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还得给每个师团都配上一百名使徒级别的魔法师,才能对付那群魔物。”
“随军的魔法师自然也必不可少。”诺兰认同道,“考虑到帝国一时间难以征召那么多使徒级别的魔法师,修士级别的勉强也能带上。但每个师团必须配备七十名以上的魔法师,这样在与魔物正面交锋的时候才能施展出具有足够杀伤力的……”
“醒醒吧,我亲爱的傻弟弟。”莱斯曼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诺兰一怔,眼中似乎有些疑惑:“皇兄?”
莱斯曼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帝国一共只有九个常备师团,你一口气就要去五个,军部中谁会同意这样疯狂的计划?”
诺兰还要出言相争,莱斯曼便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语气道:“仔细想想吧,如果你要了这五个师团,不是前往基伦山,而是转头对准了芬洛城……”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算皇兄相信你,父皇不会起疑心吗?芬洛城中那些伯爵不会心惊胆战吗?要知道那可是帝国一半的军力啊。”
诺兰抿了抿唇,碧蓝色的双眼似乎在一瞬失去了光泽。
莱斯曼满意地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得意不已。他这个弟弟,军事天分确实是极好的,可惜在政治敏感性上蠢笨的如同乡下地主。别说那些魔物如今还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基伦山边境,哪怕它们已经逼近了芬洛城下,帝国也不可能将五个军团都交到他一人手上。
“那皇兄……准备怎么办呢?”诺兰不甘心地追问道。
莱斯曼笑了笑,先前因为贵族小姐失去的自信在此时加倍地膨胀起来:“我带上这封军报,前往军部召开紧急会议,一起商量该怎么应对。”
诺兰问:“那我该做些什么?”
“你啊……”莱斯曼拖长了语调,阴阳怪气道,“克顿维斯战役结束后,你在军部只挂着个虚职,按规矩没有资格出席紧急会议。不过看在你也是奥伦多皇室的份上,在旁边添个席位,他们也不会有意见吧。”
只是个旁听的席位而已,诺兰即便出席了军部会议,也没有任何话语权与决策权。
至于为何诺兰在上次战役中立下种种功勋、却依旧没能在军部晋升,只落了个闲职,也许莱斯曼在登基成为帝国皇帝之后,会有兴致同这个弟弟好好说一说缘由。
两位皇子殿下一同出席了军部会议。在长达三小时的讨论之后,形势与莱斯曼预料的一样,与会者拒绝了任何一项激进冒险的军事行动,只通过了派遣约五百人的轻骑兵分队前往基伦山边境查看形势的提议。
决议一下,众人便听得咣的一声。旁听的帝国二皇子诺兰奥伦多怒而离席,猛地甩上了军部会议室大门。
莱斯曼故作姿态地摊开双手,递给众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那眼神在无声传递着一个消息:看吧,他虽然打了几场胜仗,可到底是个年轻气盛靠不住的小子,帝国的皇帝还是得我来当。
他背对众人,朝诺兰离去的方向冷冷一笑,显然他乐于在任何时候、任何方面打压这个同胞兄弟。而且在这半天的短暂接触中,他并没有认出来对方的躯壳内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不过即便莱斯曼辨认出了这一点,他的举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要诺兰奥伦多存在一日,不管这个躯壳内的是谁,都是他最为棘手的敌人。一旦有除去对方的机会,他绝不会因为那具身体里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液而手下留情。
……
宜青一边走出军部那座椭圆形的方石建筑,一边抬手将散乱的金发捋到耳后。之前的几个世界中,他无一例外都留着墨色长发,可以轻易地挽起扎在脑后,对这样又碎又短、时而遮挡眼睛的金发很不适应。
就像他路过大理石打磨的黑色矮墙前,无法习惯墙面上那个金发碧眼的倒影。
诺兰奥伦多确实长了副好样貌,那种无关性别与族群的美能够打动任何视力正常的人类。他一路走过芬洛城的街道,迎接他的是一双双充满爱慕与敌意的眼睛。
宜青从路边的杂货店买了一顶毡帽,压在自己头上,又飞快地套上了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遮挡好帝国军装,赶在杂货店老板娘将他拦下之前,扔下两个银币仓皇而逃。
要他习惯这副样貌,果然还需要些时间。
比样貌更麻烦的,是这个副本的设定和剧情。这是个西幻的副本,设置了超自然的职业如魔法师,而他的皇室身份让他很轻易就卷入危险之中。这份危险会在魔法的加成下变得格外容易丧命。
来自诺兰奥伦多这具身体的直觉告诉他,此时他的身后就至少有三个势力在盯梢。一股势力来自于他的皇兄,皇位的竞争者莱斯曼,而另外两股则来源不明。
不管他们跟着他的目的是什么,宜青都需要尽快将他们甩掉,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将帽檐压得更低,快步走过一家旅馆时,从旅馆役从手中抢过一根缰绳,翻身骑上马匹,右手一甩马鞭一一
马匹狂奔过三条大街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终于消散不见。宜青的心中有些不安,不过他还是下了马,依着记忆中的地图,一边朝路人打听,一边走向芬洛城的郊外。
“伯德家?不认识,不认识。”路人连连摆手,转身时还奉劝了一句,“快回去吧!那是个荒宅!闹鬼!”
宜青谢过这位好心人,朝他口中所说闹鬼的荒宅走去。
那座荒宅的模样果然阴森得很。白色方石砌成的建筑在风吹雨打之下变作了斑驳的棕黄色,正对着大门的几扇圆窗破漏未修,在风中嘎吱嘎吱作响。庭院里的树木没有人修理,长成了遮天蔽日的模样,将前人留出的小径都占了个满满当当。当然,那扇看起来许久没有人推开过的大门上落了个铁锁,锁孔也早已被锈迹挡住了。
“西里尔伯德子爵在吗?”宜青在荒宅大门前停下,扬声道,“诺兰奥伦多登门拜访,望阁下开门一会。”
他等了一会儿,宅中没有任何动静。
好吧,这样的结果他已经猜到了。根据副本的设定,西里尔应该正在荒宅的地下室与满地的齿轮、传动轴、机油、能源石作伴,根本不关心有人来访。
事实上,这座保存还算完好的古宅之所以会落得这副闹鬼似的破败模样,就是西里尔有意布置的,好让无聊的访客知难而退。
在那位一心钻研机械制造的怪人眼里,人际交往都是无益而浪费时间的。有与人寒暄喝一杯热茶的时间,他已经能够再制造一面将射程五十米内的枪械提升三分之一射击精度的瞄准镜了。
“抱歉。”宜青笑了笑,弯腰捡起大门旁的镇路石,狠狠朝门锁砸去。
不管西里尔伯德有多不想见到外人,今日他都必须见上自己一面。
毕竟很久前对方就亲口说过了,他才不是什么外人。
久等了。
92、枪炮玫瑰02
本就锈蚀不堪的门锁应声而落, 掉在了大门前的荒草堆里。宜青将手掌按在铁门上,用力一推, 只听见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大门缓缓朝内滑动, 在地面上拖出了一道圆弧状的痕迹。
看门前那片土地上的印痕,他应该是最近几个月来这座荒宅唯一的访客。
“这可真是……”宜青觉得有些好笑,在心中猜测着西里尔要怎样解决日常的需求。他就算是个机械奇才,到底不是个冷冰冰的钢铁机械,也需要和常人一样进食。这座荒宅那么久都无人来访,难道西里尔是吃钢嚼铁的吗?
宜青摇了摇头,沿着被杂草淹没的小径, 朝荒宅走去。
荒宅的门锁不像庭院外的铁门一样容易破坏, 他站在门前端详了很久,也没找到开启的办法。他无奈敲了敲门,提高音量道:“西里尔?”
“呼呼一一咣一一”
只有风吹动破窗的声响在回应他。
宜青走到窗边,朝内探了探。也许是窗子正对着杂物间的缘故, 除了一架破旧的橱柜和几件陈年家具, 他什么也看不到。既然如此,宜青只能把身上披着的黑袍一扎,双手撑住窗台,纵身一跃撞进了破窗。
灰蓝色的玻璃碎了一地,宜青小心地绕开那些锋利的渣碎,从内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走道上连盏灯也没有,只有尽头处的圆窗中漏下了一丝昏暗的光。墙角的蜘蛛网也已残破得不成形状, 似乎连这种习惯于生活在阴暗角落中的生物都无法忍受这座宅子的荒凉冷寂,早早就携家带口投奔他方。
西里尔伯德就生活在这种地方。
宜青抱着这样的念头,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打量着走廊两侧的陈设。对称分布的屋子都房门紧锁,看格局应该是相邻的卧室,走廊的一头通往起居室,另一头则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视野中。
紧锁的屋子宜青进不去,起居室想来也是空无一人,他此时走向的是走廊的拐角。如果他没有猜错,拐过弯之后便有一条向下的楼梯,通往伯德家宅的地下室一一他最有可能找到西里尔的地方。
“嚯!”
刚转过弯,宜青就被吓了一跳。在走廊转弯处,一个黑色人影赫然挡在身前,没有五官,甚至连毛发也没有。
宜青手中没有武器,当即后退半步,摆出了防御戒备的姿态。而当他惊魂稍定,看清那道黑影的真面目时,不由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是个用金属制成的机械士兵,个子比他高了半个头,身上披着冷色甲衣,与帝国jūn_duì的着装如出一辙。不管细节做得多么逼真,这也只是一个机械士兵,无法走动,更不能开口说话。
宜青凑近看了看,在它的关节处发现了金属的传动轴。球状的传动结构做得非常精巧,他伸手托住机械士兵的小臂,能够灵活地转动360度,毫无滞碍。
他抬起眼,看见机械士兵身后的那面墙上,悬挂着一副肖像画,油画下方用花体字题着人名:理查克伯德。
“是祖先的画像啊。”宜青自言自语道,“这具机械士兵是在守卫先祖的意思吗?”
他这个念头很快被自己否定了。
因为在机械士兵身旁,就是那条通向地下室的楼梯。楼梯两侧一一相对,悬挂着二三十张肖像画。不需多说,全都是伯德家先祖的画像。每一张画像前,都陈列着一样机械制品,有一人高的机械士兵,也有小到需要用橱窗镶嵌在墙壁上才能供人观赏的微型自鸣钟。
各式各样的机械造物陈列在楼梯两侧,一路向下行走的过程,就像是在参观博物馆。不过这座博物馆并非冠以“帝国军事”的前缀,而是名唤伯德。
伯德家的后人将先祖的画像悬挂于此,并在画像前摆上了各人生前最杰出的机械造物。走到楼梯底部时,最后的一张肖像画上是一片空白,金属的画框下刻着的正是“西里尔伯德”。
宜青用手指掸去了那画框上的灰尘,随后转过身,推开了地下室的大门。
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中透了出来。顺着光源看去,能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趴伏在巨大的圆形工作台上,好似与那金属工作台黏连成了一体。
“今年的税收已经交过了。”正专心致志低头打磨构件的人连头也没抬,声音刻板的好似转动不灵的八音盒,“如果要补交额外的税,去找马丁商量。我不懂,也没有时间处理这些事。”
宜青向前走了几步。或许是太近的距离让对方感到了不适,又或者从前来征税的帝国官僚在听到他这些话后都会掉头离去,总之这异常的反应让对方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当然前提是那个锥形的金属部件已经打磨完毕了。
“你不是税务官。你是帝国.jūn_rén。”
宜青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西里尔伯德皱了皱眉头,浅灰色的瞳孔中像是经年弥漫着浓雾,这双眼睛在宜青的胸口停留了片刻:“紫玫瑰。”
宜青身上穿着的是帝国的白色军装,上衣的左胸口处绣着奥伦多帝国的紫玫瑰徽章。罩在外面的黑袍在翻窗时被割破了,恰好漏出了一枚精致小巧的玫瑰徽章。
宜青低头看见了那道裂口,索性脱下黑袍,摘下遮脸的毡帽,露出一个对着镜子练习过的笑容:“日安,西里尔伯德阁下。”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任何一名帝国少女,早就被那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然而西里尔只是低下头,将手中的锥形构件放在固定的位置,看不出任何神情变化。
在宜青脱下黑袍、摘下毡帽的短短时间里,西里尔的双手从未停止在操作台上的移动。几十个金属构件在他的左手边自大而小排列,每个型号之间隔开一模一样的间距,取用时十分方便。切割机、打磨机等器械则是摆在他右手侧,台面上还没有看见一样成品,不知道他正在组装的是什么。
“你是来征兵的?”过了许久,西里尔像是才意识到闯入地下室的不速之客还没有离开,再次抬起头,询问了一声。
宜青不置可否。
西里尔双手撑着操作台的边缘,缓缓站起身来。此前他的身子一直俯趴在台面上,还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一旦站得笔直,就能明显看出他的左肩向下垮着。他细长的手指抵在暗黑色操作台上,用力地绷紧,才能勉强支撑着身子。适应了一会儿站立着的感觉,他向外走了几步,将被.操作台挡住的下半身展露在宜青面前。
“你看到了,我是个跛子,没有办法上战场。”西里尔以绝对冷静的语气陈述着自己身上的缺陷,就好像在说某种型号的构件已经被淘汰、在新的机械制造中没有用武之处。听不出惋惜或是怨怼,只是在阐明事实。
他说完这句话,便又用双手撑着台面,走回了之前趴伏着的位子。那里还摆着一架金属光泽的轮椅,当他站得疲累时,可以坐下,调节轮椅的升降杆,依旧能够到台面的高度。
近十年来,西里尔伯德就在这方寸之地活动,习惯且满足。
“不,不是。”宜青摆脱了看到西里尔跛脚时的震撼,或许说既惊且怒、心疼不已。当他从那种强烈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立刻解释道,“我不是来征兵的。”
他走到操作台前,与西里尔一样将双手撑在了台面上。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与对方之间只隔着大约两臂的距离,双眼之中碧波荡漾:“没有自报姓名,实在是很失礼的举动。在下诺兰奥伦多,前来拜访阁下,另有要事相商。”
“奥伦多……”这个姓氏终于让西里尔露出了些许困顿的表情。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中,雾气似乎弥漫得更重,通常这是他在遇上棘手的难题时才会有的反应。
他盯着宜青看了看,紧接着偏开头,像是想要询问什么人。当发觉这间地下室中除了他以外,就只有这位自称奥伦多的访客时,他只能开口道:“不与姓奥伦多的人往来。”
这句家族的训诫,在西里尔五六岁的年纪就牢记在了心里。当时还没有操作台高的他,在机械制造上已经显露了惊人的天赋,面目模糊的父母为此辞退了教他钢琴、油画的家庭教师,抱着他走下楼梯、走进了这间无数伯德进出过的地下室。
“这是你的曾曾曾祖父,他在金属无隙焊接上钻研了三十年……”
“这是伯德家最杰出的精工师,按辈分是你的叔父……”
“这把滑膛枪……”
伯德先生在地下室的大门前停下步子,将怀中抱着的幼子往上掂了掂,面色严肃道:“走进这间屋子,出来时你就要对得起名字里缀着的伯德。”
“你会成为同代人中最杰出的机械师……记得,不与姓奥伦多的人往来,绝不。”
西里尔已经记不清父亲的样貌了,在他眼中要记得一副面孔比记住一桌子散乱的构件难得多。但他还谨记着这句背熟了的训诫。
在宜青开口回应之前,他已取起台面上的构件,在手中飞快组装了起来。
“不与姓奥伦多的人往来,这是为什么?”宜青确定他已知的剧情中并没有这一条。当他看到一件机械造物在西里尔的手中逐渐成型,惊讶道,“你在做什么?把它放下一一”
片刻前还是一堆散乱构件的金属块已经组装成了一只袖珍的手.枪,握在西里尔的右手手心。
西里尔闻声看向宜青,嘴角头一回出现了平直之外的弧度。他弯下腰,从操作台的抽屉中取出一枚透明晶体,嵌进手.枪枪柄预留的能源位中。
“现在,才算完成了。”
西里尔握着手.枪,枪口直指宜青的眉心:“奥伦多,不管你为何来到此地一一”
他的手指正要扣下扳机,宜青大喊道:“我是骗你的,西里尔!”
“嗯?”西里尔将枪口朝左移了移,发出个疑惑的鼻音。
宜青脑子转得飞快,口中道:“我是骗你的,我不叫诺兰奥伦多。我的名字……”
在为时不长的接触中,他能够判断出西里尔还是剧情简介中那个性格偏执、与世隔绝的机械师,甚至有些变本加厉。性格偏执意味着这名机械师格外死板与固执,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会不遗余力地去完成。譬如他“不与姓奥伦多的人往来”,那么在得知来客正是一位奥伦多时,往来已经发生,他就只能用极端的手段阻止这件事继续恶化一一杀死一名陌生人,在西里尔看来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道德障碍。
侥幸的是,浸yín于机械制造的西里尔很少和世人接触。他不知道诺兰奥伦多是帝国二皇子的名字,也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是二皇子本人。这给了宜青狡辩的机会。
“我的名字……我的真名,叫宜青。”
西里尔放下手.枪,与宜青对视着。宜青从那双眼中看出了不解和谴责,对方似乎在无声质问他,既然不姓奥伦多,为什么要编造个假名?
看到西里尔放下枪械的一瞬,宜青松了口气,但随即又为对方担忧起来。
他临时编造的谎言错漏百出,连个十岁的小孩也不一定会信,西里尔居然毫不怀疑地接受了。离群索居的生活,让这名机械师变得格外容易轻信他人吗?
“宜……青。”这个名字对于奥伦多帝国的人来说非常拗口,西里尔在努力念出两个音节之后,也不加上表示尊敬的称谓,直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宜青道:“西里尔……”这么轻信他人可不是件好事。
他想要提醒单纯的机械师,不要被旁人三言两语就欺骗了,但考虑到那柄手.枪就在西里尔的手边,他还是决定等日后有机会再将实情和盘托出。
“我来找你,是邀请你加入帝国.军部。”宜青道,“魔物已经越过了基伦山,很快就会入侵帝国。军部非常需要你这样的机械师,帮助帝国……”
“魔物?基伦山?”西里尔打断了宜青,直白地不会使用“抱歉”一类的插.入语。
宜青知道对于机械师来说这两个词很陌生,解释道:“基伦山在帝国的西部边境,一旦越过就是大片无险可据的平原。魔物是一种强大的邪恶生物,表皮厚度如同铠甲,刀剑根本没有办法砍伤,只有机械师制造的枪炮才能对造成伤害。”
西里尔对前半段话兴致缺缺,当宜青提到魔物的表皮坚硬时,他才打起了些精神,道:“有样本吗?”
宜青疑惑道:“什么样本?”
“你说的,魔物。”西里尔把玩着那把刚组装完成的手.枪,空出的一手双指合拢,比划了约一个指甲的厚度,“刀剑无法砍伤的表皮,有样本吗?”
宜青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机械师对于坚硬度有着近乎本能的追求,当听到有种生物的表皮堪比钢铁时,第一反应就是要一份样本以便仔细研究。
如果手头上有魔物的尸体,宜青一定会欣然应允这个请求,但此时除了基伦山前哨所的守军,其余帝国.jūn_duì和魔物并没有直接接触,更无法采集到所谓样本。
他遗憾道:“没有,西里尔,对此我只能说声抱歉。你如果对魔物感兴趣,加入军部之后,如果边防军捕获了活的魔物,我一定吩咐他们留下一头给你。”
宜青的双眼平视着对方,希望对方能从中看出自己的真诚。
西里尔眨了眨眼睛,自然地偏开头,矮身坐了下来。他的一手搭在轮椅侧面的摇杆上,看似细瘦的胳膊却劲力惊人,猛地发力便转动了轮椅,朝旁驶去。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宜青一个跨步,想要挡在他身前,轮椅却灵活地绕开了他,在操作台旁边的一张小茶几边停下。
西里尔从一个铁罐中取出一捧咖啡豆。
宜青不敢置信道:“这是……咖啡机?”
西里尔不理会他,打开那架造型复古怪异的手摇咖啡机,将咖啡豆放了进去。他缓慢地摇动着咖啡机的手柄,不管宜青怎么搭话,都不置一词。
直到咖啡机上镶嵌的钟表指针走到了0点,他将磨好的咖啡取出,低头喝了一口,才道:“加入军部,要离开这里吗?”
“恐怕是的。”宜青道。加入军部并不是宜青到访的目的,将这个足不出户的机械师拐骗到自己身边,才他主要的目的。
西里尔放下咖啡,抬头看向宜青:“你可以走了。”
宜青尝试劝说他:“西里尔,你也许应该走出去看看……”
“不。”
机械师答复他的只有一个字。而在这之后,那把不知何时被藏在袖中的手.枪又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他拔枪的动作太大,撞翻了摆在一旁的咖啡杯。正弯腰试图劝说他的宜青,被滚烫的咖啡泼了一身。
“好吧。”宜青举起手,后退了两步。咖啡顺着他的胸口流下,将白色军装染上一片痕渍。
他在心中默念道,一是不能承认自己姓奥伦多,二是暂时不要想着将这只土拨鼠从泥里拽出来。
倒退到地下室的房门边,宜青将手搭在门把上,低声道:“我还会再来拜访的。期待与你的再次相会。”
他照旧露出了个浅笑,随后轻轻合上了房门。
西里尔将手.枪塞回袖中,摇着轮椅回到操作台。他的手指在台面下轻巧地拨动了几下,一架潜望镜缓缓升上操作台。他将右眼凑到镜片前,看到那位访客离开了宅子,这才将后背重重地抵在了轮椅上。
有什么地方不对。
哪里都不对。
在这位访客靠近住宅大门,他就已经从潜望镜中发现了对方的身影。他完全可以在对方走进地下室之前就将对方拦在门外一一宅中的许多机械装置都可以在操作台上启动,闹鬼的传闻少不了它们的帮助一一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对方说他叫“诺兰奥伦多”,这一定是他的真名。他应该遵守家族的训诫,驱逐他,或者杀死他,但他没有。“西里尔”是他的名字,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将这个名字喊得那么美妙,连因为紧张而发出的颤音都像是在唱着一支歌谣。他也曾被许多人注视过,已经离世的父母、忠心耿耿的仆从马丁,没有一个人能仅凭目光就叫他双手颤抖。
不止是双手,连他身子都像是发了高热般打起摆子。
只有喝上一杯咖啡能让他平静下来。这过去百试百灵的招数今日失效了。舌尖的苦味非但没有让他的心灵变得沉静,还起了向相反方向催化的动作。
西里尔觉得自己像是坏了的自鸣钟,他年幼时曾经见过家中那座自鸣钟因为年久失修,发条损坏,于是本该稳定读秒的指针开始绕着轴心加速转动。
嗒嗒嗒。嗒嗒嗒。
年幼的西里尔将一根手指搭在水晶磨成的钟面上,疑惑地跟着那根疯狂的指针一起打转。这个举动被他的父母制止,和蔼的父亲笑着把他抱上肩头,说……
“它坏了,西里尔。我们要做的是修好他。乖,现在把扳手给我。”
西里尔坐在轮椅上,对着黑如浓墨的操作台,更远处是一面壁柜,上百个抽屉中摆满了各种型号的构件。他轻声说出了当年父亲对他说的话,但并没有摇动轮椅,去壁柜中取出他所需要的构件。
本该浮现出精密图纸的脑海中,此时被一个念头塞得拥堵不堪。在解决这个问题前,也许他都无心去做其他事。
诺兰奥伦多,或者叫他的另一个名字宜青,他的五官究竟是不是按着黄金分割的比例排布的呢?他的身材也一定是吧。还有……咖啡把他的衣服泼脏了,可真不好看。
93、枪炮玫瑰03
宜青如果知道西里尔的真实想法, 也许心情会轻松愉悦不少,至少不会站在荒宅的大门前发呆, 一脚把自己亲手砸落的门锁踢出去老远。
西里尔伯德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少女,可是大不一样了。
不只是性别上的差异, 他记得的少女西里尔扎着干净利落的单马尾,戴着这个时代刚出现的金属眼镜,虽然因为醉心机械制造而不常出门,性格却是缜密精细、沉着冷静,和任何一名优秀的研究人员一样。但他刚才拜访过的西里尔伯德……
用什么话语来形容他呢?
宜青脚下踩着门前疯长的荒草,回头朝伯德家的宅子望去。在墙体的遮掩之下,住着的是一位天才的机械师, 一个不良于行的跛子, 一名对奥伦多皇族有着极端仇视情绪的厌世者。
他对自身的享受乃至健康毫不关心,可以在宜青面前坦然承认身体上的缺陷,目的只在于避免征召他入伍服役的可能。他可以不眠不休地趴俯在操作台上潜心研究地下室中没有可供休憩的沙发或躺椅,倒是有架手摇咖啡机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也可以在听到宜青报出姓氏之后陡然生出杀心。
他冷静, 孤僻, 迟钝却敏感,强大又脆弱,完全无法用“独居郊外的机械师”一类抽象的词语来概括……
“想错了啊。”宜青移开鞋尖,一蓬被压倒的野草立刻弹了起来,以惊人的韧性重新直立在大地上。他揉了揉额头,反思起自己之前的言行是否有不妥之处。
一进入这个世界,他就被迫承担了诺兰奥伦多这个身份带来的压力和危机。大皇子莱斯曼虎视眈眈, 随时准备在背后给他一击;帝国风雨飘摇,马上就要掀起与魔物拼死相搏的全面战争;他本人因为原主留下的烂摊子,不得不成为了汹涌波涛中的一叶孤舟,如果不及早入港靠岸,绝计会在狂风巨浪中覆没。
生存的压力挤压着他,让他在第一时间将西里尔看做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可遮挡风雨的岸滩,却忽略了对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并不是他一出现在这位机械天才面前,对方就会双眼放光,举旗跟着他走的。西里尔也会有他的考量,他的取舍,就像片刻之前他所表现的那样他对于加入帝国.军部没有兴趣,也不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放下耗费了无数心血的研究。
他想要西里尔,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生存上的考虑,都得重新摆正自己的态度,从零开始接近对方,获得对方的好感。
宜青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时才发现在先前的短暂会面中,他甚至没有查看对方对他的好感度。似乎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了。
他拔腿欲走,忽然在一蓬荒草后看到一块破碎的石碑。石碑只有方寸大小,安静地躺在宅子门前,要不是宜青眼尖恐怕就漏过了。
宜青蹲下身,拨开身前的杂草,看清了那石碑的真面目。
“凡吾族人,永享神之恩赐,不受凡俗爱恨之扰……以残缺之躯,铸万世伟业……”
因为年月久远,石碑上的文字被侵蚀了大半,剩下的也模糊不清,宜青费了好大的劲才辨认出一部分词句。在石碑的右下角还镌刻着立碑人的姓名“理查克伯德”。
宜青想起这位是伯德家的先祖,在地下室前的长廊上他曾见过对方的画像,画像前那个等身高的钢铁士兵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长廊的画像是按先后顺序排列的,这名先祖在大大小小十几幅列于首位,也就是说这块石碑距今至少也有两三百年历史了。
宜青看着石碑上的文字,心头突然一跳。“永享神之恩赐”说的应该是伯德家的人世代都有非凡的机械制造天分,光看那长廊上的陈列就能遥想出每一位祖先的熠熠光辉。那么“不受凡俗爱恨之扰”是什么意思?“残缺之躯”又是怎么回事?西里尔不良于行,难道历来伯德家的人都有着身体上的缺陷吗?
他的心里有太多困惑,蹲了会儿双脚发麻,只得站起身来。
夕阳落照,正好将那块残碑上的文字笼上了一层金光。宜青居高临下看着碑文,莫名看出了壮烈与孤独的意味。铸万世伟业吗?
356年前的黑暗战争,结束了骑士一脉独大的局面,魔法师在战争中的出色表现,于战后的帝国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如今他们即将迎来的是与三百多年前一样的敌人,他们的数量更多,也更强大。在这场无法躲避的交锋中,帝国是否能再次站得上风?而谁,又会在残酷的战斗中崭露头角,一跃成为新的显贵呢?
宜青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深深地看了眼夕阳下的荒宅,转身离开。
宜青离开伯德家的荒宅后,专挑偏僻的小道行走,避过人群回到自己的府邸。他用来遮掩样貌的黑袍和毡帽落在了那个地下室中,要是以真面目闹市中现身,只怕连身上穿着的这件沾了咖啡渍的军装都会被人扒走。
如果权势以少女的支持度计算,诺兰奥伦多只怕会一举超过他尚在人世的父皇和野心勃勃的兄长,成为帝国头一号实权人物。
可惜宜青也只能这么想想了。
当府邸的大门在他身后合上时,一只乌鸦收翅停在了围墙上,低低地叫了两声。府邸的下人没有理会,也就没有发现这只乌鸦的右眼并非是寻常的灰黑色,而是弥漫着血雾一般的鲜红。
“离开军部后,去了郊外的一座荒宅,然后就回府邸了吗?”
大皇子府邸的书房中,莱斯曼靠在一张扶手椅上,手掌在名贵的月牛皮上轻轻摩挲,仿佛对于皮革上的细纹有着浓厚的兴趣。他的姿态放松,眼睛却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只水晶球上,透明中带着暗红的晶体映出了他那位弟弟的身影。
两人的府邸相隔数十里,可诺兰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个消息不止是宜青不知道,连原主诺兰奥伦多恐怕都一无所察。
莱斯曼站起身,对着水晶球旁的魔法师躬身道:“有劳卢克大师。”
魔法师披着密不透风的深紫色长袍,斗篷将棕黑色的长发都包裹在其中,只露出一张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格外苍白的脸。他收回按在水晶球上的双手,这场远距离的监视告一段落,施法消耗了他的部分心神,因此他的回答听着有些气力不济:“能为殿下效劳,是臣的荣幸。”
“大师言重了。”莱斯曼为人跋扈,在军部中也常颐指气使,但面对这名在帝国声望甚高的魔法师也不得不收起气焰,“能得大师相助,才是我的荣幸。”
魔法师卢克微微颔首,并未再说出些花哨无用的谦辞。
两人都是帝国的大人物,也都明白一个道理。自从三百多年前的黑暗战争结束后,骑士与剑依旧是帝国的中坚力量,魔法师就好比是大会战中最后投入的一支重甲骑兵,人数稀少,却往往能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二者司职不同,但若想成就大事则缺一不可。
莱斯曼早早下手,将包括卢克在内的一众魔法师招揽在自己麾下。那种远非人力可以企及的力量,这些年中为他巩固权势的道路铺下了基石。别的不说,光是盯死了诺兰这一点就让他受益无数。
莱斯曼摇了摇头,笑道:“魔法乃是神明对帝国的恩赐,可惜有人冥顽不灵,非要将魔法师从jūn_duì中排挤出去。”
卢克谦卑道:“并非所有人都与陛下一样高瞻远瞩。”
“我那傻弟弟,恐怕现在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回都是栽在了被他看不上眼的魔法手中的吧。”莱斯曼语气轻快道,“大师不曾看到军部会议上他的脸色,让他亲口承认帝国需要魔法师上前线,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呢。”
在帝国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两名皇子中,大皇子莱斯曼对魔法心存敬畏,二皇子诺兰却是坚定的骑士党。他主张魔法绝不是帝国的未来,在规模达到数十万人的会战中,如果只想凭借几百名魔法师就左右战局,无疑是冒险而不明智的举动。他毫不留情地将魔法师剔除出自己的jūn_duì,在历次会战中仅凭麾下的骑士便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帝国.军部中已有人渐渐认同了他的观念,逐渐向他倒戈,当此关头,卢克身为魔法师自然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大皇子的阵营中。
卢克适时奉承了几句,莱斯曼受用道:“帝国马上就要向基伦山一带发兵,大师请早做准备……对了,那座荒宅是何人所有,不知大师可否一探究竟呢?”
卢克立刻反应过来,他询问的荒宅就是二皇子诺兰今日拜访的那一座。不管口中如何嘲讽,大皇子本人还是将胞弟看作了最危险的竞争对手,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警惕万分啊。
卢克机敏地回答道:“殿下,不须探查,那座荒宅臣略有耳闻。”
“哦?”莱斯曼目光一凛,“难道里头住着帝国某位功勋在身的将领?是哪位重臣在郊外添置的产业?还是……”
他将帝国首都中可能与诺兰结盟的实权人物在心里历数了一遍,对那座荒宅的主人愈发感兴趣。不管是谁,能让诺兰在军部会议结束后特意赶去郊外会面,定然值得重视。
卢克道:“那座荒宅是伯德家的产业。”
莱斯曼疑惑道:“伯德?据我所知,帝国的重臣中并没有姓伯德的。”
卢克道:“伯德家族中无人在帝国担任要职。”
“那诺兰为什么……”
卢克的嘴角朝上扯了一扯,牵动面部僵硬的肌肉,露出了一个比苦还要难看的冷笑:“伯德家都是疯子,殿下。这等小人物就不劳您挂心了。至于二皇子殿下为何与他们亲近……天知道疯子的想法呢。”
莱斯曼还是不放心,追问道:“那姓伯德的一家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殿下心思缜密,但这次却是多虑了。”卢克简短道,“伯德家自始祖起十余代人,全都是机械师。”
“机械师?”莱斯曼缓缓念出这个词,随后脸上扬起和卢克一模一样的笑容。那微笑中带着嘲讽,更有轻视,仿佛是见到了个傻子,并不急着揭穿对方,只是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机械师在帝国是最被人瞧不起的职业,与路旁行乞的乞丐不相上下。乞丐会被嘲笑懒惰、没有羞耻,而人们用来嘲讽机械师的词多半是疯狂、异想天开、痴傻。他们对冷硬的钢铁抱有超乎常人的热情,试图制造出“不用拧发条的钟表”、“能够行动自如的钢铁士兵”、“射程超过几英里的枪.炮”等等,可往往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白白蹉跎时光,一事无成。
笑过之后,莱斯曼如盖棺定论一般道:“我这弟弟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
宜青的心中确实有些焦急,但和莱斯曼所想的毫无干系。让他想到焦头烂额的只有一件事:他要如何打动西里尔伯德呢?
除了一些错误的印象,他对西里尔一无所知。不仅仅是他,二皇子府邸中的幕僚、密探,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有关西里尔的准确信息。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也没有人留意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机械师。他就像个幽灵一样,游荡在帝都郊外的荒宅中,除了满屋子机械造物,没有任何能证明他存在的痕迹。
“禀殿下,属下找到了西里尔伯德当年的家庭教师。”好在奥伦多皇室的身份带给了他许多便利,忠心耿耿的手下很快就找到了当年与伯德家有交集的人。
宜青喜道:“快,快请他进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进书房,在宜青面前跪下:“见过殿下,愿奥伦多的荣光永远笼罩在您的身上。”
“请起,请起。”宜青邀他入座,在被毅然拒绝后只得站着与他谈话,“森罗先生,听闻您在十多面前曾担任过伯德家的家庭教师?对您的学生、伯德家的少爷西里尔伯德,您还有印象吗?”
老者恭敬道:“是的,殿下,确有此事。西里尔伯德曾是我的学生。”
宜青道:“那可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您还记得那么清楚?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据我所知,您担任家庭教师已经有三十多年,曾教过的学生两只手都数不清……”
“回殿下的话,我确实教过不少贵族的少爷,有些只匆匆见过几面便离任,现在确实已记不得了。”老者答道,“可西里尔……西里尔是不同的。”
在书房的烛灯下,老者浑浊的双眼中冒着异样的光:“只要见过西里尔一面,谁也不会忘记他。”
在老者缓慢却条理清晰的讲述中,宜青渐渐还原出了童年时期的西里尔伯德。
那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男孩,因为腿脚上的缺陷不爱外出玩耍,当同龄人在草地上肆意奔跑嬉闹时,他就安静地坐在窗前,摆弄着刚拆开的钟表,一样一样取出其中的部件。
伯德先生和伯德太太都是很温和的家长,从不制止他的行为,更不会出言斥骂。伯德先生甚至会耐心地坐在他身旁,等小家伙苦思冥想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复原构件时才出声指点。即便这样,也会引来小西里尔的怒目相向。
“他小时候居然是这样的吗?”宜青莞尔道。现在看起来像是长了张冰山脸的西里尔,也有过因为被父亲点拨就发恼的幼稚举动吗?
老者不知道这位在帝国中声名赫赫的二皇子为何发笑,也不清楚他询问西里尔童年经历的目的,只严肃道:“是这样的,殿下。西里尔很聪敏,数理几何方面的知识一教即通,很快我就没什么能教他的了。他不仅是天分过人,在学习时也非常专注,能够一连几个小时坐在桌前推算一道几何体,恐怕会叫帝国皇家学院的学生汗颜。”
“但在学习的时间之外,他与伯德先生、伯德太太也会在庭院中举行家庭野餐,会去听异邦乐团的歌剧,会在假日乘坐马车来参观芬洛城的雕塑、花展……”
宜青道:“可我知道的西里尔,和你说的似乎不是一个人。”
他昨天见过的西里尔,根本没有表现出对机械之外任何事物的兴趣。野餐、歌剧、花展这种词,像是和他完全绝缘。即便西里尔从那间地下室搬到了一座大上百倍的城堡中,宜青也觉得对方会把城堡变作第二个地下室,摆满各类机械造物,然后自己如同国王一般被它们环绕在中间。
“那是因为……伯德先生和伯德太太都过世了。”
“抱歉。”宜青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要是那座住宅里还住着一对性情温和、教养良好的夫妻,绝对不会是他看见的那副破败景象。
“伯德先生和太太的葬礼上,我见了西里尔最后一面,他……”老者想起当年那个站着一动不动、双眼中看不到泪光的男孩,忽然俯下身,对着宜青重重一鞠躬,“如果西里尔曾得罪了殿下,望殿下念他父母双亡、无人庇护,不要与他计较。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要不是遇上这样不幸的事,肯定能为帝国做出不凡贡献……”
“我知道。”
宜青托起老者的双臂,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我知道西里尔一定能为帝国带来荣耀。”
三百多年过去,魔法的传承已经势微,和当初动辄能移山填海的魔法师相比,如今的魔法师就连隔空取人性命都要花费好大一番力气。在即将席卷整个帝国的战争中,能够决定胜负的只有一种人,或者说一个人。
西里尔伯德!
他那天才的头脑和精湛的技艺将为帝国带来数不清的机械造物,而这些造物一旦被投入战场,全都会成为绝对的利器。它们将构成冷硬又不可摧毁的钢铁城堡,如同绞肉机一般将来犯的魔物绞成碎末。而在这场战争之后,机械师会取代魔法师的位置,开启一个新的帝国。
到了那时候,他将与他同在。
送走老者之后,宜青辗转难眠。借着老者的话,还有他自己的所见所闻,他在心中慢慢勾勒出一个新的西里尔。他毫不怀疑,对方冷硬的外表之下实则有一颗柔软的心,只要斩除荆棘,就能走到对方身边。
第二天,帝国军部会议上不见了二皇子的身影,倒是靠近城郊的水果摊迎来了一位黑袍披身的神秘客人。客人将遮脸的斗篷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双澄澈的碧眼:“劳烦你了,我想要买些……”
在水果摊老板反应过来之前,这位客人已经提着一篮新鲜水果,走向人迹罕至的荒郊。
“西里尔,你在吗?我来看你了。”
宜青将水果篮子挽在臂上,轻轻叩响了房门。
地下室中,西里尔站在潜望镜前,揪着自己棕黑色的软发,迟迟没有按下发动机关的按钮。
让他进来吗?还是赶他走?
西里尔的心中矛盾不已,宜青却已故技重施,带着他那一篮子水果,从窗口里翻了进来。
第二次走进地下室,纵然面对着可能被枪指着脑袋的威胁,宜青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说了会再见面的,西里尔。”
机械师与昨日一样,俯在操作台上忙碌,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来访。
宜青将果篮放在操作台上,一篮子鲜嫩的水果和灰黑冰冷的台面显得格格不入。
西里尔蹙起眉头,觉得那颜色混搭、不按大小顺序排列的水果格外碍眼:“你还来做什么?”
“来……和你交个朋友?”
宜青心道,那种能负距离交流的朋友。
94、枪炮玫瑰04
西里尔抬起头来, 灰蒙蒙的眼睛中露出让人迷醉的疑惑不解。和诺兰奥伦多的碧眸不同,他眼中的颜色没有那么纯粹绚烂, 却有一种未经世事的天真。就像在帝国广场上悠闲漫步的白鸽,当那些不懂人事的小家伙用豆大的眼珠盯着来往行人时, 行人总会忍不住抖下些面包屑好让它们饱腹。
“朋友?”西里尔道,“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
宜青笑了笑,没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大发雷霆:“因为我想,我喜欢,我愿意。”
西里尔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该用什么话反驳。
“来吧,西里尔, 别总是趴在台上。你吃过午饭了吗?”宜青当机立断地开口, 打断了他的沉思,又绕过操作台,将双手搭在了他的轮椅椅背上。
西里尔是一名足不出户的机械师,这也意味着他的身体得不到充分的锻炼、并不强壮, 和诺兰奥伦多这样沙场厮杀的骑士比拼体格与力气, 自然会以落败告终。
宜青只是把双手从他的肩下穿过,就轻而易举地将人架上了轮椅。当他想要推动轮椅时,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轮椅都分毫不动。
“西里尔……”宜青俯下身,在机械师的耳边轻声道,“你得让它动起来,这样才能绕过操作台, 去看看我给你带来的礼物。”
所谓礼物就是那一篮子让西里尔很头疼的水果罢了。机械师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都十分敏锐,看得出宜青身上不可能还藏有大件的物品。他把双手按在轮椅上,一言未发,柔软的发丝遮住了目光的闪动。
咔。
西里尔的手指按下了轮椅上的一个键钮,不动如山的轮椅立刻失去了固定的阻力,被宜青推着走向操作台的另一侧。
“如果中饭吃得不算多,不如和我一起喝杯下午茶吧?”宜青犹如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用随和又亲昵的语气和西里尔打着招呼。
他把轮椅推到那张放着咖啡机的矮几前这是地下室中除了操作台之外唯一可以摆放东西的家具对西里尔说了声抱歉,随后反身把那篮水果也拎了过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西里尔窝在他的轮椅上,宜青则是搬了张矮凳,坐下后反倒比西里尔矮了一头。这么靠近的距离,还有俯视的姿势,都让西里尔非常不适,他偏开头道:“pbd1型的分装图还没有画好。”
宜青笑道:“所以?”
“我要回去继续画。”西里尔的回答一板一眼。
“没有人催你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画完吧?难道连歇半个小时的工夫都没有吗?”
看着西里尔冰冷的脸色,还有长久的沉默,宜青站起身道:“打扰了你的工作,非常抱歉。如果你觉得我的举动令你厌烦,请直言无妨,我这就可以离开。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在操作台上趴得太久了,也需要动一动。还有这架咖啡机……咖啡喝得太多对身体没有好处,我想你可以尝试换一种提神的饮品……”
西里尔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半小时。”
仿佛就在等着他这一句话,宜青立刻坐下,从果篮中取出了一枚鲜橙,笑道:“好。”
西里尔不置可否,转身拨弄起了咖啡机上镶嵌的钟表,像是他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离不开机械。不在操作台边,也不能阻止他从袖口摸出一把袖珍修理刀,插.进钟表边缘的缝隙中。
“能把这把小刀借给我用用吗?”宜青道,“只要一会儿,马上还给你。”
西里尔摊着手掌,将那把修理刀递了过来。
他没有学会不用刀口对着客人的礼仪,更是在宜青的指尖碰到他手掌时猛地一缩手,吓了宜青一跳。
宜青捡起掉在桌面上的修理刀,笑道:“我又不会拿刀对着你,你怕什么?”
西里尔抿嘴没说话。他不怕被人用刀指着,修理刀这样的钢铁制品,他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复原出它们的构造,流线型的刀身、实木制成的刀柄,如果是他亲自制作的刀可能在口沿上还有三角的凹槽,用来装卸某种新型的部件……让他浑身一颤,把修理刀都甩出了手心的原因是对面坐着的人。
他的指尖像是会放电,轻轻在他掌心一碰,就让他半个身子都僵住了。这种感觉和上次一组能源石意外破损,里头的能量外泄碰到他的手掌几乎一模一样。
西里尔目光一肃,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人。他的身上也装着一组能源石吗?人类是不需要依靠能源石驱动的,难道他其实是个钢铁做成的假人吗?
“你……”西里尔一开口,嘴边就被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
宜青手中举着一瓣切好的鲜橙,道:“我想你总待在这个地下室里,也不出门,应该还是有人给你送饭菜的吧?”
西里尔点了点头。父母离世后,他把家里的仆人都遣散了,只留下一个又聋又哑的老花匠马丁。马丁住在几里在的小屋里,每隔三天会给他送一次粮食,饮用的水是从溪中引来的,经过了他自制的过滤装置,倒是不需要担忧。
宜青道:“那饭菜不是很新鲜吧?我猜你很久没吃过水果了?”
其实老马丁也对他比划过,可以每天都给他带新鲜饭菜,但西里尔觉得能储存三天的干面包更能满足他的需求。所以现在他还是吃着那种干涩、冷硬,只有急行军的士兵才会长期食用的面包。
这件事被宜青道破,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得更大了。这人除了会放电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功能?
西里尔的眼珠跟着宜青转动,心里已经生出了千百个念头。等对方转身,他就偷偷地把人击倒,然后找一找他身上的能源装置在哪里……
“在哪里呢?”西里尔喃喃道。他的视线将宜青的上半身都扫视了一遍,以他机械师的敏感,没有发现任何适合安装能源的位子。
宜青没发觉西里尔目光有异,或者说是机械师总以那双似乎把人当成钢铁造物的眼神打量他,他都习惯了。他把鲜橙往前递了递,道:“既然很久没吃了,就吃一些尝尝味道。”
西里尔担心让他碰到自己,又会被电上一回,飞快地从他手中接过了鲜橙。
切好水果的修理刀被擦干净放在了一旁,宜青从面前切好的几瓣鲜橙中取了一瓣,低头咬了一口。果肉从果皮上分离,又酸又甜的汁水从渗进齿缝,抵达舌尖,继而席卷了整个口腔。
“味道还好吗?”宜青礼貌地问道。
西里尔舔了舔嘴角的橙汁,没有答话。他闷声吃完一瓣鲜橙,擦干净手指上的果汁,斜眼看向了一旁的钟面。
“我记着时间呢,才过去了五分钟。”宜青用手掌盖住钟面,道,“你还有二十五分钟都是我的……让我想一想,该做些什么好。”
“这样吧,我们聊聊怎么样?既然是做朋友,就该多了解对方啊。我说些我的事,你也说些你的事,好吗?”
四十七分五十秒。
西里尔在心中数着,从诺兰奥伦多遮住咖啡机上的计时表,到他风度翩翩地起身告辞,一共超时了整整十七分五十秒钟。
在半小时刚过的时候,他就开始坐立不安。心中精准的读秒让他在没有仪器的参照下,也能够准确报出过去了几分几秒。说好的半小时已经过去了,他完全可以沉下脸赶走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西里尔,你怎么了?”宜青双手交叠,托着精致的下颌,碧蓝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刚才说到pbd1型的远射炮,你这次改良之后,射程能够达到多远呢?”
“要看射角,在射角抬高到8度的时候……”
西里尔话一出口,灰蒙蒙的眼睛中就浮现出了一丝懊恼的情绪。对方的语气太轻柔了,问的又都是他烂熟于心的枪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就接上了话。
把这位客人送走的时候,西里尔感觉比组装了一门远射炮还要累。
很累……但还有种说不清的情绪。比完成了一副设计图更满足,比在测试中发现了能源石新的性能上限更惊喜。
西里尔踱回矮几边。矮几上摆着一个金属托盘,托盘里是对方切好、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鲜橙。
他像是盯着某种从未见过的机械一样,认真地盯着那几瓣鲜橙看了很久,最后伸手拈起一瓣,含在了口中。
既酸又甜的味道,习惯了干面包滋味的味蕾并不能很快适应。
还不习惯,但也不讨厌。就像诺兰奥伦多这个人一样。
之后对方又来拜访了好几回。通常是下午两三点之间到,坐上一个小时左右就告辞,西里尔习惯了把这个时段空出来,就在地下室中等着他的“朋友”到来。
今天诺兰不会来。
西里尔看着时钟走过四点,终于记起了这件事。前几天对方和他说过,最近事务缠身,可能要过段日子才能来看他。
事务缠身……是什么事呢?西里尔一边拧着螺丝,将两块铁片联结到一起,一边想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穿着军装,应该是帝国.军方的人,但更多的消息,他就不知道了。
他从没接触过这个领域,也看不出诺兰奥伦多身上的军装是高级军官的穿着,而那朵胸前的紫色玫瑰更是加缀了金边,说明这身军装的主人有着皇室血统。
西里尔将手中的铁片旋转了180度,让另外两个孔洞重叠在一块,从操作台上取了一枚尺寸契合的螺丝钉。
螺丝刚钻入孔洞,他的手指一抖,那枚还没完全固定的螺丝就掉在了台面上,滚出一段距离后掉落在地。
西里尔没有俯身去捡,抬头看向了地下室紧闭的门。他听到有人正沿着台阶走下来,会不会是……
地下室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的人是老马丁,伯德家从前的花匠。在他遣散了大多数仆人后,只留下了这位又聋又哑的老人。
“啊,啊。”老马丁提着篮子,跛着脚走进地下室,将一篮子干面包以及其他必需品放在了矮几上。他的喉咙说不出完整的语句,只能嘶哑地挤出几个单音,让西里尔留意他送来了粮食。
西里尔摇着轮椅跟在他身后,指了指矮几旁的凳子。老马丁的住处离这座宅子不算近,老人拎着一篮沉甸甸的食物过来,需要休息。
通常这种时候,老马丁独自坐着休息,西里尔会回到他的操作台上,继续他的工作,但这回西里尔把轮椅摇定了,坐在老马丁的正对面。
“你听说过……”
西里尔比划了几个词,很快失落地发现他没法比划出“诺兰奥伦多”。原本想向马丁打听对方的意图不能实现了。
老马丁转过头,苍老的双手在胸前比划道:“少爷,您想问的是什么?”
“一个人。”西里尔情绪低落地比划了一下。
这位在伯德家服侍了几十年的忠仆眼睛一亮,双手飞快地动着,灵活地根本不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少爷也要娶亲了吗?一转眼少爷都这么大了,老爷和太太要是在天有灵……”
西里尔出声道:“不,不是。”
老马丁疑惑地偏过耳朵,他虽然听不见,但在看到对方嘴唇开合时会习惯做出这个“听”的动作。
“没什么,我送你出去。”解释清楚这件事只需要再比划几个动作,但西里尔放弃了。
在老仆人离开后,他随意在存放构件的壁柜中翻索了一会儿,连抽屉中还有多少构件都没看清,就将它推了回去,自言自语道:“好几种型号的齿轮储量都不够了,马丁要三天之后才来,我还是自己出门买一趟吧。明天就去。”
……
在西里尔辗转反侧,不知道要怎么在出门时和陌生人打听诺兰奥伦多时,一名浑身浴血的信使狂奔而来,敲开了芬洛城的城门。
数十名帝国.军部的高级将领在深夜中被贴身仆从唤醒,紧急集中在军部大楼召开会议。
强烈的灯光将会议室照得如同白昼,睡眠不足的将领们面色一个比一个铁青,好像会议上即将宣布的不是紧急军情,而是他们的死刑判决书。
“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深夜把我们都传到军部?”
“怕是出了大事吧。难不成是陛下他……”
将领们低声议论着,各种猜测层不出穷。就在猜测已经从内乱延伸到皇帝意外身亡时,紧急会议迎来了它最后两位与会者。
帝国大皇子莱斯曼奥伦多,二皇子诺兰奥伦多。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莱斯曼在会议桌的主位上落座,诺兰挑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从两人的神情来推测,即将在会议上宣布的一定是极为关键的大事。
“诸位一一”
莱斯曼手中捏着薄薄的一张信纸,手指的力度过大,让那张信纸不堪其负、轻微变形。坐在他身旁的将领敏锐地察觉到,那张信纸的背面沾着几点黑红色的污渍,像是凝固了的血迹。
“帝国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莱斯曼语出惊人。他将那张信纸往桌上重重一拍,惊醒了几位昏昏欲睡的老年将领,“一小时前,军部收到了来自维科郡的信使的传信。”
“十天前,帝国派到基伦山边境查探的轻骑兵小队,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什么?怎么可能?!!”
会议室中立刻炸开了锅,哪怕精力最不济的将领也抬起了头,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向邻座询问:“发生什么了?帝国的五百名轻骑兵全都遇难了?”
五百人,在一场大型战役中并不能算是很多的人数,但如果仅仅是执行一项在帝国境内的探查任务,也能造成全军覆没的后果,在座的众人显然都未曾预料到。
况且那支轻骑兵小队是从芬洛城派出的,隶属于皇家守卫团。这支军团一直奉命拱卫帝国的都城,是所有军团中单兵战斗力最高的一支,毫不夸张地说,这支轻骑兵至少能顶的上一千名地方守军。这短短十天之中,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莱斯曼环视着会议室,满意于众位将领的反应。他们越是惊慌失措,就越能衬托出他的镇定自若,也更有利于他在这场战事中巩固地位、提高威信。
“诸位静一静。”莱斯曼扬声道。
众位将领都收了声,齐齐将目光投落在他身上。
莱斯曼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微仰着头,语气铿锵有力道:“这张信纸,是靠近基伦山边境的维科郡守卫军派人送来的。我为诸位传达信纸上所写的内容。”
“那支轻骑兵小队在靠近边境前,先在维科郡驻扎了半日,补充粮草,于七天前朝基伦山进发。从维科郡到基伦山的路程,以轻骑兵的速度只要两天就能往返,但是四天过去,驻守在维科郡的守军也没有收到小队传来的任何消息。于是他们派出了一队侦察兵,前往基伦山边境查看……”
莱斯曼有意停顿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地黏在他的身上。除了坐在角落里的诺兰奥伦多。两名皇子的视线一交错,彼此都看透了对方的心思。
“那队侦察兵也没能回来。”莱斯曼加快语速道,“到了这时候,维科郡的守军才察觉到事出非常。他们联系了最近的迪比斯郡守军,双方都派出了大队人马进行搜查,终于在距离基伦山八十里的平原上发现了那队轻骑兵的……尸体。”
年轻气盛的将领正要站起身厉声呵斥,地方上的匪帮居然敢无视帝国的荣耀、对皇家守卫军的轻骑兵下手,在看到众人阴沉的脸色时不由坐了下来。
这队轻骑兵并非无缘无故前往基伦山,在他们离开芬洛城前,接到的是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