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商铺伙计们忙着收拾东西。半炷香时间一过,东西两市已是空空如也,独留金吾卫巡街的步伐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
唐王府掌灯师傅们按往常一样熄灭了府内火把灯笼,路过王爷寝殿时,闻着正厅内依旧热闹着,便打着哈切往后殿的敞亮处走去。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娭光眇视,目曾波些。
吴尽夏饮完一坛葡萄佳酿之后,人已是飘飘欲仙。望向唐琮,脑中突然想起了《招魂》中的两句话来,觉得甚是贴切。此时的小王爷红光满面,眼神游离,望向她的神情有些含情脉脉。
含情?大概是错觉吧。
“王爷,我们都醉了,赶紧歇着吧。”吴尽夏侧目看见窗外的月下花影,深觉回家无望,又问道,“王爷,我宿在哪屋?令一令二小哥在哪儿,小的去找他们。”
唐琮不依,摇头不让她离开,仿佛仍在兴头上。“别去找那俩笨小子,今日你我同榻而眠。量小非君子,来来来,我们继续喝呀!”说完抱紧怀中的酒坛一脸兴奋地揽着吴尽夏的肩膀手舞足蹈。
她被唐琮揽着围着食案跳舞惹得有些不高兴,耳边咿咿呀呀的声音也吵得脑壳疼,因此出口的话就没往好里说,“喝什么喝,快给老子睡觉!”
话音未落,已是抢过酒坛扔到了一边,拽着目瞪口呆的唐琮往里屋走。
这回是彻底醉了。
酒精麻痹大脑,人就会变成妖魔鬼怪。
上次在李家大院醉酒时,她生生按倒了李玄黎学着武松做打虎状,打累了又跑到杂货房中拉着李大坎跳伦巴,闹完后还跑到李掌柜的屋里学着张学友做网红表情包状,惹人气后又非要拉着胖驴出街买炊饼。
惹得李家一门大小凶的凶,气的气,哭的哭,哄的哄,筋疲力尽人仰驴翻一夜无眠。
显然此时的吴尽夏已是忘记了自己的种种罪恶之行。
因对唐王府寝殿不熟悉,在她连续摸索三间房仍未找到软铺之后,转身便是一脸怒气叫嚣着唐琮带路。
此时清醒了七七八八的小王爷不怒反笑,摇晃着身子拉着她往自己的寝室走着,两双手在黑暗中紧紧握着却未曾分开。
更鼓敲过,窗外的夏虫似乎喊得更为响亮。
寝室红烛意盈,映得人脸温红。吴尽夏双手抓着一床锦衾不肯松手,而床榻已被她四脚一横占去了一大半。唐琮沐浴净身回来,便是看到了这样一副可笑模样。
方才她闹腾的,简直一言难尽。唐琮头痛,心里想的还是方才她咄咄出口的混账话。
“小王爷,你是不是觉得你天生丽质难自弃,其实根本就...一般般!”
“小王爷,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其实根本就...不像样!”
“小王爷,你和我臭脸干嘛,是你灌我喝的酒,你就得陪着我一起受罪,快快叫一声‘爷’来听听。”
......
清醒时一口一个“小的”装着做小伏低,酒后却是“你呀我呀”的吐了真言。
唐琮忍了忍,心道算了,明日等人清醒后再怪罪。“起来去洗洗。”他伸手摇了摇昏睡中的人,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不洗就睡,脏了本王的床榻,是要领罚的。”他一只手用力拉起睡中人的胳膊,另一只手稳稳托起有些分量的身躯,附在那人耳边说道。
吴尽夏似是醒了,半眯半闭的眼睛挣扎着看了看周边,不安分的扭了扭被托住的半个身子,头往唐琮的怀间扎了扎。“王爷别闹了,天还没亮呢。”唇齿轻起,一句呢喃脱口而出。
唐琮有些微愣,心中似有猛虎欲撑破牢笼般,可又仿佛像花朵争相开放一般。他锢着微软身子的双手有些麻,紧紧咽下的口水又怕惊醒紧贴在锁骨处的睡中人,一时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
他最终几不可闻般叹了口气,身子慢慢后仰倚在床柱边,稳了稳姿势透过轻纱望着渐渐销减的红烛发愣。
“唉,是醉了吧。”唐琮轻身叹了句。
没一会儿,怀中人似乎睡得不大安稳,闭着眼睛撑起顶在他胸前的手作势往榻里挪去,又因着身子被抱着动弹不得,眉头紧皱挣扎了几下。
唐琮双手未解,有些不愿放怀中人离去,又重新将人拢得紧些。
吴尽夏双眼惺忪,用手拍了怕手下炙热的胸膛,示意放开。唐琮不肯,不慌不忙得低声哄着她继续睡。
一个姿势久了难免睡得不舒服,见那男人又将自己拢回原位,吴尽夏撅起嘴巴,带着清晰可闻的酒香,忽得往小王爷的嘴角一印。
“你乖哦,好好睡觉。”随即用力挣脱禁锢,抱着薄锦向榻里滚去。
***
偏偏斜月半窗,桂月夜晚微凉。
吴尽夏睡得半个胳膊发麻,翻个身想摸床前的茶杯润下干燥的嗓子眼,却摸到了一块柔软。她在温暖上捏了捏,眼睛突然惊恐一般睁开,正好瞧见身侧躺着一个人,正是那醉酒的小王爷。
唐琮在睡梦中莫名被捏,低声呢喃了一声,伸手在空中摸索到了罪魁祸首,将其拉至胸前十指交握。熟睡中的侧脸露出一丝满足的意味,均匀的呼吸声缓慢而低沉。
吴尽夏是彻底睡不着了。
她慌张的从床榻中坐起,小心翼翼的将手抽了出来,坐在昏暗中暗暗后悔。不甚清明的脑袋试图寻找醉酒后的蛛丝马迹,待想起片刻回忆之后,恼得连忙从榻中翻下。
她在红烛光影飘荡之中,寻到自己的布鞋,也未管衣衫发型杂乱便趿拉着从寝室中跑了出去。
“啊!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啊!”吴尽夏奔至无人的院中,抓着脑袋控诉自己的罪行,心里连连勾画出王爷大发雷霆的模样。她苦着一张脸,整理好衣衫鞋发,急急向着王府大门走去。
夜漏三下,更夫敲了最后一声更鼓,便晃晃悠悠跟在金吾卫队伍后面齐齐下值。
唐王府守门小哥正倚在门柱上打着瞌睡,刚好梦见大饱口福一桌满汉全席,却被一阵要命的摇晃唤醒。“哎呦,吴楼主早安,这么早您有何事吩咐啊!”见眼前人正是王爷留宿的座上宾,便抹了下口水起身恭敬的请安。
吴尽夏哪管他客套,扔下一句“家中有事”,便急急催着开了门,一溜烟的往四街方向小跑。守门小哥莫名其妙,心道一句:起早的商贾有钱赚啊,随即拍拍屁股坐下继续方才美梦。
半走半跑多半个时辰,吴尽夏才喘着粗气赶回白匚楼。
前厅勤快的小伙计已经撑开门板,拎了一只水桶在厅前擦着门框。“楼主,您这急匆匆的是打哪儿回来啊?”小伙计眼尖,看见自家楼主踉跄着跑进门,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上前扶住问道。
累极了的吴尽夏对着小伙计摆了摆手,示意难以讲话。
小伙计瞧着自家楼主汗流满面,连忙从茶室中取来凉茶,又拿了把蒲扇揣在了吴尽夏手中。“昨日您未归,李掌柜怕您出事就宿在了讲厅里,我给您请下来啊。”
话音刚落,李掌柜已从讲厅中破门而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栩栩如生。
“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昨晚去了何处,也不知着人回来说一声。老夫担忧了一晚,竟是没睡!”李掌柜是真的没睡,平日里一贪睡就爱堆积眼屎的眼角,此刻却是干干净净,唯有两个眼袋比平时乌黑许多。
吴尽夏见李掌柜担忧,忙上前一把抱住哭诉:“李叔,我可能是真的犯罪了。”
“我要离开长安城。”吴尽夏与李掌柜说完一夜风流事后做下了决定。
“我把妆品方子留给您,您照着现在的样子经营着白匚楼,应该能维持一年半载。等我出去避避风头,等那小王爷差不多忘了这事之后,我再偷摸回来。若他一直记恨此事,我便在别城安家落户,到时再将做好的妆品着人送回来。”她脑袋里打算满满,连退身步都考虑齐全。
“左右这茶园、花田和白匚楼不在我名下,他即便身高权重,也不会为难李家。我带着些细软走,够我一年吃喝即可。其它的,就都留下吧...”她言语间已做出决定,未等李掌柜出声拒绝,已是托付完了所有家当。
吴尽夏怕是时间来不及,匆匆跑回后院收拾完细软常物,随后又抱着厚厚一沓纸方交与李掌柜。一时间,前厅内气氛陡然沉入谷底。
“我那胖驴目标太大,跟着我也是受罪。您帮我顾着吧...左右也这么胖了,当个福星养着也挺好的。”吴尽夏背好贴身包袱,与李掌柜细声托付着,又不舍的摸摸驴头,哽咽道,“不能同患难了,只求你多福无灾吧。”
她拭了拭眼角,与李掌柜告别,而后也不管身后的挽留声和驴儿叫声,头不回地往城门处走去。
一身繁华褪尽,一颗沉重又不安的心踏上了出逃之旅。
而刚刚被令一令二吵醒的唐琮对此事却是一无所知。
一脸起床气的小王爷此时正歪坐在正殿中,一双明显不愉的眼睛盯着皇帝身边受宠的张宦官跪着道恭喜。
而那句恭喜,居然是庆贺他那二十四年都没挪窝的红鸾星,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第一次啵啵居然不是我主动!
小吴:呵,得了便宜还卖乖。溜了~
☆、本王爷亲自去抓
司天台监正袁轨十年前曾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当初唐皇打下江山屁股尚未坐稳含元殿时,他便测星观气到距长安城西南千里之外有股子天子之气,遂奉命一路探进了目的地蟠龙山。
结果不出他所料,那大小蟠龙山尤如两条蛟龙盘绕其后,凤凰山高举凤头,左右张开两翅,若揽若抱,形成龙凤之势。
他与一路相随的三千军将大小蟠龙山结合部砍断以破龙脉,才得以确保唐皇踏踏实实坐拥江山十多年。
然而十多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天官福寿禄三星常年高照在长安城天空未动地儿。
因此,除了每天在朝堂之上回一句“星象并无变化”之外,他这个护国功勋并无其他建树,渐渐的就成了文武百官眼中“吃空饷”的老赖。
可就在昨晚,他这个前任大红人独饮一壶空对月,感叹生不逢时之时,却意外发现了唐小王爷那颗二十几年都没动窝的红鸾星竟在夜空中画了一颗心。
于是惊得摔碎了酒壶,连忙报与正在后宫苦恼到底临幸哪个宫美的皇帝。
这消息可乐坏了后廷中的一众人等。
太后殿下听闻赶紧到佛堂熬夜念佛还愿,皇帝开开心心召集了十二宫美一起睡觉觉,只有张宦官与袁监正俩前现任红人石头剪刀布,决定哪个倒霉蛋去唐王府上报信。
张宦官比出拳头,随后破口大骂袁监正:都是男人,你出什么布啊!
袁轨:我是男人,你不是哦~
等到天边破晓,大公鸡干嚎开了嗓,倒霉蛋张宦官才敢敲开唐王府的大门。
可刚胆战心惊地传完主子旨意后,就发现椅上坐着的小王爷哪还有笑意,脸上尽是写着凶神恶煞。
“你们这些宦官净会溜须拍马,大清早你与本王说的都是什么鬼话。”唐琮是真的怒了,心中想的却全然不是因为这个,只因罪魁祸首趁着他睡着偷跑,一时没找到人撒气罢了。
张宦官却不知实情,还当自己犯下了大罪,忙跪下来求情告饶。“王爷饶命,奴才错了...”一声接着一声,真是情深意切。
唐琮越听越烦躁,宿醉之后的头痛症变得愈加厉害。他摆手挥了一挥示意张宦官退下,闭着眼睛坐在原地生闷气。
好一个占完便宜就溜的负心汉!
“令一令二,去白匚楼把吴尽夏拎回来,速去!”唐琮心中不快,心想一定要把人揪到面前好好质问一顿才好。
其实经过昨晚那么一折腾,小王爷心中已有了定论。
他于青纱红烛之中目光如炬,内心对霸占床榻的那人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对他强给的亲密也没有任何抗拒之情。于是,从未对男女之情开窍的小王爷似乎懂了,之前大概是没有遇到对的人吧。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唐琮入榻拥着熟睡中的人,又偷偷在香唇上留下一吻,满怀着悸动与期待安然入眠。在陷入昏暗梦境的前一霎那,他心中偷乐:大老爷们与小老爷们相爱,好像也挺般配。
令一令二奉命前去白匚楼找人,可哪还有身影。李掌柜战战兢兢按照吴尽夏嘱托重复了一遍去从,便再也不敢透露任何消息。
“禀告王爷,奴才们未在白匚楼看见吴楼主身影,李掌柜说他一大早就赶去洛阳城买药材去了,说是最少得等个十天半个月,最多得....得等个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令一令二跪地,脑子已是做好被踢爆的准备,垂头丧气地说道。
“跑了?他倒是快!”唐琮一听,火已冒了三丈高。“去追,给本王追回来!”有胆子做事,没胆子承担,简直是个缩头乌龟!
唐琮在军营中是个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冷血无情,但凡他下令要追,那必是踏破山河湖海势必要得。
令一令二已十年未见主子爷如此激愤,立马燃起一股子斗志,招呼了五百府上家兵便直奔洛阳城。
****
此时的吴尽夏却是向着建康城方向慢慢溜达着。
建康城在南山的另一侧,与长安城毗邻而居,与洛阳城隔了三座大山遥遥相望。出了西市坊门,顺着南山山脚下笔直的官道行两个时辰便能到达建康城,因此吴尽夏并没有很急。
越走日头越毒,吴尽夏摸了摸被日光晒得快要烧起来的脸,改道顺着淙淙水声寻向河边。
她心里憋闷着,早知道喝酒误事,却仍是没管住自己的嘴巴。又懊恼将辛辛苦苦赚来的家当托付与他人,心中更是如刀削一般。
下回要是再这样沉溺酒水,不如直接跳河算了。
行直河边,她捧起了一弧冰凉河水洗了把脸,又浸湿了帕子擦了擦脖颈上聚集的汗渍,正在考虑要不要祛掉鞋袜泡个脚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夏,是你吗?”
吴尽夏顺着声音望去,看见是个熟人,立马起身跑了过去。“阿黎啊,好巧啊。你打哪儿来?”
李玄黎见竹青常服少年轻快奔来,心落肚中。“我刚从建康城拜师回来,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没有茶丁陪着吗?”河川距南山茶园有段距离,李玄黎琢磨不清,疑惑地问道。
吴尽夏与李玄黎对视了一会儿,才慢慢将原由讲出。
李玄黎用手扶额,似是回想起上次被醉打的惨痛经历,好看的眉毛蹙至眉心,无可奈何地说道,“对天发誓要戒酒的人是谁啊,怎得这般不知自控。”
内心早已悔恨过八百万次的吴尽夏低头不语,大错已铸,说破天也无用了。
李玄黎见束着小髻的脑袋越垂越低,有些心疼。“我不是怪你。眼下我再陪你走一趟建康城,先避一避风头。只愿那小王爷对你有一丝珍视,不会处你于死地。”
能被眼睛长到天上的唐小王爷请至府上喝酒,这交情起码是不浅的。但这错犯得离谱,保不齐笑面虎小王爷会捉回去将她扒层皮。
“被捉到肯定难逃一死了。我不能连累你,我自己逃就行了。”她心知后果惨重,不能再拖累了旁人,作势就要走。
“连累什么,大不了一起死,我又不是那见利忘义之人。”
“别别别,可别耽误了你的大好仕途。财产没了可以再赚,官路要是断了就真没了。”吴尽夏不能看瞅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全灭,忙劝到。
李玄黎见她仍旧一门心思把自己往仕途上推,倒也没再坚持,毕竟那是她的愿望,哪能半途而废。
“那好。建康城东二坊有一处我的私产,每次去见老师我都会在那边宿着,院里倒也不缺啥,你去那边暂住一阵子也好。今日我先将你送过去,等我回了长安城再替你打探下消息。”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你回长安城就行,告诉我大概方向位置,我自己去找。”简直遇到了活菩萨啊,这下是连住店的银两都可以省了。
见吴尽夏似是忘了自己正在逃难,开心地与游山玩水一般,李玄黎有些担忧:这能躲得了几日啊!
“至少,我得确认你真的到了我那,我才能放心。”狡兔三窟,他可不相信这滑头真的按照自己的安排来。十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哪是那小王爷能比的。
“放心,我不会溜的。你有如此好意,我当然不会拒绝。再说有这些药材,我会日日宅在你院里的。”吴尽夏转身摇了摇背上的大包袱,证明自己所说非假。
真是个人精,将话说得这般直接,都让人不知怎么再劝。
“罢了,那你快赶路吧。到了建康要稳妥行事,如果有必要...”李玄黎想劝吴尽夏到了必要之时换回女装,又不知如何说才能不打草惊蛇,于是换了话题,“有必要的话,去东三坊张府寻我老师,我会书信与他照料你的。”
吴尽夏点了点头,回了一句“保重”,便往建康城赶去。
日头缓缓西沉,树林间刮起的凉风中有些暑气消尽的意味,吴尽夏赶路越发轻快。
而快马加鞭在长安城与洛阳城之间奔波的五百王府家兵却是大汗淋漓,别说吴尽夏人了,这大晌午的官道上哪有半个人影。
令一令二心中不禁升起了“江郎才尽”四个字,自打遇上这吴楼主,办事怎么越发不顺,真是奇了怪了。
却又不敢耽误,两人快速各领了二百五十家兵,一边无奈地去往洛阳城内搜人,另一边则头疼地回了王府禀告王爷。
从早开始,唐王府气氛陡然沉入谷底,仿佛整个府邸快被沉沉黑幕给压塌了一般。
唐琮把着一串佛珠不动声色地转着,脸上却写满“我要杀人”,侍从丫鬟们只能苦兮兮地陪着这个阎罗王,盼着令一令二能将人绑了回来。
报!令二刚进了王府正门便大声喊着,似是给自己壮胆一般,声音竟比在两军对战之时更为粗犷猛烈。
唐琮依旧阴沉着脸,越过令二却未看到想要捏死的那人身影,气得猛地站起。“人呢!”一声怒吼,全院子的人齐齐跪倒。
“禀王爷,我与令一未在官道上发现吴姓小子,令一已去洛阳城内搜人。”令二战战兢兢,倒霉催的怎么又是自己回来报告。
“没找到人,那你回来干嘛,继续去搜!”唐琮没好气,越发看这随从不顺眼。
令二哭着应答,刚要带着精疲力尽的二百五家兵原路返回,却被唐琮出声拦下。
“慢着,本王要亲自去找!”
令二心中默默哀悼:哎呦,不得了了。吴姓小子这回是彻底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小吴走出的第一天,想她想她超级想她。
小吴:家财万贯全散尽,心疼心疼超级心疼。
作者:商贾无情啊...
☆、少年孑然一身勇
建康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文化之乡,因学子儒士多爱聚集于此地,这座城的文化底蕴便比商业气息浓郁许多。
吴尽夏一身汗涔涔地穿梭在文人雅士白衫折扇之中,又瞧着周边商铺牌匾旗帜均是文邹邹的字眼,显得尤为不自在。待找到李玄黎私产之处,已是心生寂寥不愿再出门半步。
难怪李掌柜不愿让儿子经商,果真还是文化人气质好有面子。
李玄黎这个小院刚好在秦淮河西侧,虽然不在正街上,但院内环境优雅别有一番闹市中取静的惬意风格。
屋子是一堂二内的格局,屋顶由青砖小瓦铺着略显朴素,回廊挂落着格扇窗,又很雅致别样。院墙用清水砖墙砌着,显得落落大方。水井边植满了夜来香和栀子花,此时正是异香飘动,甚是怡情。
吴尽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推开房门进了屋。
堂屋放着一套崭新的茶桌和茶椅,离着五步远的的地方砌着炉灶,炊具碗盆等杂物摆的整整齐齐,颇有主人的风范。
东面的屋子是李玄黎的寝室,与普通民居并无两样,只是更为干净了些。因临着河边,屋外又在河水之上立起了木桩,筑了一个亭阁,里面堆满了文簿书籍。
吴尽夏见门窗紧锁,又转身进了西面的屋子。
这屋子大概是间客房,除了一张木床,余的仅剩几根竹制的钓鱼竿孤零零地在角落里立着。吴尽夏将包袱退下,长舒一口气,便躺在床铺上盯着屋顶发呆。
独在异乡为异客啊,住的地方有了,可晚饭怎么解决呢?
正在捂着肚子感怀孤苦之时,堂屋却传来木板嘎吱的声音,吴尽夏惊觉,忙厉声问道:“是谁?”
“哎呀,鸿渐啊,你是不是又回来了。我都闻见你家有动静啦!”伴随话音,一个身着白色布衣常服的年轻人挑起门帘探了只脑袋进来。
鸿渐是李玄黎的表字,当初吴尽夏寄希望于他身上,望其能同茶圣陆羽一般写本《茶经》光耀名门,才为他取了这个名字。
她一听,了知是李玄黎的熟人,便起身问道,“敢问这位儒生与我家玄黎是何关系?”
“你家玄黎?那你与我家鸿渐又是何关系?”年轻人不答反问,皱起的眉头显示出对生人的排斥。
吴尽夏笑了笑,躬了躬身:“我是玄黎的兄长吴尽夏,不知他曾与你提起未提起过。”
“哦哦哦,您便是那个名动整个长安城的白匚楼楼主吴尽夏?鸿渐总与我讲起,您可真是个厉害人,幸会幸会。”
年轻人收回了戒备,“在下是鸿渐的同窗好友吴理真,就住在隔壁,刚刚听到声响还以为他归家又回了呢。”年轻人报上了名号,回躬道。
呦呦呦,难道是茶祖“甘露大师”空降了!吴尽夏觉得神奇,一个被寄托希望的茶圣与面前这个与茶祖同名的年轻人同窗同邻,还真是有缘分呢。
“同为吴姓,你我不用见外。”吴尽夏客气道,脸上的笑意未减。
“好说好说。鸿渐没有与您一同归来吗?”吴理真环顾四周未发现好友身影,于是好奇问道。
吴尽夏手上示意吴理真到堂屋坐下喝茶,“路上偶遇才知他有这么一处私产,闲来无事所以过来瞧瞧。我一身孤勇惯了用不得人陪,便让他回家去了。”
她顺手点燃了茶桌旁边的小炉,灌了一壶清水放在上面。“我见大门未开,小哥是如何过来的?”
吴理真嘿嘿一笑指着堂屋紧靠窗口下的一块一米见方的活动木板说道,“这个乃河房的一个特色。您过来瞧瞧,掀起这木板顺着石阶下去就是河边,专门为下河淘米洗菜、浣纱浆裳特意设造的。”
说着踏下石阶又虚扶了一把吴尽夏。“虽与鸿渐做邻里,但走大门委实太远了,我就在这搭了个木板子,方便他我走动。”
吴尽夏看着两家石阶上横着一块大木板子,好奇地上去走了走。
在秦淮河边能看到最原始的河房模样,确实让她有些惊喜。一时间感慨李玄黎终究是大了,购置起房产来都这么的得心应手。
“我就随了鸿渐称你一声兄长吧,您可介意?”年轻人朗声问道。
吴尽夏摆了摆手,嘴上回了句“不介意”。
吴理真见吴尽夏脾性随和,顿时有了好感,于是盛情邀请她至自己家食晚膳。“今日新钓的河鲜,兄长别嫌弃,同我回家一起食吧,省的自己再生火下厨。”
听到这话心里乐开了花,正愁晚饭无归宿的她连忙应下:“那就叨饶了。”下厨,简直太难了。
夜幕降临,吴理真蒸好了一盘河虾,又烹了一条肥美的鳜鱼后,才落座与吴尽夏准备开饭。
吴尽夏闻着糖醋鱼鲜美浓郁的味道,连连赞叹好手艺,饥饿驱使她拿起筷子便向鱼肉开弓。
“建溪兄,你在家吗?可曾见过我兄长?”筷子未落在鱼肉上,院子里先传来了李玄黎的声音。吴尽夏连忙起身出去迎着,只见李玄黎满脸焦急忧心,几颗粗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吴尽夏怕是长安城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问道;“你怎得来了?出何事了?”
李玄黎看见眼前人手里正拿着筷箸,便知是来好友家里蹭饭来了。当下放松心中恐惧不安,人却踉跄地差点跌倒。
紧步跟上来的吴理真一把扶住他,又嗔又怪道,“你这般急干什么,兄长又不会被抓。瞧你这虚弱样儿!”
吴尽夏心虚:我是真的要被抓啊,没,没毛病。
待三人落座食案前,李玄黎呼吸才平缓下来,恢复成一副白衣卿相模样。吴尽夏盯着肥美的鱼肉也失去了兴致,放下筷子等着李玄黎传来噩耗。
“长安那边无事,你莫要担心。我怕你自己一人不会做饭,又担心你被建溪突访然吓到,所以过来瞧瞧。”李玄黎故作淡定说着,瞧了瞧一桌餐食,又有些不好意思。
吴尽夏听到长安无事四个字后,便长舒了一口气。
盘了腿换了一个随心所欲的姿势往食案前挪了挪,拿起筷子便向微凉的鱼肉夹去。“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阿黎你也太不放心我了,看我这不是有吃有喝有人陪的嘛!”嘴巴抿着鱼肉,说话间还不忘剔出了一根鱼刺。
李玄黎也是苦笑。
原先不知道吴尽夏是女儿身时,她长途跋涉远去千里之外的神医处求学,自己都没放在心上过。
如今才走了半天,他便满脑子担心她吃喝住行是否习惯。他摇头: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坐在旁侧的吴理真仿佛嗅出了什么奇怪的情愫,盯着李玄黎的眼神有些异样。转而又望向正吃的津津有味的吴尽夏,好笑得点了点头,放下了心中疑惑。
一桌三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的也越发凉意。
**
光禄寺。
珍馐署的侍官们不厌其烦地往食案上摆满五花八门的美味佳肴,已醉了七扭八歪的臣子们在高呼万岁,因贪杯红了脸蛋的著名诗人当众撒墨挥毫,龟年大师即兴作乐,宫娥们身着霓裳羽衣围绕着人来人往翩翩起舞。
唐琮面无表情的坐在圣人右侧的食案旁,端着一杯剑南烧春欲喝未喝。
左拥右抱的皇帝发觉角落中的亲弟仿佛一脸不快,于是问道,“朕为你特设的佳宴,你瞧着不是很喜欢呐!”
“回圣上,臣弟不敢。”唐琮姿势未动,嘴上虽然恭敬着答着,但瞧着却真有些不痛快。
原本随口一问的皇帝莫名觉得有些不妙,甩了甩手吩咐张宦官稳定下臣子们的聒噪。
继而又问,“袁轨昨晚看见你那颗红鸾星好不容易动了,快和朕讲讲,最近是不是有瞧上的姑娘啊?”
“呵,纯属扯淡!”唐琮心里仍旧念着逃跑的人,对红鸾星动那一劳什子事丝毫未往心里去。
宴席主角兴致不高,臣子们纷纷坐回原位等待皇帝说一句“解散”,然而正在兴头上的圣上哪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当真没有上心的人儿?”皇帝穷追不舍。
“呵,有又如何,还不是跑了。”
“那追上了嘛?”继续穷追不舍。
唐琮瞥了一眼坐在皇位上满脸写着“我要听八卦”的亲哥,气不打一处来。
“刚要去追,圣上就派人把臣弟绑过来了。”说是绑,哪有人敢动这小王爷,只是话里话外抱怨的意味十分明显罢了。
两个时辰前,唐琮骑着栗色宝马从王府出门欲出城抓人,却被一直守在门外晒得快要晕倒的张宦官以一张薄薄地圣旨将他召进了宫。
胆小如鼠的张宦官此时听小王爷这般说着,忙跪地求饶。
皇位上的圣上显然不会惩罚乖巧懂事的御前红人,可又不愿亲弟那座瘟神搞砸兴致正高的宴会。
于是捋了捋胡子,果断做出决定:“传旨,即刻起各城府乡邑县衙均配合唐王寻人,寻到者重重有赏。”说罢,刚要讨好那位郁郁寡欢的皇弟,却未料人已离开座位,行了近两丈远。
圣上:真是男大不中留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小吴出走的第二天,依旧超级想她想她...
小吴:有人管吃,有人管住,好舒服~
作者:文中许多细节都参考了唐代历史及历史人物,但怕历史系高材生们拷打,所以郑重声明下:
本文是架空年代哦,别误会啦宝贝们~
☆、可知内心多荒凉
出了光禄寺,唐琮纵马奔驰直出皇城门口。徐徐晚风从他的身旁刮过,夹杂着热浪袭得衣袍张牙舞爪。一弦弯月挂在树梢之上,像一把锋利的弯刀,清清冷冷将月光随意瓜割洒满一地。
唐琮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从诛杀逆臣到领兵交战,他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他从不给犯错之人一丝生机,该杀该斩当下立决。
可时至今日,他停在白匚楼门口,望向一众跪地瑟瑟发抖的白衣坎肩,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他忍着心中乱窜的火苗,低叱了一声“滚”,便不再言语。
东市四街乌压压跪倒一片,唐琮却坐在马上如雕塑一般静默着。晚风卷来民间的炊烟味道与铺子里的花果香气交相混合齐齐冲进鼻中,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下马踱步穿过中庭,踏入吴家后院。
或许是长久被药草味熏着,四方小院像往常一样,充盈着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可屋内昏压压的一片,却提醒着来人,此地已是空空如也。
唐琮顺着月光看见清水池中浸泡的桃子有些糜烂,伸手将其取出扔进土沟中,又鬼使神差地从树上摘下几颗新鲜的,顺手滚进了凉水中。
进来求证又如何,还不是人去楼空寂寂寥寥。
“阿琮哥哥!”厉声而出,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燕茹花气势恢宏。“怎么回事,我那情郎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小王爷自然头疼前来质问之人,再加上听她脱口而出毫无遮拦的话,更是嫌弃。
“犯错抓人。”皱眉说出四个字,又对来人摇头加了句“强扭的瓜不甜”。
长身玉立似是讽刺一厢情愿的燕家大小姐。
燕茹花掐腰盯着唐琮,脸上虽然怒气腾腾,但内心却狂笑不止。旁人不懂唐小王爷,但她与他交情笃厚,此时见他一副找不到人的迷茫委屈样子,便对其婉转心意了然。
“尽夏若是犯了错,动动府衙便可。况且,人家一没谋权篡位,二没漏税逃税,三没杀人放火。琮哥哥,你哪里独身抓过这样的人呐。我看,是你把人吓跑了吧!”
听闻揶揄,唐琮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却无话可驳。
“我爹常和你说,欲速而不达。凡事有轻重缓急,太急了反而不好。”燕将军为唐琮武学师傅,传道授业解惑时没少说这些话。
燕茹花心思玲珑,虽不知俩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但肯定是自家傻哥哥一意孤行吓跑了人。
这话听进唐琮的耳中却不是滋味,明明先占了便宜的人不是自己啊。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对于尽夏来说,这白匚楼便是她的心血。连心血都抛开不要,肯定是遭受了很大的变故。阿琮哥哥,你该不会...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唐琮这会儿倒是听出了她话中格外意思。“你那情郎与我厮混一夜,你竟跑来给我开脱,是心有所属,还是‘另有隐情’?”
“什么!厮混一夜!你果真玷污了阿夏的清白!”作为名笔,对关键字的执着显得尤为较真。
“嗯,一夜风流。”
“什么!你们,你,她,你们这么开放的么?”燕茹花听后语无伦次,竟没有怀疑话意真假,忙小声追问道,“那,你可知道她的秘密?不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哦?什么秘密?”果真另有隐情。
“你们都同榻而眠了还问,还不是...咦?你在套我的话!”燕茹花口无遮拦,差点说出要保守的秘密。
唐小王爷自诩聪颖明慧,一副了如指掌的表情尤为生动。
燕茹花深觉闺中密友的秘密被人发现,忙维护着:“她,她可愿意?不对不对,你要对她负责...不能辜负她韶华!”燕茹花画蛇添足,真真是一道败笔。
愿意?愿意还会溜走!负责?唐琮笑意盈盈,对燕茹花的提议并无异议。
“阿夏不允我将此事透露给旁人,现在又多你一人知道,情况不妙啊!”燕茹花很是慌乱,女扮男装的秘密却被一只老狐狸精知道了,这下可惨了。
“无妨,多一个人保守秘密而已。”
不就是龙阳之兴嘛,本王爷奉陪就好了。自以为奢睿精明的老狐狸抖了抖襞积,又恢复成一派缓带轻裘。
**
唐小王爷怒追心上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长风过境,迅速卷裹了整个大唐。
然而酒宴中传出的话多半是“吃进去个扁担,吐出来一个箩筐”,原本一桩儿女情长的佳事却被以讹传讹的越来越离谱。
这一日,建康城主松墨盛情邀请李玄黎与吴理真去妙喜寺参加茶宴,吴尽夏在家呆着无聊,索性跟着他俩去凑热闹。
原本茶宴是文人士夫们雅集聚饮,赋诗联唱,领悟禅意的佳事,因家中有茶园茶业,吴尽夏刚好来此学习门道经验。
可与预想的不同,此时宴间说的却是长安城发生的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儿。
城主松墨坐于茶宴主位,端起一盏白茶又放下,脸上写满着无精打采。周边围坐的儒士瞧着他面色不善便问道,“城主表情如此愁眉不展,可是政务过于繁忙?”
那城主自然摇头,儒士未登科之前,料是不能参与政务,做人幕僚的。
城主不欲分享烦心事,可又碍于自己宴主身份,只能将实话全盘托出。“京畿那边近日潜逃了一个奸诈小人,圣上传令各城府乡邑县衙都要极力配合捉人。奉命行事的是唐小王爷,刚刚得知他明日就动身来我建康,亲自带着三千金吾卫户户不漏地排查。”
城主见席间人纷纷侧目,继续说道,“长安洛阳两城,已是闹得鸡飞狗跳,却没见到人。我担忧那贼子藏匿于我城,若真如此,我恐被小王爷冠以包庇之罪啊。”
“那贼子什么来头,竟劳烦王爷亲自来捉?”一持扇士大夫问道。
“听闻是个潜匿在王府的男子,我估摸着是一只短命的乱党。这人势必要折命在小王爷手上啊。”城主喝了口杯中茶,缓缓下了结论。
“王爷久不手刃乱党,这回看来是势在必得了。”一个青襟儒士应和道。
“王爷每到一处,岂止杀死一名乱党那么简单。你忘了好多都是满门屠杀的。”另一个米白常服儒士接下青襟儒士的话茬。
儒士们各个年轻有为、血气方刚,再加上宴中有几位极为力挺当朝圣上的士大夫,闻之便各抒己见、众说纷纭。
茶宴眨眼间从品茗联唱作诗悟道,变成了批判结党营私、歌颂王爷威武雄姿的集会。吴尽夏坐在其中战战兢兢,一边听着奸诈小人,一边听着短命乱党,躬着身子紧张惊慌起来。
李玄黎见她整个人都不太好,忙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瑟瑟发抖的肩膀,示意其起身离开。
吴理真正在义愤填膺地骂着肮脏小人,这会儿看见吴尽夏兄弟俩站起离座,忙大声问道,“说的正热闹呢,你俩干什么去?”
声音不小,刚好引来了座上宾客们的注意力。
吴尽夏满脸苍白,说不出一句话。李玄黎将其挡在身后躬身对着聚集而来的目光说道,“挚友身体不适,儒生李玄黎先行告退。”说完护住娇小身形,转身而去。
兴头上的文人士夫们未留意他俩,扭头继续刚才的话题。吴理真听闻有些懵:兄长怎么变成挚友啦!又瞧着吴尽夏哆哆嗦嗦的背影不大放心,起身也追了出去。
一席十三人瞬间缺了仨,城主松墨觉得很是丢面子,于是在心中的小本本上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三人一路无言,吴理真跟在相拥的两人身后感觉有些尴尬。待行至医馆,吴理真先了一步召唤郎中,可转身却并无两人身影。
吴理真不高兴:嚯,把我给甩了啊!
直到坐在床榻之上,吴尽夏才缓过神来,慌张起身便是一通收拾细软,拎着包袱就要夺门而逃。李玄黎早就猜出她的意图,一双素手拦下她手下包袱。
“此时若走,正好撞到那罗刹王爷布下的天罗地网。不如先呆在这里,看看形势再说,起码比外面安全一些。”李玄黎低声劝阻,将包袱收在自己手间。
吴尽夏摇头欲抢,“不行的,若在这里发现我,岂不连累了你,连累了李家。”那句满门抄斩血淋淋地摆在面前,她是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家人被自己拖累。
李玄黎知她此时急于撇清关系,一身孤勇承担所有。可她越是坚持,他越不能放手。“荣辱与共,你与我李家早就捆作一团。即便你此刻逃了,逃到天涯海角,李家在这里,也不会逃离厄运。”
一阵心悸袭来,吴尽夏深觉无力回天。一晚的胡来,代价竟然如此之大。她多日以来的担忧化作悲愤,呼之欲出的难过翻上心头,腿脚一软跪下便是一头痛哭。
看着曾经一身月朗风清万事皆在掌握的人儿,此时已是万念俱灰。李玄黎不禁红了眼圈。
“别哭,还有我在。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死于阎罗刀下,如果真有传言那么严重,就算死我也会陪你一起。你不孤单,所以别哭好吗?”
“见你哭,你可知我内心多荒凉...”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谁准你们瞎传的,吓到小吴的都去领罪!
小吴甩出一记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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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楼主狡兔三窟
隔日大清早,李玄黎便顶着蒙蒙细雨去了东二坊的面食铺。
吴尽夏昨晚滴水未进,滴米未食,枯坐一晚累到极致才倒头睡下。李玄黎和伙计要了二张素馅儿胡饼,又要了一碗鲜肉馄饨,眼睛则透过氤氤氲氲的热气,睥睨着街上巡逻的金吾卫。
“听说了吗?京畿那边有贼人逃了,那个杀人如麻的王爷带着三千金吾卫来咱建康捉人,今日城门压根没开,说是一会儿要挨家挨户搜人呢。”身后一人在等胡饼出炉的空档,小声与旁边的人说着闲碎。
话音传到李玄黎耳中,未见他表情有变。
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胡饼,将热气腾腾的馄饨入了食盒,李玄黎这才小心翼翼地顺着原路返回。
偶尔碰到迎面走来的金吾卫对着画像查人,他便不动声色地配合着。一路缓慢,到家时馄饨已粘连一起,个个吸饱了汤汁,变得白胖白胖。
李玄黎推开西屋屋门,发现吴尽夏仍旧睡着,便没去打扰。掀开堂屋活动木板,端着馄饨,一路向着吴理真家中走去。
细细的雨丝,斜斜地落下。石桥水榭,亭台楼阁淡淡地被蒙上一层薄纱。缠绵悱恻的雨滴敲打着窗棂,有几分愁绪,又有几分欢喜。
唐琮望向窗外萧萧无边的秋雨,思绪也如云烟弥漫,没有了边际。
建康城主松墨站在一旁打着瞌睡,一声粗响的鼾声打破了宁静。
他从浑沌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被那个罗刹王爷横眉冷对,惊慌失措间只能跪倒在地连呼好几句“王爷饶命”。
唐琮未计较,挥挥手让其退下,继续瞧着窗外的曲径通幽发呆。
松墨从地上爬起,悄无声息地隐入无人的廊下,这才喘了一口粗气。
昨日落市鼓槌刚刚敲下,原本要今日才能到访的唐小王爷,已是快马加鞭进了城门。
在妙喜寺吐槽爽快的城主还未进自家家门,便被拎着来见茶宴中的话题主人,见其面色十分不善,他只能心虚地陪着守了一整夜。
王爷不吃不睡,城主便陪着不吃不睡。王爷坐着发呆,城主却只能干站着腿打哆嗦。
可眼下已到了公务时间,睡回笼觉是万万不可的。
松墨苦着一张脸,顶着一对黑眼圈进了衙堂。西三坊王家家主正在堂上对着县令抱怨昨晚黄鼠狼叼走了三只鸡,义愤填膺般抗议治安不善,刚落座的城主便被溅了一身吐沫茬子。
城主心中万马奔腾:真是中了邪了!
雨落草丛间,弥漫起一地轻烟。令一脱下绿蓑衣,急急步入寂静的屋内。
“禀王爷,奴才查实。李家少爷李玄黎在建康有一处私产,他人近几日均在城中。”见王爷示意继续,又道:“今日早晨有人见他出门买了两只素胡饼与一碗馄饨,神色倒是自如。请王爷明示,奴才是否要先行去他家中查探。”
唐琮略微想了想,觉得似乎哪里不对。问道,“确实是神色自如?”
令一回道;“是。金乌卫拿画像比对时,恰好见过他,未见慌张神情。”
“令一,如果令二莫名消失,你会不会如此置之度外?”唐琮问道。
令一不知王爷如此下问是为何,如实回:“属下定是坐立难安,翻城找人...王爷是怀疑那李玄黎故作镇定,实则有鬼?”
“不是怀疑。本王亲自走一趟。”唐琮心道确定,说话间已戴上斗笠,进入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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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风细雨飘打窗棂,吴尽夏悠悠转醒。
陪在一旁的李玄黎唤她起身,将重新热透的胡饼端了过来,一副讨好模样。
吴尽夏并无胃口,碍于眼前人的劝说,粗粗咬了一口。嘴巴咸苦,竟是吃不出味道来。
正欲上前喂第二口,院门外便传来喧闹之声。
李玄黎暗道不好,急急拉起吴尽夏,掀开堂屋活动木板将人送了出去。“先去找建溪,这边有我。”说完重新盖好木板,又铺上一块遮挡布,起身出了堂屋,去了院外。
只见院外来人头顶斗笠,身着紫色圆领袍衫,绿色蓑衣披在肩骨之上。长眉斜飞入鬓,双目幽邃有神,举步间显出通身的贵气。
唐琮也在斜眼打量穿雨而来之人。一身浅白儒士长衫,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好一个龙章凤姿,面冠如玉的有为青年。
李玄黎上前躬身。“王爷屈驾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一声珠玉,含着三分质疑七分笃定。
“你兄长惹了祸事潜逃,你可听闻?”王爷话语不善,反问少年郎。
李玄黎拱手回道,“家中传信告知兄长云游四方,草民不知是惹了何种祸事。”
见少年郎不卑不亢,唐琮心中有些恼火。“吴尽夏那小子在本王府上做偷盗之事,偷盗之物实属贵重,来人搜查此处,看是否人赃俱获!”
“王爷!兄长为人正派,怎可做低贱偷盗之事!草民不知王爷丢了何种贵重之物,但其中定有误会。况且,兄长未曾来过此处,王爷劳师动众,只怕要白费力气了。”李玄黎句句有理,王爷却是置若罔闻。
吴姓小子偷走了本王爷的一颗心,你说是何等贵重之物!
令一带人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搜查了两遍,却是未见人影。
唐琮看着李玄黎不急不速的样子,深知其中有诈,挪动脚步亲自进了里屋。
李玄黎紧步跟在身后,显得尤为恭敬。
吴尽夏方才被藏于木板之下,却未去吴理真家中。
她不愿连累人,害了一个李家已是十恶不赦,不能再拉无辜之人下水。可听着头顶之上声声如雷的脚步声又有些怂,一个人埋头瑟瑟发抖,任凭秋风肆意扫过薄衫。
吱呀一声,吴理真搬开活动木板从家中探出半个身子。
见吴尽夏正攒了身子坐在石阶之上,心下一横,快步上前抓起衣袖将人往家中硬拽。吴尽夏慌忙拒绝,脚下用力抵抗,可哪敌得过年轻人的蛮力,三五步便过了木板被推进了屋内。
吴理真回头瞧瞧木板,又使了蛮力抱起,也顺进了家中。
唐琮在东西两屋踱了一圈,见确实没有藏人之处,满怀疑虑站定在堂屋内。
眉头紧蹙,眼睛划过食案前被虚咬一口的胡饼,目光落在了一个好看的月牙之上。他轻笑,月牙与那日醉酒之时,被吴尽夏一口嫌弃的那片鹿肉似曾相识。
唐琮肩膀轻落,不似方才那么急躁。低头在一旁的李玄黎开口说话,“王爷,兄长确实未在我家中,您多虑了。”
唐琮听而不闻,又踱了几步停在窗下的那块遮盖布前问道,“这底下是何物?为何如此遮盖?”
“回王爷,河房多留有此地窗,方便下河浣纱浆裳,淘米洗菜。”李玄黎实话实答。
令一紧了两步,掀开遮盖布,打开活动木板,纵身跳了下去。瞬间功夫又跳了上来,拱手回道,“未见任何异常。”
唐琮不信,亲自踏下石阶,茫茫白雾笼罩秦淮河面,确实未见人影。他转身盯着平静无波的河面,一丝担忧袭上心头:那傻子,不会跳河了吧!
刚要派人下河寻人,他却被石阶尾处一条三寸宽的干燥缝隙吸引住眼球,而隔壁人家石阶之上亦有一条三寸宽的缝隙,像刚被河水重击一样,有两道不规则的弧形水渍漫过。
逃到隔壁去了?还真是聪明。唐琮内心夸赞,面上却不动声色。信步上了石阶进入堂屋,对着李玄黎点头道了一句“多有打扰”,便带着令一及一众金吾卫离开。
李玄黎紧跟着送出院门,待一行人没入薄薄雾气之中,才落下心石。
这一场看似血雨腥风的角力,悄无声息地结束在乌云夭矫的建康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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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我是不是超级厉害!”刚救了吴尽夏一命的吴理真凑到李玄黎身前求夸奖,脸上贱意十足,惹得劫后余生的兄弟俩扑哧一乐。
“兄长还与我客气,被我强行拉进家中还在反抗。鸿渐早与我商量此计如何布施,肯定会保你万无一失。兄长放心,危险的事儿我是不会办的,办就要办这凸显我智慧的大事儿。”吴理真沾沾自喜,半自夸半安慰地说道。
吴尽夏听闻,问向李玄黎,“阿黎,你是何时与理真兄商量的,竟未与我说一声。”
“你这人不愿欠人情,与你说也会被全盘否定。我与建溪密谋,你不愿也得愿了。”
李玄黎清早端着馄饨去吴理真家,便是密谋此事。好在俩人情比金坚,吴理真在畏罪与友情之间,顶住压力救下了一条人命。
李玄黎又道,“金吾卫仍在入户查着,近期还是小心为妙。那王爷没有发现咱们的秘密通道,但保不齐会重袭。建溪你与我兄弟俩多多提防,待到搜查结束,人马离城,心中重石才可落地。”
吴尽夏多番对二人深表歉意与感激,被吴理真插科打诨还了回去。满堂喜色,与前晚心境相比,已是天堂地狱之别。
回到府院的唐琮亦是安适如常。候了一天的城主松墨惊讶,还以为捉住了嫌犯,凑到令一跟前套话。“令侍从,敢问是不是捉到人啦?”
令一也是满心疑惑。刚才在李玄黎院中未寻到吴姓小子任何蛛丝马迹,王爷却下令不用再费劲儿搜索,连金吾卫都撤了一半回去休息,真是让人不解。
“回城主的话,人还未捉到。今晚估计还得守着,您多受累。”令一拱手回道。
松墨一听晚上还得守着,满是希冀的脸瞬间像蔫了的老黄瓜。作妖造孽啊,老夫的美容觉又泡汤了。
王爷此时不知他俩人的心理活动,心里想着的都是坏心思。
吴尽夏你个兔崽子,想玩狡兔三窟的游戏,本王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小吴避而不见,我也很无奈啊!
小吴又甩出一记白眼。
作者跪地道歉:宝贝们,唐吴cp下章就见面啦~
☆、用计活捉负心汉
接连四五天,唐小王爷与三千金吾卫没动地儿,驻扎在建康城与民众打成了一片。
满城男女老少由最初的战战兢兢逐渐变成夹道欢迎,原本进户搜查这一让人恐惧的行为,却成了人人称颂拍掌的好事儿。
这事儿要从唐小王爷来建康城的第二日说起。
经过一天的满城风雨,整个建康变得街道寂寥人心惶惶。第二日大清早,整顿休养了一晚的金吾卫像打了鸡血一样集合,没想到却领了一件儿听起来非常匪夷所思的任务。
捉捕城内所有黄鼠狼。
三千金吾卫你瞧瞧我,我瞅瞅他,顶着一头雾水没入了建康城的犄角旮旯。
这事怪就怪在城主松墨那张嘴。
昨日唐小王爷与他闲叙,问及建康城内有何难以处理的当务之急大事,最好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的那种。
他唯恐王爷兴师问罪丢了官帽,不敢将强行克扣税收一事报上去,唯唯诺诺将衙门中碰到的几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和盘托出。
比如西三坊王家被黄鼠狼叼走了三只鸡啦,东四坊的张家马蜂窝掉了蜇了路人啦,年近八十的钱士大夫家中杂草丛生没过腰啦,大好青年赵儒生家中穷困潦倒唯一一面院墙还倒啦,还有......
松城主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着眼皮子瞅了瞅王爷,见其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胆怯心虚,刚想说些上得了台面的问题。哪料唐小王爷一掌拍桌,说了句“很好”,表情竟是说不出的愉悦!
满脸问号的城主不知好在哪里,只能如履薄冰地回了句“谢王爷夸奖”。
于是,三千名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大事的亲军成了苦劳力,今日全城围堵绞杀黄鼠狼,明日谁家发现马蜂窝就赶去帮忙,隔一日又到民户家顶着烈日锄锄草,还没喘过气儿来又要去贫困户家盖房子修补墙......
渐渐地,老百姓觉得传说中凶神恶煞的王爷大约是假的,如此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的王爷不是天神下凡还是咋地。
只有整日被剥削成袒胸露背倒三角的金吾卫不敢抱怨,王爷施令哪有人敢不从啊。
李玄黎与吴理真两家像是被特殊眷顾一般,日日总有不间断的金吾卫跑个七八趟。
一会儿来个锄草的,一会儿来个剪花的,有帮忙下厨做午饭的,也有上赶着补糊纸窗的,待家中的活计都干个便后,竟有腼腆的金吾卫跑来问:要不要捏肩的?!
这下可苦了吴尽夏。
为了躲避金吾卫,她整日捯饬着一双细腿在两家秘密通道处跑来跑去。
藏了东家躲西家,睡了李家盹吴家。
她深觉唐琮在捉弄自己,可又偏偏不见来人将她缉拿归案。可又因胆小认怂不敢英勇就义,所以只能日日委屈巴拉地在秦淮河面上练习水上飞。
直到有一日,未敲门便进院的金吾卫,正好撞见了她正在洗脸。正要慌张欲逃,却被魁梧士兵一把拦下,随后一脸无害地递过来一条毛巾。
吴尽夏这才恍然大悟:看来这么多天的孙子,是白装了。
既然如此,她便不再费劲儿逃了。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安安心心与李玄黎、吴理真在家中吃喝玩乐恣意得好不快活。
又过了两日,唐琮觉得时机差不多,于是奸诈非凡的老狐狸慢慢地将爪子伸向了小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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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吴理真约了吴尽夏与李玄黎到家中玩藏钩,恰好两名金吾卫前来送冬柴,五人一拍即合便围坐在茶桌前摩拳擦掌。因五人为奇数,吴尽夏便举手游附做“飞鸟”。
第一局,吴李三人为上曹、两位金吾卫为下曹,上曹藏钩下曹猜。
李玄黎暗暗将一银钩塞至吴尽夏手中,又轻轻捏了一下手上软软的肉。她正襟危坐,吴理真在一旁故作“在我这儿”的模样。
金吾卫不知三人默契,连连猜是吴理真,结果一败。
第二局,换金吾卫藏钩。两个壮汉默契也是不错,推拉之间银钩已是藏妥。但李玄黎长了一双鹰眼,凭着俩人略为生涩的表情猜出了正确答案,于是又是一场赢局。
第三局,吴尽夏换到金吾卫队伍中做“飞鸟”,银钩自然在她手中握着。
李玄黎一脸娇惯,看破却不道破,指出了一个错误方向。吴理真却不肯,连忙上前让吴尽夏伸出拳头,开玩笑似的握住撒娇求打开。
而这一幕,恰好被门外站立许久的唐小王爷发现。
今日一来,唐琮是打定主意将心上人好好迎回去的。
可此时见着一陌生男子握住那双白净柔荑时,他内心却像是袭来了风暴一般。院外凉风徐徐,他不再旁观,撩开帘子伴着一院子的栀子香气踏入房中。
屋内人玩得旁若如人,竟是无人感知他进来。唐琮静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好玩吗?”
“好玩好玩,理真兄你不要闹了,银钩不在我手上。”吴尽夏听闻有问,粗略回了两句,推着吴理真的手继续巧笑嫣然。
金吾卫常年日夜警戒,重关击柝。此时听是小王爷亲临,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后便退在了一旁。
那三人这才知大事不妙。
逃是逃不迭了,吴尽夏见索命时间已到,打定了注意不再退缩,梗着白净的脖子对盯唐小王爷,在寂静中脱口一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唐小王爷幻想的一百零八种旖旎的见面情境,却未有一个命中。
听完那句冷冰冰的一句话,不由得胸腔内怒火中烧,指着吴尽夏扔下一句“给我拿下,带走!”,便跃门而去。
原本被秘密要求善待吴尽夏的金吾卫,听到王爷的新指令,有些反应不过来。
两位金吾卫互看一眼,手下没敢用劲儿,一人伸出一只手虚扶着吴尽夏的胳膊,便跟着唐琮刚出了院门。
吴尽夏扭头泪眼汪汪地望望朝夕相处的俩男人,摇了摇头做最后的道别。
七月流火,黄昏时分。
东二坊的几个街坊搬着自家的小板凳在树荫下凑到一起唠嗑,话题无疑是歌颂吾皇称颂小王爷。正说到兴头上,却看到方才提起的大贵人正一脸怏怏不乐地从吴儒士家中出来,身后还绑了个郁郁寡欢的少年郎,那模样竟与城门口贴的缉拿告示上的画像十分吻合。
几位街坊连忙跪下暗道:弄啥咧,原来王爷捉人走的是怀柔政策啊!
唐琮一路无话,心里却是懊悔。
方才吴尽夏说的那句话明显是得了误会,所以才对他如此出言不逊。
他站在树影婆娑之下,琢磨着怎样才能打破尴尬,将方才自己的凶意撤回来。正在独自挣扎之间,只听身后的金吾卫轻声呵了那人一句:“好好站着”。
吴尽夏刚想不死心地往身侧的胡同口悄悄挪几步,不料唐琮忽然偏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这是,还想跑?”
小王爷的耳朵和眼睛都很毒,她脚步挪得再快也难逃小王爷的敏锐捕捉。
吴尽夏讪讪地摇摇头,非常刻意地又往前挪了几步:“站久了,小的活动活动。”
唐琮当然知道他在胡扯,饶是心中有万分心疼,嘴上却不饶人起来:“站久了?那就跪着!”
吴尽夏认命地将心思收了一收,撩起袍子欲跪。
“等等。”唐琮指了指其中一位金吾卫急声说道,“你,去找个垫子,给这罪人铺着。”到底是心疼人,罚跪还要特殊对待。
旁边几位跪着的街坊叫苦连天,王爷您爱民待遇也差别太大了啊!
被点名的金吾卫倒是聪慧乖巧,将街坊板凳上垫着的粗布扯了下来,叠在了一起。瞅着仍旧是薄薄一层,又将身上的外袍脱下裹了两三层,这才铺在地上。
脸上一副讨好笑容对着吴尽夏说道,“您小心跪着,觉得硬再知会一声。”
吴尽夏这回倒有些难为情,她直觉自己将王爷想的太坏。可又区分不大清他真正的意图,只能垂头丧气地跪着,盯着地上排队路过的蚂蚁数数儿。
已近迟暮,几位街坊早就回家生起炊烟煮起了晚饭。
吴尽夏手里捏着一片枯黄树叶,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半跪半坐,偶尔偷瞄一眼靠着柳树遥望远处的小王爷,确是不敢先开口求饶。
唐琮见他跪没跪相坐也没坐相,脸上还摆出一副了无生趣的表情,也未出言责罚。远处的孤雁排队归家,他忽然觉得有些倦了。
“知道自己错了吗?”小王爷漫不经心地问道。
吴尽夏见唐琮终于问话,缓了缓呼吸,回了句。“知道了。请王爷责罚。”
“知道就好。起来吧,去吃些东西。”唐琮漫步至吴尽夏跟前,伸出了一双有些粗粝的手,带着一丝妥协意味。
没有预想中的血光迸溅,吴尽夏有些呆呆地看着伸过来的手,一时静默。
“起来吧,本王不再怪你。”唐琮缓缓蹲下来,一双璀璨双眼直面眼前人。
经历一次劫后余生,吴尽夏几日紧张的精神突然放松,注意力便涌去了被血液聚集的腿脚处。
“王爷,小的腿麻了...”
“麻烦精。”一声轻笑,抿了恩仇。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相见不能见,再见如初恋。
小吴再再再丢出一记白眼。
作者:出门在外,存稿奉上~
看文的宝贝们少的可怜,但为了你们,我也要祭出存稿,有良心的日更!
快夸奖我~~
☆、意外的灵魂互换
又是一个月圆之日。末夏的风有一丝凉意,灌进胡同口内,吹得人神清气爽。饿了一天的吴尽夏对着头顶那像极了炊饼的圆月叹了口气,低头走路间已是不大得劲。
一日三餐,真是缺少哪一顿,都让人心慌慌。
一个时辰前,唐小王爷扔下一句“麻烦精”便虚蹲下身,一双手操着刚好的力度揉搓着吴尽夏涨麻的双脚。她试图缩回,却被甩过来的白眼拦了回去。
“王爷,小的犯了错。您不怪罪了?”小心翼翼地问。
唐琮心道,当然要怪。“暂时不降你罪,留着日后再说。”说罢,伸手将跪坐在地的人拉了起来。
吴尽夏一时未站稳,身子力度压向了小王爷。她有些慌乱,忙仰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待腿下的涨麻感逐渐消失,才躬身对唐琮说道,“小的不应该喝醉酒与您不论尊卑,还...爬上了您尊贵的床。小的深知罪该万死,不知王爷日后将如何惩罚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