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女主全都性转了[快穿]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4章 (1)

“我……我不想要这等好处……”

宜青低声表示了反抗, 然而殷凤主意已定,不管他是双手推却还是口中嘀咕, 都径自吩咐宫人退下,亲自吹灭了宫中的灯烛。

殷凤握着宜青的腕子, 眸中比夜.色还要低沉:“还记得天枢穴在哪吗?”

宜青早将周身的穴位图都倒背如流,当下答道:“在丹田上方一寸三分,斜靠右边的地方。”

“替朕按上一按。”

宜青道:“可揉按天枢穴只能畅通气血,不能治失眠的病症……”

分明从言辞到语气都无比正经,可落在殷凤耳中却远比其余妃嫔存心勾引时发出的声响要动听。他一手将动弹个不停的小麻雀按住,无声笑了笑。

“今晚用不着治失眠的病症。”

……

栖凤宫中的地龙烧得最旺的时候,便到了来年的上元节。

裹着锦衾的清渠看着便很开心, 拉了宜青倚着窗棂看雪, 口中道:“全托了你的福,不然这年冬天还不知道怎样过呢。”

从尚衣局搬到栖凤宫,可不只是挪了个地儿,衣食住行一应都变好了许多。单看披着的这件厚实衣裳, 以往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

宜青见他面色红润, 比起在尚衣局时好上了不少,整个人从内而外都透露出一股子喜气,联想到前几日见着的画面,他忽的靠近对方道:“有话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清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宜青道:“前些日子我似是见着一个侍卫,身样还有些眼熟的,与你在殿外说了两句话?”

清渠伸手便堵住了他的嘴, 棉袍上的绒毛一个劲儿地往他的嘴里钻:“说什么呢!”

宜青见他神情,觉得自己恐怕猜对了七八分。当初两人偷溜去御花园的时候,路遇了一名侍卫,事后宜青还听清渠埋汰了对方好久。

宜青把清渠的手腕掰开,道:“你同他是不是……嗯?”

清渠斜了他一眼,向来尖利的嘴中却没说出反驳的话。

“你如今领着个尚衣局副总管的身份,也不算是采女了,用不着守宫中规矩。”宜青逗他道,“若是有意,同他商量好了,彩礼一送,婚期一定,便把这好事办了……”

清渠不搭理他,支开了窗子。

宜青奇道:“你倒是答我的话呀,开窗子作一一”

清渠从窗棂上抓了捧积雪,摔了宜青一脸。宜青被冻得一个激灵,正想反击,就见清渠拍去了掌心的落雪,幽幽道:“好事哪是我自个儿想办就能办的。”

“咦?”他这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心思,宜青也暂时将报仇雪恨的事儿搁下了,盯着他瞧。

清渠掰着手指,难得收敛了张牙舞爪的神色,怅然道:“那个榆木脑袋不开窍,我有意又有甚么用?”

宜青正要给他出谋划策,就被甩了个白眼。

“同你说了也是白说,天底下都不会有比你更好运的人了。”清渠把眉头一横,插着腰朝远处一个宫人喝道:“那彩灯再挂高些。别、别挂那儿……唉算了,放着我来!”

清渠一边喝着,一边让人给他搬了张高腿的凳儿,踩在上头去挂那些色泽艳丽的彩灯。有时他自个儿也挂得歪了斜了,便红着脸不许旁人多嘴,复又蹬上凳儿解了重挂。

宜青一个人站在窗边,觉得清渠先前那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为何同他说了也是白说?就算他是狐朋狗友,也能出两三个或许无用的计策啊。

天底下最好运的人……这话又从何说起?

栖凤宫中一片洋洋喜气。他正望着众人笑,就听得叮铃咣当一阵嘈杂的声响,踩着高腿凳儿的清渠从上头摔了下来。去搀扶他的、到处找跌打药膏的、吆喝旁人来帮忙的……全都闹作了一团。

清渠推开身旁两人的搀扶,利索地站起身,恭谨道:“见过陛下。”

殷凤身披一件白狐裘,负着双手悠然走进了栖凤宫。他身后并未跟着其余侍从,是以旁人起初都没留意,只有清渠站得比众人都高些、看得也更分明,是皇帝将钱公公等人都留在了栖凤宫外,独身一人走了进来。也正因为他看得出神,一时不察,这才从凳儿上摔了下来。

“免礼。”

嬉嬉闹闹的众人纷纷跪下,殷凤从他们之间走过,抬头打量着宫中喜气的摆设,颔首道:“看着倒还不错。”

看清站在雪窗之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似个糖球的宜青时,又笑道:“很不错。”

宜青迎上道:“怎么来了?不是说最近事儿多,没得空闲吗?”

他的脑袋便原本挂着两个耳捂,一走动便移开了,露出冻得通红的耳朵。殷凤先将那棉织的耳捂替他戴正,才道:“忙里偷闲。”

栖凤宫中的宫人接驾已接得惯了,当下端茶的端茶,摆果盘的摆果盘,只无人来打搅他二人。众人皆知,碧梧昭仪在的时候,皇帝是用不着他们伺候的。

这个冬日还没过去,皇帝又将他的位分接连提了两阶,如今他在后宫中可算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我听韩淑妃说,宫中要摆大宴了?”宜青道。

苏德妃近来失宠,后宫中的一应事务都由韩淑妃协理,上元节要摆一场大宴的事也是她同宜青说的。皇帝素来节俭、不爱铺张,忽的要摆一场大宴,其中定然有古怪。

殷凤笑道:“想问什么便问。”

宜青道:“你要在宴上做些什么事儿吗?”

殷凤将宫人端来的果盘往他面前一推,见他拈了块糕点塞进口中了,缓缓道:“封你为贵妃,算不算事儿?”

“……”

宜青呛了一口糕点的碎末,殷凤似乎早有预料,将手边的热茶也递给了他。就着茶水将糕点吞下,宜青的嗓子还有些发哑,他瞪着对方道:“贵妃?!”

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位分最高的便是四妃;四妃之中又以贵妃为首。若是皇帝当真封了他作贵妃,往后苏德妃与韩淑妃见着他都要弯腰行礼了。

“怎的突然要封妃了?”宜青道,“我连个昭仪的位子都没焐热呢。”

殷凤道:“见你起早累得很,免了晨昏定省,你还不乐意吗?”

宜青双手撑着椅背挪了挪身子,还没坐上贵妃的位子,就提前开始觉着烫手了。从前他的位分还没升,不过是搬进栖凤宫,就引得苏德妃杀上门来,若是坐了领了六宫之首的贵妃位,还不知会招惹来多少明刀暗箭。

不过殷凤对他的宠爱向来都是明晃晃的,好似有意要让旁人看见。住进这栖凤宫便是出格的举动,再有那日日不绝的赏赐,如今又要封他做贵妃,也不足为奇?

栖凤宫里的主子还没应下,侍从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皇帝说话时并未隐瞒着众人,封妃的话很快就传遍了整座栖凤宫。

宫人们不能高声议论,但彼此之间递个眼神、挤挤眉毛,都是在互相道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宜青若是被封了贵妃,他们在其余宫人面前可不也能横着走了?

宜青揉了揉眉头。他的指腹压着眉角,就被一只更温暖干燥的手掌包住了。

殷凤学着他给自己按揉的动作,放轻了力道,在他的眉角打着旋儿按了几圈:“那么多赏赐你都受着了,再做个贵妃玩玩儿又有何不可?”

宜青面上一热,移开眼去。

他的视线转开时恰好对上了清渠,清渠似恼似气地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子,朝他比划了两下。

“看他作甚?”殷凤托着宜青的下颌,迫使他专注地看向自己,“答应不答应,你说句话儿。”

同你说了也是白说,天底下都不会有比你更好运的人了。

宜青忽的想起了清渠先前同他说的两句话。或许这话说得也没错,旁人需要一再谋划算计的事,他几乎什么也没做,就都占了个全。

他在宫中唯一努力过的事,便是在皇帝观赏胡商献宝的时候出现在了对方面前。要说是那狼狈的一照面,就引得了皇帝的注意,他自己也不会信的。可之后无论是被传侍寝,还是搬进栖凤宫,或是如今要被封妃,全都是皇帝主动的。

他不曾做过什么,因此受之有愧。

殷凤见小麻雀呆呆的,像是被他这番突然的举动吓坏了,忙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安慰道:“真要害怕那便算了一一”

宜青捂住了他的嘴,坚定地摇了摇头。

皇帝虽然不同他说,他也能猜到这后宫的局势多半与前朝息息相关。既然对方都通盘谋划好了,他不说能有多大助力,至少不能带来麻烦。

“你想我做,那就做吧。”宜青小声道,“贵妃听来还威风呢。”

81、宠冠六宫15

上元节大宴。

朝中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将都被相邀与宴, 设宴的御花园中满目朱紫,倒叫凌寒初绽的梅花失了三分颜色。朝臣们各自入座, 寒暄之外,目光纷纷落在了上首的坐席上。

往年宫宴摆在上首的均是三张坐席, 皇帝居中,德妃与淑妃一左一右随侍其旁,可这回却只安了两张坐席。

“这……是要恭喜韩兄了?”一名与韩家交好的官员朝身侧的韩家家主拱了拱手。上首的坐席由三张变作了两张,定然是往年斗得旗鼓相当的两位妃嫔中有一人失了势,又或者有一人朝更高位迈了一步。

韩家家主老神在在地望了他一眼,淡然道:“何来的恭喜?”

那官员颇为尴尬。他也算个消息灵通的,知晓近来苏德妃被罚禁足宫中, 能得势的自然只有韩淑妃。可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看韩家人的态度,不像是有喜事落在了这家。可难道还能是苏家……武将坐在另一侧,那官员却是看不清苏家人的神色了。

钟鼓之声齐鸣,正是皇帝入席了。

那官员跟着众臣一同下跪, 视线却悄然越过此起彼伏的背脊, 大胆地看向了上首。

他先是看见了那身明黄色的皇袍,思及皇帝的威严,立刻移开目光朝两侧瞥去。这一瞥,却是瞥见了穿着竹青色长衫、云鬓微摇的韩淑妃。官员心中立时大呼不妙,这韩淑妃都被打发坐到了下首的位子,想来是在和苏德妃的争斗中落了下风,他在韩家人面前提起这档子事, 可不就是戳人家痛脚吗?

他一边摇头,一边跟着众人一道直起身子……

苏德妃怎的也坐在下首?

官员定睛看去,虽然褪了金钏玉钗,穿着也是难得的素色,可那与韩淑妃相对而坐的确是苏德妃无疑。这两人都坐在了下首,皇帝身边的位子又留给了谁?!

同样吃了一惊的绝非只有他一人。反观场间,神色最镇定的只有苏、韩两家的家主。因着家中有子辈在后宫为妃,两人对宫中消息所知颇多,至少明白那个坐在皇帝身边的人姓甚名谁,又是何来头。

两人遥遥相望,没作出什么显眼的动作,但都敏锐地嗅出了一股同仇敌忾的味道。两人几乎在第一时间都做出了相同的反应,借由心腹下手之口通了气,约好在散宴之后私下会面。

殷凤坐在高位,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朝臣的暗流涌动,一心关切地询问着身旁头一回参加宫中大宴的人。

“吃得惯吗?”

“让他们温好了再端来,凉着吃了伤身。”

“这样不许多吃了……”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竟还毫不忌讳地用自己的银筷夹了吃食,递到对方嘴边。

宜青抬眼看了看他。参加大宴要穿上厚重的礼服,他头上还顶着个几斤重的玉冠,脖子几乎都要被压弯。为了少受些罪,他自坐下起便闷声吃食,也不抬头或斜眼,这还是头一回正眼瞧了皇帝。

皇帝打扮得自然也很隆重,明黄色龙袍绣工精美,一针一线都像是画上去似的,胸前那只五爪金龙几欲腾云而飞。

“这身衣裳好看。”宜青道,“就是穿着麻烦了些。”

早晨他是眼见着皇帝换上这身衣裳的,一层又一层,跟裹粽子似的将人包了起来。要不是皇帝身形修长、精瘦,恐怕都能被衬成了个胖子。当然他换上自己如今穿着的衣裳时,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殷凤见他吃了自己夹的菜,才笑道:“穿着是麻烦了些,脱下时便不觉着了。”

周遭有伺候的宫人,但此时离两人都有几步之遥,皇帝这话说得又轻声,只有宜青一人听了个分明。他不敢相信在满朝文武面前,对方当真能说出这种无道昏君口中的话,眼中写满了震惊与讶然。

殷凤倒是见怪不怪了。

无论宜青用什么样谴责的眼神看着他,或是朝臣们想来也知道无甚好话的纷纷议论,似乎都不能阻止他向昏君的深渊坠落的决心。

一场大宴下来,起初还小心窥测的朝臣都已然有些倦了。皇帝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不管是愤怒的,失望的,还是和善的,带着规劝意味的,只有当众臣的视线投向他身边的宠妃时,他会还以更亲密的举动、更温和的神色……

即便皇帝在宴上说是要为这人建酒池肉林,朝臣们也不会觉得离奇了。他们看见的根本不是英明有为的一国之君,只是个被狐狸精迷了心窍的凡夫俗子。

故而在皇帝挥手让近侍宣读圣旨,封了那人作贵妃时,群臣也未曾吱声。只是散宴之后,与苏、韩两家有些私交的臣子,都状似无意地三三两两凑到了一块儿。

如今他们也可算是唇亡齿寒了。

且不管两家当初如何明争暗斗,在前朝后宫为自家子辈铺路时又互相算计了多少回,要他们目睹触手可及的果子被人横插一脚夺走了,他们决计都无法接受。

这一晚,注定有许多人无眠……

殷凤睡了个好觉。当第一缕晨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立刻睁开了双眼,习以为常地将搭在自己胸前的一只胳膊轻轻地拨开,悄无声息地翻身下了床。

“陛下,衣裳都备好了。”钱公公早得了吩咐,今日不论如何都要唤陛下起身上朝。他已做好了撞破皇帝好事、被怒喝一番的准备,好在皇帝自个儿起来了,不需他见着什么尴尬场面。

他极有眼色地不去窥探寝宫内,伺候皇帝换上了朝服,只问道:“不用唤贵妃起身么?”

殷凤笑道:“不必了,由他睡着。里头也先别收拾了,免得吵着他。”

“喳。”

钱公公将话传了下去,跟随在皇帝身边,向前朝大殿走去。他看出皇帝今日的心情格外地好,不长记性的钱公公难免又浮想联翩,从“里头也先别收拾了”一句话上,就想到了诸多暗香浮动的画面。

他默默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快步跟上皇帝。

早朝时,群臣例行汇报着杂务俗事,殷凤听得无趣,将几个无病呻吟的臣子好是训斥了一番,换了一侧倚着,冲钱公公摆了摆手。

钱公公拖长了嗓子道:“有事禀告,无事退朝一一”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越众而出,在大殿中拜倒,以额触地道:“臣,有事要奏。”

殷凤坐直了身子,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站在文臣与武将两列之首的二臣。他早料到该有人替这二人发声,却没想到会是这个老臣。

“孙监正有何事要奏?”

钦天监监正孙无方,而今已九十有二,在朝中可称人瑞。念他年老力衰,皇帝允他上朝时以车辇代步,在殿中也可不必跪拜行礼。

能得此殊遇,除了他的寿数,还因着他也算是本朝的功勋旧故。在殷凤尚年幼时一眼相中了他命格非凡,奠定了其帝王之业的,便是这是孙监正。

孙无方颤巍巍地直起身,道:“臣有本要奏一一”

“臣昨夜夜观星象,见一陨星自西而东落入斗、牛之分。”

“今晨得闻江南三州地动,有群鸟数万投入淮水而死……”

此言一出,群臣震悚。阴阳灾异之说本属无稽,信者有,不信者亦不在少数,但因本朝开国君主身负“凤命”的命格,朝臣中还是以信者居多。陨星坠落、三州地动、群鸟投水无疑都是极为严重的灾异,往往昭示着天下将有大变。

殷凤也一改漫不经心的神色,眉头微皱,肃然道:“依监正之见,这是何预兆?”

“是祸非福!”孙无方断言。

先声夺人之后,孙无方才缓缓道来:“依臣愚见,近来这异象……倒和前朝立了妖后时颇为相像!”

殷凤冷笑道:“妖后?”

孙无方并未察觉到皇帝神情的变化,又或许他年老目昏、又被当年的“情分”迷了眼,对此不以为意。这位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中的老臣清了清嗓子,振声道:“便是前朝那位祸乱朝纲、致使亡国的妖后。那妖妇被立作皇后之前,也曾有天降陨星、地动山摇的异象……”

“依臣之见,如今的异象应当也是对着后宫。还望陛下以社稷为重,肃清后宫,莫要重蹈前朝覆辙!”

殷凤冷冷望着他,等到他衰朽的胸腔渐渐平复、义愤填膺之色难以为继时,才霍然站起身。

殿中与皇帝一同马上杀伐定天下的武将立时察觉到了许久未闻、但依旧无比熟悉的杀气,久安燕居的文臣却迟迟没有察觉。

至少还有几名自我标榜清流的谏臣跟着孙无方跪倒,作势欲谏。

殷凤嗤笑了一声,笑声在殿中极为刺耳。他看着俯首拜倒的几名臣子,道:“你们想要肃清的是谁,口中的妖后是谁,不妨都说出来与朕听听。”

“朕倒想知道,朕做了何事,竟会与前朝一样落得个亡国的下场了。”

82、宠冠六宫16

“陛下莫动怒气, 莫动怒气……”

立刻有识时务的朝臣出面打圆场,可惜殷凤并没有打算将这事轻轻放过。他早在下决心封妃时, 就已料到会有人借此兴风作浪,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了一把。这些人先已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他又怎么会给对方缩回巢中的机会?

殷凤的身后是金碧辉煌的扇屏,似乎将整座都城的权势都辉映在了他一人身上。

哪怕是耳目已不十分聪敏的钦天监老监正,也终于发觉了自上而下的威压。大殿之中,暗中谋划了此事的、曾在其中通风报信暗递消息的、联手欺上瞒下的、因着各种缘由沾了一手腥的臣子们,更是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殷凤一手扶着龙椅上的雕纹,轻笑道:“动怒?朕如何敢动怒?只消朕今日多说了一句重话,明日便又会引来地动山摇、天狗食日的异象了罢?”

“届时诸位爱卿又打算进些什么样的谏言?说朕暴戾无道、昏庸误国, 因而天降异象, 好让你们另寻明君吗?”

孙监正全身都伏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臣绝无此意啊。”

与他一并跪下的谏臣们也纷纷出言道:“陛下,臣等绝无此意!”

“陛下乃千古未有之明君, 臣等愿终生追随陛下!”

“臣……”

殷凤并未像暴怒中的君主一样将群臣骂了个狗血淋头, 或是将趁手的瓷瓶、镇纸砸下殿中,他像是闭目休憩一般,等众人将该唱的、念的都说到了词穷,才悠然道:“都说完了?”

“崔鹤。”殷凤点了一名不曾出声的大臣,“江南是你所辖之地,三州地动之事,你可有耳闻?”

崔鹤出列, 躬身道:“昨夜地动,三州驿使快马加鞭传消息入京,臣今晨便得了消息。”

他谨慎地又补了一句:“因着地动之势并不大,未足以上达天听,臣便只递了折子,不曾出列禀明。”他有意补了这一句,是为了撇清责任,以免皇帝治他不察之罪,然而画蛇添足,被找到了疏漏。

殷凤略一点头,像是已认同了他的话,却是笑着道:“地动之势并不大,你尚且觉得不需在朝会时禀明……江南三州的驿使却连夜奔京,将信儿传与了你?”

崔鹤只怔愣了片刻,便回道:“前年两淮地动,黎庶流离失所、无所庇佑,酿成大灾,臣自那时起便在驿站中添了条规矩,但凡有此等消息,无论小大,均都需快马加急报送京城。”

“朕知道了。”

陨星坠落时而有见,不足为奇;群鸟投江更是极易杜撰的消息,唯一需要他确认的就是江南三州地动之事。江南历来富庶,又屯有重兵,不能出任何差池。

殷凤从众臣中挑了这人问话,是因其与韩、苏两家均无瓜葛,应当与此事牵涉不深。这番问话更使他确信了这一点,韩、苏两家势力虽大,却还没能将手伸进江南三州,至多不过在传驿时动了些手脚。

他根本没将这点小打小闹放在眼里,却有人沾沾自喜,以为瞒天过海了。

殷凤望着群臣道:“看来这异象是确有其事了。”

韩、苏两家的家主一对视,两人都心中大定。在两人看来,一旦异象被确证已然发生,异象到底是何征兆又仅凭钦天监监正一人之口能作出解释,皇帝只有顺着行事的道理。不论他有多宠爱那位贵妃,都不可能将对方看得比江山更重。

他们确实没有看错殷凤。

可他们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的还是以十七岁之龄起事、转瞬侵吞了三州疆土的年轻将领。如今殷凤手中有了更多可用之人,行事完全无需瞻前顾后,更不喜被人逼迫着做出取舍。

“异象已现,朕得承大宝亦是天命所归,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殷凤将群臣或窃喜、或沉思的神情记在心中,道,“这样罢……着钦天监副监正姜林细细核查此事到底是何预兆,明日朝会再禀。”

年富力强的副监正朗声领旨。

孙无方急声道:“陛下!此即是后宫乱政之象,断无一一”

殷凤微微颔首,目光冷冷地打量着伏跪在殿中的老者:“监正年事已高,怕是看错了、认岔了,还是将此事交与姜林查个明白罢。”

“臣一一”

“孙监正。”殷凤毫不留情地打断道,“监正家中才添了新丁,俗务缠身,怎堪观象推演之任。不若告假归家,逗儿弄孙,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孙无方的背脊阵阵发凉,雪白的长须颤抖不已。他于殿上起身,抬手捋了捋长须,平日这个动作让他显得仙风道骨、更有高人风范,可此时他的手掌却一合拢,拽断了数根长须。

皇帝知道了!

这位钦天监的老监正心中满是恐慌。皇帝不仅知晓他受人胁迫,将子虚乌有的异象说成是后宫乱政之象,皇帝还知道对方正是拿他家中的儿孙威胁,才迫得他开了这个口。

“臣……确是老了。”

殷凤颔首笑道:“那便由姜林主持此事。若是查明异象与后宫之事无关,且待再议;若是当真有所关涉……朕虽未立后,宫中的妃子确不止一人。”

“韩大人!”

“韩大人怎的昏过去了?传、传太医!”

“臣略通医术,且让臣先看上一看……”

韩家家主不知为何忽的昏了过去,殿中立时闹作一团。殷凤冷眼看了片刻,起身道:“退朝。”

这闹剧他也看够了。与其留在殿中看朝臣装腔作势,不若回转去看看他的小麻雀起身了没有。

殷凤回到栖凤宫时,便觉得宫中格外悄寂。以往总爱骂骂咧咧训斥着仆从的清渠一声不发,站在殿门前,朝他问安时目光闪烁。

前朝的消息传到这儿了,殷凤心中笃定,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陛下……”清渠踟蹰道,“碧梧他虽然不懂事儿,但心思不坏,您……”

殷凤知道他们心中都在想着些什么,无非就是他要为着江山稳固舍弃了小麻雀,预先开始掉起眼泪了。这些宫人掉掉眼泪倒是无妨,可要是将小麻雀也惹得哭了,该如何是好?

他加快了步子,朝宫中走去。

绕过屏风,殷凤看到对方正站在衣架前,挽袖掸着昨日那件华贵的衣裳,掸一下便要停上许久。

殷凤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对方以泪洗面、低声啜泣的画面,面色一沉,大步上前按住对方的肩头,将人掰转过身一一

“啊一一啾一一”

宜青捂上了嘴,眼尾是有些发红,但显然与以泪洗面还相去甚远。

殷凤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中觉着有些好笑,旁人要是得知自己被满朝臣子弹劾乱政、要求废位以定江山,不说泪流满面,至少也该摆出一副忧虑过度的模样,好让他软了心肠,对方却还什么也不知道似的掸着衣裳。

殷凤将掸子从他手中抽了出来,道:“这等活计让下人去做就是了,你瞎忙活什么。”

“睡不着,便起来做些事儿,免得胡思乱想。”宜青坦诚道。

原来也不是毫不挂怀。

殷凤面色肃然地看着他,既不像以往一样将他拥进怀中,也不与他笑闹,正经道:“早朝的事,你都听说了?”

宜青点了点头:“听说了。”

“听着些什么了?”

“说是天现异象,有颗陨星掉在了南边……”宜青边觑着皇帝的脸色边答着,因为对方刻意的疏远而情绪低落,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殷凤道:“朕在位十数年,少说也听得钦天监上禀了百十回星陨之事。”

“啊?”

宜青没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愣了愣道:“江南三州地动山摇,还死了不少百姓……”

“地动兴许有,死伤却定然不多。”殷凤道。否则崔鹤早就当朝禀告了,哪有闲心上折子。钦天监一句“地动”便将小事夸大,好让“异象”看着更可怖些罢了。

“还听得了什么说法,一并都说了吧。”

宜青道:“还有上万只鸟雀都投河自尽了……”这话他一说出口,自个儿都觉得怪怪的。真要有上万只鸟雀投河,那河水大概也得为之断流了。

他睁着水亮的双眼看向皇帝:“他们说……是我占了贵妃的位子,才引来上天震怒,要降下惩罚……”

“你信了?”

殷凤看着对方的模样,就猜到了回答。别说他的小麻雀,就连朝中的许多大臣重臣都会信了这等灾异之说。那些臣子作何想法,他可以不管不顾,但小麻雀心中的想法,他却决意要问个清楚。

宜青迟疑了许久,道:“也不是全不信……”

这话说得拗口,但归根结底还是有些相信的意思。殷凤对他笑了笑,转身走向屏风,在边框上敲了敲。

咯噔一声响,原本藏在屏风后偷听的清渠面色发白,踮着脚走远了。

殷凤没有处罚这胆大包天的侍从,转过身对着宜青道:“现下再无旁人了,有件事不妨说与你听。”

“朕七八岁时,便有只凤凰儿常入朕梦中。这事你可曾听过?”

宜青点了点头。

殷凤眼中微光闪动,似是在回忆,又似在冥思:“众人都说那是天降吉兆,朕身负凤命,合该一统天下。唯有朕一人知晓,朕只想折断那只凤凰儿的翅膀,让他再也飞不出朕的手心。”

83、宠冠六宫17

世人皆道他的命格贵不可言, 至于那只凤凰儿,有人说便是皇帝本人, 也有说是保佑皇帝屡战屡胜的瑞兽,无论作何猜测,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对它该是爱之重之,敬之畏之的。

只除了皇帝本人。

事到如今他已经记不真切了,兴许头一回在梦中见到它时,确实也曾喜过、乐过,想与对方做个伴儿,在茫茫天地之间嬉戏遨游。可当对方振翅离开他的掌心时,所有的喜乐、愉悦、欣慰、期盼都变作了震怒。

没有根由却无法熄灭的怒火……就好像远在梦见对方之前, 那只看似单纯实则狡猾的鸟雀就已千百次从他的掌心逃脱、再也觅不到影踪。

殷凤缓缓合拢右手手掌, 其中并无一物,他轻笑了声,对眼前人道:“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宜青盯着他紧握的右拳,心中有些害怕。他眼见着皇帝将右手握紧的, 手心根本没有东西, 只这么空握着却用力到手背都绷起了青筋,这让他不由猜测皇帝是不是要握紧了拳头给他来上那么一下。

他小心地摇了摇头,道:“不太明白。”

小麻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像是怕自己随时能暴起伤人一样。殷凤略一抬肘,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就不自觉瞪了起来,他将右手掩在身后,对方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不明白就到朕怀里来, 朕慢慢说与你听。”

殷凤转身在软榻上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宜青在心中衡量了片刻,乖觉地走到他身边。

殷凤道:“阴阳灾异之说,兴许有人信,朕却向来不信。譬如那只凤凰儿,倘若当真如钦天监那帮子人所说的是样祥瑞,为何朕还想伤了它?”

宜青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静,小声揣测道:“它长得太丑了?”

没人见过皇帝梦中那只凤凰儿长成什么模样,也许并非如古画彩雕上一般身姿轻灵、毛羽绚烂,反而是只面目可憎的恶兽。

殷凤闻言,失笑道:“是有些丑了。”

他说这话时看着的却是宜青。

“它长成什么模样,朕又将它视作祥瑞或是猛兽,只有朕一人知晓。朕视它为猛兽,钦天监中人再如何夸言巧饰,朕也不会改变心意,反之亦然。”

他梦中那只凤凰儿,就算毛羽还未长得齐全,也已经可以窥见日后成纹之象了。倒是这个窃据了“碧梧”这般好名字的人,还愣头愣脑地为不会发生的事提心吊胆。可不论是谁,皇帝都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会被旁人左右。

钦天监的人当年就看不穿那只凤凰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如今又如何能断言小麻雀就是祸水了?若是当真将他们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才离无道昏君更近了一步。

宜青闷声想了一会儿,隐约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你是说……”

殷凤道:“没大没小。”

宜青立刻改口:“陛下是说,由着钦天监的人怎么说,都不会将我赶出去了?”

殷凤笑道:“你怎的总担心这些事。”当初让他搬来栖凤宫,小麻雀也是好一阵紧张,生怕被重新打发回尚衣局去,这时被一众大臣污成妖妃,最担心的也还是被赶出去。

“旁的事就算我担心也无益,只有换个地方住,还能早做些准备。”

宜青如实答道,扣在腰上的手却猛地一收,将他勒得险些喘不上气。他像只小兽似的本能察觉到了危险,立刻缩起了脖子,可整个人还被皇帝抱在怀中,缩也无处可缩。

“早做些什么准备?”

这声问话是从身后传来的,宜青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觉得背脊发凉。他斟酌道:“要是回尚衣局,得备些厚实的棉衣,还有防冻的药膏……不是宫里的东西,是你前些日子给我,我应当能带走吧?”

殷凤道:“不能。”

宜青惊讶地想要转过身,看看皇帝到底得有多斤斤计较,才会连个赏赐下来的药膏都不让他带走。他艰难地挪着身子,不可避免地在皇帝的大腿上磨蹭了许久,于是连转身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即便气氛剑拔弩张,殷凤的神态还是悠闲的。他一手将身上跨坐的人牢牢制住,以免对方再做出什么惹火的举动:“冬衣、药膏,这宫中原本便备好的物什、后头赏赐与你的珍玩、你与那胆子颇大的宫人偷偷从其他人手中骗抢来的玩意儿……”

“是拿钱买的。”宜青道。

殷凤不在意道:“一样也不许带走。”

他伸手撩起小麻雀披散在颈后的发丝,拨开对方塞得严严实实的领子。因为冬日鲜少裸.露在外的缘故,那片肌肤格外白嫩,好似刚被剥了壳的蛋,伸指碰上一碰便能见到一阵震颤。

“你想带走的玩意儿,你,都不许走。”

宜青被灌进领口的冷风冻得一个哆嗦,更让他心惊胆寒的在他颈部反复摩挲的掌缘。皇帝的手心干燥温暖,掌缘也不似其他位置、没有多大威胁性,可他还是觉得皇帝想做的并非只有这样。紧贴着他后颈的掌缘随时可能变作手刀,又或者转瞬将轻抚的动作变成锁喉……

他想不明白的,先前两人还好好地说着话,皇帝怎么就突然变了脸。

殷凤也想不明白。他的涵养虽则不如历经三朝不倒的老臣,大多时候也足够冷静克制。造成这样的状况,他只能解释为是今日提了太多次他梦中的凤凰儿。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哪怕他坐拥天下,也不能与一只梦中的小玩意儿较真。因着不能同它较真,索性将火气都发在了小麻雀身上?这可太不像他了。

殷凤平顺了呼吸,缓缓开口道:“朕的意思……是你安安分分住在这宫里,哪儿也用不着去。”

……

皇帝言出必行,说是让宜青在栖凤宫住着、哪儿也不许去,当日午后便派来了二三十个侍卫将栖凤宫围得水泄不通。

栖凤宫中的宫人还可以出入,但身上带着的物什都得经过仔细盘查,尤其是送进宫的吃食,更是样样都要由银针试过,才能送到宜青面前。

起初栖凤宫中人心惶惶,都以为是宫中的主子失了宠,好在侍卫头领进宫来说了两句话,让众人都安心不少。

“属下等奉陛下之命在栖凤宫外巡查,以免有居心不良之辈混进宫中,望娘娘见谅。”侍卫头领不善言辞,干巴巴说了一句,便抱拳要退下。

宜青忙喊住他:“你且等等。”

侍卫回过头,开口询问的却是伶牙俐齿的清渠。他站在宜青身边,跟个得势的嬷嬷似的,叉腰仰头道:“什么居心不良之辈?大人把话说个明白,才好叫我们放心啊。”

侍卫木讷道:“属下不知。”

清渠道:“那这巡查得查到什么时候?如今正是年节呢,里里外外进出的人那么多,每回都要经你盘查一遍,耽误了多少工夫?”

“这……”侍卫一看就是个憨厚老实、缺乏急智的,被问得答不上话,就涨红了脸,“对不住。”

宜青支了下颌看着两人,不管清渠巧舌如簧说了多少话,侍卫只一句“对不住”就全都挡了回去,也不知是谁占了上风。

等清渠说得口干舌燥,忍不住端起茶润润嗓子的时候,宜青才像个雍容富态的贵妃娘娘一样摆了摆手,道:“行了,知道你们的难处。下去吧。”

侍卫如获大赦,转身便走。

清渠就着茶盏喝了半口,面上还有些忿色,宜青觑了一眼,揶揄道:“说够了?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好大的胆子!”

那侍卫头领踏进宫门的时候,宜青就把人给认出来了。他开口留下对方,就是看见清渠绞着帕子、想搭话又找不着由头。

“谁要同他打情骂俏。”清渠嘴硬道,“我问那些话,还不都是为了你。”

他放下茶盏,伸指在宜青的脑门上点了一点,像两人在尚衣局初识时一样语重心长道:“宫外突然压了这一堆乌泱泱的人,你都不急的?就不怕是皇上要有什么动作,拿你开刀?”

宫中巡查的侍卫都早有安排,哪几日当值、经由哪几条宫道巡路、守着哪几扇宫门,少有这样二三十个人围在一座宫殿外的。栖凤宫又不是朝会的大殿,需要这么多人日夜不休地守着么?

清渠压低了嗓子,凑到宜青身边:“同我说个实话罢,是不是你将皇帝惹急了,还连累了这一宫的人?”

宜青点了点头。

清渠大急,口中道:“如何惹恼了他?我见皇帝平日待你也是极好的,那日连前朝进谏说你是妖妃,也都被他斥了回去了。还能有甚么事惹恼了他……”

清渠忽的捂住了嘴,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宜青,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松开手掌,轻声道:“是那时候惹恼了他?”

宜青:“?”

清渠替他抱不平道:“看着是个气量大的,就算你笨了些,不爱同他玩儿花样,他就翻脸了?这还是做皇帝的……”

宜青见他愈发口无遮拦,出声阻止道:“派些侍卫到宫外守着,这事陛下同我说过了,莫大惊小怪的。”

至于为什么要派侍卫来守着,他不便与清渠说。清渠是个直肠子,心中藏不住话,没准一时不慎就说漏了嘴。

皇帝决意顺藤摸瓜,将前朝那些参与编造灾异之说的臣子一网打尽。因着这事与他有涉,皇帝担心那些人会在后宫之中抢先下手,所以派了人将栖凤宫预先围了起来。

左右他以往也都待在宫中,不觉得被那么多侍卫围着有什么不便。

只是皇帝事务缠身,多日不能来后宫,失眠的病症怕是才好了一点,就又要加重了。

84、宠冠六宫18

朝中近来人人自危, 告老还乡、借病拖延者层出不穷,群臣都唯恐被牵扯到由江南发轫、继而将无数朝中大员都拖下了水的大案中。

这桩大案的起因只不过是钦天监老监正连同几名谏臣向皇帝发难, 以阴阳灾异之名进谏废去新封的贵妃,事到如今, 还有人想不明白区区后宫之争怎的就演变到了将要动摇朝堂根基的地步。

然而该明白的人都已经明白了。

京城平宁坊坊头。两架马车遥遥相对,车帘均未卷起,也免去了马车中的两人相见的尴尬。扬言突发心疾、在家休养的韩家家主率先开口道:“没想到苏家的手也伸得那么长,竟也能伸到江南去。”

以服丧为由避朝三月的苏家家主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不如韩家远矣。”

“你我争执这等细枝末节并无裨益,不若想想如今该怎么办才好。”韩家家主道,“从陛下的行事看来, 你我在江南的布置他早就心中有数, 之前一直隐忍着没有出手,此次出手便要连根拔起,不留一丝余地。”

他语气还算平稳,但隐在帘布后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了衬垫上。韩家在江南苦心经营了十余年, 好不容易打通了一条朝官、行商、驿使勾连的暗线, 这次不过是动用了些人手参与到灾异一事中,就被皇帝趁机抽茧剥丝,全都掀在了明面上。韩家为保全自身,不得不壮士断腕,损失惨重。

苏家同样好不到哪里去。驿站与各地驻军来往甚密,与行伍出身的苏家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江南三州地动的消息传进京城的正是驿使,皇帝彻查之下, 苏家埋在各驿站中的暗棋都被清扫了十之七八。

苏家家主想到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当下心痛难当,霍的掀开了车帘,走出马车道:“到了这种时候,还有甚么好遮遮掩掩的!难道陛下还不知道你我是同谋吗!”

他大步上前,将要掀开对面马车的车帘,被埋伏在附近的韩家暗卫挡下。

他忿忿不平道:“主意是你出的,你别想着置身事外!”

武将的粗嗓子一喝,将韩家家主本就乱麻般的心思震得更乱了。他索性也掀开车帘,看向对方:“苏兄莫急。以陛下的深谋远虑,断然是容不下你我将手伸得太长的。即便不为这个贵妃发怒,也会换成个甚么贤妃、昭仪,早晚要对你我下手的。”

这话说的很明白,虽说他们谋划在前,被皇帝反戈一击,可这事不过是个引头,皇帝早就有了想要收拾他们的念头。

“苏兄细细回想,小弟说的可是实情?”

一阵缄默之后,苏家家主推开了格着他的两名暗卫,扯了扯衣领道:“你早就知道,怎也中了陛下的招?”

韩家家主苦笑道:“谁能料到陛下这么早就动手……”

在他们的预料中,两家在朝中的根基已深,皇帝如若没有万全把握不会轻易动手。他们之所以急着将子辈送进宫中、费尽心机将她们送到了妃嫔的位子上,正是想着在皇帝下定决心之前诞下皇嗣,如此便可……

“罢了罢了。”苏家家主道,“料你也拿不出甚么主意。”

他作势要走,反被韩家家主拦下:“苏兄,且慢。小弟有一计,苏兄可愿听听?”

两人低沉的交谈声在坊间响起。半晌后,苏家家主点了点头,道:“他既无情,便怨不得你我。有一事却得先说个明白,那人死了之后,宫中……”

韩家家主笑道:“自然还是与此前一样,各凭本事。”

钦天监摘星阁。

老监正翻着一卷古星图,身子深深地陷在了摇椅之中,风烛残年之态毕现。灯火毕剥一声响,光芒稍盛,映出他眼缝中的一丝光,才让人察觉他还没有在沉睡中悄然死去。

“大人,时辰到了。”房门忽的被人从外撞开,穿着崭新官袍的副监正站在门前,一板一眼道,“该走了。”

老监正放下古卷,额头的皱痕又叠了几层深:“去……去哪儿?”

他的声音含糊,像极了年事已高、神志不清的模样。副监正却没有生出一丝怜悯,转头示意跟在身后的卫兵将他从椅子上搀起。

“姜林!”老监正浑浊的双眼中猛地暴出精光,干瘪的嘴唇开合,喷出些唾沫星子,正对着意气风发的副监正,“你莫要得意忘形了!你也不过是皇帝的一条走狗!”

姜林让出房门,皮笑肉不笑道:“能做陛下的走狗,荣幸之至。”

老监正声嘶力竭道:“我昨夜夜观星象,辰星西落,你不得善终一一”

“师傅,再喊你一声师傅罢。”姜林挥手将卫兵松开缚着老监正的铁臂,亲自取了件御寒的黑色斗篷替老者披上,贴着老者满是斑痕的面颊道,“活到这等岁数,你还不明白个道理么?从来没有什么星象之说、灾异之论,钦天监只需回禀陛下爱听的话……”

“你这欺师灭祖的混账!”

老监正怒极,想要伸手解下身上的斗篷,却再次被士兵牢牢按住。他扭过头,冲逆徒呸了一声,道:“若非当初我相出陛下的凤命,哪有如今的盛世江山!”

姜林默默拂去脸上的唾沫,沉声道:“送老监正上路。”

老监正在被拖着带出了摘星楼时,遥遥一回首,似乎看见了个七八岁的孩童。当时他还不像如今这般老朽,也是做着前朝的钦天监监正,偶然间在殷家借宿,不料却遇上了被魇住的殷家小公子。

年幼的殷凤赤着双脚,头发散乱,面色凄皇地站在庭院正中,盯着空无一物的树梢发愣。清秋的夜晚,他的双脚被冻得青紫冷僵,但仰着脖子的姿态分毫未动,仿佛不从树梢看出些什么就不会离开。

老监正在推开窗子的一瞬,像是看穿了对方前半生戎马、后半生坐享天下的宿命。他连衣冠都没有佩戴齐整,便匆匆推门而出,在庭院之中掀袍跪下。

“臣钦天监孙无方,拜见贵主……”

俱往矣。

……

御书房。

殷凤合上了新呈来的奏折,奏折上写着江南三州与韩、苏两家有涉的官员已被查处,行商和驿站使臣也相继入狱。钦天监内也由新上任的监正牵首,将老监正一党按罪论处。

按说事情都已尘埃落定,殷凤却有些心绪不宁。

站在一旁伺候的钱公公看出了皇帝有些心浮气躁,上前道:“陛下,御膳房新琢磨出了一道银耳羹,不如先喝一盅歇歇?”

“不必了。”殷凤并没有多大兴致,但转念一想,又道,“给栖凤宫送一道去。”

钱公公笑道:“奴婢早就吩咐下去了。”

殷凤笑了笑,想着小麻雀兴许爱吃这些个新奇玩意儿,心中的烦闷之情消解了不少。他又埋头批阅了些奏折,突然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惊扰。

他抬起头看清来人是谁后,猛地站起了身。

来人正是他派到栖凤宫的一名宫中侍卫。对方慌乱的脚步、紧皱的眉头,无一不昭示着栖凤宫出了事。

殷凤紧盯着那人的身影,对方的动作在他眼中都好似变慢了不少,开口后干哑的嗓音也过了许久才落到他耳中。

“禀陛下,贵妃他中了毒一一”

殷凤一手撑着桌案边沿,一手在胸前轻轻压了压。

“陛下?”

“滚开!”殷凤徒手掀翻了桌案,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额上的青筋还根根分明,嘴角却强自抿出了浅笑,“再说一遍,朕不曾听清。”

那侍卫已被吓破了胆,望着皇帝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字。

殷凤将目光望向近侍。钱公公头皮发麻道:“陛下,他说……贵妃中了毒,如今昏迷不醒,太医已往栖凤宫中去了,还不知状况到底怎样……”

钱公公说这话时一直谨慎地盯着皇帝的双手。对方身后的屏风上就挂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皇帝若然暴怒,没准会抽剑伤人。

“好。”

殷凤竟还望着两人笑了笑,口中连道数个“好”字。

钱公公心中愈发没底了,往日皇帝发怒还有例可循,知晓该如何应对,像今日这样的状况却不曾见过。他只知道,若是贵妃娘娘当真出了什么事,宫中、朝内怕是都要死人了。

殷凤踢开横挡在身前的桌案,面色好似冻铁般不着一色:“去栖凤宫。”

皇帝出行乘坐的车辇都来不及备,他也嫌弃那未免太慢,大步穿过长廊朝后宫走去。朝服的下摆、衣袖宽大,迎风猎猎作响,殷凤头一回觉得从前朝到后宫,半炷香时辰就能走到的宫道太长。

倘若他与小麻雀相隔两头。

倘若其间夹着四个字:生死未卜。

85、宠冠六宫19

那小太监端着个托盘走进栖凤宫的时候, 宜青正在打着盹儿。还清渠眼尖地瞧见了来人很是眼熟,在他肩上推搡了一把, 将他晃醒了。

“这不是钱公公的小徒弟吗?”宜青揉着惺忪睡眼道。

自从皇帝派了一群侍卫将栖凤宫围得水泄不通,宫中的人想要出去转转也添了许多麻烦。宜青为了省事, 索性也不往外跑了,就在宫中吃喝玩乐,抱着暖炉昏昏欲睡。

来人是经常跟在钱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宜青也是面熟的,朝对方招了招手。

他与清渠两个人,连马吊都没得打,其他规规矩矩的侍从是不能指望了, 这个模样机灵的小太监倒说不准可以凑个数。

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 看着就十分讨喜,揖身道:“见过娘娘,见过总管。”

“哟。”清渠放下捧着的瓜子儿,对宜青道, “瞧这机灵劲儿。”

按着小太监的身份, 本没必要向他问安,添上这一句多半是看他与宜青交好,跟着讨两人欢心。

宜青也跟着笑了笑,道:“送了什么玩意儿?端过来我看看。”

小太监端着托盘上前,恭恭敬敬地放下:“回娘娘的话,是御膳房新琢磨出的一道银耳羹。其他人都还没福分吃呢,是陛下亲口吩咐先给您送一盅来的。”

“猜也猜到了。”清渠索然无趣道。

宜青不嫌弃这日日送个不停的玩意儿, 掀开瓷盖,伸手在腾起的热气上翻了翻,道:“你也尝尝?”

清渠偏头道:“君子不夺人之好,你自个儿吃罢。”

宜青正要舀起一勺银耳羹,却听得清渠“咦”了一声。他放下汤匙,不解地抬眼看向对方。

“这托盘上怎的沾了那么多水?”清渠用手指在木托盘上擦了擦,指腹微湿,显然沾上了些水迹。

小太监的眼珠子一转,匆忙跪下道:“是小的担心这汤羹凉了,不合娘娘的胃口,一路跑着送来的。跑得急了,手心出了些汗,望娘娘见谅。”

宜青见那么个瘦小的身形说跪就跪,还一连磕了几个头,开口道:“没人责怪你,先起来,这么冷的天,跪地上也不怕冻僵了膝盖。”

清渠嬉笑道:“宫里铺着地龙,暖着呢。”

“得了,先起来再说话。”

小太监躬着身子站起,眼睛一个劲儿地瞟向宜青,盯着他手中握着的汤匙,咬紧了下唇。他有许多想说的话,手心也布满了细汗一一并非像他先前解释的那样,是一路小跑生出的汗,而是因为太过紧张。

他心中怕得紧,目光也好似扎了根一样黏在那支汤匙上,很快被宜青察觉。宜青笑道:“再搁着就凉了。”说完,用匙子在瓷盏中搅了搅,舀起一勺银耳羹递进了口中。

羹汁甘甜清香,银耳滑而不腻,口感上佳。宜青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又舀了一勺。

而此时,小太监不仅手上布满了汗水,额头、脖颈、后背也都被浸湿了。他应该早早借故告退了,可双脚好像被粘连在了地上,挪不动寸许。

当汤匙咣当一声砸落在地上时,他双膝一弯,复又重重地跪倒了。

“怎、怎么了这是?”清渠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伸手扶住了面色发白的宜青。

看对方黑紫的唇色,再想到刚刚用了几口的银耳羹,清渠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狠狠瞪了眼伏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眼下没空处置他,还是快着人请太医、将这事告与皇帝知道要紧。

宫中人多嘴杂,既然有人能在银耳羹下毒,没准还有后手,太多人围了过来反而不妙。

清渠重重踢了那小太监一脚,将宜青抱在怀中,掩住他的头脸,对远处一名侍从道:“请外头的杨侍卫进来一趟。”

侍卫头领一进宫,清渠便飞快道:“贵妃中了毒,快去请太医!再将这事报与皇帝,事不宜迟,你快动身。”

侍卫头领闻言并未转身离去,反而上前一步道:“让我看看。”

“看什么看!”清渠将宜青抱在怀里,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眼睛瞪得凶狠,气势逼人。他腾出一手指了指跪在旁边的小太监,“多半是这人下的手,你记得派两个人把他看住了,莫让他跑了!快去快去!”

侍卫头领也不与他多嘴,劈手就推开了他单薄的小身板,将宜青夺了过去。

清渠炸毛道:“好你个木头桩子一一”

“我留在这,你去传人。”

侍卫头领将腰间的令牌解下,抛给清渠,自己替宜青搭了脉,又低头嗅了嗅那盏喝了小半的银耳羹,眉头紧皱。

“还不快去。”侍卫头领寻隙看了眼清渠,声音并无起伏,但沉稳得让人信服,“我留在这,比你有用。”

清渠转念一想,自己又不会武,若是还有人要趁乱下手,他也拦不住。这侍卫看着呆头呆脑,好歹一身功夫是实实在在的,留在这儿确实比他合用。

他握紧那枚令牌,扭头向宫外跑去。

……

殷凤走进栖凤宫时,太医还没赶到,这让他的面色更沉了几分。

“人呢?”殷凤冷声道。

守在宫门前的侍从战战兢兢道:“在里边……清渠总管守着……”侍从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觉得皇帝身上散发出的冷气都能把人给冻成冰渣了。他哪怕是光着胳膊到落雪的庭院里转上一圈,都不能冷成这样。

殷凤毫不迟疑地越过他,朝里走去。他觉得自己心静如止水,可在旁人听来,他的长靴蹬在地上就是一连串急促的鼓点。

他双目如鹰隼,一眼就看见了斜倚在床头、被清渠半抱在怀中的小麻雀。

那两人环抱着的模样让他十分不适,不过在看清小麻雀的状况后,他强自忍住了。对方双眼紧闭,面白如纸,唇瓣呈现出诡异的黑紫色,像是行将凋零枯败的残花。

殷凤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似乎担心自己行路的声响再大一些,就会让那本就摇摇欲坠的花瓣从枝头飘落。

“虚礼都免了,他怎么样了?”殷凤不容拒绝地推开清渠,将身子轻软的小麻雀抱到了自己怀中。

“属下已略作查看,那毒下在银耳羹里,该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好在娘娘只尝了一两口,中毒不深,否则……”

侍卫头领被清渠狠狠踩了一脚,改口道:“属下喂娘娘喝了热茶,在茶水中倒了些常用的散药,能稍稍克制毒性。到底要如何解毒,却是要听太医的了。那下毒的小太监已被捆住,随时可以审讯幕后之人……”

话虽如此,眼下最要紧是让太医看看病情,可太医院离后宫甚远,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赶到。

清渠心急如焚,不一会儿便要跑出宫中望上一望,来来回回走了数躺。侍卫头领也吩咐手下再去催请。只有殷凤冷静地坐在宫中,用手指轻轻替宜青梳理着散乱的发丝。

他还没见过对方这么没精打采的样子,炯炯有神的双眼紧紧闭着,面颊上一丝红润也没有,连抿起的嘴角都是下耷的。他的双臂一再用力,小麻雀也不会像往日一样叫着疼,让他轻一些了。

“陛下?陛下?”

殷凤若无所闻。

清渠大着胆子走到皇帝身边,掐着嗓子喊道:“陛下,太医来了。”

太医背着医箱,头上都是热汗也顾不得擦,上前道:“陛下,请容老臣替贵妃娘娘搭一搭脉。”

殷凤将人整个儿抱在了怀中,既不理睬众人,也不将牢牢环住的胳膊松开,让太医很是为难。他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自然是要尽心尽力替贵妃诊断的,可看眼前这模样,他也没处施展啊。

太医瞧了侍卫头领几眼,侍卫头领拎起清渠的领子,将他带离了皇帝身边,自己上前道:“陛下,请让上一让,太医方能替贵妃诊治。”

他说话时用上了内力,中气十足、声若洪钟,终于引得殷凤抬头望向他。

太医趁机道:“陛下,老臣这就为娘娘搭脉。”

殷凤道:“搭。”

太医抬起袖子擦了擦热汗:“您这抱着……老臣如何能……”

殷凤斜睨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宜青右臂的袖子挽起,握着那只仿佛一捏就会碎的腕骨,对太医道:“就这么搭脉。你若不会,换个有本事的来。”

太医冷汗涔涔而下,连声道:“就、就这么搭,老臣这、这就……”

他连医箱也没放下,就在床边跪下,虔敬地捧起了宜青的右手。

“放轻点。”殷凤冷冷道。

太医一个哆嗦,险些把手缩了回去。他就算捧着家中那个御赐的青瓷碗也没有这般小心谨慎了,可皇帝还是嫌弃他用劲太大。

太医抬头见着皇帝搭在贵妃腰上的手,心道,那用力可比他大多了,这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过这话他决计不敢说出口,只能悬着手腕,将力道再扣得小一些。

入手的脉象很微弱,几乎随时都会停止跳动。太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唯恐诊断出了差池。看今日这阵仗,要是这贵妃娘娘驾鹤西去了,他没准也得跟着送命。

他又细细观察了对方的神色,从侍卫头领手中接过了装有银耳羹的瓷盏,用指尖沾了一点品尝。

良久之后,太医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殷凤已将宜青的乱发都理好了,那发髻齐整的都能去参加宫宴。他又替对方抻好了领口、抚平了衣衫上的皱痕,除了那张脸上灰败的神色他没有办法改变,其余的都做到一丝不苟。仿佛他这么做了,小麻雀下一刻就会睁开眼,重新变得活蹦乱跳起来。

“有眉目了?”殷凤头也不抬道。

太医回禀:“回陛下,老臣约莫知晓……”

他还想多说些托词,若是配药出了差池,还能有个狡辩的借口。可才开了个头,皇帝冰冷的视线就落在了身上,让太医一瞬间明白,这贵妃要是救得活得救,救不活……就算从阎王爷手中抢人,也得强抢过来。

“这毒名为焚心,原是北疆的一味毒草配制而成,老臣曾有幸得过药方,知晓该如何解毒。”太医不敢再耍心思,只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贵妃娘娘服下的毒剂量不大,杨大人又及时喂食了些解毒的药粉,性命倒是无忧,只是……”

“只是娘娘的身子骨本就弱,怕是解毒之后也……日后较常人都要畏寒怕冷些。”

太医想说的是怕是也年命不永、难得善终,但思及项上人头,他将这事隐下了。反正他也一把年纪了,待到十年二十年之后贵妃逝世,他早就化作一?g黄土,犯不着担忧了。

殷凤与他对视片刻,道:“滚。”

“是。老臣这就去配解药。”太医背好医箱,忙不迭地走了。

殷凤看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太医没说实话,至少没将实话说全,不过只要小麻雀性命无忧,他暂时可以不计较那么多。

他抬起对方耷拢着的脑袋,在色泽诡异的唇瓣上吻了吻。

畏寒怕冷又有何妨?他可以命天下最巧手的绣工缝制冬衣,将小麻雀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可以将皇宫之中处处铺上地龙,哪怕对方总忘了穿上鞋履也无须担心冻坏了双足;他甚至可以将京城迁到更温暖的南边,听闻那里终年不会落雪。只要小麻雀能醒来,这些他都能为他做到。

他害怕。

86、宠冠六宫20

太医不敢耽搁, 也不敢将药方假手于人,拖着老朽的身子在宫中疾行, 回到太医院抓了药,命仆从速速煎好。两名皇帝派来的侍卫紧跟在他身旁, 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太医比炉膛中滚沸的药材还要焦心,不时催促着仆从快些扇火,自己也围着炉子转圈,口中喃喃有词,仿佛这样做就能将药汤早早煎好。

好不容易煎好了药汤,太医用棉布裹住双手,正要将盛药的陶壶端起, 就被两名侍卫制止。

“不劳烦大人了。”

两名忠心耿耿的侍卫亲自端上药汤, 以足点地,飞也似的离开了太医院。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太医依旧不敢坐下,倚在门边向着诸位佛祖、三清上清祈求, 不管是什么神仙, 只要保佑贵妃娘娘能醒过来,也保下他一条小命就好。

栖凤宫中,清渠也偷偷跪在一个落了许多灰尘的蒲团上,替宜青祈福。他念念叨叨着,眼角余光瞥见两名侍卫去而复返,立刻将甚么神仙都抛在一边了,站起身就要接过那药汤。

“快, 快送进去。”清渠本想伸手接过,但看两名侍卫面无表情的模样,也知道他们得了皇帝的吩咐,不会将这药汤假手于人。毕竟宜青是吃了银耳羹才中毒,对着也要入口的药汤自然万分警惕。

他便急声催促着两人快些将药汤送进去,自己拿了干净的碗勺跟上。

太医离去抓药、煎药的工夫少说也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