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一片昏暗, 地面上散落着撕开的包装袋, 看不清上面具体的内容。
小蔡看不清, 路翀就更加看不清了。
因为在他眼里,整个房间都被黑气充斥了。
黑气的源头在那三个“零件”上。
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女人的发丝,从胳膊和腿截断的位置漏出来,像是悬浮在什么粘稠的液体里一般,飘飘荡荡充满了整个空间。而因为路翀站在门口的缘故, 那些黑气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试探着靠近过来。
路翀后退了一步, 揉了揉眼睛,走进客厅开始他眼睛就不太舒服。本以为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现在有点刺痛了。
他又退了一步, 也让出了更大的空间。
这下小蔡就看得更加清楚了——
一支胳膊两支腿,即使形状再怎么改变, 也能肯定的判断, 这是人的胳膊和人的腿。
小蔡倒吸了一口气。
再加上一个躯干、一支腿、一颗脑袋, 岂不是就能拼成一个完整的身体?
完整的人的尸体。
小蔡心情波澜起伏之下,努力微笑:“麻烦以后把‘尸体’的主语说清楚。”
方野电话里可从头到尾没说他表哥收到的是人的尸体, 小蔡和李想都以为是小猫小狗小鸟尸体、动物内脏之类,认为任务难度不高。没想到一上来就牵扯到一桩分尸案。
路翀问方野:“你刚刚说‘今天的包裹’是什么意思?”
方野:“现在已经快四点了, 大前天, 前天, 还有昨天,每天下午五点都有一个包裹准时送到。”
小蔡掏出了一个本子, 记下了时间:“谁送的?你们认识吗?”
方野看向表哥,小眼睛摇头:“不认识。”
哦,这正常。
小蔡在本子上做记录。
就听见小眼睛说:“但我有他电话。”
小蔡工工整整的记录上不小心飘出一条斜线:“你有他电话?”
小眼睛点点头:“有啊。”
小蔡斜着眼:“那你没说问一下他为什么要给你送这些东西?”
小眼睛:“我问了,他说不能透露客户信息,不然他要被开除的。”
小蔡:“客户?”
小眼睛点头:“他是顺风的快递小哥。”
顺风是一家以时效性著称的快递公司,说几点送到就一定会几点送到。
小蔡看向卧室里七零八落的包装盒,确实是同一规格的,上面还印着眼熟的logo。
竟然是快递送来的?
那么是杀了人之后,分尸,再把尸体“真空压缩”,打包的整整齐齐,最后用顺风快递送来了方野表哥这里?
这种被压缩处理的情况,人能做到,鬼虽然也能做到,但得是厉鬼。
一般的恶鬼想杀人还要兜兜转转,费尽功夫,哪里有闲情逸致把尸体肢解,再搞成这个样子?
真有这个闲工夫,恐怕只有很厉害的厉鬼了。
若真是厉鬼做乱……小蔡打了个颤,就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云京分局能解决的,恐怕就是一个震惊全国的大案子了。
因为厉鬼绝对不会只杀一个人。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第一百个,只要一天没有魂飞魄散,就会不停的搞事情。
小蔡真诚的希望里面没有鬼什么事。
一阵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卧室垂下来的窗帘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这个弧度极其的轻微,小眼睛却像是吓了一跳。看着敞开的卧室门,一幅非常焦虑的样子:“要不还是先把门关上?在客厅谈?”
小蔡想了想:“等等。”
她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和她本人比例很不相称的超大表盘,然后从表盘了抽出了一根天线,操作了一下。表盘上数字来回跳动,几分钟之后,那个数字固定了下来。
结果显示,房间里并没有存在异常磁场。
翻译过来就是,目前这里不闹鬼。
她把这个好消息公布了出来,然后问:“所以你说闹鬼,指的是什么?”
小眼睛闻言一愣,似乎喃喃了几声“不可能”。
方野没听见表哥在说什么,习惯性的想要替他回答。
小眼睛忽然开口:“你说这里没有鬼?”
小蔡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测试仪:“这个准确度有90%。”
然后她又问路翀:“有吗?”
问得是有没有鬼。
路翀摇了摇头,工作需要,他一进门就脱下了手串,这套房子里除了那间卧室外干干净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到一只鬼。
小蔡说:“那现在准确度是100%了。”
小眼睛特意看了眼路翀,快速摇了摇头:“不,这里有。”
小蔡感觉自己的专业性遭到质疑,问道:“鬼在哪?”
小眼睛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鬼就在那些肢体里面。”
肢体?
小眼睛……也就是田文,看起来几乎快要被焦虑点着了,没头没脑的说:“那个包裹里有说明书。”
“什么说明书?”
“组装和使用说明书!”
小蔡觉得自己变成了复读机:“组装和使用?”
这样挤牙膏似的对话让路翀有些不耐烦了:“你说的组装和使用是什么意思?”
小眼睛迟疑道:“是第一个送来的盒子里,除了……”
小蔡体贴的补充:“零件!”
“对,除了零件外,还有一个小册子。叫使用说明书。”小眼睛说:“那个使用说明书的内容,是指导你怎么把这些……零件,组合起来。我也不知道组合起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试……”
小蔡问:“说明书呢?给我看看。”
田文目光飘向卧室,脚下一动不动:“我在卧室拆开的快递,说明书还在箱子里……”
路翀捂着口鼻进去了。
田文目光微动:“他为什么要捂着嘴?”
小蔡翻白眼:“大概你卧室味儿太重。”
田文:……
整个房间都被头发丝似的黑气占据了,他一进来,一团团纠缠在一起的黑气被冲破,粘满了他全身。
如果是言老师……路翀不知道怎么忽然想到这一点。
如果是言老师在这里,这些黑气应该会避之不及,而不是迎上来吧。
路翀皱了皱眉,更加屏着呼吸,用脚踢开了那几个敞开的箱子。
一个厚厚的小册子掉了出来。
他捡起小册子快步走了出来。
直直走到了客厅,一把拉开窗帘,推开窗,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小蔡斜眼看向田文,意味深长:“你看,味太大了吧,没事儿要多通通气。”
田文没顾得上回答,看到路翀开窗脸色瞬间惨白,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的拉上了卧室的门,然后冲过去把客厅的窗帘也拉上了。
路翀被包在了窗帘和窗户之间。
他钻了出来,一脸冰冷的看着田文。
田文明显被吓到了,迅速后退了两步。
路翀早就发现他的不正常了,冷冷道:“到底为什么非要拉上窗帘?”
田文:“这个……”
路翀:“跟里面那些胳膊腿有关?”
田文表情慌张。
路翀本来只是疲惫,心情不算差,然而刚从那个黑气缭绕的卧室里出来,胃里正恶心,田文这种吞吞吐吐的态度就让他非常不耐烦了:“田先生,你如果不愿意坦诚信息,我们恐怕也没办法给你提供帮助。”
田文还是没说话。
路翀看了眼小蔡,小蔡马上握住了门把手,作势要拉门,鲜明的展现出自己的立场。
田文欲言又止,一脸挣扎。
小蔡果断拉开了门。
路翀眼睛又是一阵刺痛,连带着有点头晕,忍不住闭了闭眼,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方野一愣:“路哥等等!”
然后他又看向田文:“表哥!”
他压低声音:“你真觉得这事你能自己解决?”
田文伸手撸了撸油腻腻的头发,咬牙:“我说。”
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
小蔡嘀咕:“怎么,这还要做饭留客啊。”
结果就看见田文拎着几把款式不同的菜刀出来了。
小蔡马上后退了一步。
田文一愣,不好意思道:“现在时机不恰当,下次我再转门挑时间下厨……这个你们拿着以防万一。”
小蔡没接:“我手无缚鸡之力拿着也没用。”
田文还是强行一人塞了一把,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拉开窗帘吗?因为……卧室里那些东西不能被光直射,一旦被太阳光照到,那些胳膊和腿会活过来。”
小蔡握紧了手里的刀:“是我理解的那个活过来吗?”
田文苦笑一声:“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一会你就知道了。”
他先是拉开了客厅的窗帘,然后打开手机,调出了智能家居的控制面板,点了一下。
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嗡——”声,几秒之后,手机界面上显示卧室窗帘已经打开了。
田文:“除了门牌号,这租金、地段、软装、家具……这套房子你找不出缺点。”
行吧。
小蔡把手里的菜刀默默握得更紧。
大家都没有说话,房间里一片安静。
就在这一片安静里,卧室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蔡抬起左手看了眼——磁场发生了变化,确实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卧室里的声音更明显了。
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是纸盒翻滚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站了起来。
柜子打开。
抽屉拉开。
一阵翻找。
……
方野忍不住了,小声问:“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了?”
田文脸色忽青忽白:“小野,一会不管你看到什么,你都能替我保密吗?”
方野不明所以,只是点头:“哥你放心,这事上我和你共进退。”
田文上前一步,打开了卧室门,握住了刀后退了几步。
他一动,另外两个人也跟着哗啦啦后退。
路翀眼睛正不舒服,没跟上大家的动作,反而变成了他上前一步似的。
一片明亮的卧室就出现在他面前。
刚刚充斥着的那些丝丝缕缕的黑气已经消失了一大半,似乎是吸收进了两支胳膊一支腿里,只是没有完全收敛干净,还拖着一点在外面。
而原本被真空压缩过的胳膊和腿,现在也变得无比光滑。
腿又长又直,又白又嫩。
胳膊也一样,白的发光,两只手手指修长,指尖都是粉的。
而现在这双手正漂浮在虚空中,往那条已经站起来的腿上套丝袜。
黑色的丝袜。
衣柜和抽屉全部打开着,花花绿绿的裙子掉了一地。
除此之外,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各式各样的高跟鞋,床上则丢着不同款式的文胸、硅胶胸垫、情趣内衣。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顶着一头油腻腻头发挂着眼袋的小眼睛田文。
实在想象不来眼前是一位女装大佬。
方野喃喃道:“表哥……”
田文已经过了最尴尬的时候,冷静道:“你要说什么?
方野:“求求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女的。”
田文咬牙:“不是。”
方野:“那我就放心了。”
路翀咳了一声,把话题回到正事上:“所以这三个零件是在干什么?”
田文言简意赅:“穿衣服。”
两只胳膊正旁若无人的给自己唯一的那条腿套上一只粉色的高跟鞋。
小蔡忍不住“啧啧啧啧”点评道:“黑丝配粉红高跟?这三个零件眼神不大好啊。”
路翀观察了一会,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刀:“不是不大好,是压根就没有眼神这个东西。”
小蔡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我们在这半天,里面三个零件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因为他们本来就看不见。不是因为这三个零件没有攻击性,而是因为没有头,所以没有眼睛、耳朵、鼻子,所以根本察觉不到外界的情况!”
田文也觉得很有可能:“大前天我刚收到包裹的时候,就直接在太阳下面拆开了,那个干巴巴的手掉出来,我吓的半死,赶快跑了出去,正打算报-警,就看见一只胳膊飞了出来,撞在了我的脑袋上。我掀起一把椅子就扔了过去,把那只胳膊压在下面不能动了。然后跑出去吃了饭,晚上十点多回来,一看,就发现那个胳膊在凳子下面一动不动,又变成了干巴巴的样子……”
小蔡感慨万千:“我真没见过像你这样胆子这么大的!”
田文无奈:“那能怎么办,我吃了一个月的泡面,还以为自己营养不良出现了幻觉,就去吃了顿好的。回来把那个胳膊封了箱,没想好怎么处理,也不敢随便乱扔。”
小蔡:……行吧。
“那第二个包裹是怎么回事?”
田文:“那是前天下午送到的。”
小蔡:“你收了?”
田文嘴角一抽:“谁知道一只胳膊不够,还会再送一只过来?”
“那昨天的?”
田文说:“连续两个我也发现不对劲了,昨天又接到了电话……还是在同一个时间。”
小蔡:“……请告诉我你没有收。”
“没有……”田文说:“但是顺风小哥放在我门口了,今早我倒垃圾没关门,那只腿自己走进来了。”
小蔡无语:“自己走进了客厅?”
田文:“自己走进了卧室,找到了另外两只胳膊,拉开了窗帘,开始试我的衣服……”
大家露出一副“我明白不需要多说了”的表情。
田文:“我看见柜子打开,柜子下面有一条腿……就以为是小偷,隔着柜子一脚踹了上去,然后……”
田文撩起了衣服,衣服之下全是各种淤青,青青紫紫红红,看起来十分惨烈。
“我遭到了殴打。”
不过他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就说明胜利是站在人民群众这一边的。
田文放下衣服:“经过了殊死搏斗,我勉强打过了他们,把他们锁在了卧室里,然后拉上了窗帘。
我不知道要求助谁,就找到了小野,想找他帮忙把这三个零件扔到郊外去,小野说这些东西难说会不会找回来,他解决不了,但是有一个大佬能解决。”
小蔡理解这个“大佬”应该指的是自己,微微一笑:“为人民群众排忧解难是我们人民公仆的责任和义务。”
田文叹了口气:“可是我以为至少会来一个比较能打的……”
小蔡:“……我们还是相信科技吧。”
田文一脸发愁:“可是一会可能还会收到一只腿……”
路翀揉了揉眼眼睛,突然问:“你有没有查过寄件人的信息,快递单上应该有吧?”
田文:“寄件人是‘小猫喵喵’,再没有别的。”
小猫喵喵?
路翀沉默片刻:“但是快递单号总是有记录吧?”
“有是有,但是……”快递箱都放在卧室里,而卧室里,那三个零件还在乐此不疲的穿袜子戴手镯,还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许多瓶瓶罐罐,给自己抹来抹去。
田文掏出手机:“我先把窗帘拉上。”
“等等……还是现在比较干净。”路翀直接走了进去,一边躲避着那三个搔首弄姿的零件,一边把包装箱上的快递单拍了下来,快步走了出来。
示意了田文一下。
田文拉上了窗帘,阳光被遮住的瞬间,本来还悬浮在空中的两个胳膊“咣叽”砸在了地上,然后那条穿着丝袜的腿也摇摇晃晃倒下了,丝丝缕缕的黑气开始从断口涌出来。
确实如同田文所说,这些零件只有在阳光下才能活动。路翀果断的关上了门。
小蔡已经把刚刚情况录了下来,发给了李想。这种被切开之后还能自由活动的尸体,她没有在任何案例上见到过。任务的难度已经超过她的等级了,具体要怎么处理,还要问一下领导的意思。
快递单的单号在官网上可以查到物流和收件人信息。
寄件人仍旧是小猫喵喵,物流显示则是从隔壁市发来的。三个快递的寄件人和物流都一摸一样。
不一样的是时间。
三个包裹的寄件时间刚好都相差一天。
路翀朝田文推了推手机:“打这个电话。”
田文:“这是什么?”
路翀闭着眼睛说:“物流投诉电话,你先投诉,看看能不能把后面的包裹先拦截,虽然用处可能不大。”
他话音刚落,门铃就“叮咚叮咚”的响了起来。
方野先是一看表,才四点半不到,应该不是快递。
然后就听到对讲机传来快递的声音:“田先生?您在吗?昨天有一个包裹我送来时您不在,电话也打不通,今天又有一个,我就优先派送了!”
田文:……
快递没听到回答,又问了几遍。
几分钟之后,田文的手机响了。
小蔡抢先一步接了起来:“他不在,嗯……忘带手机了,你说我?我是他……女儿。嗯……我继父比较年轻。对了,你把包裹送到这个地址吧……”
小蔡报上了他们分局的地址:“嗯嗯,就是这里,这个你们操作一下,需要多加运费也可以,对呀对呀,谢谢啦。”
门外一片嘈杂,随即安静了下来。
快递小哥搬着箱子离开了。
田文没有对“继父”这个人设发表意见,直接问:“现在怎么办。”
小蔡:“我们会派人来你这处理卧室里那三个零件的,我建议是,你先去别的地方住几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非常沉闷的“砰砰砰砰”的声音。
又有人?
而且还不按门铃!
方野凑过去顺着猫眼往外看了看,外面什么也没有。
“砰砰砰”又响了几声。
方野心中一动,顺着声音往下一看。
一颗扎着双马尾的漂亮脑袋,正扬起头往上看。
朝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