一辆大马车,将紧急筹来的钱,全部运到了黄埔码头。
黄埔是位于广州城外的一个荒野小岛,除了码头附近还算像样之外,沿江分布着的渔村破烂不堪,棚户密密麻麻,肮脏而混乱。居住在这里的,除了船工,剩下的都是无家可归的贫民和混子。
现在是清早六点,太阳都没出来,周围还看不到什么人,冷冷清清。
两百万鹰洋,数目庞大,一条船根本装载不下。按照绑匪的详细要求,五十万是鹰洋,其余一百五十万,折成相当的黄金,全部用木箱装好,运到舢板上。
白镜堂和刘广指挥家丁,将装着赎金的沉重木箱一只只地搬上舢板,一分不少,随后就等着对方指定的船工到来。
天渐渐大亮,太阳也升了起来,周围开始有住在附近的船工探头探脑,好奇张望。
白镜堂满头大汗,等了许久,始终不见有什么人出现,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也变得不安起来。正焦躁不已,突然看见远处跑来一个家丁,气喘吁吁地道:“公子,不好了!刚刚老爷在家,又收到了绑匪的新消息。绑匪说咱们骗他们,意图要对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威胁撕票!”
白镜堂大惊失色,急忙朝着远处大声呼喊。匿在周围的顾景鸿和几个统制立刻现身上来,获悉消息,几个统制面面相觑。
顾景鸿眉头紧皱,神色阴沉,仿佛陷入了某种凝思。
“顾公子!现在怎么办!你不是说计划完美吗?这是出了什么纰漏?绑匪怎么知道了你们的安排?”
白镜堂气急攻心,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边上的人赶紧把他扶住。
顾景鸿回过神,眺望了一眼远处的西北方向,沉声道:“白公子,你先别急。整个广州府现在被围得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绑匪无路可走。他们不是蠢货,白小姐现在就是他们的护身符,她要是出事了,他们就没有活下去的半点可能了!我这就把这里的人全部调回去,立刻展开搜索!”
事情急转直下,变成了这样,白镜堂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看着顾景鸿指挥众人重新安排行动,心里盼着妹妹安然无恙。
顾景鸿安排完毕,将心腹蒋群单独叫到边上,低声说道:“要是我猜得没错,咱们的计划可能被那帮人察觉了,他们现在极有可能逃回花县的黄龙山。毕竟那里是他们老窝,他们熟悉地形,那一带又山高林密,利于躲藏。你立刻带上信得过的自己人,悄悄赶去,先侦查一下情况,记住,暂时不要让别人知道,更不要将那帮子人逼得狗急跳墙,我会另行安排——”
他话音未落,忽然,远处又骑来一匹快马,一个士兵疾驰到了近前,翻身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报——将军刚刚收到消息!绑匪带着白小姐到了花县黄龙山!绑匪指定要让顾公子你过去,说要和你谈判!”
顾景鸿一怔,心中顿时怒火中烧,扭头见白镜堂已经听到了,正朝自己跑来,急忙迎了上去。
“白公子,你放心!我这就立刻过去,把白小姐救出来!我倒要看看,那帮土匪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待白镜堂开口,他立刻说道。
……
花县位于广州城的西北方向,有一百多里地。中午时分,顾景鸿、高春发、白镜堂,以及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新军旧军全部武官,带着浩浩荡荡数千官兵,一齐赶到了黄龙山下。
黄龙山地势陡峭,山间有道很深的裂谷,名断龙涧,宽十来丈,两边悬崖,下面怪石嶙峋,人无法直接通行,雨季的时候,还有湍急的涧水从涧底穿过。山头被土匪占领之前,附近山民为方便往来于两座山峰之间,修了一条连接的藤桥。后来山头被土匪占了,断龙涧就成了土匪的巢穴。
官兵驻下,众人也暂停在山脚,正商讨着下一步的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