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惊叫一声, 弹簧似的后退:“鬼鬼鬼鬼鬼!”
“砰!砰!砰!”门又响起来了。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门外说:“你好啊, 请问有人在吗?”
有一个脑袋在外面砸门, 她还问门里有没有人。
似乎还……挺礼貌的。
那个礼貌的声音停了一会,又“砰砰砰”的敲门三下:“请问田文在里面吗?”
田文两腿发软,已经快要被礼貌吓哭了:“我我我……不在!”
门外的脑袋没有听清楚,声音里带上了疑问:“有人在说话吗?”
田文求助的目光转到了小蔡脸上:“女儿,快给她说你爸爸不在。”
小蔡无语, 走过去对着猫眼往外看了看。
地上那个脑袋长的还挺好看的,大眼睛, 尖下巴,双马尾,笑容也甜甜的, 和电视上的小明星似的。
小蔡也算是阅鬼不少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鬼。
她清了清嗓子, 按开了门铃旁边的对讲机:“我爸爸不在。”
外面甜甜的声音问:“你是谁?”
小蔡忍不住也把声音放得甜甜的:“我是田文的女儿呀。”
门外一阵安静。
小蔡从猫眼看出去, 就见那个脑袋本来就挺大的眼睛睁的溜圆, 嘴巴也变成了一个“o”的形状。片刻之后,惊乍的表情被收了回去, 换上了一脸怀疑:“田文怎么会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咦,这个鬼竟然很有逻辑。
小蔡一边把这个发现及时汇报给李想, 一边不慌不忙解释:“其实我不是他亲生的, 他是我继父。”
脑袋思考了片刻, 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样就说得通了。”
小蔡翻了一个白眼:原来还是这么好骗。
同时问道:“你找我继父有什么事?”
脑袋有点扭捏了:“好久没见,有点想念。”
方野瞪着眼睛看向表哥, 低声问:“你和一颗脑袋还有旧?”
田文疯狂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小蔡用下巴示意了一下猫眼:“要不你来看看是不是熟人?”
田文疯狂拒绝:“不了不了,绝对不是。”
小蔡理解他的心情,体贴的扛起了外交的重担:“我知道他在哪,我可以告诉你地址,你可以过去找他。”
那个漂亮的脑袋也翻了个白眼:“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其实行动很不方便吗?”
小蔡嘴角一抽:“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能感同身受。”
脑袋一笑:“说的也是,这个要你变成一颗脑袋,才能清楚的知道有腿的好处。”
这话小蔡不敢乱接,马上转换了话题:“你可以明天再来,我想他明天应该就在家了。”
脑袋沉默了一会,幽幽道:“你就没有考虑过请我进去坐坐等他?”
小蔡一脸镇定:“绝对没有,爸爸说不能给陌生……脑袋,开门。”
脑袋有点烦恼的甩了甩拖在地上的双马尾:“可是我的另外几个部分都已经在里面了。”
小蔡试图说服她:“它们是它们,你是你。你可比它们厉害多了,他们都是被快递送来的,你自己就能找来。”
正说到这里,田文的手机响了,是那个快递员打来的,声音紧张的不行:“对不起啊对不起啊,田先生,你的件被人偷了。请你先不要投诉,我们协商赔偿可以吗?”
门外的脑袋正在那谦虚:“也没有啦,我也是被快递送来的……”
田文呵呵一笑:“不用赔,其实没丢。”
快递员:“没……没丢?”
脑袋正在谦虚,随着“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了,邻居家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走出来。
看到地面上的脑袋,不禁“咦”了一声,拉了拉大人的手,仰头说:“爸爸爸爸,你看那里有一个娃娃头。”
被田文电话吸引过去,稍微分了个神的小蔡,就听到门外响起一声参加:“啊啊啊啊啊!鬼鬼鬼鬼鬼!”
小蔡快速拉开了门,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玩具似的银色小手枪。
就看见门外,中年男人护着一个小姑娘,被一个脑袋逼在墙角。
并且那个脑袋还在不断的靠近。
“咚、咚、咚……”
小蔡眼神一定,瞄准了脑袋的后脑勺。
“砰!”
转门针对鬼研究出的磁场干扰器正中后脑。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脑袋动作一顿,原地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有点诡异的说:“你就是田文的女儿吧,都这么大了……”
小蔡二话不说,又是一枪。
“砰!”
干扰器卡在了眉心,造成了一个明显的凹陷,把一张漂亮的脸都扭曲了。
那张被扭曲了的漂亮脸蛋开始跌跌撞撞朝着她跳来,并且不高兴的说:“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乖,我要告诉你爸爸,让他好好——”
后半句就变成了闷闷的:“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
路翀面无表情的把手中的黑色垃圾袋打了一个死结,对着方野一伸手。
方野被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震住,没及时反应。
路翀催了一句:“再给我几个塑料袋,一个遮光性不够好。”
还是小蔡反应快,扯了五六个垃圾袋递过去。
随着一层层袋子包上去,那个脑袋扑腾的越来越弱,最后不动了。
然后大家就眼睁睁看着那个被绑死的塑料袋开始膨胀起来,越撑越胀,越撑越胀……路翀脸色一变,迅速的冲向卧室,推开门。
小蔡:“那什么路翀我觉得头还是和其他部分分开比较好。”
胀袋的垃圾袋以一个抛物线飞进了卧室,路翀一把关上了卧室门,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没事,现在不是还少着躯干么,它们还拼不到一起。”
小蔡:“也有道理……”
田文一个人躲在沙发一角瑟瑟发抖了很久,这时候弱弱的问:“可是躯干说不定明天就来了,我现在要怎么办?”
小蔡安慰他:“没事,我同事一会就来把这些东西带走处理,顺便问问能不能拦截包裹。这种危害人民群众人身财产安全的事我们是不会姑息的。”
田文松了一口气。
小蔡又说:“不过你最近几天还是不要住在这里了吧。”
方野也劝:“表哥你跟我去我宿舍住一晚吧?”
田文马上摇头拒绝了:“不了不了,我去网吧开个机就行。”
方野皱眉:“要不我给你开一间房吧,还是别去网吧了。”
田文继续摇头:“不用不用,我认床,在外面都睡不好的。你开房也是浪费,没事,一晚上写写稿子就过去了。”
方野:“好吧。”
田文说是编剧,整天写稿也没见卖出去过,他有心还想劝劝表哥先找个正经工作,只是当着小蔡和路翀不好开口。
没多久李想带着两个队员来了。
小蔡颠颠的凑上去,大大的表扬了一下路翀的英勇表现。李想心里暗暗点头,表面上却嘲笑小蔡业务能不不过关,要靠路翀这个外聘专家来救场。
那边,两个男队员已经换上了白大褂,戴上口罩,手套,手里拿着专业的工具和隔离袋,正准备进卧室——
田文想到了卧室散落了一地的……女装,迅雷不及掩耳的拦在了门口。
两个队员:?
田文急中生智:“我有点事还没有说清楚。”
其中一名队员:“请说。”
田文急中生智:“我其实有一个同居的女友,和我身材差不多……”
队员:“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说‘祝贺’。”
田文指着自己的尊荣:“其实我这样的也是能够找到女朋友的。”
队员:“请立刻停止这种炫耀的行为,我们可以进去工作了吗?”
田文只好让开。
卧室门被打开,一股黑气涌了出来。
路翀眼里,就是两个队员消失在黑气里的画面。眼看着那些黑气钻出卧室门,继续朝着他涌来,连忙后退了两步,问李想:“我是不是可以先走了?”
李想沉吟了一下,现在还没研究清楚那个四个零件是什么情况,还用不到专家善后,就点了点头。
路翀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一走出单元楼,正打算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就看到一只鬼从自己面前飘了过去,爬上了一个垃圾箱,从垃圾箱里揪出一团秽气,像是扯棉花一样扯散了,往四面八方乱扔。
然后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灰黑色的“棉絮”就不由自主的往路翀身上靠。
现在鬼都这么没有公德心了吗?
路翀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一脚踢翻了垃圾桶。
然后一脚把那只鬼踩进了垃圾里。
鬼挣扎着伸出一只手,然后又是一只。
竟然还想跑出来?
路翀生气的加重了力道——再踩!再踩!再踩!
“喂,干什么呢你!”
远处传来一阵大吼,小区的保安骑着一辆巡逻车就冲了过来:“现在的年轻人有没有公德心啊!”
一时激动的路翀:……
经受了半个多小时思想教育,又交了罚款的路翀终于走出了保安室大门。
路翀今天下午在田文那里极为不舒服。眼睛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如果说他早就已经对这种吸引脏东西的体质习以为常,现在这种“习以为常”消失不见了。
他真的很讨厌吸尘器一样的自己。尤其是,卧室里那些头发丝似的脏东西主动往他身上靠的时候。
言老师……如果是言老师……肯定就是另外的状况了。言老师那么干净,和自己不一样。
已经到了下班的高峰期,傍晚的暖光不辞辛苦的给每一个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涂上了橘色的滤镜,画上了长长的影子。路翀同样也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看起来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但其实他们很不同。
路翀忽然很想念言老师身上的香气。
一时冲动掏出手机,第一次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许久许久,电话一直没有被接通。
路翀放下来,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打通了,他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总不能说:“我能不能来闻闻你的香味?”
怕是会被打的吧?
路翀压下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加快了脚步。就在他刚走进地铁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路翀:!
他先是有点不敢掏出来,然后马上就掏了出来。
手机屏幕上“言言”两个字一闪一闪。
路翀担心信号不好,转身走了出来,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言老师?”
言执冰正在买书,还是那家叫做“子不语”的书店。
把挑好的几本书放在收银台上,问路翀:“你找我有什么事?”
收银的还是那个老头,熟练的给收银机加了一个0.8的系数。言执冰三天两头过来买书,已经是老顾客了。
路翀正在电话另一边急中生智。
这个时候说什么比较自然又比较恰当呢?
看到马上就要沉下山的太阳,他飞快的选了一个千百年来被用烂了开头:“你吃了吗?”
正打算反问一个“什么”的言老师,立刻就想起路翀对于吃饭这件事的执着,马上回答:“吃了!”
路翀有点失望,习惯性追问了一句:“吃的什么?”
还真的对饮食文化一无所知的言老师打了个磕绊。
他稍微沉默了几秒,路翀就察觉到了:“是不是还没有吃?”
言老师:“……也不是。”
就听到路翀痛心疾首:“果然是没有,你看看都几点了……”
言老师被他说的有点想笑:“你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
路翀声音一停,若无其事:“也没有,其实是想问问你……”
可以问的太多了。
比如言老师和言真君是什么关系?他和路羽中是什么关系?
比如他的“元神记忆”投射成的小电影,言老师有印象吗?
但是他都不想问。
眼睛又开始难受,一阵阵刺痛。
他心烦意乱,只想闻一闻言老师的香气。
路翀喉结上下滑动,努力将这种奇怪的渴望压了下去。
“没什么,”他闷闷的说,用力眨了眨眼睛,“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的同时,视线里那轮温暖的太阳忽然被一层层黑暗所覆盖。
不光是那轮太阳,整个天空,整个街道,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逐渐被侵蚀。
黑暗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最终完全将所有的光亮吞噬一净。
置身于黑暗第三分五十秒,差点被人撞倒却只能听到耳边连声“对不起”的路翀,终于意识到——
是他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