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算来,答应王铭照顾染染的一个月时间,还差几天,就该到期了。
推开窗,满眼流光霓虹,他轻松地深呼了口气,这样也好,在不必为她的事情挂心。
毕竟,他们只是陌路人,一辈子也不会再有交集。
林邵峰应该能给她足够的庇护。
片场熙熙攘攘,开场拜一拜,请人来指点风水,是必走的流程。
演艺圈也是拜高踩低的地方,顾棠的车子到地,一路上所有人都变得愈发客气礼貌,似乎因为这个男主角的位置,顿时在形式上有了改变。
当然,私下揣测之人亦不在少数,可不论怎样,明眼人都能看出,顾棠是公司要开始着力捧的。
上完高香,工作人员都在有序地布置外景。
顾棠独自坐在躺椅上背第一场台词,他总能在任何时候都旁若无人的投入。
“女主角据说是早就内定好的,和寰风有合作关系,可没想到这谱也摆的太过了些,”苏菲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说到底,还不是靠金主砸钱来的。”
顾棠却沉浸在剧情中,对苏菲的话不以为意。
亡国的将军郑麟破釜沉舟,与敌国重兵鏖战边关,怀着一腔热血势要以身殉国。
危急时,却被敌国公主所救。
公主婉玉对将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遂隐瞒身份相待。
养伤、逃亡的过程中,两人渐生情愫。
而将军隐姓埋名,化名郑廷,却始终存着复国的念头。
凭借精绝的武艺和出色的才能,他从士兵一步一步向上爬,多年后赫然升为统领千军万马的西征将军。
妾有情,郎有意。
在分别前一夜,婉玉从宫中逃出,两人在荒芜的雨夜,情不自禁地交付于彼此。
第二日,天子赐婚,西征将军迎娶成文公主。
隆重的喜宴,新郎官强颜欢笑,洞房中连成文公主的朱纱华盖都未取下,便连夜奔赴边关。
婉玉从此消失,他亦心如死灰。
早已忘记了在京城苦苦等待他的妻子,没有任何书信。
历时多年,复仇蒙蔽了他的心智,终于倾尽所有举兵造反,攻占京城的时候,郑麟修书一封,赐死妻子成文公主,允她全尸。
新帝登基,成文公主闯入宫殿。
而他坐在万人之上,终于看清了他的妻子。
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婉玉。
两人却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自戕于大殿之上,留给他最后一句,唯有恨与君识四个字。
红颜凋零,江山孤老。
这是一个悲情的故事,家国、爱恨是永恒的主题。
而剧中有大量恢宏的战争场面,需要辗转多地影视城取景拍摄。
顾棠合上剧本,思索第一场相遇的戏份,该酝酿怎样的情绪。
忽然人群拥挤,苏菲风风火火跑过来,“来了,没想到竟然会是她,这下,话题是不会少了。”
单见簇拥之下,那女子身子曼妙迎面而来,“顾先生,第一次出演古装剧,还请多关照。”
顾棠缓缓伸出手,蜻蜓点水地一握,在外人看来,太傲慢了。毕竟,论圈中资历,郑紫溪要比顾棠高一个段位。
他回答的亦是客套,“郑小姐,久闻芳名,合作愉快。”
郑紫溪与他对视几秒,妩媚一笑,“不介意一起对台本吧?”
苏菲看着两人的状态,有点微妙的意味,顾棠却卷起纸张,“对不起,我已经看完了,还请自便。”
现场工作人员听闻动静,都悄悄看过来,片场大咖们之间的针锋相对时常会有,但像这样男女主闹得不愉快的,的确很少见。
“菲姐,kevin这样会不会有点不近人情啊,那郑紫溪可是当红花旦……”小米撺掇着苏菲去化解尴尬。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郑紫溪要发火的时候,她却一笑置之,“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期待顾先生一会儿的发挥。”
小米简直要惊掉了下巴,“传闻她不是脾气很差的,极端挑剔!我没看错吧?”
苏菲耸肩,“也许,人家是演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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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仁医院。
“小姐,你都在这等了好半天了,车早就到了,咱们出院回家吧。”
病房楼前,大片的雪松银装素裹,女孩身披纯白色羽绒服,静静地现在雪地里。
王姨在旁举着伞,在她手里放了暖袋,劝了好几次。
“阿棠还没来,我不能走,走了他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声音低沉沉的,一动不动。
王姨知道她情绪反复,不敢说重了刺激她,来硬的更不可以。
眼看天色暗淡,替她又加了层外套。
远处,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你在等我?”顾棠站在他对面,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峰。
染染冻得话也说不清,“我不能走,走了你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顾棠几步跨过来,连日拍戏的疲累在她如此固执而脆弱的模样下,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扶住她的肩膀,微微低下身子,“找不到路,我会联系王姨,哪里用得着这样等。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我有我的事情要做,你明白么?”
顾棠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怒意从何而来,也许是第一眼看到她在风雪中执着的样子开始,本来打算告别的话,却说不出口。
染染连忙颤抖着解释,“是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走……”
“顾先生,小姐等了你两个小时,做人不能没有良心。”王姨忍不下去,“不用您送我们,司机就在外面。”
顾棠解下自己的外罩裹在她身上,不由分说地打横一抱,顶着冬雪,几乎是跑着将她放进车后排。
王姨连忙跟着跑过来,“车准备好了……”
顾棠发动,“坐我的车,你上来带路。”
雪中的繁华市区越来越远,车子一路开上了城北的秋微山。
路边的提示牌上写着:秋微春晓。
顾棠停顿了片刻,复又开动。
寻常的豪宅和此处一比,便显得不值一提了。
秋微春晓分春夏秋冬四个别墅区,依山临湖,生态环境极佳。
“前面左转铁门就到了。”王姨指了指窗外。
顾棠却猛地急刹车,王姨瞧了一眼,“是顾家太太的车,许久没见了。”
两车擦身而过,顾棠才缓缓启动。
藤蔓从青铜栅栏上垂落,纯中国风的院落里,是一座三层小楼。
私家花园、车库一应俱全。
而青花墙砖的门牌上,赫然写了两个字:薛宅。
有管家迎门接待,下车时,染染已经睡熟,顾棠轻轻地将她抱紧二层的卧房。
飘窗朝阳,帘外见雪,漫山遍野的白色。
院落的景致极好。
顾棠缓步走在占据半面墙壁的檀木书架前,驻足凝视。
一排排书籍陈列整齐,有些封皮已经破旧。
“netters concise neurology(奈特简明神经病学),intracranial atherosclerosis(颅内动脉粥样硬化),”顾棠微微停顿,眼眸中有惊讶的神色,“医学伦理学……”
全部是关于医学类的书籍,但大都是西医典着。最角落里,是两本古医书,《伤寒杂病论》和《脉经》。
玻璃橱窗里,摆了许多奖杯,有一座顾棠认得,双蛇杖杯。
那是代表了医学类极高的荣誉。
还有许多照片,阳光下的、草坪上、宏伟的欧式教学楼建筑前,还有肃穆的病房中。
照片中的女孩神采飞扬,精致漂亮的面容上,尽是蓬勃的青春。
他盯着一张病床前的合照,染染或者应该说是从前的她,一身纯色白大褂,口罩和手套遮盖的严实,正和一名外籍医生一起对病人实施抢救。
那样专注而神圣的姿态,让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从前的女孩变成了这幅模样。
回过身,仿佛穿越了另一个世界。
“染染在国外读医科。”他并非是问,而是笃定。
王姨递来清茶,“顾先生猜的对。”
“而且,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霍普金斯医学院。”
王姨眸中惊讶一闪而过,“您,从前认识小姐么?”
他指着那张照片,“这是医学界有名沃森斯特教授,他就在霍普金斯大学任教。”
这个女孩的成绩,应该是顶尖,霍普金斯大学的医学院绝不是容易考上的。
“顾先生博学,我不懂这么多。”听他说完这番话,王姨连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敬佩。
顾棠啜了口茶水,“博学谈不上,只是以前在国外求学,有次偶然的机会见过。”
王姨仰头望着书架,充满遗憾地叹声,“听先生说,小姐攻读的,正是神经内科学的硕士学位。可造化弄人,她如今患有精神障碍,却不能医治自己……”
所谓医者不自医。
“染染和林先生,是什么关系?”
王姨欲言又止,摇摇头,“顾先生不必有任何顾虑。”
这样的房子,千金难求,况且秋微春晓是民国时期留下来的宅院改造而成,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到。
以他的判断力,林邵峰也不一定会买来住着。
因为,他只是寰风董事长林建名的私生子。
陈太,也就是林邵峰的母亲,八年前才上位成功。
虽然如今地位颇重,但毕竟林建名从没有要他继承的表示。
见王姨似有难言之隐,顾棠礼貌地岔开话题,“我只是觉得,在霍普金斯医学附属医院进行治疗,医疗条件应该更好,也许,她恢复的会更快。”
房中有片刻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