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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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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

为了白家小姐争风吃醋以致于大打出手的消息就传出了白家大门,没两天满城皆知,古城县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明伦第二天酒醒过来,知自己昨晚闯了祸,虽心底依旧满是遗憾和不甘,却也十分羞愧。

两家本是郎舅关系,十分亲近,白成山对外甥向来也很好,闹出了这样的事,第二天非但没有半句责备,反而留他再多住些日子。明伦自己却是一刻也待不住了,向白成山和白镜堂再三地告罪,当天连白锦绣的面也没再见,含羞带愧,领着先前同来的下人匆匆离了古城回往广州。

顾景鸿倒是极想再留下盘桓几日的,白镜堂也以主人的身份,开口极力邀他再小住些日子,但因广州府还有要紧的事在等着,次日明伦走后,他也只能去拜别白成山,临行之前,说父亲和他会等着白成山的佳音。其余来宾也陆续踏上归途。待送客完毕,白镜堂因广州那边也有许多事情绊着,实在得不了闲,这里没住两天,也动身回了。

张琬琰原计划是让丈夫先回广州,自己再留些日子的。至于阿宣,则是等暑期假结束了再回,这段时日就留下伴着祖父。

她是一心为着白家将来考虑,这才想着促成这门亲事。她想好好再劝劝小姑。只要小姑愿意了,这门婚事,公公绝对会立刻点头。没想到就在丈夫走了之后的这个晚上,她亲自监督阿宣背书,阿宣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话,说先前她来了古城,他爹和他还在广州,有天爹送他去上学,在路上,爹遇到了一个女人,两人停下说了一会儿的话。

丈夫从前在娶自己之前,心里是另有所爱的,对方姓柳,据说是衙门里一个书记小官的女儿,饱读诗书,颇有才气,和丈夫情投意合,只是因为公公棒打鸳鸯,他最后才娶了自己。这事张琬琰早就知道。嫁过来后,她怕在丈夫跟前被比下去,努力和年幼的小姑拉近关系,经营白家门面,把家事和外头应酬打理得井井有条,好让丈夫在外一心做事,终于获得了能干的好名声。且这些年,丈夫对自己虽谈不上情浓意蜜,但夫妇关系还算不错,不但没有行纳妾之类的事,连生意场上难免有的所谓逢场作戏也从没听闻。张琬琰原本是放心了。但去年的时候,她又听说那个柳氏竟死了丈夫,成了个寡妇,如今在广州府一间新立的女子小学堂里做女先生,心里就又起了疙瘩,唯恐丈夫和柳氏旧情复燃。于是暗中察看了许久,并没发现丈夫和对方有所往来,这才渐渐又丢开了。没想到儿子现在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张琬琰顿时被戳中了心病,立刻追问那女人是谁,他爹和对方都说了什么。

阿宣摇头晃脑:“我那会儿在吃东西,没听到呢!”

“吃!吃!整天就知道吃!”张琬琰训斥儿子。“你再给我好好想想!和你爹说话的女人是什么模样?”

阿宣皱眉,努力回想:“比娘你白,比娘你苗条,说话声音也比娘你轻!对了,她手上还拿了几本书!”

张琬琰大惊失色,顿时对号入座,脑补出丈夫和旧爱街头偶遇执手凝噎的一幕,心烦意乱,哪里还有心思再催儿子背书,坐着发了半晌的呆。第二天一大早,就对白成山说自己这趟来得有些匆忙,广州那边家里还有些对外的事没打理好,怕回去晚了耽搁,考虑过后,还是想尽快动身。白成山自然点头。当天张琬琰就把儿子交托给小姑,将这里一些未完的后续之事转给管事刘广,让他再多留几天,自己收拾了东西匆匆也赶回广州。

随着各色人等几天内陆续离去,家里就只剩下了白锦绣和阿宣。因为白成山过寿而沸腾起来的古城,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刘广记着白成山那日的叮嘱,这几天一直叫人用大锅熬绿豆汤和酸汤梅,用冰镇了,每天派人出城送去巡防营。这天午后,日头当顶,白成山照老习惯午睡去了,刘广因没事,又一直承着先前聂载沉照顾自己的情,打算亲自走一趟,看下那天寿宴过后就没再现身的聂载沉。他叫小厮将两大木桶准备好的凉饮抬上了小骡车,自己正要坐上去出发,忽然看见小姐带着手里提了东西的虎妞,从门里走了出来。

小姐回家后基本每天都穿褂裙,这会儿却穿了条颜色非常娇嫩的长及脚踝的黄色连身洋裙,还打了一柄边缘镶着簇作堆的据说是叫“蕾丝”的透明漂亮花边的蓝色小阳伞,走过来说:“刘叔,你不用去了,我帮你把东西送过去吧!”

刘广哪敢要小姐做这种事,急忙辞谢。

“我在家没事,想出城采风画画,顺便把阿宣也接回来,免得他撒野。”小姐又道。

阿宣那日胜利地从母亲的严厉监控下解脱,得意洋洋,简直快要飞上天了。因他脑瓜子聪明,新学堂的功课期末门门都得甲等,加上白成山本也不是很赞同儿媳逼迫孙子暑期再补习国文,所以儿媳走后,叫来孙子,亲自规定他每天要做的功课,说自己检查,其余也就随他了。这两天,阿宣天天往巡防营跑,门房说一大早小少爷就在阿生的随同下出门,想必又是去了巡防营。

小姐说完,带着虎妞就上了小车,位子有限,没多余的地方,刘广只能听从,叮嘱车把式赶好车,不要颠到小姐,自己就站在门口,目送小车朝着城北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入v啦,蓬莱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 16 章

聂载沉答应帮白成山编练巡防营后, 就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课程。这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很明白。因旧军无论是从军容、斗志或者作战素养等等方面来说,和新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想短期里赶鸭子上架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便他想早些回去, 但在刚开始的那一周, 除了跑操和体能训练, 聂载沉也就只操练士兵的军姿、军礼以及服从命令这些最基本、但却能够磨砺士兵性格的非常重要的内容。

巡防营官兵都知道, 要没白家老爷的出手,他们的这个番号早已被撤, 他们这些人现在也不知道被塞到哪里去了, 所以对白成山十分感激。而这个受白成山之托来训练他们的据说是广州新军里最为杰出的青年军官之一的聂姓年轻人, 从到来的第一天起,也就镇住了他们。

第一天的全营十公里跑操结束后, 人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很多人根本就没撑到终点, 半路就相继扑倒在了大日头下,而领着跑操的这位聂姓军官,不但从头领到了尾,跑完之后,还面不改色。

就这简单一条, 叫巡防营里的老油条们便不敢轻视了。随着操练一天天进行下去,这个年轻军官不但处处以身作则,和官兵同跑同练,同吃同住, 他逐渐展现出来的旧军官兵前所未见的各种格斗和作战技能,更是叫人钦佩不已。

这个年轻军官的身上,仿佛有着一种由内而外的令人信服的力量,没多久,全营上下就对他唯命是从,十分敬重。

这几天,聂载沉见官兵渐渐适应了训练强度,先前白成山订购的那一批军械也陆续到货,就按照计划,开始进行战斗姿势和武器操作的训练。

比起枯燥的基本项目,这两项是官兵期待已久的,所以练得更加起劲了。

今天一个上午,白家的小公子阿宣都泡在营房里不肯走。他起先看士兵操练,后来聂载沉组织士兵技能比拼,他就来了劲头,钻进去夹在一堆大人中间,大声呐喊助威。聂载沉见他皮是皮了点,但挺懂事,士兵操练的时候,也只乖乖地在自己给他划定的范围里远远地看着,不会贸然出来干扰,加上目前武器也都不配实弹,不会有危险,也就随他了。

到了中午,阿宣还是丝毫没有回城的意思,聂载沉问了声和他同行的阿生,得知出来前曾告知过白府管事小公子的去处,只好作罢,吩咐伙夫另外烧两样肉多些的菜,送到自己住的屋里让他吃饭。

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又正当午,屋里虽然开了窗,但地方小,还是又闷又热,如同一个蒸笼。阿宣却仿佛丝毫不觉热,反而兴奋得很,一边扒着饭,一边叫聂载沉教他怎么和人打架。

“聂大人,他们说那些本事,都是你教他们的?你赶紧也教教我,怎么和人打架!上回学堂里有人欺负人,我打抱不平,没想到打不过,还被人揪住了辫,要不是我的一帮好兄弟及时赶到,那天我就丢大脸了!可把我给气死了!”

聂载沉哭笑不得,让他先吃饭。

“聂大人我跟你说,这个打架是一定要学好的!我明伦表叔就是不会打架。我看他是别想娶我姑姑了!”

聂载沉的手微微一顿,但没开口问什么。阿宣却是兴致勃勃,自己打开了话匣子:“就是几天前我爷爷过寿的那个晚上,聂大人你当时怎么不在,没看到我明伦表叔和顾公子两人打架,真的太可惜了!我表叔喜欢我姑姑,想娶她做老婆,顾公子也喜欢我姑姑,也想娶她做老婆,我姑姑却只有一个人,那怎么办?只能打架了!谁赢,谁就娶我姑姑……”

阿宣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天晚上的一幕。

“我表叔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只会乱冲乱撞,根本就打不过顾公子,我都要急死了。过了一会儿,我爹我爷爷他们就来了,把我表叔给弄了出去,我爹还替我表叔给顾公子赔罪呢。”

“我看,我以后是要叫顾公子姑父了。他比我明伦表叔会打架!”

阿宣最后这样下了一个论断。

聂载沉沉默了片刻,放下自己的碗筷,给阿宣打了一碗汤,微笑道:“快些吃吧。”

阿宣肚子确实饿了,刚才又说了一大通的话,更是口渴,于是把汤拌在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饱肚子后,那股兴奋劲也过去了,人就渐渐发困,趴在床上,很快呼呼睡了过去。

聂载沉怕他睡这里中暑,于是抱着送到后营一处荫凉通风的干净地方,让白家男仆阿生在一旁陪着,自己回了前头。

午饭过后,营中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几个士兵坐在树荫下休息,有人在抽烟。看见他过来,立刻上前,殷勤地递上一支香烟。

聂载沉摆了摆手,让士兵继续休息,自己回到住的屋里,躺在那张铺了一张席子的狭窄硬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能在数九寒冬的雪地里空腹连续跋涉三个日夜,也能在酷夏的烈日下长途奔袭而不知疲倦。这样的天气,于他而言也不算如何。无论身处何地,需要的时候,他能很快就睡过去,以补回消耗掉的体力。

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早上的训练强度确实过大,此刻他感到炙燥不已,完全无法休息。

这个地方,从他到来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不适合自己。现在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还是在保证效果的前提下,再加快些进度,完成之前答应白成山的事,然后尽早回去为好。至于后续的细化训练,如果白成山需要,他会推荐更适合的人来代替自己。

聂载沉下定了决心,慢慢地吁出一口气,终于觉得内心平静了下来。

短暂的午休一结束,官兵就自动集合列队,开始下午的集训。

聂载沉在校场上,亲自给官兵示范快速冲刺的要领。

烈日当空,汗水在他的面脸之上凝结成点点细密的小水珠,不停地滚落。

他讲解完毕,将手中的步,枪交给近旁的一个营官,让他带着小队模仿冲刺。但营官竟不遵指令,仿佛根本没听到似的,和周围的士兵一道,全都扭着头,在看自己身后的方向。

聂载沉有些不快,略微皱了皱眉,循着众人视线,也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吓了一大跳,也立刻明白巡防营的官兵为什么突然齐齐走神了。

白家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来了,不但来了,还直接入营。

她穿了条蓝色的洋装长裙,裙子几乎曳地,裙摆随风飘动,撑着把古城里头回见的小阳伞,就那么亭亭地立在校场边上。在头顶灿烂的阳光之下,明丽耀目,不可方物。

难怪指令突然无效,官兵全都走神。

就在自己回头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不但如此,还冲着他招了招手,娇声娇气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载沉!”

“聂载沉!”

周围官兵再次齐刷刷地转头,视线落到了聂载沉的身上。

天气炎热,聂载沉却顿时冷汗直冒,眼看她似乎就要迈步朝这边走来了,不再犹豫,立刻把手中的步|枪交给边上的营官,吩咐继续操练,说完转身,自己朝着前头而去,疾步来到了白锦绣的跟前。

“白小姐,这里是校场,你来做什么?”

白锦绣笑盈盈的。

“今天我代刘叔给你们送凉饮。大桶的刚才已经叫人抬去伙房了,等下休息的时候,就可以分发给士兵们……”

她说话的时候,聂载沉又转头,飞快地看了眼身后。

官兵因为他刚才的那一句话,现在全都投入了训练,但显然,个个心不在焉,一边操练,一边不住地回头张望这边。

汗不停地往外冒。这回是热汗了。聂载沉感到自己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浸得像是刚掉进水里爬出来似的。

“谢谢白小姐,你……”

聂载沉正要说自己送她出去,不料她指了指一只放在她脚边地上的看起来像是小食篮的东西。

“不过那些绿豆汤和酸梅汤都不好喝。天气那么热,你帮了我爹那么大的忙,操练那么辛苦,我实在是心疼,所以特意给你带了碗和他们不一样的凉饮。你跟我来……”

她说完,略略弯腰,用优雅的姿势提起食盒,迈步就朝他住的那地方走去。

聂载沉吃了一惊,起先还有点发懵,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没了反应,等终于回过神,他下意识地再次飞快转头,望了眼校场上的巡防营官兵,赶紧大步追了上去。

“白小姐!白小姐!你别这样,大家都在看着!”

他恨不得立刻把她弄出去,却不敢来硬的,只能跟在她的边上,不停地低声劝说。

她的双眼却望着前方,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继续朝前走去,很快就来到了他住的那间平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去。

聂载沉实在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倘若说,一开始他还有点懵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有点明白了过来,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白小姐,我知道我让你不高兴了,全是我的不好。你别和我计较,你先回去可以吗?”

他苦笑着,语气已经带着恳求的意味。

“对了,阿宣小公子在后营荫凉的地方睡着了,你去看下……”

白锦绣眨了下眼睛,笑得愈发甜蜜了:“你真细心,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知道吗?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她将食盒放在聂载沉住屋中的桌子上,纤手打开盒盖,从一只小冰桶里端出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盏,取了盖子,示意他看:“喏,水果冰盏子,各色切好的鲜果,加入刨得细细的绵冰,还有牛乳,路上我怕化了,外头特意用冰桶冷着的。你快吃吧!”

碗盏的最上头,还放了两只娇红欲滴的樱桃,煞是好看。

聂载沉没动。

她索性自己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果肉送到他的嘴边,动作亲昵得很:“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吃呀!再不吃,碎冰就都化了呢!”

她的举动和语气,就像是一个在撒娇的小妻子。

聂载沉心跳得厉害,再次扭头看了眼身后。透过开着的门窗,见不远之外巡防营的官兵正在探头探脑,脸都红了,躲开她送到自己嘴边的调羹,赶紧自己端起桌上的那晚水果冰盏,几口就吞下了腹,连樱桃的核都没吐。

“白小姐,你回去可以吗?”他放下碗盏。

她却又转头,开始打量他这屋里的陈设,仿佛她是第一次来,摇了摇头,说:“这条件也太简陋了!天气又这么热,让你睡这样的地方,我会心疼的。明天我就给你送床新的凉席过来……”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白小姐,是我错了。算我求你,你回去好吗?”

现在聂载沉几乎是在低三下气地恳求她了。

白锦绣看着他满头热汗的脸,笑眯眯地从随身的一只小包里拿出一张纸,朝他展开。

“你看这是谁?”

聂载沉看了一眼,立刻就认了出来,画上的人像竟是自己。不但如此,他还是赤着上身的。因为是张半身像,画面只到他的腰腹之下就戛然而止了,但因为画面上那种呼之欲出的充满了澎湃力量的肌体线条,反而给人一种他当时似乎正全身□□的感觉。只不过,画面里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聂载沉一下又懵了。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看到了自己的这个样子,然后画出这幅画的。但凡见了这幅画的人,毫无疑问,都会生出一种感觉,他要是没有真的在她面前这么赤身过,她是不可能将他的身体画得这么逼真的。每一处肌理的走向,都是如此的精准,充满了表现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白锦绣一晃,避开了他的手。

聂载沉抬起视线,看着她,迟疑了下:“你……”

他原本是想问她到底怎么画了自己的,忽然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傍晚的一幕,仿佛灵光一现,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天天气也很热,他刚结束了一天的训课,感到很热,见坐骑也浑身是汗——男人对于战马或者类似于战马的东西,譬如钢铁汽车,天生或许就有一种爱感,所以他就骑马来到河边,让马匹下水的同时,自己也脱了上衣,顺便濯洗了一下。

他记得当时发现她的时候,她解释了一句,说她是在那里画风景的。他还以为是自己误闯入她的画面,打扰了她。

现在看起来,她当时在画的,应该就是这幅画。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着她,顿住了。

对面的白小姐却显然分毫没有在意她那会儿有没有对他撒谎,把画收了回去。

“就算你把这幅从我手里抢走毁了,我很快也能再画一幅出来。你说,我爹要是看到这个,他会怎么想?”

汗水再次不停地从聂载沉的额头滚落。

“白小姐,你听我说,我真的很同情你的处境。但是这样真的不妥。你是个大家闺秀……”

“我给闺秀丢脸了,是吧?”

白小姐突然变了脸。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不耐烦地打断了,笑容也消失不见。

“聂载沉,我告诉你,除非我的麻烦彻底解决了,否则你别想好过,就算你现在跑回广州,你也休想置身事外。我认定的事,不达目的,我是不会罢休的。”

“我最后问你,你到底干不干?”

聂载沉沉默了。

屋里又闷又热,空气仿佛黏成一坨浆糊,叫人几乎无法呼吸了。

白锦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聂载沉以为她终于还是放弃了,有点不敢置信,擦了擦汗,急忙跟了出来,想先送她出营,不料她却快步走向不远之外的那群巡防营官兵,停了下来,说道:“你们谁是这里的营官?”

营官知道她是白家小姐,刚才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招手叫聂载沉,还进了聂载沉的屋,仿佛是给他送吃的,聂载沉随后也跟她进去,两人看起来关系很不简单,弄得士兵无心训练个个张望。营官怕影响不好,正在赶人,忽见白小姐出来,点名要见自己,急忙跑了过来,点头哈腰:“白小姐好!鄙人便是营官,姓李!多谢白小姐不辞劳苦亲自送来凉饮,兄弟们都十分感激!”

白锦绣点了点头:“劳烦李营官,把你这里年龄二十以上,二十五以下,体健貌端的人的名单整理一份,尽快给我,我有用。”

营官一愣,不知道白小姐是想干什么,但她既然这么吩咐,这也不算是难事,立刻点头:“白小姐您稍等,我这就去整理!”

聂载沉跟着出来,听得清清楚楚。他起先也和营官一样,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略一思索,忽然仿佛明白了过来,立刻叫住了李营官。

“传令下去,全都给我继续训练去!擅自停下来的,今天结束后罚跑操十公里!”

虽然白家小姐和聂教官之间那疑似风月的关系叫人很是好奇,但一天操练结束后再跑上个十公里,谁能吃得消?

他话音落下,众人立刻作鸟兽散,周围转眼变得空空荡荡,再不见半个人。

白小姐扭过那张漂亮的脸,微微地翘着她的下巴,就那样看了过来。

聂载沉在烈日下立了片刻,投在地上的身影,仿佛凝固住了,见她这样看着自己,忽然再也忍耐不下,上去将她一只胳膊攥住,带着就拖进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门,这才放开了她。

“你干什么?”

白锦绣揉着自己刚才被他抓得有点疼的手腕,皱起了眉,表情很不高兴。

“白小姐,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不帮,那我就只能找别人了试试看了。”白锦绣语气轻松,不在意般地应了一句。

“白小姐,你不会是以为……”

他顿了一下,停住了,强行压下心底涌出的那丝怒气。

这样的感觉,其实在那天傍晚她要他载她出城,第一次开口对他谈条件,尤其说她可以以身为酬的时候,就曾有过。

只不过,现在的这种怒意,变得愈发强烈。

她这么漂亮,对于一个正常男人的吸引力,是显而易见的。只要她主动,大约没有谁能像他这样可以尽量抵住诱惑而加以拒绝的。

她太天真,也太幼稚无知了。

他原本是想教训她说,你不会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好人,会为你考虑。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又意识到,像她这样出身金贵,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长大,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千金大小姐,或许根本就不需要来自于他的这样所谓的“考虑”。

他看着她皱眉的样子,怒气忽然就变得没了底气,再次沉默了下去。

白锦绣其实一直在暗暗观察他的反应。这一刻,她紧张得一颗心在砰砰地跳。

她想出来的这个计划,堪称完美,既不用以离家的方式和老父亲决裂,还能在博得父亲退让的同时,顺利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唯一缺的,就是一个“药引”。

这个“药引”,在她那天晚上看到自己自画像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没考虑过别人,也不会去考虑别人。

这个人不是随便乱找的。他必须人品过硬,还要服从,能被自己牢牢地捏在手心。从之前香港碰面到后来他送自己回古城的这一路经历来看,这个人不但符合这个条件,而且,应该是直觉,她觉得他对自己有好感,能无限地容忍着她,哪怕她那些心情不好之时做出的无理举动。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有一种让她莫名的安心之感。她知道他不会算计自己。甚至,假使之前他答应了帮她渡过这个难关,而到了最后要兑现时,她即便耍赖不和他睡觉了,她觉得他应当也不会过分为难自己的。

这样的感觉,她之前在别的男人那里从未曾有过。

所以这件事,她是非他不可的。

但是她对这个人的固执程度,还是低估了。

准备了几天后,她今天再一次地豁了出去,都已经不要脸得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是不肯松口。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实在没辙了,最后只能再这样赌一把。

他的眼里要是真的完全看不到半点自己对于男人的吸引力,也不在乎她是不是把原本答应给他的“东西”转给别的男人,那她只能认输,放弃这个打算。

屋里又闷又热,他满头大汗,她也比他好不了多少。鼻尖冒出了一层晶莹的细汗,内衣也被汗水紧紧地黏在身上。

她屏住呼吸,偷偷地观察了他片刻,见他刚才分明很是生气了,不但开口阻止,还那样强行把自己给弄进了屋里,举动一反常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接着却又沉默了下去。

这该死的沉默!

白锦绣哼了一声:“算了,我不勉强你了。你也别拦着我找别人。”

她一个扭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艰涩无比的声音:“白小姐……你容我再考虑一下……”

白锦绣顿时心花怒放。

她转过头,见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白锦绣慢慢地转过身,淡淡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怎么样的。就这么定了吧。明天开始,我每天像今天这样过来,给你送点东西,你只要随便和我说几句什么话就可以了。”

“你不会是以为我要你和我干什么吧?”

他不语。

又一滴汗水从他的额角下来,沿着他英挺的侧面面庞滚落,一下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姑姑!姑姑你来啦?”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奔跑的脚步之声。

白锦绣立刻转身,打开了门,朝着向自己奔来的阿宣露出笑容。

阿宣刚睡醒,听说姑姑来了,立刻跑了过来,一句话还没说,一眼看见桌上的那碗空盏,眼睛就挪不开了:“什么东西?好吃吗?是聂大人吃了?”

白锦绣瞥了一旁脸有点红的聂载沉:“很好吃的,还有个名字,叫`牡丹破萼雪色遥`,可惜有的人,只会鲸吞牛饮,连樱桃都不带吐子的,也不怕卡住了,大概吃完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实在浪费。天气热,姑姑带你回家,给你做去。”

小胖子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冲着聂载沉晃手:“聂大人,那我不陪你玩了,我先跟我姑姑回去了!”

白锦绣从聂载沉身前走过,收了空碗,没再看他一眼,就牵着阿宣的手出营而去。上了车,她想起刚才那人最后一声不吭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自己嗤的一声笑了起来。

“姑姑你笑什么?”阿宣扭头看她。

“没什么!小孩子别管闲事!”

白锦绣顺手又揪了下他的小辫子,在他哇哇不满的叫声中笑眯眯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有第二更~

☆、第 17 章

白锦绣回到家, 因阿宣催得紧,先洗手给他做了另份水果牛乳冰,嘱他慢慢吃, 不要吞得太快, 随后回了自己的屋。

她原本是想换衣裳的, 眼前却浮现出那个人在自己突然现身后就变得慌慌张张、以致于囫囵吞樱桃的一幕, 越想越是好笑, 再也忍不住了,连衣裳都没换, 人就倒在床上, 一个人笑得肚子都快要快疼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 虎妞来敲门,说老爷叫她出去吃饭。她拉了拉身上衣裳, 去了饭堂。

阿宣早就坐在桌上等开饭了,对面是父亲。白锦绣走了过去, 叫了声爹,人就坐了下去。

小姐午后出门的时候,穿的是洋装,但那会儿老爷在睡午觉,看不见。老爷不喜欢小姐穿洋装, 小姐也是知道的。刘广本以为她晚饭的时候会换衣裳。没想到,最后换是换了,但身上还是洋人的衣服。

白成山看了女儿一眼,还没说什么, 白锦绣就先开口了:“爹,我就喜欢这么穿,习惯了,反正家里也没外人,爹你实在嫌弃的话,不要看我就是了!”

她的语气满不在乎,仔细听,仿佛还带了点赌气的感觉。

刘广不禁心下忐忑。

小姐因为顾家求亲的事,似乎和老爷起了点口角,这事他也是知道的。老爷寿日的那天,小姐懂事,人前人后没表现出来,现在跟前没别人了,以小姐的脾气,怕是要借这穿衣服的由头,和老爷闹别扭了。

白成山没开腔,从女儿的身上收回目光,只道了一句“吃饭吧。”

看起来,老爷在这一点上,似乎妥协了。

刘广松了口气,忙叫人上饭。

饭桌之上,小少爷阿宣只顾吃,忙得没空说话。老爷似乎怀着心事,不过略略夹了几筷的菜。小姐没吃几口,忽然放下筷子,抬起了头:“刘叔,回来这么些天,我发现还是更喜欢吃西餐。你在广州肯定也见过的,劳烦你叫人送些做西餐的食材过来。还有咖啡。我要咖啡豆,什么牌子无所谓,我不挑,但要加一个法压壶——法压壶别的地方没有的话,叫人去德隆饭店问一声。刘叔你常在广州跟我哥和人吃饭应酬,应当知道那里的老板,法国人弗兰,我的一个朋友,他肯定知道哪里有。法压壶焖煮出来的咖啡,口感才是最好的。”

刘广一愣。

“对了,厨子就不必请了,简单的西餐,我自己就能做,也不是天天吃。”白锦绣又补了一句。

刘广不敢应,也不敢不应,不住地看白成山。

白成山两道略微带了点花白的眉皱了皱,抬眼看着女儿,显然是不悦了。

白锦绣就和老父亲对望着。

“照她说的,叫人送过来吧。”

片刻之后,白成山终于开腔,吩咐了一声。

“知道了老爷。”刘广急忙应下,努力记着刚才小姐提到的咖啡豆和什么什么壶,怕自己转头就忘了名字。

接下来的饭桌上,小姐没有再说什么让刘广提心吊胆的话了,总算平安无事地过去。

“爷爷,我吃饱了。”阿宣放下筷子。

“今天我去了聂大人那里玩,后来姑姑来接我,还给他们送了好多凉饮,我就跟着姑姑回来了。下回我还想再去!”

白成山颔首:“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更不能顽皮,打搅了大人的事情。还有,布置的功课不能偷懒!”

阿宣捣蒜似的点头。白成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丝笑容。

“爹,阿宣说了,那我也顺便跟您汇报一声吧,这个假期我打算画风景油画,待在家里没素材,画不出什么好东西,反正也没事,明天起我会常出城的,就不每次都跟您讲了,您心里有个数就行。”

白成山盯了女儿一眼,放下筷子,从餐桌边站了起来,双手背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白锦绣回房,很晚了,还坐在灯前,托腮想着今天的事。

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惹老父亲不快了,但这就是她的目的。她既不特别中意洋装,也不是那么喜欢西餐,但既然定下了计划,所谓做戏做全套,自然要面面俱到。心所有爱,不想嫁顾景鸿,老父亲又迟迟不答应,要是自己还是又乖巧又听话,那就不是她白锦绣了。就是要这样和老父亲闹上几个不大不小的别扭,才会显得自己也是真的生气了。

她一遍遍地想着接下来的计划步骤,十分兴奋,加上天气也有点热,这个晚上,很晚了还迟迟没有睡着。

这一夜,在古城之外巡防营的营房里,和住在城里白家大宅中的白家小姐一样,聂载沉也是迟迟无法入眠。但他的心情和那位白家小姐相比,却可谓天差地别,迥然不同。

来自山后的阵阵夜风吹散了郊外野地白天残余的炎热,空气变得凉爽了起来,但躺在营房床上的聂载沉,却还是汗津津的。

光着的背上皮肉仿佛粘连着身下的草席,他每翻一次身,背部就发出一道仿佛皮肉被无情撕开的轻微的撕拉之声。月亮渐渐升到了郊外夜空的中间,半个月影投在了这间平屋的窗头上,夜色显得朦朦胧胧,以至于总叫他的耳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下一刻,那个白家小姐就会伴着门外不知哪里发出的刷刷的风吹草动之声,自顾自地强行闯入他的世界,打乱他那原本明晰的生活。

大约是白天流了太多的汗,聂载沉怀疑自己中了些暑气,人有点头昏脑涨,第二天早上起来,这种感觉还是没有完全退去。这直接影响了他整个上午的状态,给官兵继续讲授昨天未完的课目时,旁人或未察觉,但他自己却感觉得到,他心不在焉。

所幸他有着很强的自控力,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全身心地投入训练。但这样的状态却没能持续下去,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再次心神不宁了起来。营房口,或者别的任何地方,发出的任何一点异常动静,都能叫他立刻变得紧张,心跳一阵加速。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日头也一寸一寸地西斜。

中午过去了,这个下午终于也过去了。傍晚,这一天的摔打和训练暂告结束,白家小姐并没有像她昨天说过的那样,会再来这里找他。

她始终没有现身。

聂载沉觉得自己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他叫来营官和另几名领队官,交待今晚要趁凉爽夜间加训,随后回往自己住的地方,半路遇到了那个前些天曾照他吩咐引白小姐去休息的老兵。

老兵因为腿脚不便,在伙房做事,白天不必去校场参加新军课目的训练。

“聂大人。”老兵笑嘻嘻地朝他躬了个身。

“白小姐下午又来了,还给您送了好些东西,有吃的,也有用的。白小姐还亲自帮大人您收拾了屋子呢!我说我帮她叫您过来,白小姐又不让,说不好打搅你。她帮您收拾完地方,就自己一个人走了,叫我看到您的时候说一声,记得早些把她送来的东西吃掉,免得化了!”

聂载沉的心咯噔一跳,身体血管子里的血液,突然间又加快了流速。

她原来已经来过了?

“聂大人,白小姐对您可真好啊!”

他顾不上老兵投向他的带了几分暧昧的目光,急匆匆赶到住的地方,推开了门。

他睡的床上,原本的那张草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厚厚的水凉牛皮席,席子上有幅料子看起来像是柔滑丝绸的薄薄的盖被。桌子的中间,则静静地摆着昨天他看到过的那只可以盛冰保温的食盒。

这天晚上,巡防营的夜间操练结束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聂载沉带着整个白天留下的灰土和汗水,再次回往他住的地方时,忽然停了脚步。

他迟疑了下,掉头回去,从骑兵队里牵了马,翻身而上,在月色的引领下,来到了那道缓坡前的溪河边,下了水,从头到脚地沐浴了,这才重新回到营房。

他进去,走到床前,慢慢地坐了下去,摸了摸身下那张光滑而水凉的新席,视线就落在了对面桌上那只他还没开启过的食盒上。

他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他其实非常不希望她往自己这里送这些东西。但是问题是,她已经送了过来,天气又这么热,他不吃掉的话,就会馊掉,不但浪费,万一到了明天她再过来,发现她送的吃食还原封不动,她会不会又要生气,冲他大发脾气?

聂载沉的眼前浮现出那张总爱翘着下巴看自己的漂亮脸孔,不再犹豫了,立刻起身来到桌前,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冰盒里装的是碗乳白色的广式椰汁凉糕,凉糕的上面,还撒了一层桂花。旁边是把洁白的调羹。

他要是傍晚就吃的话,当时有冰镇着,凉糕应该会非常清凉可口,但放到了现在,碗周围的冰块早化光了,凉糕看起来也有些塌了下去,颤巍巍的。

他拿起调羹,小心地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还残余了些冰水凉气的凉糕,吃起来还是又弹又软又滑,不用吞咽,仿佛就滑下了他的喉咙,嘴里却还余着一股淡淡的椰奶香气,甜丝丝的。

聂载沉又吃了一口,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没早吃。端起了碗,几口就吃光了。

☆、第 18 章

这个叫人提心吊胆又一惊一乍的一天, 终于就要过去了。

身下的牛皮席平整而凉滑,丝被被他的手指不小心擦过时,他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上皮肤的粗糙, 稍用力些, 怕就要勾坏了它的经纬。还有那碗他差点错过的甜丝丝的凉糕。

每一样, 都是能给人的身心带来愉快之感的东西。

但这种愉快的感觉, 在他这里, 却没能持续多久。

他做事情有自己的原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一向分得很清楚。

这一回, 他可以被迫帮她做自己不该做的事——当时那样的情况之下, 他根本就做不到选择沉默,或者置之不理。他无法接受。

他总是忘不了那天在香港那间女校的门口, 他第一次看到她拎着只相较于她显得有些重的大箱子,在夏天日光斑驳的树影下, 朝着校门口走来时的一幕。

像她这样的人,即便她自己根本就不在意,她也不该、更不能真的找别人一道做出那样的事。

那太委屈,也太玷污她了。

即便现在重新再来一遍,他别无选择, 大约还是只能开口阻止她。

但现在,因为她送来的这些东西,令他感到了一种加倍的沮丧。

这些都是因为自己违心地做了原本不想做,也不该做的事而换来的。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 他觉得自己正在同流合污。

和她同流合污就算了,还因此而获取好处?

想到这里,牛皮席仿佛开始刺背了,丝被在他这里就是多余,至于那碗已经被他吃下去了再也没法吐出来的凉糕……

出于不浪费的目的,最后一次了。

他一下就坐了起来,借着夜色,将才躺了一会儿的那张牛皮席和丝被都收了起来,随后直接躺在有点硌背的床板上,闭上了眼睛。

等下次她再来,他就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叫她把东西拿回去,往后更不必再送吃的来。他不需要。

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心里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第二天的下午,与前天差不多一样的时间,聂载沉在校场里,一个士兵跑来对他说,白家小姐再次送凉饮过来了,叫人卸下东西送去伙房,随后她往后营方向去了。

边上的几个人又全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他。

聂载沉微微一个晃神,转头叫营官继续带着人训练,自己立刻过去,一出校场,身后没了注视的目光,拔腿狂奔,很快到了住的地方,一脚跨进去,见她似乎也刚进去,就站在中间,戴着太阳帽,手里提着的东西也还没放下,眼睛看着光秃秃的床板,一动不动。

“我昨天特意给你送过来的席子和被呢?你为什么不用?”

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抬起空着的手,一根白嫩嫩的手指,戳着光床板扭头问他。

在她那带着几分不满的语气逼迫之下,聂载沉的一颗心跳得厉害。

“我昨晚有用的……”他勉强替自己辩解。

“那现在为什么收起来了?”

她看了眼被他放在桌上的已经卷好的席和边上那副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丝被,咄咄逼人。

聂载沉实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昨晚想好的那些关于原则的说辞,这会儿忽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道道热汗不停地往外冒。

她狐疑地盯了他一眼。

“哦,我明白了。”她自己忽然仿似顿悟。

聂载沉的心猛地一跳,顿时紧张起来,却听见她说:“你不会是惜用,怕弄脏了,白天才收了起来吧?”

他松了口气,胡乱点头。

白小姐看着他,笑了:“聂载沉,你还真是傻呀!脏就脏了,有什么关系,擦洗一下就好。你要是自己没时间,和我说一声,我也不介意帮你的。每天这样来回地铺,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不用白小姐你帮。”聂载沉急忙拒绝。

白小姐觑着他尴尬的样子,抿嘴一笑:“还不铺回去?桌上我要放东西了。”

“好,好……”

聂载沉面红耳赤,喃喃地应了几声,急忙上去,抱起席子,连同丝被一道放回在了床上。

白小姐的注意力总算从那张床上跳了过去,摘下太阳帽,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了桌上,打开盖说:“家里只有一只冰盒,昨天放你这里了,今天就不能给你带凉品。不过我给你做了虫草花炖乳鸽,是清炖的,加了几颗枸杞子和干贝,味道还可以,正适合这个天气吃,清补益气。这会儿汤也温温的,正好吃,全凉了口感反而不好。你来吃吧。”

她捧出了一只白瓷小炖盅,放在桌上,替他掀开盖,还体贴地把调羹也替他放进了汤里。

汤里浮着几颗枸杞和干贝,色泽清亮,鸽肉鲜嫩,卖相诱人。

“……白小姐,我不吃……”

聂载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有气没力的。

“你不舒服?”她立刻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说话的异样,抬眼看他。

“不是不是!”

“那你做什么不吃?我特意给你做的,家里王妈教我,连我爹我都没给他留!”

他一时说不出话。

“你是嫌我做的东西?”她仿似又想明白了,皱眉看着他。

聂载沉一阵气短,急忙走过去拿起调羹。

“不是不是。我这就吃。”

白小姐这才又高兴了起来,双手抱胸,身子斜斜地靠在桌角上,看着他低头吃东西:“昨天的那只冰盒呢?今天我带回去。我叫老李叮嘱你早些吃的,免得冰化光了,味道就没冰镇着那么好。你是不是一回来就吃了?”

聂载沉有点心虚,头就没抬起来过,顺着她的话,胡乱地唔了一声。

“好吃吧?我是试了好几次才定下配比的。不是我自夸,虽然我做菜不怎么样,但做这种东西,连王妈都说我有天赋!”

她的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认识这么久以来,聂载沉还是头回遇她在自己面前说这么多的话,语气里,还带了点小小的自得。

他的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忽然有点庆幸。幸好昨晚后来及时吃掉了那碗凉糕。要是没吃馊了,今天万一被她知道,他以后大概别想好过了。

他很快吃完了东西,连一滴汤都没剩,全喝光了,这才放下盅,抬头望向了她。

白小姐瞥了一眼半点没剩的空盅,显然很满意,依然双手抱胸地靠着,朝他翘了翘下巴:“还看我干什么?吃完了就把东西放回去吧。今天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聂载沉默默地收拾了桌子,把餐具拿到外头,洗干净了放回去,又取出昨天那只早也洗了的冰盒。

白小姐戴回太阳帽,扭身就走了出去。

聂载沉只能送她出去了,走在她的近旁。

太阳在头顶晒得刺眼,他也知道周围附近,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张望。

昨晚那波澜壮阔的决心,一夜过去,灰飞烟灭。

既然卷好的席子铺了回去,不能吃的东西又下了腹,那么再和她同行送她出营,也就没什么了。

全都是她计划里的内容而已,这样才能显出她和自己的关系非同小可,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所谓的破罐子破摔,大抵也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了。

……

聂载沉一路沉默地送白小姐出了营房口,看见白家下人和伙房里的伙夫一道,正往骡车上装空了的大木桶。

他把食盒递了过去,白小姐接过,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朝他靠了些过来。

他立刻就闻到了她身上带着的淡淡香气,呼吸一滞。

“聂载沉,不准在我爹面前露任何的马脚,更不准你以任何借口为理由擅自告诉他实情。听到了没?”

她这样靠过来,在旁人眼里,两人仿佛是在道别,谁能想到,她的一张红唇里,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聂载沉依然沉默着。

“别装哑巴。你快给我表个态!”她催他。

“知道了。”他只好应她。

她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点了点头:“你帮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车子已经装好,白家下人在等着她了。她用着重的语气说完这一句话,这才转身走了。

傍晚,巡防营结束了白天的训练,聂载沉正要去吃饭,白家另个管事老徐忽然来了,说老爷今天出城野钓,地方离这里不远,问他现在方不方便,过去见个面。

聂载沉原本早已饥肠辘辘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心一沉,整个人打了个寒噤,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白小姐和自己的那点事,十有□□是被白成山知道了!

虽然快得叫他始料未及,且中午和白小姐分开的时候,看她的样子,似乎也没打算现在就把事情捅到她父亲的面前。

白成山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消息传得这么快,才两天,就有人把白小姐对自己的异样表现告到了白老爷的面前,他起了疑心,所以单独找自己去问?

生平第一次,聂载沉知道了什么叫做心虚,七上八下,哪里还有吃饭的胃口,随了老徐,匆匆出营而去。

白成山钓鱼的地方就在那条溪河的附近,离营地不远,很快就到。

“老爷就在那边!”老徐指了指前头一个坐在岸边的垂钓身影。

聂载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强作镇定地走了过去,叫了声“白老爷”。

白成山转过头,脸上露出笑容,放下手里的钓竿,看着仿佛想起身。聂载沉急忙到他身旁:“白老爷您继续,不必起来。”

白成山就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块石头,示意他也坐。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聂载沉悬着的心终于稍稍下了些,急忙坐了下去。

白成山笑道:“知道你很忙,还把你这么叫出来,别见怪。上次晚上后来没见着你了,说你人不舒服,最近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多谢白老爷您记挂。那天原本不该走的,是我失礼。这些天一直想去给白老爷您赔个罪,没想到您自己先来了。”

聂载沉之前和这个著名的南方巨富面对面时,因为无所求,也就无所惧,所以态度虽然也是尊敬的,但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履薄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白成山仿佛有心事,并没留意他的反常,问了几句巡防营最近的训练进展情况之后,视线投向水面的浮标上,笑道:“这竿鱼竿,还是锦绣送的,说她用做事第一个月赚的薪资所买。”

聂载沉听到白家小姐的名字,才刚松下去些的精神,立刻又绷紧了。不知道白成山在自己面前突然提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哪里敢胡乱接话,一声不吭,等着他的下文。

白成山顿了一顿,忽然叹气:“我这个女儿啊,什么都挺好的,就是从小起,被我给宠坏了,什么事都由着自己。最近因为家里有点事,我还没想好,她就和我闹别扭了,天天往城外跑,说自己要画画什么的。虽然这边一向太平,但毕竟是城外野地,她是个女孩子。叫家里的男丁跟着吧,她肯定更生我的气,光一个丫头,我又不放心。我想来想去,虽然难以启齿,但又只能麻烦你了……”

白成山转过脸,看向聂载沉。

“她不是要采什么风,到处的跑吗,我就想着,你能不能哪天抽个空,去把那辆汽车开出来,就停你这里。近些无事,她要是走远些的地方,能不能劳烦你,若抽得出空,就代我送送她,帮我看着她点。”

白成山的脸上带着歉疚之色。

“我知道你帮我编练新军,事情已经很多了,原本不该再为这种事叫你分心的。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聂载沉终于听明白了白成山这趟叫自己的意思。

原来想多了。他根本还不知道他女儿和自己的那点子事。

聂载沉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心底却又涌出一阵愧疚之感。

他对自己显然十分信任,这才把这种事交待给了自己。但是自己却……

他有点不敢想象,哪天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和他的女儿有“私情”,她还非自己不嫁,面前的这个老人,他该会是如何的震怒和失望。

一时之间,聂载沉恨不得再代她开口,向面前的这个人陈情,表明她的态度,趁机也把自己从这摊子乱麻里抽出身来。

但是话到嘴边,眼前浮现出中午她临走前对自己的那一番叮嘱,又憋住了。

“怎么样?你抽得出时间吗?”

白成山等了片刻,问他。

聂载沉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可以。我不在的时候,布置下任务,营官可以代替我督促官兵。”

“好,那就有劳你了。”白成山颔首。

“你放心,不会很久的,等我考虑妥当,事情也就决了。她最近心情欠佳,要是态度不好,望你多担待些。”

聂载沉顿时想起她前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跑到校场冲自己招手喊他名字的一幕,又一阵耳热心虚,不敢看白成山的眼睛,唯唯诺诺:“好,白老爷你放心,我知道的。”

☆、第 19 章

这个夜晚对于聂载沉而言, 又是一个失眠的长夜。第二天,他只能进城把那辆汽车连同补给一道给运了过来。接下来的几天,倘若白小姐出城画画, 他在结束营地的训练之后, 就会开车去接, 接到了人, 把她送回城里, 然后自己再回。如此周而复始。有时她会带着阿宣,有时她是一个人。

或许是和白家小姐变得日渐熟悉, 也或许是无奈接受了这个他已经摆脱不了的困境, 聂载沉渐渐地也不想再去多想事情被举到白成山面前的那一天的结果了。

这个傍晚, 约好了要去接她。

她下午是一个人的。原本陪她的虎妞在出城后恰好遇到一个同村人,说她母亲前两天生了病, 怕影响她给白家做事,所以没告诉她。虎妞立刻眼泪汪汪, 白锦绣就让她回家多待几天,不必担心工钱,她会照给,等她母亲好了再回来。虎妞走后,她自己一个人出了城。

聂载沉怕她等得急了, 加上也不放心,提早结束了这一天的训练,衣服也来不及换,驱车匆匆到了中午她告诉过自己的她画画的地方。远远地, 他就看到前方的那片高岗上,坐着一道他熟悉的身影。

他把汽车停在土路上,抄近道匆匆往岗坡走去,快接近她的时候,她还是浑然未觉,背对着他,手中画笔沾着不同的颜料,不停地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夕阳将她笼罩,给她镀上了一圈带着光晕的金色朦胧廓影。周围宁静极了,白小姐垂在腰际的一片乌黑发梢在晚风中轻轻拂动。

聂载沉停住脚步,静静地望了片刻,悄悄地退了回来,等在岗下,等她自己下来。

火红的夕阳落下了地平面,天空的晚霞,却还在变幻着不同的微妙色彩。白锦绣捕捉着大自然的天成美色,往画布上抹了最后一笔,端详了下,终于结束了今天的事。

她收好画具,眺望四周,才发现远处那条土路旁停着自己的车,知道那人已经来了,急忙扭头找他,左看右看,却不见他人,于是匆匆下去,走了几步,看到前方路边的一块大石旁,立着一道身影。

原来他在这里!仿佛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身体斜斜地靠着石头,双手插在军服的裤兜里,视线望着前方远处地平线的影,肩膀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某种凝思。

白锦绣停下脚步,故意咳了一声,声音立刻惊动那人。他回过头,见她来了,迅速地站直身体,朝她快步走来,伸手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这里没路,车开不进来,所以停在了前头,劳烦你走两步。”

他说了一句,随即转身,领着她往停车的地方去。

白锦绣看着前头那道撇下自己而去的背影,原本欣喜的心情,一下就坏了下去。

自从父亲那天找了他,让他接送自己后,这几天他对着自己,基本就是现在的这种态度。两个人一起,她要是不主动找他说话,他可以从头到尾紧闭嘴巴,一句话也无。

“等一下!”

白锦绣跟着他走了几步,忍不住了,叫住了他。

聂载沉停步,望着她走到自己的面前,盯着自己,却不说话。

他渐渐有点不自然了,转开脸,看着边上说:“白小姐还有事吗?不早了,我该送你回城。”

白锦绣哼了一声:“聂载沉,你要是不想接我,那天完全可以在我爹面前拒绝的。实话说,我原本的计划里,也不敢劳驾你做这个。你接不接我,我真无所谓。你又答应我爹,又摆脸色给我看,你到底什么意思?”

聂载沉一愣,转回来脸,说道:“白小姐你别误会,我没有不想接你。”

“那你这是什么态度?”

白锦绣想起最开始那两天给他送东西的时候,他在自己面前老老实实的样子,心里愈发不舒服了。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爹对我这么信任,我觉得我有点对不起他的信任……”

白锦绣这下彻底恼了。

“好啊,那你去告发我好了!我也不用你帮了,免得你这么为难!”

她从他手里一把夺过自己的画具,手也朝他伸了过去:“给我!”

“什么?”他不解地看她。

“车钥匙!”

他迟疑了下,没动。白锦绣知道他习惯把车钥匙放在右侧的裤兜里,伸手就掏了进去,一把扯出车钥,迈步就朝汽车走去,到了车旁,把画具一扔,打开车门,自己坐进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聂载沉这才明白了过来,迅速追上来要拦她。

“白小姐,你只学过两次,你不能自己开车!”

“少管我的事!你是我什么人?给我滚远点!我不用你开车了!”

白锦绣一把甩开他的手,踩下了油门,驾着汽车就朝前开了出去。

“白小姐!你给我停下!”

白锦绣透过眼角风,瞥见他在后头迅速地追了上来,很快拉近人车距离,不但不停,反而加快速度,一下就把他给甩开了。

聂载沉眼看她自己驾车,风一样地丢下自己走了,焦急不已。

这段路还好,路面算宽,也很平整,但前头有段路,一下变窄,还靠近河道,道路两边野草丛生,完全淹没了路界。这辆车车身又宽大,她之前一次也没开过,他怕她不能驾驭。

何况天色也暗了下去,视线没白天那么好。

聂载沉焦心如焚,一刻也没停歇,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一口气不停地追,追上去大约两里地,他的脚步顿住。

前方河边土路的拐角处,一辆汽车半边歪着翻了出去,仿佛掉进了路边的沟渠。从他的这个角度,看不到车里人的情况。

他的心蓦地高高提起,飞奔到了近前,终于看到了人。

白小姐在沟底,大半个人被乱草淹没,边上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就是河道。

她仿佛被吓住了,呆呆地坐在草丛里,人一动不动。

“白小姐!你没事吧!”

聂载沉跳下沟渠,冲到她的面前,蹲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

她的眼睛动了一下,停在他的脸上,这才慢慢地回过神,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没事……”

聂载沉低头,迅速检查了下她的手脚,除了露在外的手腕和脚踝皮肤上,有几道被草叶刮出来的轻微擦痕之外,确实看不出别的损伤。

她的这个位置,下面是软泥,长着厚厚的野草,刚才应该只是车子侧翻时,人从里面滚了出来而已,确实没有受伤。

他终于松弛了下来。

看到他来了,白锦绣很快也从后怕中定住了神,羞愧不已,不敢看他,讪讪地解释:“……路过这里时,我已经开得很慢了……谁知道路会那么窄,突然又窜出来一只野兔,我吓了一跳,就……”

他一语不发,将她从乱草堆里拉了起来,接着就松开了手。

“没事就好。上去了!”

他只这么简单地回应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随即撇下她,捡了掉在沟底的她的那些画具,自己几步登了上去。

白锦绣在沟底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见他只检查着车况,似乎根本就没帮自己一把的意思,咬了咬唇,只好抓着坡道边的野草,慢慢地爬了上去。

“……现在怎么办?”她看了眼还侧翻在沟里的车,有点心虚,小声地问。

“你跟我回营房,我叫几个人回来把车抬出来,我再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冷淡,说完,掉头就朝营房的方向去了。

白锦绣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幸好为了方便走路,白锦绣最近出城的时候,穿的都是平跟皮鞋,但即便这样,走了段路,渐渐还是被他落了下去,落得有些远了,他就停下来,等她上来,再继续前行。走走停停,天黑下来的时候,终于回到巡防营。聂载沉让她去他的房间里歇着,人就走了。

白锦绣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听到那个老兵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白小姐!”

她急忙开门。

“白小姐,聂大人叫你去营房口。”

白锦绣赶紧出去,看见自己的汽车停在了那里,引擎盖开着,聂载沉站在车前,手里拿着一只洋电筒,仿佛在检查着车,见她出来了,“啪”的一声,合上了车盖。

她也不敢像平常那样等着他替自己开车门了,赶紧过去,自己打开了车门,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后座上。

聂载沉跟着上了车,发动汽车,亮起了车灯,朝着古城疾驰而去。

路上,白锦绣不停地偷偷看他。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直到最后,汽车入了古城,渐渐靠近白家的大门。

平常这个时间小姐早已回来,今天却迟迟不归。刘广不放心,出来在门口张望着,打算要是还不见回,就亲自出城去看看,忽见一辆汽车亮着车灯驶近,知道是聂载沉送小姐回来了,忙迎上去。

白锦绣突然想了起来,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前头那个人的后背,自己也飞快地靠了过去,唇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道:“千万别提我翻车的事!”

他没有反应,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似的,停下了汽车。

刘广已经笑着到了近前,白锦绣只好若无其事地缩了回来。

“小姐你回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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