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平和下来,“青釉带人去膳房端点心的时候,听到她们跟膳房的人嘀咕。说什么我把人叫过来训话是乱找茬,有意给容姨娘脸色看呢;还说……说本来就是继过来的孩子,硬说和自家生的一样是装好人——这叫什么话?子虚乌有的,瞎毁人清白!”
谢迟怔了怔,原来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就喷笑了出来,觉得自家夫人认真起来也怪可爱的。
结果她更生气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她瞪着他,“你要是觉得她们这话没错,我们就把孩子给恪郡王府送回去!不带这样抱过来又不好好养的!”
哎怎么说认真就又认真了……
谢迟赶忙绷住笑,看看她那张眉梢眼底都挂着怒气的脸,想哄又不知该怎么哄,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别生气啊我没那么想。”
叶蝉很不留情地挥手打开了他的手。
谢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又忙重新绷起脸:“你说得没错。孩子继过来了,当然要当亲生的待才对。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我们跟恪郡王府是同宗的兄弟。”
叶蝉撇了撇嘴,脸色好了些,谢迟又看向刘双领:“去问问,西院是哪两个背后嚼舌根。不能留在府里了,马上赶出去。”
刘双领一讶:“爷,这……”
“不能让她们背后议论夫人。”谢迟说明了缘由,刘双领了然,反倒是叶蝉乱了阵脚,一把抓住谢迟的胳膊:“别别别,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他转回头来,叶蝉蓦然回神,讪讪地抽回手来,但被他捉住了。
这种接触令她一下子浑身僵硬,谢迟其实也不自在,不过撑住了没松开她。
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你听我说。”
叶蝉双颊一阵阵发烫,本来也说不出话了,当然只能听他说。
他缓缓说:“那个……我本没想这么早娶妻,我想你可能也没打算这么早嫁人。”
……他打算休了她吗?叶蝉的心骤然一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就……我们就好好地过日子。”他盯着她的手,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跟她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该交交心,还是想给她底气?总之,是有一股情绪涌动着,让他在心跳加速中不由自主地把话说了下去:“近来家里的事情就劳烦你多操心。我……我好好在朝中挣个一官半职,争取来日给你挣个诰命。”
叶蝉愕然,心跳漏了两拍。
诰命夫人和普通达官显贵的妻子可不一样,那是有陛下钦赐的诏书的,还单独有份俸禄可领,逢年过节还要进宫参宴。从某种意义上说,一般为人妻的,荣宠都系于夫家身上,但若身有诰命,便是自己独占一份尊贵了。
她想她何德何能啊?刚嫁来京里,夫君就立志给她挣诰命?
她于是红着脸嗫嚅道:“你……说这个干什么!反正我嫁都嫁了。帮你打理家里,应该的……”
“嗯……”谢迟的脸不觉间也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从容也维持不下去了,“反、反正……”
他卡了片刻说:“反正我会好好待你的。”说完这句,便闷头不在吭气儿。
两个人僵在屋子里,下人们都早已识趣地避了出去。刘双领和青釉等几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聚在墙根底下闷头偷笑,暗说这小夫妻真有意思。不得脸的则想笑又不敢,憋得扑哧扑哧的。
僵了会儿,叶蝉面红耳赤地把手从他手里往外抽,谢迟犹犹豫豫地一点点放开她。
然后她说:“咱……吃饭吧?我跟膳房说想吃酸汤鲈鱼,应该做了的……”
酸汤鱼是她在家时就很爱吃的,一大份做出来,有汤有鱼,酸甜可口。夏天吃着清爽,冬天吃着暖和。不过她家多用鲢鱼,鲜嫩肥美,洛安这里吃不着鲢鱼,膳房本来说用草鱼,她嫌刺多,就换成了鲈鱼。
谢迟本来也饿了,这菜又格外下饭。他风卷残云般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饭下去,爽快地舒了口气,抬头发现叶蝉在舀汤喝。
他还没见过的和酸汤鱼的汤的呢,一时就很惊奇:“不觉得酸吗?”
“酸啊,但没那么酸。而且很香。”叶蝉说着又抿了一口,接着眨眼望望他,“你试试?”
谢迟迟疑了一下,往手边干净的碗里盛了小半碗,凑到嘴边一啜……
顿时愁眉苦脸!
他咣地搁下碗,别过头缓了半晌才勉强把这口咽下去,叶蝉目瞪口呆,他悲愤地活动腮帮子:“这叫‘没那么酸’?!”
“……”叶蝉僵了一僵,“对、对不起啊……”
她真的觉得没那么酸啊?她一直爱这么吃!
谢迟心说夫人你口味可太重了,趴在桌上边吞口水边摇头说没事,还夹了口拍黄瓜掖进嘴缓解酸劲儿,然后深深地一呼一吸:“你早点休息,我去看看奶奶。”
“?”叶蝉微怔,想说这么晚了,不太好吧。谢迟看到她的神色就主动解释了:“你不是今天把阖府的下人都叫来训话了吗?我替你跟奶奶解释一声。”
“明早问安的时候我自己会解释的!”叶蝉立刻道。
谢迟摆着手站起来,留了句“你别管了”就往外走去。刘双领赶紧迎上来,一听他说要去见老夫人,头一个反应也是:“这么晚了……”
但谢迟还是去了。他心里想的是,家庭和睦这件事,他必须放在心上。
都说婆媳间最难处。他母亲去的早,叶蝉倒是没有婆婆了,可奶奶对叶蝉的看法,他也得当心。
奶奶现在是还挺疼叶蝉的,可诸如今天这样的事,谁知道奶奶会不会心里膈应?如果膈应了,她又未必跟叶蝉直说,一件两件三四件积攒下来,早晚要积成大矛盾。
还是防微杜渐的好,那么他不去防谁去防?
谢迟便进了祖父母的院子。他爷爷奶奶感情不错,不过奶奶嫌爷爷睡觉打呼噜,从他记事起就已是分房睡了。爷爷是个心很大也不管家务事的人,谢迟便直接去见了奶奶。
谢周氏正在灯下做针线活解闷儿,听下人说他来好生一愣:“怎么这时候来了?”接着便赶紧着人请。
谢迟进了屋一揖,然后自顾自地坐到谢周氏身边,心下转了遍腹稿,就开了口:“奶奶,我听说……叶氏今天把阖府上下的下人都叫去训了一顿,包括您这里的?”
谢周氏瞅他一眼,拿起针线活继续做了起来:“嗯,有这事。”
“啊,这事是这样……”谢迟笑着,一股脑说了下去,“她是见府里头有下人看两个孩子是继来的,觉得亲疏有别,怕他们被亏待,所以先给上上下下都紧紧弦,没有对您不恭敬的意思,您别多心。我也觉得该这样,毕竟她说完之后还有人私下嘀咕,所以……”
他说着停住,想看看奶奶的意思。
谢周氏清淡地笑了声:“你接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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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看奶奶这么一笑,谢迟有点儿怵,愈发斟字酌句起来:“她……刚过门,礼数上许还、还不太熟悉,但心是好的。若让您不高兴了,您多担待。”
谢周氏嗯了声,还是那句:“接着说。”
“……”谢迟头皮发麻,僵了僵,道,“奶奶,孙儿说完了。”
谢周氏又笑了笑,继而吁着气,搁下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眯着眼打量谢迟,口气悠哉哉的:“你这夫人真可以啊。头半个月你一直不太去见她,近半个月也就是一起吃吃饭。这就已经让了你为了她来奶奶这儿辩白了?”
“……不是啊奶奶!”谢迟紧张起来,“她本来想明早来问安的时候自己来跟您解释,是我觉得……”
“行了行了,别急,听奶奶说。”谢周氏噙着笑,打断了孙子的话。然后她伸出手,谢迟会意地把手递过去,她边攥着边缓缓道,“媳妇娶进来,你们夫妻和睦是好事。从今日之事看呢,这阿蝉是个有主意的……”
谢周氏的目光在他面上睃了两个来回:“若是西院的容氏这么做,奶奶是会不高兴。但阿蝉是你的正妻,你又已经承了爵位,她有主意是应该的。这广恩伯府啊……大事小情本也都该交给你们夫妻,奶奶至今还管着府里的账,原是怕她年纪小拿不住事儿。现下看来,早早的交给她也好。”
谢迟暗暗地为叶蝉松了口气,应说:“那我告诉她一声,让她先准备着?”
谢周氏点头:“嗯,等我将这两个月的整理好,便差人给她送去。咱们府不算太大,可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几十口人。她乍然接触这些,必定有拿不准的事,你要多帮着她。”
“那是自然的!”谢迟立即答应,谢周氏满意地笑笑,打了个哈欠:“去吧,我困了,你明儿也还要进宫当差。早些歇着,别耽误了正事。”
“哎,多谢奶奶。”谢迟忙向奶奶一揖,向后退了两步便转身出去了。待得到了院子里让微凉的晚风一刮,他才发觉刚才竟然没跟奶奶提一句有机会随圣驾去冬狩的喜事。
光顾着为叶蝉紧张了。
房里,眼看着谢迟退出去,谢周氏身边的郑嬷嬷上了前:“您真要现在就让夫人管账?”
“早晚都是要交给她的,那不如趁早。我年纪大了,想图个清闲。”谢周氏乐悠悠的,抬眼一扫这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人面上含着饶有兴味的笑,不禁淡淡挑眉,“啧,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郑嬷嬷强自忍了忍笑容:“您这是变着法儿地把爵爷往夫人院子里推呢。”
谢周氏嗤笑出来,指着她道:“你可真精!”谢迟自己都没感觉到。一旦叶蝉管了账,众多府中事物就全要报去她的正院,到时少不得有两个人要商量着来的事。谢迟在宫中当差忙成那样,如果有了事,可不只能回家后去正院问叶蝉么?
再碰上一句两句说不明白的,那就秉烛夜谈嘛;谈累了,就在正院歇下了嘛。
西院,容萱次日清晨才知道自己身边两个挨了打的侍女叫谢迟给赶了出去。而且已经走了,她想说个情都没机会。
那二人道不是她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她对她们也不熟。可容萱还是觉得,那正院走的可真是恶毒女配的路线!
多大点事啊,就把她身边的人给打了?这哪儿是正规矩,这分明就是找茬给她下马威呢。
谢迟把人赶出去,准定也是因为正院寻了机会搬弄是非。要不然她就不信,下人嚼两句舌根能闹到这么大!
容萱心里颇是憋屈,思量间觉得,自己这大概拿的是个先虐后甜的剧本。早期事事不顺,后头才会飞黄腾达。
正院的叶蝉很有可能算是大boss,要扳倒不能急于一时,得等剧情跑得火候够了才能解决掉。现下对她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她需要一个机会,让谢迟发现她的亮点。
——她这个穿越女在任何一个故事里都绝对是女主,这没问题;那她嫁给了谢迟,谢迟就是男主了。女主在男主眼里总平平无奇的怎么行?她得寻个机会,让他发现她的好。
容萱在房里踱了两个圈,停住脚问花佩:“你跟前宅的人熟吗?”
花佩一怔:“前宅?”
“就是爵爷身边的人。”容萱说得更直接了一些,“要能跟他说得上话的,比如刘双领,你熟吗?”
花佩一讶,或多或少地猜到了她要干什么,连忙道:“不熟。姨娘……刘双领是打宫里出来的人,规矩好得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可以满处说,可您要是想跟他打听爵爷的事,或者让他在爵爷跟前为您说话……奴婢觉得是没戏。”
容萱就不再打刘双领的主意:“那其他人呢?不熟没关系,你先说说,都有谁?”
“这个……”花佩琢磨了一下,掰着指头点给她,“管茶水点心的、研墨铺纸的、管衣服的、管库的……能到跟前说说话的,应该就这些,其他打杂的应该不怎么见得到爵爷。”
这黑暗的封建社会!容萱腹诽着,真没想到广恩伯府这么个十八线宗室也要有这么多下人伺候。接着又打起精神:“那就……那个研墨铺纸的!你时常走动走动,请他来咱西院喝喝茶聊聊天,别多提我,就说是你想结个善缘。”
“哎,行。”花佩就应了下来。虽然昨天赶走了两个让阖府上下今天都挺紧张,可她觉得,容姨娘打这些主意没什么错。
嫁进广恩伯府,那就一辈子都在这儿了,荣辱兴衰全系在广恩伯身上,想往他身边凑有什么不对?再说,如果容姨娘得了宠,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不也脸上有光么?
不像现在,去膳房提个膳都要看人眼色。容姨娘想吃个鱼,钱大厨都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儿真不巧啊,今儿的鱼让正院端去了。
呸!姨娘的份例里明明也有鱼!月余来从来没给做过,鬼知道是进了哪个孙子的五脏庙!
宫中,谢迟在含元殿前站了三个时辰后虽已疲乏不堪,但冬狩的诱惑令他在赶去箭场时,依旧觉得浑身是劲儿。
姜海不得不嘱咐他:“你悠着点,欲速则不达。万一在冬狩前把自己累死了,可没人能带着你的棺材随驾去冬狩。”
谢迟笑着应说知道知道,接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拼命。
别人练臂力拉弓八十次,他练一百二十次。别人对着靶子射一百箭,他射一百五。而且他也没因为心急就练得潦草,每一箭都还是尽力到位的。于是,虽然仍旧脱靶的箭数略多,姜海也没好再罚他,知道他这是太累了。
在他临要回家时,姜海递了把弓、一篓箭给他:“明天开始,在宫里不许这么多练了。”
“大人,我……”谢迟开口就又想说自己扛得住,但姜海示意他闭嘴,自己继续道:“别人都是练五天歇一天。你把这个拿回去,在家也练就是了。但咱说好,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家,拉弓五十次,射箭一百支,多了不行。”
“……”谢迟没吭声,摆明了不太甘心。姜海皱眉:“不然冬狩你别去了。”
“哎别……”他只好赶紧答应,“我听大人的!”
姜海带着抚慰拍着他的肩膀,他便抱拳告了退。接连三日疲劳过度使他往外走的身影明显不稳,姜海目送着他离开,看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
拼劲儿十足的少年真是可怕又可敬。
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谁知道这小子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楚?
多亏了姜海拿冬狩当威胁,谢迟才没再继续往极限上逼自己。要不然,他想的就只是自己和旁人一样练射艺,刀剑擒拿都不练,和别人差着一大截,根本不肯多想自己比旁人年纪都小,和他一般年轻的御前侍卫也都没有那么练过。
于是又几日下来,谢迟慢慢适应了当下的生活,逐渐调整好了自己。虽则每日当值三个时辰外加练射箭,对他来说依旧多少有些累,可他毕竟年轻,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次日便又精神抖擞了。
到了不当值的日子,他照例在家发奋读书。谢周氏那边也正好理好了账目,就让郑嬷嬷给他送了过来。
另外,还让郑嬷嬷帮着传话,说了两件事。
头一件,是谢周氏让他跟叶蝉说,不用每天去她那儿问安了。她说她不差那一个礼,逢年过节磕个头足矣。其他时候,让叶蝉轻松些。
“若不然,夫人每天去老夫人那儿问安,底下人便会觉得这个家里还是老夫人主事,夫人掌家容易底气不足。”郑嬷嬷这样说。
谢迟一想,觉得有道理,便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让郑嬷嬷的神色有点尴尬。斟酌再三,她上前翻开了一本账册。
然后她跟谢迟说:“咱府里,近一个月,即便是算上夫人和姨娘入府,膳房的开支也还是大了些。老夫人细问了问,是……正院那边天天都要好几道点心,积少成多,就显出来了。”
谢迟一哑。
“……老夫人的意思是,看看您想怎么办。”郑嬷嬷有点为难,“老夫人说,她挺喜欢夫人的,夫人什么都好,并不骄奢,就是嘴馋点儿,按道理也不该亏了她。可是……可是咱府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每个月多花三五两银子,一年下来就……”
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府里的年俸是一千两。本来就不宽裕,现下还多了两个孩子,几十两银子真不是笔小钱。
谢迟沉吟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您先回去吧,我想想。”
郑嬷嬷便依言走了,书房的门阖上,谢迟啪叽一下趴到了桌上。
这让他怎么跟叶蝉说啊……
就如奶奶说的,她又不骄奢,就是嘴馋点,不该亏了她。再说,他之前可当着叶蝉的面大大方方地说过,让膳房把点心备足,别让她亏嘴。
她大概也是得了这话才敢敞开了要点心的。
现在让他去跟她说不许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迟:你太能吃了,以后不许吃了。
叶蝉:╭(╯^╰)╮离婚。
谢迟:Σ(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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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谢迟还真为此头疼了起来,觉得这件事相当棘手。
主要是,他在解决问题的方法上给自己划了条底线——不能缩减叶蝉的点心,所以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她吃点心,就得花钱。但府里不宽裕,不能多花……那就只好从其他地方把这钱省下来。
从哪儿省?这是最难办的地方。
爷爷奶奶那边别想了,什么都不能省,没道理为了让新过门的媳妇饱口福就让长辈受委屈;他这里,则是能省的已经全省了,每月的开支都十分固定,不该花的钱他一文都不会多花。
从正院别的地方扣也不成,正院的事儿都瞒不了叶蝉。回头叶蝉一问,准能知道原因。再前后合起来看,就该觉得是他嫌她吃的多,给她脸色看了。
那西院?
谢迟想了想,拿起账册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刘双领:“西院的用度怎么安排的?”
刘双领一愣。
打从方才郑嬷嬷开了口,他就好奇爷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让正院少用些点心是最简单的,爷要是没这么干,就说明他现下对西院上了心。
现在看来,爷是打算从西院把这钱匀出来?
刘双领心里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照实回了话:“布是一季四匹,珠钗首饰是一年按五十两银子置办。用膳是……六个菜一个汤,晚上还有个宵夜。”
他话音落定,就见爵爷方才已紧绷了半天的神色终于松了一下:“珠钗首饰减十两银子,菜减两个。”
四个菜一个汤肯定也够吃啊,谢迟这么想。
“……”刘双领闷了好半天,可算憋出了一声“诺”。待得退出书房,他四下瞅了瞅,叫了个机灵的小厮替他到书房里盯着,自己往后头去。
他一路走一路乐,暗说爵爷心里缺根弦,对妻妾纷争没数。
要不然,哪有这么干的?容姨娘桌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两道菜,准得问啊,回头下人怎么回?
就算只说是爵爷的意思,容姨娘准定也觉得有正院在里头搬弄是非。不然,哪有好端端突然扣人家两道菜的?
刘双领便还是先去膳房传了话——这是爷交待的差事,必须得先办妥。
然后他继续往北走去,直奔正院。
正院里,叶蝉正和元晋面对面地咿咿呀呀。
这些日子下来,元晋跟她慢慢熟了,醒着的时候就爱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巴啊啊呀呀一刻不停地跟她瞎聊。叶蝉每次看他这样都乐,觉得这孩子长大一定特别贫!
“啊!”元晋挥着小手朝她喊,叶蝉满脸的笑:“啊啊啊啊啊!”
元晋:“咿——”
叶蝉快语如珠:“一二三四五六七。”
元晋听不懂,望着她陷入思索,青釉在这个时候挑了帘进来:“夫人,刘公公来了。”
“哎?”叶蝉忙说快请,说着与青釉一道出了元晋的卧房,直接和刘双领一起走进了堂屋。
她落了座,请刘双领也坐。刘双领笑呵呵地说就两句话,说完就走便不坐了,然后一口气将刚才的经过说给她听。
叶蝉听完,傻了片刻。在这片刻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根倒立起来。
然后她脱口而出:“他干什么啊!!!”
刘双领堆着笑:“爷这不是……怕您亏嘴么。您看……”
“我去跟他说!”叶蝉说着就起座要往外去。她觉得,她吃得多就怪她嘛,容姨娘招谁惹谁了?!
刘双领赶忙侧身挡她,“夫人,夫人……”他继续堆笑,“您别、别这么去啊。下奴过来,可没叫爵爷知道。您这么一去那就……”
就相当于把他卖了。
叶蝉回过味儿来,蹙蹙眉,跟他请教:“那你说怎么办?”他这么一说,她就没法儿跟谢迟直说这件事了,不然横竖都是把他卖了。
刘双领想了想,欠着身跟她低语了几句,叶蝉忖度了一下,迟疑道:“这……也行吧。”
刘双领这是给正院卖人情结善缘儿呢。叶蝉没多想,青釉她们几个大丫鬟可看得一清二楚。
若不然,妻妾斗起来就斗起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送刘双领出去的时候,青釉多塞了两块碎银给他。刘双领不肯收,而且是实实在在地不肯收,边硬推回来边道:“几句话的事儿。日后还仰仗夫人庇佑。”说罢没给青釉再客气的机会,提步就出了院门。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一妻一妾,瞧着入府的时间是差不多,可在爷心里,已有了天地般的差距。
夫人这边,爷已经走了心,不管他自己察觉没有,也不管他这心能走多久,反正夫人都能就此立得更稳。
西院那边呢,说现在在爷心里是个摆设,可能都对不起摆设——摆设还能叫人看两眼呢。爷对容姨娘,那是根本没当回事。
那他为什么不对正院示个好?再说,正房侧室少点不必要的矛盾,爵爷也省心啊。
就这么着,刘双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说妥了。到了晚膳时,谢迟照例到正院和叶蝉一起用膳,顺道把奶奶送到前头的账册给叶蝉捎了过来。
然后他先跟叶蝉说了奶奶叫她以后不必多礼的事,叶蝉最初不肯,瞧着还有点紧张,似乎在担心是不是自己近来哪儿做得不周全让奶奶不高兴了?等他把话说明白,她就松了口气,笑道:“那行,那我明儿再去一回,后天就不去了。等到逢年过节再去磕头。”
接着晚膳端上桌,二人一道从卧房到堂屋吃饭。叶蝉刚坐下,就把桌面上的菜一一扫了一遍。
而后开口道:“把这个红烧牛肉,还有那个清炒山药端去给容姨娘吧。”
青釉福身一应,刚拿起筷子的谢迟霍地抬头:“你知道了?!”
叶蝉转回头,按刘双领教她的话说:“今天中午青釉去取膳的时候,看膳房那边少给了西院两道菜,也不知为什么。回来报给我,我说再瞧瞧看,结果晚上还是少两道,怕是膳房欺负人。”说完才回神般道,“你说什么知道了?”
“……”谢迟觉得自己蠢透了。
他扔下筷子扶着额头闷了好一会儿,到底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将膳房开支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叶蝉其实已经从刘双领嘴里听过一遍了,不过听他说完,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跟容姨娘没关系。我……我以后少吃点就是了!”
她都认认真真想过了,自己这样是不好,以后除了份例内的点心,别的她不吃了!
反正那也不是非吃不可。她只是馋,嘴里没点味儿就别扭,仅此而已。
但谢迟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不行!”
叶蝉一双明眸怔怔地望着他。
谢迟胸中憋闷,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没出息。兀自又闷了会儿,道:“用不着。你爱吃就吃,我现在有差事了,不用你这样省。”接着他又跟刘双领说,“告诉膳房,西院那边按原有的份例来!”
叶蝉哑了哑,原本想继续劝他,跟他说她嫁都嫁进来了,他不用跟她这么客气。但看看他这副样子,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个样子,大概不止是觉得委屈了她,更是觉得伤了自尊。那她再把那句话说出来,他难免觉得被怜悯,觉得更难堪,还是不说为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叶蝉对他的感观还是挺好的。他用功上进有毅力,和她想象中的皇亲贵胄不一样。
现在看起来,他还有些死要面子——那她就给他这个面子呗?也不是大事。再说,他如果不要面子,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拼命想出头了。
叶蝉不太会岔开话题,在冷滞的氛围里尤其不会,就索性直接翻过了这一篇。她给谢迟盛了一碗奶白鸭架汤。
有这鸭汤,是因为膳房中午时给她上了一碟烤鸭肉,鸭架便放在晚上做了汤。这汤还真必须得用烤鸭剩下的鸭架做,这样汤里才能有那种烤鸭特有的烟熏香味,用普通的鸭肉做就不对劲了。
她盛完就把汤直接放在了他面前,道了声“我知道了,先吃饭吧”,就一语不发地自己夹起了菜。谢迟还沉浸在为家中境况而生的悲愤里,心不在焉地端起汤喝了一口,心情还真被这又暖又鲜的鸭汤拯救了一点儿。
他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看到汤色奶白,葱花翠绿,一点点勾人食欲的金黄油花飘在汤面上,心情又被拯救了一点儿。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拍桌子了。
他于是偷偷瞅了眼叶蝉,看见她在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倒没有不高兴,可也说不上高兴。
谢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夫人。”
叶蝉“嗯?”了一声。
他带着三分殷勤讨好,给她夹了一个红烧鸡腿:“你别生气啊。”
叶蝉:“?”她看着色泽饱满肉香诱人的鸡腿傻了。
谁生气了?她哪儿生气了?刚才不是他在生气吗?
她脾气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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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西院里头,容萱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正生气,她不信这里头没鬼。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让人去探问,花穗就挑了帘进来说:“姨娘,夫人身边的青釉姑娘来了。说夫人那边吩咐,给您送两道菜。”
然后一道红烧牛肉、一道清炒山药就端了进来。青釉礼数也周全,菜送到了一福身便告退,一点都不跟西院的人多说话。对容萱的态度虽然恭敬,却也是不卑不亢的那种恭敬。
容萱心里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果然有鬼!
正院什么意思?变着法的给她下马威是吧?
前脚让膳房扣菜,后脚又自己送菜过来施恩。想让她看什么呀?让她明白这位正夫人在府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真气人!
可是,她还不能跟正院翻脸,硬碰硬去闹事的女主早就不流行了。如今能混得下去的女主,都会明哲保身、会忍气吞声,让读者觉得有智商,让男主觉得温柔明理。
容萱强行沉下一口气:“前头书房里铺纸研墨的,你搭上没有?”
“啊!”花佩眼睛一亮,“搭上了,近来常请他来喝茶,已慢慢熟络了。”
“那就好。”容萱衔着笑点点头,“继续走动着,记得别提我,等你们够熟了,咱再说正事。”
花佩应了下来,此事就此打住。容萱又缓了两息,执箸用膳,但正院送来的那两道菜她一筷子都没动。
什么玩意儿!一个土著女,还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敢给她脸色看!
要知道,所有穿越女那都是自带主角光环,无往不利的。她这也就是剧情还没跑起来,等她剧情跑起来了,还有那叶蝉什么事儿!
生气!
容萱冷着脸吃完一顿饭,又冷着脸读了一晚上的书。这一夜,她就连睡着了心情都不好,做的都是和叶蝉撕逼的梦。
一会儿梦到《步步惊心》,她是若曦的视角,叶蝉顶着张八福晋的脸;一会儿又梦到《金枝欲孽》,自己是谁的视角不清楚,反正叶蝉是皇后。
嗤,嫡妻了不起啊?
府里至此平静了一阵儿,众人各过各的日子,似乎少不了交集,但又谁都不影响谁。
不过,细微的变化还是有些。
比如正院那边,叶蝉从每天要叫三四道点心,变成了只吃一道点心,偶尔才会叫两道。免去的几道是为给家里省钱,照吃的这一两道是未免谢迟心里难受。
除此之外,她还叫青釉从外头买了不少果脯蜜饯回来。一来外头的东西便宜,二来这东西吃得慢,买个几斤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吃上好几个月,她就不会觉得嘴里没味儿了。
但叶蝉这么干,谢迟自然还是会知道。刘双领便发觉爵爷似乎总觉得心里有愧,变着法儿地想弥补夫人,哄夫人开心。
譬如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他时常会从巷口那家夫人喜欢的店买脆皮炸鲜奶给她;
譬如从宫里拿了头一个月的例银,他就拿了一半去正院,跟夫人说让她买些点心高兴一下;
再譬如,八月十五中秋节,尚食局照例做了许多月饼,陛下随口说御前侍卫一人赏几块,爵爷回家后便把半数孝敬了二老,余下三两块拿去给了夫人。
那天刘双领清楚地看到爵爷拿着块月饼送到夫人嘴边,笑吟吟说:“尝尝,宫里赏的。”
夫人对他这种举动显然不适应,低着头盯了地面半晌,才双颊红扑扑的凑过去咬了一口。
然后日子一晃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入了冬,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在叶蝉忙着安排府中上下做冬衣的时候,天子冬狩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
诸如这般的事宜都不是姜海他们这些管操练的百户能敲定的,他只能往上递自己觉得合适的名单,最终由御令卫的指挥使亲自定人。
不过他也不算诓了谢迟。因为这几个月谢迟练得用功,他确实把他写进了名册,还着意多写了写他是何出身、多么用功上进。
这名册递上去后,谢迟就一直悬着颗心等着。好在几日后指挥使把定下的名册发回来,并没有把他给划了。
他于是可以随驾去冬狩了。
启程的前夜,谢迟几乎彻夜未睡。脑子里似乎并没有在想事情,但就是有一股热血在体内翻涌着,令他精神抖擞,好像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寅时初刻,他便起了床。刘双领赶忙进来伺候,谢迟简单地盥洗后,也没让费事备正经的早膳,直接让人去端了一碗豆浆两个面饼,凑合着尽快吃饱了。
然后他边往府外走边交待刘双领道:“这一趟少说要去半个月,若陛下起了兴致还会更长,府里的事你多照应。”
“哎,您放心。”刘双领赶紧应下,谢迟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又想了想,驻足道:“这些日子你去正院守着吧。如果有夫人忙不过来的事,你帮着些。”
刘双领一愣,旋即又赶忙应诺。
谢迟便出了门,坐上马车匆匆地往皇宫去。马车驶起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碌碌地响了一阵,离得远了便逐渐听不到了。
正院里,叶蝉这日醒得也格外早。或者说,她一夜都断断续续地没睡好。时梦时醒、半梦半醒,歇不下来的脑子转得太阳穴直跳,让她累得不行又死活睡不沉。
她忍不住地为谢迟担心,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想他这一趟是随御驾出行,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此行搞不好很危险吧?
他对宫里也说不上多熟,会不会无意中犯什么错?会不会触怒圣颜?会不会一去不返?
他可千万别一去不返。若不然,她就要守寡了。
她才十三,守寡怎么都得守上些年。万一她再一不小心寿数挺长,那就太可怕了。
现下又天寒地冻的……他会不会被冻病?
叶蝉满脑子都是这些,想着想着就躺不住了。寅时三刻,她烦躁地坐了起来,自己点上灯,去翻没做完的绣活儿出来做。
青釉在堂屋值夜,一看卧房里灯亮了,赶紧从地铺里爬起来,理理衣衫推门进来:“夫人?”
叶蝉刚从针线筐里把没绣完的帕子拿出来,这一拿,倒叫她看见了前几天做完就随手放在了筐子里的荷包。
那个荷包是她随便做来玩的,因为府里的绣娘给她裁完冬衣,剩了好些边角料。她爱做这些小东西,就让青釉去要了过来。其中有块石榴红的料子看起来质地很讲究,颜色也喜庆,她就拿来做了荷包,打算过年时配衣服用。
她随手把它做成了象征吉祥的葫芦形,上面的纹样原也是随便挑的——想过年用嘛,就应景地绣了个倒挂的蝙蝠。蝠福同音,蝠倒了,福就到了。
但现在再看到这个,叶蝉神使鬼差地想到了谢迟。她不禁怔了怔,接着把它拿出来,递给青釉:“你把这个送到前头去,让爵爷带着。”
“……诺。”青釉接下来,赶忙就去了,很快却又折了回来,声音发闷地跟她说,爵爷已经出门进宫了。
叶蝉哦了一声,默默将荷包接回手里。然后锁着眉摇摇头,暗自跟自己说,没必要这样。
一直都只是她没道理的胡思乱想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该想点别的,便披上衣服去厢房看元晋。元晋已经六个月大,会坐着了,她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他坐在摇篮里冲她乐。
“……”叶蝉愣了愣,也乐出来,“小东西,你怎么也醒这么早!”
元晋:“呀呀呀呀呀!”
奶娘在旁边噙笑福身:“小公子昨晚睡得早,今天就早早地醒了。”
他近来睡觉的时间也明显没有三个月时久了,白天能醒着玩好久,对什么都好奇。
叶蝉过去把他从摇篮里抱出来,抱着他坐到椅子上,元晋抬手要拽她钗子上晃悠的流苏。
“不许拽!”叶蝉一偏头,张口抿住了元晋的小手。
“咿——”元晋看着她愣住,她松开再一看他,他就一下子又笑了,咯咯咯地栽进她怀里。
叶蝉搂住他自己瞎念叨:“听说你哥哥已经能满地爬了呢。”
元晋咿咿呀呀。
“你爹要走大半个月,在他回来之前,你能学会爬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又想谢迟了,想得眼眶一热。
几里外,刚在宫门外下了马车的谢迟,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跟他前后脚到的白康随口笑他:“谁想你了?”
“……受凉而已。”谢迟含糊地随口回话,被开玩笑引起的隐约局促间,脑海里晃过的却是叶蝉红着脸凑过来咬月饼的模样。
☆、第 11 章
天子圣驾在当日上午离宫,直奔围场。
那围场也不远,就在洛安北边的郢山一带,比避暑所用的郢山行宫还要近些,一路行得又不算慢,次日下午就到了。
傍晚昏暗的天色下,一顶顶帐子很快立了起来。正当中自是九五之尊,不远处是太子,其余自中间散向四周的,是随侍来的宫女、宦官、侍卫的住处。
随驾前来的宗亲和官员的帐子不能和圣驾设在一起,按往年的例,置在了离此几里远的另一处山脚下。各自安置妥当后,会陆续前来问安。
这个“宗亲”,指的是目下在洛安城里炙手可热的宗亲,基本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和叔伯们留下的堂兄弟。其他关系远些但依旧被皇帝记着的,可能在围猎中会赏些猎物下去以示圣恩,更远的就没人在意了。
像谢迟这样旁支到不行的宗亲,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于是这晚在营地边缘处当值的时候,谢迟被寒风吹得格外清醒。
此前的几个月,他都沉浸在可以随圣驾冬狩的兴奋中,日日勤学苦练,觉得这是一个万般紧要的机会。今日才恍然惊觉,自己太傻。
宫中朝中等级森严,御前尤其如此。比如三大殿的侍卫都属御前侍卫,可含元殿逢年过节才用一用,宣政殿用于每日的早朝,紫宸殿则是天子居所,他们守含元殿的侍卫与宣政殿的不能比,宣政殿的又比紫宸殿的要低上一截。
他在宫中好几个月了,都不曾亲眼见过皇帝的影子。来冬狩,自也是紫宸殿、宣政殿的排在更近的地方,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这一回一步登天?
谢迟在风中打了个寒颤,好像一下子被吹得有些恍惚。这恍惚令他忽地对前路很迷茫,不知道日后的路该怎么走,觉得自己想封王的梦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真可怕。
谢迟咬住牙关猛吸了口凉气打消这种寒冷的消沉,正好掌事的千户策马过来:“都精神点儿精神点儿,忠王殿下来觐见了!”
忠王的分量,放眼洛安无人不知,不仅因为他家中是延绵数代不衰的异姓王,更因为陛下确实很看重他。而且,他和当今太子年纪相仿,两人一同长大,如若不出意外,忠王一府至少还能再显赫个几十年。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顷刻间全高了半寸。
很快,夜幕之下,一小队人马遥遥奔来。
郢山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小雪,眼下残雪未消,雪粒被马蹄踏出一阵阵白烟。忠王陆恒在离天子大营还有两丈远时及时将马勒住,站得最靠边的侍卫才没被扬上雪。
方才喊话的那千户早已下了马恭候,此时笑着拱手迎上:“忠王殿下。”
“千户大人。”陆恒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那千户立刻示意手下过来把马牵走,自己则亲自领着忠王往大帐走。
陆恒笑问:“陛下可得空?若忙着,我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那千户忙说:“哪能呢?御前的傅大人刚亲自来吩咐过,说陛下听闻忠王妃有喜,着意提了,殿下一到立刻请进去,说得对饮一杯才算贺过。”
臣子府上有喜,九五之尊要把人叫进去对饮为贺,估计满洛安的达官显贵里,除了太子也就忠王有这待遇。谢迟听得微微屏息,心中既羡慕又不甘,同时还想上前跟忠王搭个话。
他想,若是去向忠王道个谢,应该并不显得奇怪,毕竟这差事是忠王给他安排的。
可最终,他还是理智地忍住了。忠王给他搭这个线,是因为他答应收养那两个恪郡王府的孩子。这对忠王来说大约只是个简单的交换,他未必想有更多的牵扯,甚至未必还记得这档子事。
忠王府也确实再也没跟他们走动过。
谢迟循循地吁了口气,又凝视着眼前的一团白雾在寒风里消散,终于恢复了心如止水。
几丈外,执掌御前侍卫的千户领着忠王绕过层层叠叠的帐篷,在见到迎来的御前宫人时,自觉停住了脚:“殿下慢走。”
“辛苦大人。”陆恒颔首笑笑,随着御前宫人接着往大帐走。结果离着还有约莫三两丈,就听到帐中陛下正盛怒:“你儿时还知勤勉,近几年愈发顽劣!”
陆恒不禁锁眉,凝神细看,便见被帐中烛火投到帐布上的宫人身影全都跪得极低。陆恒不觉呼吸微滞,侧首压音:“今儿又怎么回事?”
那宦官自知他在问什么,语不传六耳地小心回话:“是太子殿下来此,带了个美貌宫女。”
陆恒一阵头疼。
这是御前的规矩,再深一层的话就不好直说了,可说到这儿他也听得明白。带了个美貌宫女算什么问题?宫中但凡能放上台面的宫女,没有哪个长得不好看,御前更个个都是美人儿。
让陛下气成这样,必是太子在路上幸了那宫女。
堂堂太子出门在外临幸个宫女倒也不是大事。但问题是,从洛安到郢山,总共才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这若传出去,自然显得太子荒yín。
陆恒暗自摇头,但也不好与这宦官多嘴。到了大帐门口,仍是从容自若地等着宫人进去通禀,很快就闻里面的斥责停了下来,那一个个跪着的宫人的身影也都站了起来。
御前的大太监傅茂川亲自打了帘出来迎他,陆恒穿过外帐,到了中帐看到圣驾便行大礼:“陛下圣安。”
“起来!”皇帝在气头上,叫起的口气也有点冲,陆恒站起身,看看侧前方垂首立着的太子,打圆场道:“陛下息怒。难得出来冬狩,殿下若做错了什么,想也只是兴奋得过了劲儿。”
“你少替他辩白!”皇帝怒气未减,指着太子朝忠王怒道,“你们两个一般年纪,你看看他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日悉心教导,他却是卯足了劲儿让朕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对已故元后用情至深,三儿两女都是元后所出,另外两个儿子都夭折了,这陆恒自然清楚;近几年太子品行不端之事,陆恒也知道。可对此,他除却盼着太子好转外,也实在做不了别的。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先劝皇帝消气儿。
陆恒上前几步,走到了皇帝跟前:“皇伯伯。”
皇帝冷着脸不看他。
陆恒噙笑:“臣可听宫人说您要为王妃有孕的事请臣喝酒,臣这一路赶来也确实冷了,您的酒呢?”
皇帝扫了他一眼,重而缓地舒了口长气,面色不得不缓下来几分,交代宫人:“上好酒来,多热一会儿。”
“多谢陛下。”陆恒作势一揖,刚转过头要拉太子同饮一杯以缓和气氛,皇帝却先一步又怒喝起来:“你,回去思过去!不许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陆恒于是也只好把话咽回去。太子被骂得久了,心里也气,草草地一揖,转身便走。
皇帝一声疲惫的叹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至宫人把酒端来才又缓过神。他亲手端起一杯递给陆恒:“近来忙得许多事都顾不上,回洛安之后,你自己挑个御医喊去府里给王妃安胎去。”
但凡皇帝想压住的事,大多传不出御前。但若压得不太死,“御前”范围内便还都会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侍卫们边支起大锅涮着火锅,边就聊了起来,有个胆儿大的张口就道:“忠王殿下要是姓谢多好,我瞧他可比太子像明君!”
旁边的同伴毛骨悚然地赶紧捂他的嘴:“不要命了你?”
先前那个一瞪,拨开他的手:“咱就私下说说,又没外人。”但也压低了几分声,“你们说,忠王是不是比太子名声好多了?朝野上下一点儿他的坏话都听不着,可惜了了他这人忒不爱权,半个实在官位也不求。”
不然一准儿能权倾朝野!
谢迟边喝着酒暖身边听他们瞎聊,神思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话细琢磨起来。琢磨来琢磨去,竟忽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忠王真是有大智的人。看似不争不抢,令人扼腕叹息,实际上走得却很稳。
所有的权势地位他都不争,可该他得的,显然也不曾听说他推却。这样一来,所有被他握在手里的荣耀都是他该得的。他担得起,旁人也心服口服,想来他也鲜少会感受到争抢而不得的失落。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心急了。
他一心想往上走,却忘了欲速则不达。就拿这次来说,先不提他想当然的想法多幼稚可笑,就算真达成了、真得到陛下的青眼又怎样?他一个不入流的宗亲突然从洛安的满城贵戚了冒了头,有多少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按下去。
再反观忠王,他在众人口中都是“不争”,实则却在步步高升。平日不断的恩赏不说,陛下哪次加封食邑也都没忘了他。忠王一府数代积攒下来的两万余户食邑,其中倒有五千多户都是他袭爵后的这几年加封的。
真是光耀门楣。
自己还是经过的磨砺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受挫的男主,心里默默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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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洛安城里,叶蝉成婚以来头一回如此迫切地想和其他宗亲夫人走动,因为她太想知道冬狩的情况了。
可是她对这方面的事又实在不在行,不敢贸然往别的府递帖子。好在刘双领还能联系上从前在宫中结识的旧友,就变着法地找人家打听。
其中有一个,近两年调到了东宫。混得倒也还算得脸,不过这回没能随驾,刘双领便隔三差五地请他喝茶,然后回来向叶蝉回话。
最初的十天,都没什么事。
第十二天,刘双领回来说:“听闻陛下盛赞忠王殿下骁勇,满洛安都在说这事呢。”
叶蝉对此也没上心,因为忠王跟她实在没什么关系。她只要知道一切平安就好,只要一切平安,谢迟大概就也平安。
但又过两天,刘双领再回来时,神色有些慌:“好像出事了。”
叶蝉听言嚯地从椅子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还不太清楚。”刘双领紧锁着眉头,“只是我那朋友说,日后不能再出来了,说东宫掌事的发了话,让上上下下都老实在宫里待着。可太子殿下在郢山呢,东宫突然这样严查,多半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叶蝉的一颗心猛跳起来,又强行安慰自己别太紧张。谢迟是御前侍卫,和东宫也没什么牵扯,太子的事,应该与他无关。
然而又过三天,御驾从郢山起驾回宫,有一批御前侍卫先一步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便有人抽空到广恩伯府报了个信儿。
说谢迟被看押起来了。
这话刘双领回给的叶蝉,叶蝉脑中一声嗡鸣:“你说什么?!”
刘双领比她大足足五岁,都愣是急出了一副要哭的样子,强自克制着跟她细说始末。
他说来报信的人叫白康,好像和爵爷很熟,先前就送爵爷回来过。
白康道,陛下盛赞忠王的事,是八|九天前传回的洛安,实际上是十一二日前说的话了。打从那天,随驾众人就都觉出太子殿下情绪不对,跟谁都沉着张脸,宫人们一个不下心就要挨罚。
当时还有宫女私下嘀咕说:“太子殿下真本事不如忠王殿下,脾气倒大得很。”
这样的话一句两句不要紧,说得多了,难免要漏到太子耳朵里去。御前的掌事宦官傅茂川怕出事,防患于未然就先罚了几个人。可是,依旧闹出了大事。
——再上山围猎时,不知怎的,太子就和忠王打了起来。打成了什么样子、谁先动的手,这些外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当时包括谢迟在内的七八个侍卫正好离得不远,听见动静就赶忙冲上去拉架,然后这七八人都暂时被看了起来。
叶蝉听完,脸上恢复了一点始末:“只是拉架?那……那应该没事吧!”
可刘双领哭丧着脸说:“那位白大人说,拉架是不打紧,可眼下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一伤及天家颜面,这……先砍了知情的灭口可不稀奇!”
这话一出,叶蝉一阵晕眩。
“夫人!”青釉和白釉一同惊呼着上前扶她。叶蝉被她们俩架着,仍觉身子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沉,头脑也一阵阵发胀。好生缓了缓,晕眩才淡去了三分。
她扶着八仙桌坐到椅子上,定住神问刘双领:“现在怎么办?”
“这……”刘双领重重一叹,“说实在的,宫中之事,府里实在做不了什么。至于府里……府里自然一切听您的!”
是了,自然该是她来拿主意。谢迟已经承袭了爵位,她是他的夫人,府里的事她还能问谁呢?
叶蝉暗暗地攥拳,长甲掐了一下手心,在刺痛里又恢复了些许清醒。她问刘双领:“这些话你还跟谁说了?”
“没了,下奴不敢耽搁,送走了白大人就直接来回您了。”刘双领说。
叶蝉点点头:“好……跟谁都别说,尤其是爷爷奶奶。现下一切都不清楚,别平白吓着二老。”
刘双领点头应诺。
她又道:“其他的……”刘双领竖着耳朵听,夫人却顿住了声,片刻后说出的竟是,“没什么了,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啊?”刘双领诧然。他觉得,虽然府里无力对宫中使劲儿,可总也该想想办法,哪怕找些门路多打听打听进展也好啊,夫人真打算什么都不干?
叶蝉咬了咬牙:“洛安城里太复杂了,瞎打听没准儿更招祸。眼看着年关也近了,咱们接着好好筹备过年的事,该布置地照常布置,该做新衣的也都照做,就当不知道那档子事儿。”
她平日难得一见的冷肃令刘双领诧异,可他在脑子里一琢磨,也知夫人这安排不无道理。
于是,在圣驾返京后三两天,府里该贴的窗花就都照常贴上了。叶蝉午睡醒来便见卧房的窗上多了几许年味,三扇窗户上贴的依次是“喜上梅梢”、“年年有鱼”和“马上有福”。
她当时没多看,晚膳后抱着元晋在床上玩时,却不知不觉盯着三张窗花看了起来。
看了会儿,她跟青釉说:“把窗花换了吧,剪三张平安如意的来。”
“夫人……”青釉一下子鼻子酸涩。
夫人瞧着从容自若的,可毕竟年纪小,这刚三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爵爷可千万别出事,不然这个家可怎么办啊?夫人刚对爵爷上了心,不论让她改嫁还是守寡,都太可悲了。
宫中,自上而下,人人自危。
太子打从回宫就一直在东宫里,三位公主也不敢去紫宸殿觐见。皇帝连批了三天的奏章,对冬狩的事绝口不提,就好像今年也并没有去冬狩过,更不曾发生什么事情。
紫宸殿西北边一片宫人居住的房舍里,悄无声息地腾了两间屋子出来,供七八个侍卫暂居。
说是暂居,倒不如说是看押。御前的宦官一刻不停地在门口守着,外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所有人都在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陛下打算将这件事就此揭过,过一阵子就放他们出去,那倒不打紧,他们出去后守口如瓶便是。九五之尊不愿多提的事,他们活腻歪了才会四下去说。
可如果陛下叫他们去问话呢?当日之事,他们怎么说?陛下想听的是什么?
都说揣测君心是大不敬之罪,可出了这样的事,没人能不揣测君心。
谢迟一连几天都睡不好,夜里最多睡上两个时辰便会惊醒,然后在紧张带来的极度清醒中,翻来覆去地思索这件事。
他们远远看到太子和忠王的时候,其实二人还没打起来。整个始末,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得很。可陛下如果教她们去,想听的会是真相吗?
当下正值年前,是不是一切都该以和睦为上?是不是万事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迟拿不准。君心离他太遥远了,他一点都摸不清楚。
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又持续了好几天。直至腊月初十的时候,忠王陆恒请求觐见。
傅茂川在御前二十多年了,皇帝对他也比对其他宫人宽和些。他已鲜少有战战兢兢的时候,但这日进殿禀话,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御座之上安静了许久,天子才开口:“他伤好了?”
傅茂川死盯着脚面:“是,一点都看不出了。”
皇帝点点头:“宣进来吧。着人传太子来。”
傅茂川凭直觉感到陛下还会有别的吩咐,就纹丝不动地又等了等,果然听到陛下声音沉沉地又说:“把那几个侍卫也叫进来。”
东宫比谢迟他们住的地方离紫宸殿更远,但谢迟他们到后先被挡在了殿外,待得太子进殿后过了半刻,才叫他们进去。
没有人敢在太子进殿时抬头看他,待得他们入殿,也都是一个大礼施下去便不敢抬头,所有人都屏息静听着殿里的动静。
死寂维持了半晌,皇帝先开了口:“朕再问一遍,谁先动的手。”
“陆恒先打的儿臣!”怒气冲冲的声音,显然是太子。
殿里复又静了静,忠王垂眸轻道:“臣不敢行此大不敬之事。”
“好。”皇帝怒极反笑,“很好。”接着,他看向跪在不远处的那排侍卫,“你们说。”
一时之间,无人敢应。
几息之后,瓷盏掷地,碎瓷四溅。四周围的宫人连带太子和忠王都跪了下去,但在一股无形的压力之下,竟无人说得出一句“陛下息怒”。
一众侍卫依旧不敢应答,所有人都在心乱如麻中拼命揣摩,陛下到底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忠王的身份固然非比寻常的显赫,可太子是储君,而且因为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更是不可能被撼动的储君。
谢迟在举棋不定中咬牙闭上了眼,迫着自己做了个大胆的设想——如果他是皇帝,他此时想听到的会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基友三水小草看完这章说:告诉我,小螃蟹干什么了?
我:???小螃蟹是什么鬼???
小草:小,旁系,姓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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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十五分钟更新是因为作者睡醒并且写了一章隔壁的锦衣卫更新后就无所事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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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补觉去咯~~
☆、第 13 章
“是太子殿下先动的手!”
响亮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殿中劈裂。
所有人唰然回头,谢迟紧盯着地面一动也不敢动。他撑在地上的双臂在不停地打颤,手在金砖上按得骨节发白。
周围一片安寂。谢迟等不到回应,心里愈发慌乱。他又闭眼缓了两息,祈祷自己这一赌没错。
——他想,皇帝要将一件事草草揭过是很容易的。这样把他们叫来问话,他想听的就应该是真话。
所以他们必须有人把真话说出来,闭口不言过不了关,扯谎则有被戳穿的可能。诚然,他说了真话,待得太子承继大统,他或许会有麻烦。可若不说,只怕能不能活过今天都不一定。
安静中,皇帝沉沉地长舒了口气,声音不辨喜怒:“说下去。”
“臣……”谢迟暗暗咬牙,阖目磕了个头,“臣等在山林之中听见争吵声,离得不远,便策马过去查看。尚有几丈时,看见太子殿下和忠王殿下正在争执,太子殿下怒斥忠王殿下僭越,然后……然后挥拳打了上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见皇帝未再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忠王殿下没来得及闪避,摔倒在地上。但太子殿下扑去再打时,被忠王殿下拧住了胳膊。再之后……臣等便冲上去拉架了,两位殿下身边不知为何离开的护军也很快赶了回来。”
当时,谢迟曾奇怪为何太子和忠王身边会没有护军。现在想来,估计是先有意将护军支了开来,应该是太子支的,他可能早就想找忠王的茬。
皇帝没有多看正禀话的侍卫,冷淡的目光只盯着跪在眼前神色闪烁的儿子,无声一喟,续问:“争执厮打之中,忠王一直没说话?”
谢迟认真想了想:“太子殿下挥拳之前,忠王殿下说了句‘殿下息怒’,别的……就没什么了。”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被盯得遍身冷汗,他紧咬着牙关斟酌争辩的言辞,父皇却在此时将目光移了开来。
一刹间,太子冷汗更甚。
皇帝审视着数步外跪伏在地的侍卫,好像在判断话中虚实。如此,瘆人的安静再度蔓延开来,谢迟头皮发麻,手脚酸软。过了良久,皇帝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迟的声音发虚:“臣……谢迟。”
“广恩伯谢迟?!”忠王猛地回头,悚然打量了他一会儿,接着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诚道,“陛下,他是臣举荐进御前侍卫的。”
他顿了顿声,又说:“但臣此前并未见过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属实。”
谢迟一瞬间觉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过来,如果此时不说,事后却让皇帝查到他是如何进的御前侍卫,那才是真的说不清楚。
“竟还是个宗亲。”皇帝不带情绪地轻笑了声,谢迟感受到那种审视的目光又投过来,如芒在背。接着,皇帝又笑了声,“还与太子同辈?”
太子谢远,他叫谢迟,一看就是同辈。
谢迟于是无可隐瞒地承认:“是。”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说?”
满殿的人,都感觉到太子打了个猛烈的寒噤。
“儿臣……”太子心中虚得发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说,“儿臣没有,是他说谎。”
“很好!”皇帝干脆道,继而朗笑出声。笑音一声声在殿里回荡,又戛然收住,“谢迟说谎。押出去,杖三十。”
“陛下?!”谢迟惶然抬头,两个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向后拖去,他挣不开,只得疾呼,“陛下,臣没说谎!臣没骗您!陛下……”一块帕子却及时地掖进了他嘴里。
皇帝依旧只看着太子,已惯于掩饰喜怒的脸上,失望一分分从眼底渗了出来:“其他人都退下。”
宫人、侍卫、忠王,都无声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门很快合拢,只余一双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缓缓道:“朕罚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万事皆由你说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险些脱力。勉强维持的侥幸被彻底激散——父皇还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应,下一句话又如洪钟般笼罩下来:“朕只是罚了他,却没有治他欺君之罪,依旧只因你是太子。天下还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
太子慌张抬头:“父皇……”与君父冷如寒潭的视线一触,他又噎了声。
“朕知道你素来爱计较,凡事锱铢必较,是朕宠坏了你。”皇帝眸光微凛,“但这件事,朕已经罚过了,朕希望你学会适可而止。”
紫宸殿外,谢迟被按到长凳上,知道圣旨之下与旁人争辩皆无用,就理智地不再争辩,咬牙准备把这顿板子熬过去。
因为其他人很快也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