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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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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挠死你

“呼哧呼哧!”

青草地上,正翻滚着两个人,闷声撕扯,打得热闹。

时值初春,青草刚冒头,地上的泥土还湿润着。

上面压着的那个,一只手正使劲够向身下那张脸,五根手指努力挖着,舞着,直要生生地抠下一块肉来方可。

身下的手臂,左挡右遮,拼命护着脸,但还是不时被突破,指甲从脸上划过,霎时就留下了道道白印

男孩吃痛,几番翻转,都被重新压在了身下,很明显,他有点招架不住。

天上一个大日头高挂,风和日丽。

四周刷得粉白的围墙,上头一溜停着的几只灰雀儿,早被惊得扑喇喇地往树上飞,“叽叽喳喳”,惊惧地瞧着地下兀自翻滚的一团。

靠近石阶处一排花盆,被撞翻,东倒西歪,一个酱色的圆形花瓮旋转了一圈,就骨碌碌地顺着石阶一路滚了下去。

“扑通”一声响,落入下方的池塘中,溅起好大一团水花。

响声终于惊动了葫芦门外的人。

就有人探头一瞧,吓了一大跳。

“唉哟喂!别打了!”

葫芦门内急急冲出几个人,打头的一个妇人,惊叫着跑过来。

到了跟前,张着个手,盯着地上滚成一团的两人,伸了几回手,愣是插不上。

一回头:“都是死人哪?还不来帮忙?”

呆愣的两个丫头忙双双扑上前,三人合力,一人拽了一个,用力扯了开来。

王嫂子看清手上的人儿,唬了一大跳。

“林少爷!”

林家小少爷涨红着个脸,束发的带子早不见。

原本白嫩的脸上脏乱不堪,黑黑红红的,全是一道一道的指甲印子。

有一道直接挠在了眼皮子上,长长的一条,让人看着惊心。

王嫂子的眼皮子也不由跳了两跳,不由叫声苦:这可怎么是好?怎就打成这样子了?这是要多大仇来多大怨?

她转向对面兀自粗喘着气的一个女孩,小小声:“小姐!”

自家小姐把林家少爷挠成这个样子,这可怎么是好?

王嫂子悄悄地打量一眼,就低下了头。

啧啧啧!

李惜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身蜜合色的薄袄早扯脱了开来,两个发髻也剩了一个,松松地坠在耳旁,上头还挂着一截子树枝。

细白面皮上的血色尚未褪去,红得骇人。

她手一挥,挡开丫鬟花儿伸过来的手,伸手指着对面的男孩,疾声:“你个骗子,小贼,滚回林家去,呸!”

她晃了一下手,愤愤地盯着自己那修剪得溜圆的指甲,早知道,前儿就不剪了,不然,还能挠得再深一点,挠他个满脸花。

“你个泼妇,泼妇,母老虎!”

林家小少爷也不示弱,张嘴就骂了回去,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方才也是被打得懵了,只下意识地抵挡,却架不住李惜那不要命的打法,全不顾,只张着手,专门往他脸上招呼。

那一下一下地,恨不得抓烂了他那张脸。

他满腔激愤,胸口上下起伏。

用手抹了一把脸,“嘶”地一声。

疼!

“呸!”

李惜甩了下额上的乱发,上前一步,被一旁的丫鬟拉住,腾不出手。

她竖了眉:“放手!”

一边伸出了脚,极力去踢对面的人,蹬着腿力道之大,两个丫鬟忙死死地拉住。小姐这是疯了么?

“我踢死你,踢死你,叫你再祸害人……小兔崽子。”

李惜连着踢空了几脚后,眼角瞥见远远涌过来的一群人,知道再不能打,只得悻悻地住手。

这才长长地呼一口气,慢条斯理地用手捋了捋散乱的额发,又用手去细细地顺衣服上的褶子。

“平安!”

一声急切的呼唤,穿着大红华衣的妇人大步上前,一把搂住那个男孩:“怎么了,这是?哎哟,这脸,谁把你打成这样子?啊?”

小男孩之前就一直撑着,一泡眼泪含在眼眶里,此时被他娘一说,才觉得火辣辣地疼,终于流下泪来,更加疼了,他扁了扁嘴,张嘴想哭两声,又憋了回去。

对面李惜正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一双眼睛像是刀子般,狠狠地剜着他。

仿佛要生吃了他。

他打了一个哆嗦,感受到身后娘亲柔软的手臂,又挺起了胸膛:他才不怕。

10岁的林平安搞不明白。

昨日还笑眯眯的妹妹,怎么就变成了母夜叉?二话不说,扑上来就撕打,整个一泼妇。

对,就是丫头们平日里说的:泼妇。

红衣妇人,林夫人冷眼看着对面的李惜,眸子暗了下来。她的心一阵抽疼:“你们是怎么伺候少爷的?看我回去不剥了你们的皮”

急怒之下,她语声尖锐,把一腔子邪火全发到了一旁的丫头身上。

两个丫头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夫人饶了奴婢,不关奴婢的事……”

“还嘴硬?好好的哥儿,不关你们的事?难不成是他自己挠的?当我是瞎子么?”

林夫人提高了声,眼角瞥见一旁兀自站立不动,只管顺衣服,压根把她当空气的李惜,胸中的怒火一点点向上腾起。

这个李惜着实可恨,打了人还那么淡然,竟好似与她不相干般。

她极力掩饰自己眸子中的怒气,胸脯起伏。

王嫂子眼尖,上前一步,笑着拦在李惜面前,弯腰:“林夫人。”

“你们这么多人跟着,竟没有一人拦着他们么?我看都是少铃平时太纵着你们”

“惜儿!”

葫芦门里,又一个青衣妇人急急走来,身上环佩叮当作响,后头跟着两个丫鬟。

万少玲一眼瞥见自家女儿一身狼狈站在那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蹲下身检查了一番,末了,见女儿白净的腮上有青肿的痕迹,那是被指甲掐得。

她心内咯噔了一下,回头望去。

“少铃!”

林夫人早拽着一脸花花道子的儿子站在一侧,见万氏终于望过来,迅速抬高了儿子的脸,示意她瞧。

万少铃看清楚后,咽下了到口的话。

“快去找杨大夫来。给哥儿瞧瞧。”万少铃温声吩咐道,一边把自家女儿往身后悄悄揽了一下。

相比之下,林家小公子这张脸,可是更加难看,这满脸的血印子

两个孩子各自被分开带走了。

万氏跟在林家mǔ_zǐ后边也往客房去了,一边疾声吩咐婆子去请镇子上的杨大夫来。

李惜被丫鬟送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娘现在顾不上她。

“小姐!”

两个丫鬟担忧地看一眼自家小姐,想笑又不敢笑。

两人端着铜盆里的水,拧了毛巾小心地给小姐擦手。

温湿的毛巾碰到掌心,李惜的手禁不住一颤。

白嫩的掌心,有多处破皮,并且还有几处地方沾了不少沙粒,一擦自然疼。

叶子放轻了手,只是用毛巾小心蘸着水,一点一点地给润下来。

一边偷眼觑着小姐的神色。

自家小姐,这也太彪悍了,生生地把林家少爷给打成了猪头脸。人家好好儿地来做客,却是成了这幅样子。

真不知夫人这会子要怎么同人家父母说?

这林家的公子,挺漂亮的一个哥儿,别说林夫人,她们看了都心疼。

想到林夫人方才那难看到了极点的脸,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自家小姐。

李惜正仰在榻上,任两个丫头在脸上手上涂着绿色的药汁。

她闭眼,抿嘴,完全不理会一旁的丫头。

只有那不停上下起伏的胸脯,显示出此时她心中的不平静。

她白白活了85岁,整个就一个老糊涂,老不死。

重生的那点子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愤怒以及不甘。

林家,不要脸,无耻,下流,我咒你八辈子祖宗,咒你生儿子没,咒你全家都掉下那乌头崖

想着刚刚的林平安,李惜心中郁气鼓胀,难受之极。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着,用着她平生所知道的最最最恶毒的话来诅咒,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自己才能好过一些些。

15岁的小寡妇,70年的老寡妇。

当年二十二岁的李惜竟穿越到了80岁的李惜身上。

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寡妇。

眼花背驼,离死不远,却偏偏又撑了5年。

那5年,浑浑噩噩地,她每日里熬油般地过日子,却偏偏又舍不得死。

死也是需要勇气的,何况她本是二十多岁的芯儿,虽然这具身子老了些,可好歹也是个大活人。

“惜,取自珍惜,爱惜的意思。”

李惜对自己的名字,一向是如此解释的。

可这个李惜,大约只能用“可惜”两个字了吧!

寿终正寝的时候,她长舒一口气:终于解脱了,可以转世投胎了。

可是

她哼了一声。

她竟回到了李惜少时。

“小姐,可是疼?”丫头花儿忙出声问,一边收了手上的棉签子。

这药膏子是杨大夫专门配的,抹在手上凉丝丝的,应该能缓解些许疼痛。

“你们出去。”

李惜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一起退了出去。

听得关门的声音,丫头出去了。

李惜这才一个翻身,趴在榻上,顾不得脸上糊着药膏,把下巴抵在臂弯里,心底一直压着的那股子委屈与酸楚终于弥漫上来,她“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开始还极力压着,后来就越哭越响,直至嚎啕大哭。

外面一直候着的两个丫鬟贴着门,面面相觑,小姐方才不哭,这会子倒是哭上了,这会不会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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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仇人相见

李惜痛痛快快地哭了好一会,方才收了泪,自己吸吸鼻子,拿脸巾擦干了泪,重又仰了下去,发起了呆。

三日前。

也在这间屋子里。

李惜一早梳洗好,几番跑到院子里,不停地踮着脚张望。

圆圆的脸上满是紧张与忐忑。

“小姐,来了!”

小丫鬟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脆声。

李惜已经提着裙子跑了。

叶子忙跟了出去。

李惜飞快冲到了大园子,一眼就瞧见了。

两个穿着蓝色衣袍的半大男孩,正并排站在鱼池子边上。

池子里现在没有鱼,只有李家爹爹养了多年的两只大乌龟,因年月长,背上都长了青苔。

听到脚步声,两人齐转过脸来。

十岁的男孩,圆圆的脸,浓黑的眉毛,惊讶的表情

李惜刹住脚步,眼睛紧紧盯着两人,有点不敢上前。

70年了。

林平安,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手僵着,习惯性地想抓点什么又无处可抓,以一种古怪的姿势伸着。

前世李惜心心念念的林平安。

原来长这样子。

见李惜直愣愣地盯着两人,两个男孩对视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她眨了一下眼:真像。

一模一样,笑起来,都是弯了眼晴。

“林平安!”

她提高了花裙子,蹬蹬蹬地跑过去,心内竟雀跃。

“谁是林平安!”她叫,语气欢悦。

两人对视一眼,不说话,依旧笑。

李惜吸了一口气,站在他们面前,左看看,右瞧瞧。

“你猜?”

笑了一会,右边那个看着她,先出声。

“你猜!”

左边那个也开口,调皮地。

连说话的腔调也一样。

她转过头,认真地瞧了一会,忽一指。

“你是林平安?”

她指着右边那个说,语气笃定。

两人叽叽咕咕地重新又笑了起来,眼里是满满的开心。

“哈哈。”

林家两兄弟是双胎,长得就如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二人又整天形影不离,同寝同住,就连爹娘不仔细分辨,也会时常认错。

更别提李惜这个初次见的外人了。

见李惜兀自发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便有右手那个少年上前一步。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女孩:“你是李家妹妹?”

“林平安!你是林平安。”李惜依旧指着他,坚持。

两人搔头。

终于,林平乐再度开口。

他知道今日他们兄弟过府来作什么。

他正经了脸色,往后退了一大步,说:“他是林平安。”

被指认出来的林平安讶异地看了一眼他,点头:“嗯,我是林平安。”

李惜却是怔住了。

她皱着眉,盯着两人。

一模一样的脸,即使这么近,也丝毫看不出不同,就像照镜子,就连鼻子旁边一颗小小的黑痣,也是一人一个。

但是,她不会记错。

林平乐,说话时右眉习惯性地会挑上去,70年来一直未变。

前世李惜不知看了多久,在心里反复描摹过林平安的样子,因为他们是双胎,如果林平安还在,她觉得,就该是林平乐这个样子。

方才说了这会子话,面前这个林平安尽管那道右眉没有记忆中那般高高地斜挑上去,但是确实是挑了。

而林平乐两条眉毛却纹丝不动。

见她傻在那里,也不说话,两人相互看一眼,就嘻嘻笑着转身走了。

李惜立在原地,看着一齐离去的两人,她有点子糊涂。

直到出了葫芦门,两人更影消失不见,她才收回目光。

她仰了脸:天气很好,晴朗,一丝风也没有。

只有几片云如絮般飘浮。

她的心也沉浮不定。

“小姐!”

丫鬟叶子轻声叫了一下,抬手去拉李惜。

李惜任由她拉着,回了屋子。

她一人趴在床上,想了半日,想得脑壳发胀,最后,确定,她没有记错。

一个人的习惯,大都是从小养成,深印到骨髓里面去的,然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

有时候,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亲近的人却是记得清楚。

李惜虽不是林平安亲近的人,可是,70年,同一间宅子住着,并不妨碍她偷偷地观察他。

因为念安的缘故,所以,一直到死,她都是和林平乐夫妻住在一起。两家一个住东跨院,一个住西跨院,方便她们夫妻经常过来看孩子。

所以,林平乐的习惯,她是瞧在眼睛里,看得再是清楚不过。

怎么会搞错呢?

她的心里猫抓一般。

她腾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掀开帘子就往外跑。

她一路风刮般,跑过小花园,闯过长廊,很快就跑到了上房。

雕花双开门大敞着,有说话声从里头传来。

她踮起了脚,从窗户向里头望去。

厅堂里,爹爹李茂典正端着茶和林瑞清,林家老爷说话。

李惜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林瑞清的身后。

那里站着两个身穿蓝色锦袍男孩,正是方才的林平安兄弟俩。

也不知林瑞清说了句什么,其中一个就走了出来,站在屋子当中,恭敬回李茂典的话。

两人一问一答。

李茂典早年也是读过几年书,后家贫,才弃文从商。

他似乎正在考校功课。

李惜把脸贴得近了些,因用力,鼻子都挤进了菱形花格中。

她眯起眼,紧紧盯着说话的那个男孩。

见他抬头看着李茂典,规规矩矩地,垂手,不时回答一句。

她这个角度堪堪看了个清楚。

手下的窗棂被扣紧,松开,又抓紧李惜的手心里已是发黏。

林平安。

方才他们没有骗她。

这个就是林平安。

她也没有记错,此番林家带了林平安兄弟过来,就是为了和李家议亲的。

所以,此刻站在爹爹李茂典对面回话的,必然是林平安没有错。

看着里头凯凯而谈的林平安,李惜缓缓地溜下了窗台。

喘着气,靠在了廊下的一棵山茶树下,发起了呆。

脑子里一会清明,一会糊涂。

屋子里不知说了什么,有笑声传出。

那是李茂典的声音。

李惜缓缓转头,里边的人正走出来,从那边石阶上下去了。

她从树梢间望过去。

林平安兄弟正同李茂典告辞。

李惜眼中是摇晃的山茶树梢。

明媚的春阳,洒在树丛中,有那零星花蕾,隐在浓绿的叶中,红得耀眼。

花儿开了。

第二日,林平安就被李惜给揍了。

李惜亲自去把林平安约了出来。

“林平安!”

她看着屋子里正说话的两人,叫道。

林平安就站了起来,挑着眉:“什么事?”

李惜得到确认,一把扯过他的袖子,就往外拽:“我有话同你说。”

一旁林平乐也站了起来,讶异地看了看两人。

他自觉地没有跟过去。

李惜见林平乐没有跟来,就松了手,带头往大园子里跑去。

越走越快,也不说话。

林平安在后头跟着,两人一直到了园子的东南角。

李惜站在那里,招手。

看着突然对他笑得灿烂的李惜,林平安红了脸:“什么事?”

刚一凑近,就被李惜一把揪住了领子,使劲一拉,他措不及防就被拉倒了,还没有来得及起来,就被李惜一个翻身骑在了身上

两人同岁,可是10岁的小姑娘比男孩子明显要发育得快,李惜平日里又是野惯了的。虽然力气不及,个子却是占了上风,又是存了心,一上来就狠命地打,直接往他脸上招呼。

她就是一个念头:挠花林平安的脸,让他破相,给他留个大大的印记,看他怎么去骗人。

必要挠断了这桩姻缘,再结不成亲。

她不要再去做寡妇,她不要再去日日被关在那方院子里,日日抱着一个牌位过活。活得就像一个死人一般。

不,连死人都不如。人死了,一了百了,不会受罪,什么也不知道,多好。

她才过了五年,就受不了那压抑绝望的日子,何况要过70年?想想都不寒而栗。

林家,是个强盗。

李惜,着实冤得很。

她边打边想,手下是愈发狠厉。

林平安,这三个字。

已经映进了李惜漫长的一生。

她要把它们连根拔出来,彻底地拔掉。

已活了二世,她什么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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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再添一把柴

“小姐!”

门帘一阵轻响,花儿探了半个身子。

“老爷唤你去前厅,说是林家正在等”

“不去!”

李惜闷声应了一句,依旧端坐,像个泥塑般。

花儿咬了咬唇,想到传话丫头的话,就踮了脚,进来,轻巧地转到李惜身后,指了指李惜的袖子,笑着说:“小姐,可是要换那件粉色的袄子?”

李惜刚换上的袄子,两只袖子赫然沾了斑斑印迹,是那绿色的药膏子。

见李惜没有吭声,就转去了里屋,一会就捧了那衣裳出来。

又开了那梳妆盒子,挑拣那合适的珠花。

看着花儿叮叮当当地忙,李惜忽扭头:“你说,林家人都在前厅?”

花儿点头。

“走吧!”

她霍地起身,看着惊愕的花儿:“拿棉巾来,把我这脸擦一擦。”

路上,花儿不时偷看一眼小姐,洗干净了脸上的药汁,露出的脸孔白白的,倒是显得脸颊上的两团乌青更加骇人。

只这一会功夫,似乎更厉害了,有些肿了起来。

一身黄色的夹袄,垂下的两只袖子上,斑斑点点的印迹,还是先前那件衣裳。头发上的两支珠花已被摘下,换成两根蓝色缎带,紧紧扎了。

花儿垂下了头。

小姐一阵风一阵雨的,她和叶子都不敢多嘴。

穿过小园子,上了抄手游廊,前面就是正房。

屋门敞开着。

靠门一张雕花靠背椅子上,林平安脸上涂着绿色的药汁,只露出鼻子、眼睛和嘴巴,正斜靠在林夫人怀里。

她娘正掰着一块鸡蛋糕,一点一点地小心塞到他的嘴巴里。

椅后站着林平乐,俯身和他轻声说着话。

李惜呲笑了一声,这回总不会认错。

“爹!”

她拎了裙子,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屋子里的人,见她进来,都不约而同地瞧过来。

“惜儿,过来。”

林夫人把手中的糕点递给了一旁的丫头,率先向她招手,颇为亲热。

“怎么这会子才来?”

李茂典板着脸,看着李惜。

瞧见她腮边的伤,眼皮子跳了一跳,也有些心疼。

因为只此一女,自小,夫妻两人都不曾弹过李惜一个手指头。

李惜的皮肤白,那两团乌青现下看着触目惊心,红红青青的。

怎么就不涂药膏?

李茂典心下嘀咕。

他四十开外,一身青布长衫,儒雅,看着不像个商人,倒像个书生。

李惜乖乖走过去,就要站到他身旁。

胳膊一紧,却被一旁的林夫人伸手给拉了过去。

“这孩子,快让我瞧瞧,哎哟,这嘴上可是疼?”

林夫人的手紧紧攥着李惜,拉到身边,仔细地察看她嘴边的红肿,一脸疼惜。

两根手指就要抚上来,嘴里啧啧有声,仿佛身后那个仰在椅子上的不是她亲生的儿子。

林平安看着她娘那样,鼻子里哼了一声,使劲咽下了嘴里的残余的点心,又去找茶喝。

李惜感觉胳膊上粘了块火炭似地。

凭良心说,记忆中,林夫人,前世这个准婆婆对她还可以,并不曾刻意刁难过她。她前世去得早,40就过了。所以她这个长嫂就过早地担起了母亲的职责,更加严苛要求自己,轻易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然而,她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那件事,她定是知道的。

两个儿子是她生的。

谁是老大,谁是老二,还有谁比她这个做娘的更清楚?

她用力抽出手,退后一步。

硬邦邦地:“我不疼。”

林夫人一愣,李惜的抗拒是那么明显。

她讪讪地,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就放开了手。

“泼妇!”

身后林平安咕哝了一句,侧头瞪了她一眼。

李惜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一爪子挠了过去。

林平安措不及防,情急之下,向后一躲,咚地一下,却是撞在椅子坚硬的靠背上,眼看脸上又要被抓,他吓得失声大叫:“娘!”

声音凄厉。

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林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李惜的手。

林夫人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方才回来,平安和她哭诉说是李惜先动的手。

她还将信将疑:这一个女孩家怎么会先动手打人?

又有林老爷也在一旁说,这小孩子之间打打架,难免的。大了就好了。这李家两口子,都斯文得很,他家的闺女错不了。说起来,定然是自家小子不省事,招惹人家小姑娘,逼急了。

所以,尽管儿子那一脸花花道子摆在那里,她只能疼在心里,也实在没有那脸皮子去讨说法。

可现在,这当着众人的面,大家都盯着,李惜突然就出手,凶悍无比。

这个李惜,是有毛病吧?

林夫人这一刻决定:这门亲事不能结。

所以她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这里万少铃早站了起来,看着被李夫人拉住的李惜,正要开口。

“瑞清兄,小女顽劣实在对不住。”

李茂典上前一步,拱手,向一旁的林老爷说道。

一边狠狠瞪了一眼李惜。

“茂典兄,言重了,都是小孩子家,俗话怎么说来着?打打闹闹,不打不长久。对吧?”

林老爷也站起来,呵呵笑着说。

他年纪也是四十开外,一身茶色袍子,肚子滚圆,呵呵笑着,一脸不在乎。

屋子里的人就都笑了起来。

林夫人也放开了手。

“你这孩子,还不向平安赔礼?我平时都是怎么教的你?”

万氏忙点着李惜的额头,严肃了脸,斥责道。一边轻推女儿。

李惜却扬了头,不吭声,却一脸的不服气。

万氏有点下不了台阶,心下想着这孩子今日怎么就那么别扭。

“你这孩子”

她正要再说她几句。

“那个,惜儿呀,乖孩子,回头我帮你教训这个混小子,你莫生气,快坐下。”

还是林老爷开口,和颜悦色,看着兀自气咻咻的李惜,一边向一旁的妻子使了个眼色。

林夫人收到丈夫的眼色,抿了抿唇。

她转过身子,顺势查看林平安,见他缩着肩膀,躲到了林平乐的身后,登时又气不打一处来:瞧瞧,这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她把个背转过去。

李茂典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就招呼丫头上茶。

这里,万氏一个眼色,就有两个丫头强拉了李惜出去。

一出门,李惜就停止了挣扎。

“行了,放开!”

她说道,脸上微带笑意。

拉着她的两个丫鬟忙放开了手。

一边拿眼睛瞧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方才还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这会又笑了起来。

李惜伸手拽平身上的衣裳,目光落在手腕上,白嫩的手腕上面一圈红印。

方才林夫人那一下,可是手下没有留情。

明显这林夫人对自己有气。

她弯起嘴角。

听着身后隐约传出的说话声,抬脚下了台阶。

林家是县城的南北货商,生意挺大。

李家虽然是在镇子里,却是这天池镇数得着的人家。

两家都是生意人,不存在谁高攀谁,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方才来之前,她想着给这火上再添一把柴,定能搅黄了这门亲事。任谁,自己家的儿子当面被人给打了,都咽不下去这口气。

毕竟,这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这小的都打成这样了,这事还能办么?

现今,虽然没有预想的那么完美,不过,看这林夫人的反应,应该差不离。

她拍拍手,哼了一声。

她要回去敷敷手腕子,这要影响到她握笔可不好。

这里,李茂典赔笑,亲自送林家夫妇到客院歇下。

这才板了脸,快步回到屋子里,就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

“娘,我讨厌那个林平安。”

“哎吆,我的小祖宗,这话也是能说的?没羞没臊的。”

万氏拉着李惜,正教训李惜。

“你们不是今日才第一次见么?”

万氏认真地看着女儿,脸上没有笑容。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李惜看到这个林平安就打,这可不行。

“我看到他就恶心,讨厌。”

李惜扁着嘴说,干脆地。

“瞎说!”

李茂典听不下去了,一掀帘子,细竹帘子嗦嚓响,他大力甩了,板了脸。

这太不像话了。

万氏也是看着女儿,一脸不赞同。

“今日,我瞧见了,都是你欺负得他。”

李茂典吼道,他的脸都快给李惜丢尽了。

他转头对妻子说:”你收拾一下,改日,不,明日咱就上门赔罪。”

004忠厚老实

“我看平安这个孩子就挺好,忠厚老实!”

李茂典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楚。

“太不像话,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一脸痛心疾首,指着李惜。

李惜楞在那里。

爹再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她的眼前恍惚起来。

“平安坠入山崖,不见了。”

李茂典衣裳上滴着水,跑进来说。

彼时她和母亲正坐在火笼旁烤火,闻听,手中的丝绢帕子掉入炭火中,倾刻化为一团青烟。

她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哭,新婚三天的夫君突然死了,她该怎么办?

“这么忠厚老实的孩子,怎么就”李茂典一脸沉痛,看着她叹气。

那段日子,李茂典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也是他对这个短命的女婿的评价。

“平安是回门的时候掉入崖下,亲家老爷夫人”

她听到母亲与父亲悄悄说话,母亲声音里有着不安。

林平安陪她三朝回门,回程时,翻了车,坠入深崖。而她却因为舍不得母亲,平安做主就让她留在娘家多住两日,自己只身返回

如今,他死了,死在了从岳家回家的途中。

她冷笑一声。

事实证明,万氏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李惜的后半生全都填了进去。

这一填就是整整70年,从一个青葱女孩到了耄耋老妇。

因为对平安的歉疚。

自此,李惜以未亡人的身份待在林家,林平安是陪她回门没的,所以,李家连提出改嫁的想法都不能,只能默默地任由李惜在林家苦熬下去。

李惜,也因为感念林平安,人前人后温顺恭谨,卑微地活着。从一个活泼鲜灵跳脱的女孩,渐渐死寂,后来连笑都不会笑了。

林一平一安。

屋子里供着他的牌位,日日擦拭,那三个字已经映进了她漫长的一生。

念安两口子早回了西跨院,那才是他的亲生爹娘。

她这个养母兼大伯母,只是挨日子,等死罢了。

无聊的时侯,就像放电影般,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以前的事。

人老了,只剩下那点子回忆。

李惜收养了小叔林平乐的二子为继子。

她一心一意地抚养这个孩子,取名叫林念安。

“狗屁!”

此刻,她自己都觉得脸上火辣辣地。

她捂了脸。

李惜被人当猴给耍了。

事实是林平安并没有死,他摇身一变成了林平乐,又娶了金家女儿为妻……

林家两个儿子是少了一个,死的那个叫林平乐。

林平安还活着并且,健健康康,直到李惜死了,他还硬朗着,满面红光,就像一个老妖精,似乎要活到100岁的意思。

李惜目光深寒。

如今,父亲只见了一面,就断定了他:忠厚老实。

这四个字。

让她的心里揪得难受。

“爹!”

她唤道,忽抬头。

“为什么?”

她问。

李茂典奇怪地看了一眼李惜。

“为什么非要和林家结亲?”

她重复。

李茂典却是瞪了她一眼:“如今闹成这样,林家还会要你么?你呀,这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你给我在家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许去,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李茂典一甩袖子,气咻咻出去了。

屋内,万氏回头看着李惜那骤然绽放的笑容,也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下子,你如意了?死丫头,纵得你。”

李惜吐了吐舌头,眉眼弯弯,真的开心。

自然,对于去林家赔罪的事,李惜是死活不肯去的。

笑话,怎可在这节骨眼上去示好?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所以,万氏只得自己去了,临走,吩咐了李惜今日不可出去耍。

李惜自然是听话。

她舒服地坐在高凳上,哼着小曲。

旁边花儿在一边研墨。

“小姐,今儿画什么?”

李惜一指窗外那墙角随风摇曳的粉红花儿:“就它!”

她跳下凳子,在摊开的雪白纸张上,提笔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一旁叶子踮了脚,悄悄地看了一会,惊叹:“小姐,画得真像。”

李惜笔下一顿。

她忘了。

她这回才10岁,哪里来得那般深厚的功底?

“像么?我也觉得像呢。这有什么。我娘那画得才叫好呢。”

李惜咕哝了一句,笔下一转,对叶子说:“你俩出去,我这里不用伺候。聒噪!”

叶子喏喏地退了出去。

李惜这才气定神闲,眯眼,认真画了起来。

她心内开心,下笔如飞。

半个时辰后。

叶子敲门:“小姐!”

李惜没有回头:“说!”

叶子就说了一句话。

“你找我?”

李惜双手抱胸,望着对面的林平乐。

她的眸子神色复杂。

这也是个可怜人。

被人顶了名字,活了一世。

“林平安呢?”

对着林平乐,李惜语气平和了许多。

林平乐站在石阶下,望着这个女孩。

刚好看到莹白的脸,双下巴。脸颊一侧的淤青仍旧骇人,两根蓝色的丝带,晃晃悠悠地垂在两颊旁。

还是个小女孩,只是刁蛮了些。

他脸上缓缓露了笑容,正要说话。

却一怔。

一双眼晴静静地看着他。

圆圆的杏仁眼,全没有了那日的跋扈。

安静、平和,似乎还有怜悯?

他不自在地别开了眼,暗道自己多心了。

“那个,咳!”

他努力抬高了头:“为什么打平安?”

“林平安怎么没有来?”李惜嘴巴一撇,恍然。

敢情这林平乐是给林平安打抱不平来的。

见林平乐望着她,她嘲讽地:“不敢来?”

她抬脚下了一级台阶。

看着林平乐。

“不来也没关系。和你说也一样。听好了,我很讨厌林平安,非常非常讨厌他,所以劳烦你告诉他,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还有你们林家”

李惜站住,她顿一顿,没有往下再说。

似乎和这个10岁的男孩多说无益。

李惜此时浑然忘了自己也是10岁。

“总之,结亲的事,免提。咱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她很快说完,就越过他,径直往前去了。

林平乐往后退一步。

抬眼。

李惜走了老远,忽然又回头望他一眼。

他忙低头。

林平乐回到客院。

“二少爷!”

小厮见他回来,行了一礼,叫了一声。

这个定是二少爷,大少爷如今正在屋子呆着呢。

林平安趴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玩九连环,听得脚步声,丢了手中东西,就要下榻:“你去哪里了?也不叫我。”

他因脸上花了,不想出门,又闷得发慌。

林平乐站在榻边,看了一眼他的脸,微皱了眉头,说:“我出去转了转。对了,你什么时候惹了那个李家小姐?叫她竟这般讨厌你?”

“什么?”

林平安瞪圆了眼睛,不满地:“我惹她?唉,你瞧瞧,这是她惹我好吧?她可是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小姐?她就是一泼妇,莫名其妙我跟你说,我可不要这样的媳妇,太吓人了,叫爹换一个”

“人家是女孩,你被人打了,还好意思说?”

“那个,我是没有防备,才被你以为我是你呀?”

林平安嘟囔了一句,忽然落出笑容:“对哦!干脆这个媳妇给你好了。”

林平安瞥着林平乐:“咱俩不是一般大么”

他挤眉弄眼,见林平乐木着脸,他撇嘴:“反正,我才不要这个媳妇。”

“不行!”

“那你娶?”

“我娶”

“爹!”

林平安忽然叫道。

林老爷板着脸,走到林平安盯着他,一时不吭声。

林平安被他爹看得渐渐低下了头。

“爹!”

他有些心虚。

他知道他说错话了。

“晚上李家有家宴,你收拾一下,拿出点精神来。还有,记住,再见到那个李惜,客气着点,你是男孩子,多担待,知道么?”

林老爷说完这话,也不管林平安一脸的欲言又止。

转身看着林平乐,语气舒缓了下来:“好好陪你哥哥。”

林平乐恭敬弯腰。

两人瞧着出去的父亲,轻轻嘘了一口气。

平安转身看着平乐,一脸的愁苦。

“你听听,父亲也这样说。我就纳闷了,偏你们不相信我。也不知你们看中那个小泼妇什么了。”

林平安看着父亲的背影,才敢低声咕哝了一句。

林平乐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子来,手一晃。

“你脸上可是还疼?应该结痂了。我这儿有一瓶子药膏,给你试试?”

他拔了小瓷瓶上的塞子,凑到林平安鼻子前面。

一股悠悠的清香飘了出来。

林平安立刻坐起身子,接过去,凑到鼻子前使劲嗅了一嗅,又忙别开:“这闻着挺香,怎么就凑近了反倒臭了?就这么一小瓶,都不够擦的。”

见林平乐看着他,忙堆了笑:“是七叔祖给的么?”

林平乐点头。

林平安大喜,爬上木榻:“快,给我擦上,快点。”

他心下已把李惜的事丢远了,只是一心闭着眼睛,慢慢享受脸上清清凉凉的味道,想着明早起来这脸就会恢复如初了。

005回礼

李惜心情甚好,她没有回去,而是带了花儿径直出了门,往外边去了。

她兴步走在街面上。

虽重生两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恣意地在街面上闲逛。

之前那二十二年且不提。

最后那五年可是关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太老了,80多岁了,眼也花了,背也驼了,哪里都去不了。

重生回来这几日,因为心里有事压着,总不得劲。

今日,这林家的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

她迈着步子,颇有兴致地张望着。

脚下是大块的山石铺就的路面,干净好走。

天池镇,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一条主街道贯穿镇子的东西,依着街边,两边店铺林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平时镇子上的人还有周边的居民都会聚集到这条衔上来。

她颇有兴味,一路看一路找过去。

在一家香烛用品店里终于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看着架子上只占了一个横格的纸张,她有点失望。

到底是小镇子,许多东西都不全,没有专门的文房用具店,都是最常用的笔墨纸砚。

她要的泥金色还有几种颜料都没有。就是纸,也是只有一种,没得选。

想到屋子里的那几张绢,心下恍然:难怪娘会用那个。

不过,她还是喜欢用纸。

作为在现代习惯用各种纸作画的李惜来说,还是这个用着乘手些。

前世倒是在李惜房里见到有不错的纸,现在想来应该是县城里有的卖。

下回爹爹再去县城进货的时候,是否给她捎一些回来?

她细细盘算着,又逛了一回,方才回了家。

一进门,就见万氏正坐在屋子里等她,见她回来,一把拉了她说:“跑哪里去了?快过来。”

一边就扯了李惜往自己屋子里去了。

进了万氏的屋子,李惜一眼瞧见靠墙的长几上堆了几个礼盒,都用大红绸花扎着。

她“咯噔”一下,几步就跑到了面前。

都是大礼盒,已经翻开。

露出里头的一匹布,还有染红的猪肉

她气急败坏地:“这是谁送来的?娘。”

这不是下定的四色礼么?

胳膊一紧,万氏拉过她,温和地:“林家方才送来的,原本想叫你来着,你这跑出去,也不见人。以后再不能这般,可是有了人家的人了。”

万氏脸上有着隐隐的笑意,一边拿眼瞥着李惜。

李惜尖声叫道:“娘,我不是说过,我不”

“林家哪里不好了?你懂什么?两家这么多年至交,你爹不会看错的。再说,林家那小子我就看着不错。听说,他可是对你没有半句怨言的。今日我去瞧他,还问你来着。你瞧瞧,这样的孩子,忠厚本分,可是到哪里去寻去?”

万氏拉过女儿的手,示意她安静:“咱们家就你一个闺女,这我和你爹将来老了,你又没有个兄弟可以依靠的。这夫婿好不好,可是顶顶重要的。咱们也不求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求能对你好。”

万氏一脸苦口婆心,拉着李惜。

李惜看着万氏,瞪圆了眼睛,有些不明白。

万氏早上走的时候,可是一脸愁苦,明明说是去赔罪去的,也是清清楚楚地说了,这亲事是不会成的。

对了,李茂典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是,现在,就一个多时辰的事情,就变戏法般地,突然带回来了这些个东西?

李惜的脑袋轰轰作响,瞪着面前的礼盒,极力控制住没有掀翻了去。

那样没用。

“这林家是个殷实的人家。两家又是相交许久,这生意上也是经常往来,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你这个急脾气你不知道,今日,林夫人可是说了,说你是真性情,她就喜欢你这样的,敞亮,不藏着掖着。娘都听得不好意思,听听,人家这是对你有多包容。”

万氏还在劝说。

话里话外都是坐实了的意思。

李惜喘着气。

听这话,这林家是上赶着要结这门亲。

她先前所做的,人家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一句:“真性情。”就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看来没有足够的理由,这门亲竟是退不了了。

李惜不说话了。

是她估计有错。

原以为退个亲,也不是很难的事。

这时候的人都信奉“娶妻娶贤”,她这样闹,定然成不了的

这事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这林家不但不计较,还让自家爹娘好感大增,默许了这门亲。

“惜儿!你在听么?”

万氏叫她,不满地拐了她一下。

这孩子,想什么呢?

李惜吁了一口气。

不急,一定还有办法的。

还有5年时间,才成亲不是么?

万氏见女儿没再辩驳,心下安定,她探手从几子上拿过一个小盒子,递到李惜的手上。

“打开瞧瞧!”

她挑眉。

大红绸缎糊的木盒子,入手沉重。

李惜掀开盒盖。

一对赤金的镯子,躺在绸布垫子上,亮闪闪的。

这对镯子她认得。

她诧异起来,伸手拈起:入手沉重,确实是这对镯子。上头的荷花鸳鸯图,遍布整个镯身,荷花处用了两块红宝石,显得镯子更加厚重繁丽。

只是,记得是成亲时才送过来的,怎么这回竟然提早了?

林家为了定下她,竟把骋礼给提早拿了出来,这么舍得下血本怪道爹娘这般向着林家说话。

在这个小镇,定亲,一般是用耳坠压帖,也有用银手镯压的,毕竟这只是小定,正式的下定也要等到她15岁后。

像这样用这赤金镯子来压的,着实不多。

她端详着手中的镯子:林家很看重这门亲。

“你瞧,林家送来的,可是喜欢?”

万氏在耳旁轻声说道,脸上是满意。

足金足两的金镯子,上头镶宝,在这天池镇,也是独一份,给够了他们脸了。

当时她就心下有几分高兴。

看来,还是自家老爷说得对:林家为人大气,家境殷实,是真心喜欢她们家李惜。

“好了,我要去收拾一下,看看回点什么!”

万氏见事既已办妥,心下高兴,起身说。

李惜抬头:“回什么礼?”

她现在对林家敏感得很。

“你这孩子!”

万氏嗔道。

“林家送了这对镯子来,按照规矩,就是信物了。照理我们家也该拿样东西回去的,只是这林夫人突然拿了这个来这三日之内得咱们得送了东西回去。”

万氏之前原也有准备的,现在却是有些拿不出手了。

她团团转了一圈,就向里屋走去。

李惜无兴趣,兀自盘坐在坑上举着镯子发呆。

林家这么花费心思地要把自己娶回去,她算是看清楚了,绝对不可能是贪图自己温良贤淑,或者什么的。

自己闹了这么一出,跟温良贤淑不但不搭边,而且是背道而驰。

她“咚”地一下,跳下了榻。

里头,万氏正合力和李妈妈抬了一只樟木大箱子出来。

沉重的箱盖子被打开。

里头是半箱子书画,都整齐码好堆放着,一卷一卷地用绢布包好。

这是万氏祖上传下来的,几辈子的画师,里头都是历代先人留下的画册和收集的画,用来供后代临摹研习之用。

李惜看万氏用手一部一部地拨拉着,不时抽出瞧一瞧,又放回去。

她情不自禁地蹲了下来。

这箱子书画,自从李惜出嫁后,就随了一同入了林家。里头一共有四十九卷画轴。

她每一幅都临摹过,滚瓜烂熟。

她那时,已经腿脚不是很灵便,可是并不妨碍她每日里去翻一翻。

她唏嘘,如今再见,她看着万氏一卷一卷地拨拉过去,犹如见到熟悉的老朋友。如果说,前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回忆的,就是这些画,陪伴了李惜近乎一辈子。

万氏伸手抽出了一幅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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