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煲了汤,剩下的正好再做顿中饭。”
昨夜兔子精也不知有没有回来休息,若是回来了,那便是今日早早起了去山上打山鸡。不论是哪一种,宜青的心头都是一暖。他不过是随口搪塞的话,对方就记在心上了。
宜青吹去浮在汤面上的油脂,闷声喝了一大口汤,夹子满满当当一夹菜,全都塞进了嘴中。他风卷残云般将一大碗面都吃完了,连汤水也喝了个干净,才对兔子精道:“好吃。”
“是、是吗?”落衡眼角一弯,笑道,“还有一碗,云哥儿若是喜欢吃,也一并吃了罢。”
宜青:“……好。”
“云哥儿,我有一桩事要同你说。”两碗面都下肚后,宜青听见落衡说。他一下子想起了昨晚的误会,开口道:“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昨晚我绝没有嫌弃你的念头。你没看全我在想什么,若是看全了,就知我说的是实话。”
落衡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宜青把心一横,道:“你不是见着我在心中想着,窥心术这等鸡肋的法术有甚么好学的么?我那是听你说能看清我所思所想,立时慌了。”
“啊……”
“我之所以慌了,是因为……”宜青看兔子精的脸色,就知道要是他不把话说明白,对方又会往岔路上想了,“因为你若是能看清我在想什么,便能知晓我总在想着你。”
落衡眉睫一颤,磕磕巴巴道:“云、云哥儿?”
“总在心中想着同你亲近,你若是见了,怕会被吓跳一下。”
宜青极有先见之明地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朝兔子精身边迈了一步,将对方困在自己的双臂与灶台之间。兔子精四下一望,一时间找不着退路,只要将脑袋垂得低低的,看不清神情,声音细如蚊呐。
“我……我不会被吓住的。”
宜青朝前一探,问道:“你说了些什么?”他是当真没听清。
落衡怯怯道:“我说,我不会被吓住的。”
宜青:“?”
他隐约听见了个“吓住”,以为兔子精被他的胆大妄为吓唬住了,便放轻了声音,温柔道:“你在山上或许没见过那些事,但在凡间却是常用的。只消两人都愿意,也没人能责怪什么……”
宜青觉得自己的声音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绝不会再吓着胆子小的兔子精了。然而他错了。落衡从来没被他吓着过,这细细柔柔的声音落在兔子精耳中,倒像是阵阵热风,将他整只兔子都烘得晕晕乎乎,热昏了头。要是他此时有毛,那些细长柔软的毛定然也都倒伏了,如风中劲草般晃了过来,又晃了过去。
云哥儿说,只消两人愿意,便能与彼此亲近。
云哥儿也说了,他总想着与自己亲近。
他愿意,自己也愿意,那么……
落衡忽的抬起头,两眼亮莹莹地看向宜青。明明是两只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还透着兔子精的稚气,宜青却觉得心中有些凉意,好似被只披着兔子皮的大尾巴狼给顶上了似的。
“云哥儿。”兔子精欢快地喊道。
宜青“嗯”了一声,后半的鼻音还没发出,他的双颊便被人捧住,随后下唇被重重地啃了一下。
“呲一一”只这一下,他就觉得自己的嘴唇定然破了皮。
方才将他的当作胡萝卜用力地啃了一口的兔子精,此时飞快地将双手缩回了身后,扬着红彤彤的脸颊,对他道:“云哥儿,你看。”
看什么?看恶兔子吗?
宜青还沉浸在兔子精的偷袭里,后知后觉地捂住了下唇。他伸舌舔了舔,尝到了一嘴铁锈味,当真是破皮了。他捂嘴看向兔子精,始作俑者却全无所觉地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在他眼前抖开。
这正是落衡昨晚从章家叔爷那儿偷来的字据,上边儿写得清清楚楚章丰名下有多少田产,这些田产全都归云哥儿所有。落衡原是将字据压在了枕头下,后来一宿没睡,又觉得既然自己不走,还是贴身放着更妥帖,于是收到了怀里。
此时,他欢喜地将这张字据展开给云哥儿看,一脸遮不住的求夸奖求亲亲的得意样儿。
56、家有仙妻12
宜青问道:“这是什么?”
落衡昨晚已将字据都细细看过了, 一弯腰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靠在他的肩头, 伸出细长的手指点着纸上的字句:“是云哥儿的爹生前立下的字据。这里画着名儿。”
宜青将视线移到最末一行,见到了“章丰”二字。在这名字旁边, 还写着“章有财”,应当是立下字据时请的本家族亲。再看那字据上的条目,俱用清秀的小楷一笔一划写明了章丰名下有几亩旱田、几亩水田,分别位于何地,家中还有多少余财,除去留与妻子的还剩下多少……
落衡轻声道:“云哥儿的爹是个读书人,将田地和家财都数得清清楚楚, 且写明了都留给云哥儿。立下这张字据, 应当是料到了他去世后云哥儿年纪还小,云哥儿的娘又身子骨差,护不住你,怕会被族中贪财无耻之徒欺负了去。”
他所说的正是宜青所想的。
秀水村这等穷乡僻壤, 人离世之后家产一向是由族亲聚在一块儿商议, 再掂量着人情轻重分划。若是死者的子侄辈中有几个身强力壮、好勇斗狠的,多半便能保住家产;若是死者无后,又或是后辈年幼、不当事儿,家财十有八.九会被其余远亲瓜分去不少。
章丰之所以会立下这张字据,想来是已料到了自己死后的境况。妻子虽则能当家,可惜是外村嫁来的,在章家族中向来说不上话, 况且身子骨弱,没法同族亲相争。独子年幼,尚且还需要旁人照料,哪里能护得住家财?要是有兄弟可以相帮,倒还好些,可惜他的长兄是个气量狭小又贪财的,次兄一别多年不见踪影,却是一个也指望不上。
他拖着病弱的残躯,好歹是想了个法子,将家中的田地与家财一样样核算清楚,又请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族亲,当着对方的面立下字据。如此一来,到时族中商量,还有人能帮着幼子说话儿,万一正到了要撕破脸的时候,也还有张字据可以依凭。
章丰辛辛苦苦做了这些,唯独没料到的是他前拒了豺狼,后迎来的还是虎豹。那位德高望重的族亲也并非什么善类,在他死后,便将这张字据从他的妻子手中诓骗了过来,又与他的长兄合谋侵吞了田产,逼得他的幼子走投无路……
“这张字据,你怎么得来的?”宜青攥紧了字据的边沿。章丰写的一手好字,颇有风骨,然而后几行的字却有些飘忽,许是他病重时体力不济,只得潦草写完。从那一样样列的分明的田产,不难看出这位父亲的拳拳之心,他虽然没能给幼子留下可供肆意享乐的家财,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还在尽己所能地为他的后半生考虑、担忧。
落衡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安慰道:“昨晚跟着云哥儿的大伯去他家,听得他与妻子说起当年侵吞田产的事,说是还有一名章家的叔爷与他们合谋。那位叔爷手中留着字据,正巧还住在他家,我便……便去取了过来。”不问自取是为偷,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兔子精含糊其辞地带过了。
宜青指着字据上另一个姓章的名字道:“章有财,应当就是他了。”这位叔爷他还有些印象,是个平日里对谁都笑眯眯的老好人。在原主几次揭不开锅、险些饿死的时候,他也曾接济过一些粮食,原主对他还颇为感激。现下想来,那也许只是弥补一些亏欠,好让良心过意的去。这人与原主的大伯是一丘之貉,一般黑。
“云哥儿手中有了字据,便不必再怕他们了。”落衡道,“家中若还藏着云哥儿爹的字画、手信,便能拿出来做个比较,上头的字迹定然是一样的。将这字据递到县衙,不怕他们还能占着田不放。”
宜青将那张泛黄的纸张慢慢叠好。兔子精到底还是单纯,他见得多了,便能看出这事没那么简单。
章大伯能霸占着原主的田产那么多年,一来是因为章家在秀水村是大姓,章家族中商量好的事,旁的小姓人家不敢开口反对,至多只能偷偷接济原主;二来是因为章大伯好歹算是个体面的人物,与那县衙里的几个捕头还有些交情,即便原主当初不管不顾闹到了县衙,也会被糊弄回来。
总而言之,不论在秀水村还是在县衙,原主要是想和章大伯硬碰硬,即便手中捏着这张字据,也未必能讨得好。
“这事还得再好好想想。”宜青把叠好的字据交给兔子精,让对方替自己收好。
落衡不解道:“为什么?”
在他看来,云哥儿完全占着理,手中又有字据,县衙的官吏们按着律法办事,自然会把云哥儿该得的田判给他。至于强占了侄儿田产的章大伯,判得轻便罚上几十棍子,判得重得蹲几年大牢。
兔子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扑眨扑眨,好似根本理解不了事情为何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世间总有些坏人,得好好想法子才能让他们得到教训。”宜青道。
“云哥儿的大伯和叔爷都不是好人。”落衡点头道,“只要云哥儿拿回自己的田,就再也不用受他们的欺负了。”
宜青看兔子精气鼓鼓的模样,觉着十分有趣,听他掷地有声的说完这句话,才开始感到忧心。他想到对方现在还留在他身边,是为了报答原主对他的救命之恩。当初兔子精说还没想到个能一劳永逸、让他吃喝不愁的法子,所以暂且多待上一会儿,可如今他有了这张字据,要是当真夺回了原主应得的田产……兔子精是不是就该走了?
宜青心念急转,道:“我未必能拿回田产。”
落衡急了,在他想来,该是云哥儿得的便得还到他手上。要是有了字据、去县衙也不顶事,他便多用些法术,怎么也能把这些田产要回来!
“一定能拿回来的!”落衡坚定道。
宜青原想用这借口多留兔子精一会儿,没想到对方会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他不由自主地多想了,难道兔子精是想快些报完恩一走了之,所以这么急着要帮他拿回田产?
他越想便越觉得有道理,至于兔子精为什么急着离开他的原因,他也脑补出来了。要么是还在计较他在心中肖想两人的事一一从兔子精主动亲了他来看,这点不太可能,或许这只兔子根本还不明白亲近意味着什么;要么是兔子精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得立刻回到普罗山中,比如突如其来的高热可能象征着顽疾……
宜青的思绪飘飞,过了许久才决定开口问个明白:“我要是拿回了这些田产,你还会留下来吗?”
落衡:“嗯?”
“你说的报恩……”宜青道,“帮我拿回田产,就算报完了吗?”
“算……算吗?”
落衡一愣,抿着嘴在心中偷偷算了起来。救命之恩,按照兔子精的规矩,是头一等的大恩,须得用尽全力报答。若是只雌兔子精被凡间的男子救了,这样的事儿他听说过好几回,全都是兔子精变作温良贤淑的凡间女子,与有救命之恩的男子结了亲,陪伴对方到终老。若是只雄兔子精被男子救了,便想着法儿满足对方的心愿。对方想要一房娇妻,兔子精们便尽力给他寻一位可人的凡间女子,替二人牵红线;对方想要功名利禄,它们便施展法术,将金银珠宝取来。
他遇上云哥儿的时候,云哥儿过得太苦了,他一心想着先让对方衣食无忧,但还没想过等到能吃饱了穿暖了,接下去还要做什么。替、替云哥儿娶一房妻?
“不行。”落衡不留神说出了声。只要想到他要替云哥儿寻一位美貌女子,让两人成就好事,他的心中就烦躁得不成样子。
宜青问道:“什么不行?”
落衡使劲摇了摇头,随后才想到云哥儿定然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于是胡诌了两句遮掩道:“不能就这么算了。云哥儿待我可是救命之恩,重的很。”
宜青看他将脑袋甩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只怕要将自己晃晕了,伸手按住他的肩头,道:“那就好。”
他也不怕自己这么说有些挟恩图报的意思,淡淡补了一句:“当初我说缺的,现下还是缺,你若想好好报答我,替我补上缺儿便是了。”兔子精都敢在他嘴上啃一口了,离他想的那日还远吗?
落衡一时半会儿没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等到宜青收拾好农具走出屋子,他才想起来当初那句话一一
我确实缺衣短食,但最缺的还是个媳妇儿……
以身相许吧……
轰得一声,从他先前尝过云哥儿的味道的嘴唇开始,一股炽热的火焰点了起来,将他整只兔子烤得皮肉焦黄、外脆里嫩。
57、家有仙妻13
确定兔子精一时半会不会离开自己身边, 并且对方似乎也已经对自己萌生了好感,宜青的心情大好, 扛着农具走向田地时,脚步都比往常要轻快上不少。
当他走到自己那几亩薄田旁的田垄上时, 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应当已有几个家住得近些的庄稼汉早早来田里干活了,但今日他一个人影没看见。田中除了金黄色的麦浪随风而动,什么声响也没有。
“云哥儿,你怎么在这儿?”王大壮从远处的坡田中走来,见到他时面露惊奇,好像在田间见到他是多了不得的事一样。
宜青道:“来割稻,怎么了?”
王大壮惊讶道:“今日还来割稻?”
田里成熟的稻子确是已经收割得差不多了, 昨日宜青便和几名庄稼汉一道将割下的稻子打好, 运回各自家中。他的田里还剩下不多的几块稻子没割,估摸着花上小半天就能全部割完,是以今日还来田里走上一趟。
“不能来吗?”宜青皱眉道,“怎么不见其他人?”
王大壮道:“今日县衙里的老爷来收租子, 大家伙都忙着交租呢, 没人会来田里啊。要不是昨儿个将镰刀忘在田里了,我也懒得走这一趟。”
宜青一愣。这几日邻近田地里的庄稼汉都在加快收割的速度,他也没多想,原来是县衙来人了。村中的农民秋收完,若是租了旁人的田地耕种的,便赶着将交租的几成稻子交给对方;若种的是自家的田地,便将稻子存好等着县衙来人收租。这些事原主的记忆中都还留有印象,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
“云哥儿?云哥儿?”王大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关切道,“你怎么了?你同你那大伯商量得怎么样了?该交的租子都交好了吗?”
宜青耕种的这几亩地都还在章大伯名下,县衙来人自然是只向章大伯收租的,可章大伯与县衙的几名捕快有所勾结,定然会将烂摊子都推到他身上。捕快蛮横起来,冲进屋子砸打都是轻的,一般人消受不了。
原主便被县衙捕快催过租,那年正巧收成不好,实在交不上粮食,只得将原先住着的屋子抵给章大伯,让他帮着补了这个缺口。打那之后,原主才迫不得已搬到了村头的草屋。
王大壮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格外关心原主,担心他好不容易搭起来的草屋又给县衙来的捕快砸坏了。
宜青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王大壮看了看自己的脚尖,犹豫道:“云哥儿,实在不行,我匀点儿粮给你。不过我自家的余粮也不多,还得紧巴着过……”
“不用了。”宜青心领了他的好意,但秀水村中是有富户,王大壮却不是其中之一,要是当真替他交了租子,自己就得勒紧裤腰带了。
他镇定道:“我自有法子。走,去看看那县衙来的官老爷。”
两人走到了村中的一处土坪上。
此处地势甚平,又旁通着连向县府的小道,县衙来人惯常在土坪上收租。远远望去,只见村中的庄稼汉们排着队,肩上担着自家刚收割的稻子,挨个等待捕快称量。
“一斗,一斗五……”捕快一边量着,一边报出数。旁边站着一名文士打扮的人,手中托着本账册,该是随行的账房先生。账房记好了账,若是交租的数已足了,便冲捕快点一点头,那捕快就挥手将面前的村人赶走,再喊下一个。
宜青原本不紧不慢地朝土坪上走,当他的视线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立刻加快了脚步。
王大壮追喊道:“云哥儿,走那么快作甚?等等我啊。”
宜青三步并作两步,几乎小跑起来,一手拉住了正探头探脑朝人群打量的兔子精,道:“你、你怎么、来了?”他小跑了一路,还有些喘,说话时断断续续的,不时倒抽一口气。
落衡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一块素净的绣帕,点在他的额间轻轻擦去汗珠,口中道:“你早晨去田里后,你大伯来了家中一一”
“他来做什么?!”宜青紧张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章大伯在他心中算是秀水村顶厚颜无耻的人了,兔子精这么软糯,很容易就叫他欺负了。
宜青这也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了。章大伯就算再无耻,也是个正正经经的乡间富贵老爷,遇上兔子精,顶多不过是想着该如何好生巴结巴结,绝不会像他想的那样“欺负”了对方。
落衡将那方绣帕塞到宜青手心里,轻声道:“也没做什么,他说是县衙来了人,今日交租,他得把家中的稻子收走。”宜青这几日收割的稻子都堆在了草屋的地窖里,没想到章大伯竟然会上门强抢。
宜青道:“他可是对你动手了?”他不在家中,草屋里只有一个兔子精。兔子精肯定是不愿眼见着稻子被拖走的,双方要是起了冲突……
“我才不怕他。”落衡眨了眨眼睛,笑时露出一口白牙。
那口白牙几乎晃花了宜青的眼,兔子精还唯恐他没反应过来,压低声音贴着他的耳畔道:“我会法术。”
实际上,章大伯连草屋的门都没能踏进一步。
落衡一连使了好几个小法术,让他每朝前走一步就磕一跤,还没走到草屋门前,额头上就已经青肿一片。章大伯不明所以,犹豫着往回走,于是便顺顺当当不磕绊了。他本人倒没说什么,同行给他当打手的几个年轻庄稼人先吓得不轻,口中只道章大伯撞了邪,这差事说什么他们也不愿继续接了。
章大伯空手而返,靠在窗边观望的兔子精还坏心地又在他身上施了个法术,让他走到自家门前时当着妻子的面摔了个嘴啃泥。
“你一一”宜青正想板下脸教训兔子精几句,让他别乱用法术,耳垂忽的一湿,似是被什么湿滑的东西舔了一下。当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时,紧贴着耳垂的耳廓也……
落衡后退了半步,捂着脸摇头道:“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忍不住。
“云哥儿,你走那么一一”王大壮喘着粗气赶到,停下脚步想要掀开短衫透透气,就见到宜青身边还站着一只兔子精。这名糙汉脸上一热,放下短衫,任身上可劲儿地冒着汗,对两人憨厚地笑了笑。
“云哥儿,你大伯还没来。”王大壮朝四周看了一圈,仗着自己身形高大,视线没有遮拦,确认了土坪上没有章大伯的身影。
宜青猜到了对方为什么没来,他家兔子精说是会法术,想来就已经使了坏。
“不管他。你且看看,来收租的捕快是哪几个。”宜青道。
原主被县衙来的捕快好生教训过一顿,心中对他们忌惮得很,根本不敢打听他们的消息,宜青对此也一无所知。但王大壮不同,他与这些收租的人打了那么多年交道,总会略知一二。
王大壮看了几眼,道:“这次来的是李铁头和冯老三,旁边站着的几个年轻伙计不认识,许是县衙临时叫来的担夫。那个瘦竹竿是赵账房,年年都是他跟着来,精明得很,少了丁点儿粮也能看出来……”
宜青跟着他手指去的方向,仔细打量了那几名县衙来人。瘦竹竿赵账房显然是一群人中的头目,两名穿着乌青官服的捕快对着他也是恭恭敬敬的;姓李的和姓冯的捕快品级约莫正相当,两人之间的关系平平,除了公差之外便没说过几句话;剩下的都是些临时叫来的伙计。
他眯着眼看了,问王大壮道:“这赵账房与我大伯交情如何?”
王大壮摇头道:“不如何罢?早些年的时候,你大伯似乎想把你堂姊嫁给赵账房,可这事儿吹了。后来便没再听过有消息。”
章大伯比原主的父亲大不了几岁,几年前他那堂姊想来也不过二八年华,居然被指给这赵账房?赵账房少说也有四五十岁,家中不可能没有正妻,嫁了过去只能作妾,这是为了攀炎附势不惜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不过婚事没成,说明这两人关系不算十分紧密,对宜青而言未必是坏事。
“那捕快呢?”宜青记得原主的大伯正是仗着在县衙中结识了几名捕快,在秀水村中才愈发行事无所顾忌起来。
王大壮道:“同那冯老三似乎有些交情。云哥儿,你问这些做甚?”
宜青在心中将那赵账房、冯老三与章大伯一块儿过秤,细细掂量了一番,才幽幽笑了笑,道:“算账。”
若是今日来收租的县衙中人,全都与章大伯有交情,他或许会先隐忍一阵子,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将事情捅出去;但既然天赐良机,来的是与章大伯疑似有隙的赵账房,且两名捕快中还有一人与他并无交情,那宜青可就不客气了。
赶巧儿秀水村的人为了交租,一大半都聚在了此处,也好给做个见证。善恶有报。
宜青转头对落衡笑了笑,轻轻招手道:“过来。”
兔子精脚下一顿,目光游移,似乎还在想着要不要逃走。他先前又偷偷尝了两口云哥儿的味道,觉得口中愈发寡淡了,怎么也尝不够。
“过来,将那字据给我。”宜青道。
兔子精这才缓步走了过来,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宜青。宜青反握住他的手掌,留恋地摸了许久,才沉声道:“帮我看上一看,那瘦竹竿模样的人心底是如何看章平的。”
他提防这话被旁人听到,是以贴着兔子精的耳朵轻声说着。两人的身形靠得极近,他们自个儿没觉得,但在王大壮看来是怎么看怎么奇怪。憨厚的汉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偏头疑惑地想着,云哥儿与这远方堂弟的交情居然这么好了?他瞧村尾那新娶了媳妇儿的王五,同他的小媳妇儿在外边也没那么黏黏糊糊啊?不过是说两句话,为什么要紧黏着好似胶漆一样?
“我、我用不好窥心术。”落衡小声拒绝道。他生怕自己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叫云哥儿失望了。
宜青捏着他的手心,鼓励道:“你不是说过吗,他的防备心越重,越不容易叫你看穿心中想法。你随意看上一看,就算看不出来,也只能说是他防备心太重了。”
落衡知道他是在变着法儿鼓励自己,但只要是云哥儿说的话,他不由自主便信了几分。于是将手拢到袖子里,轻轻划了半个圈儿,施法术时亮起的光芒被袖子遮去,而他的眼中已经映出了那赵账房心中所思所想。
“可巧了。”落衡欣喜道,“他正想着你大伯。”
宜青问:“想什么?”
“嗯……想你大伯怎么还没来……我,啊不,他还想等你大伯来了,好生为难为难他,让他多交些租子。”落衡费力说着,随后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不明白这人与章大伯有什么仇怨。
宜青也没料到两人的关系如此恶劣,不过这对他有利无弊。他揽住兔子精的肩头,用力地一握,对着对方笑道:“真棒。”
兔子精因为全神贯注地使了窥心术,眉心还微微蹙着,面颊上也染着醉酒般的微红。那醉红从颊边一直浸染到了耳畔,好似对方趁他不注意时蒙上了一层软红面纱。
宜青偏过头时,只是想面朝着兔子精夸赞对方几句,但看到这副景象,又觉得只是夸赞还不够了。
他得再做些什么。
先前兔子精好像偷偷亲了他一口?还是两口?
兔子精不是最讲礼义了吗?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浆。这个道理,想来他很懂。
58、家有仙妻14
“云哥儿, 你大伯来了。”
兔子精的颈侧到脸颊一路都红得通透,还用一只手遮挡着, 不让他继续看。宜青遗憾地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土坪与村子相接的那处。
章大伯正拄着拐杖, 一瘸一拐地朝土坪走来,村人与他打招呼,他都是一脸爱答不理的模样,径自走到队伍的最前列。他在秀水村中算是号人物,家产丰厚,又与县衙的人有往来,干等了半日还没轮上的村民见他插在了自己前边, 也是敢怒不敢言。
“冯爷, 近来可好?”章大伯对着冯捕快立时换上张笑脸,眼角挤出了一堆褶子。
冯捕快点了点头,没同他多说什么,但也没赶他走。
章大伯艰难地拖着身子, 越过那堆积在地上的稻子, 朝前俯身道:“上回那酒,冯爷要是觉得还能入口,小的再给您送两坛?”
冯捕快这才眯起细长的眼睛,露出了个假意的笑容:“那酒味道还不错。”
“嘿,下旬就给您送来。”章大伯会意道。他朝身后望了眼,示意那被他挡住的农户走远一些,才故作为难地对冯捕快道, “同您说件事儿,今日要交的租子一一”
冯捕快竖眉道:“怎的?你交不上来?”
“不,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短了衙门的租子啊。”章大伯道,“还不是有些佃农,租了我的田,又死皮赖脸地不愿交租……”
“衙门要收的租子,他们也敢拖欠,当真是胆子大破天了。”
冯捕快做多了这等腌?事,听得这两句话便明白了章大伯的意思,无非是要让他帮着出头、教训教训那些没眼力见的佃农。收人手短,帮着教训个没靠山的庄稼汉也不费事,他便顺承下了。
冯捕快道:“你且在旁等着,待我收完了这几笔租子便同你去瞧瞧,到底谁那么无法无天。”
“哎,哎。”章大伯连声应是。
两人这一搭话,便将交租给耽搁了,村人只敢小声议论着,赵账房也没发话。只有另一名李捕快则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看了他们好几眼,不咸不淡道:“莫挡着旁人交租。”
章大伯不敢与衙门捕快顶嘴,正准备拄着拐杖朝后退上几步,肩头却被人硬实地按了一下。
“云生?”章大伯眼中原有些疑惑,见到身后站着的是自家侄儿,立刻变作了愤恨。
他晨间带了人去村头草屋,原想将对方收割好的稻子一股脑都拖了过来,结果连磕了好几个跟头,回屋时更是在门前摔了个四脚朝天,还将脚给扭了,如今肿得几乎不能行路。同行的村人说他怕是中了邪,要是当真中邪,在背后捣鬼的无疑就是这个云哥儿。
宜青看清了他神情的骤变,笑了笑,语气殷切道:“您这是怎的了?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如今这腿……”他的笑不是给这位大伯的,而是想到兔子精看着一本正经、守规矩得很,真要捉弄起一个人也很下得去手。
“呵。”章大伯压根不想提起这腿是怎么扭伤的,提起拐杖朝宜青一点,道,“你来了正好,将该交的租子一并交了罢,也省得衙门老爷再跑一趟。”
他转头对冯捕快道:“冯爷,您看……”
“拖着衙门租子不交的人就是你?”冯捕快生得五短身材,但腰间挎着把衙门的佩刀,看着还能唬唬人。他此时便提起佩刀,将上边的铜环震得叮当响。
宜青道:“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不交衙门的租子呢?”
冯捕快一愣,随后恶狠狠道:“那便交罢。补齐了你该交的份,再让他一并交来。”他用刀首指了指章大伯。
章大伯以为宜青是怕了,语重心长道:“云生,早这样可不就好了?”
“我愿交的,是衙门的两成租,可不是给大伯您的六成。”宜青道。
赵账房搁下了手中的笔,斜眼看了看三人,一捋胡须,开口道:“既是租种的田,合该先将租子交与田主。”按照律例,这么说是没错的,即便章大伯比一般的租户多抽了两成的租,硬生生要从侄儿身上盘剥下四成的租子,也只能说是他为人苛刻,没法从律例上寻出不妥。
章大伯附和道:“你该交与我几成租子都是当初说好了的,如今却要反悔不成?这几亩地,你若是嫌弃,我往后便租与旁人罢了。”
宜青等的正是他们这两句话。
待到赵账房与章大伯都说完了,他才悠悠将收好的字据取出,展开了与二人看。
“我合该只交与衙门两成租。”
章大伯不识字,不知他拿出的这张薄纸上都写了什么,但直觉不是好事儿,青筋一跳便要伸手去抢夺字据。宜青轻巧地避过他,绕开挡路的冯捕快,将那张字据直接递到了赵账房面前。
宜青:“那几亩都是我的田,我为何还要多交四成租子给个不相干的人?”
因着他横插了一脚,收租的队伍许久都停滞不前了。村人纷纷放下肩上的担子,好奇的目光频频看向前方。宜青隐约听到他们在议论章家两人怎的起了冲突,嘴角微微勾起。越多的人看到这一幕越好,但凡能让章大伯吃瘪的机会他都不该放过。
村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李捕快也没法装作事不关己了,凑上前来,没好气道:“怎的了?怎的了?还收不收租了?”
宜青不能让这事就这么揭过了,于是又跨上前了一步,直视着赵账房,朗声说道:“您是衙门来的账房,定然识得这字据上的字。今日便请您说一说理,我那过世的爹留下的田产,到底是该归他,还是归我。”
话音一落,村人哗然。
他们都晓得当初章丰死后,章家族人划分他的田地,实在是有些不地道,不管肥田还是薄田,一亩也没给那孤儿寡母留下,全都收进了章家叔爷和章平的腰袋。看云哥儿如今这架势,是要向县衙来的老爷讨个公道了?
好事的村人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铜铃大,唯恐错过一声半句的消息;少有的热心人在心中暗暗替云哥儿担忧,章大伯与县衙的老爷是相识的,他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庄稼汉又能讨到什么便宜?
“云哥儿……”有几个平日里与原主关系不错的庄稼汉,此时小步走到宜青身边,似乎想把他拉走,免得他自讨苦吃。
宜青坚定地拨开他们的手,目光还是紧紧锁着赵账房。在场的人中,冯捕快定然是站在章大伯那边的,李捕快不管事儿,他只有拉拢到赵账房,才有可能占了上风。
他在言语之间先将对方捧得高,又偷偷用眼神暗示对方可以许之以利,当然最后依仗的还是赵账房与章大伯之间的怨仇。他沉声道:“章平霸占了本该归于我的田产,还望您能替我讨还公道!”
“你这是血口喷人!”章大伯急得险些抬起拐杖朝宜青敲来,幸好失去拐杖的支撑,身子一斜,没能敲中。
宜青身形一矮,避开了那自空中击来的一拐,面色不变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待账房先生看清了这张字据,自然会有分解。”
他重重地咬住了“字据”二字。章大伯气喘吁吁地拄着拐杖,面色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登时变得雪白。
宜青笑眼弯弯地看着他,面上的神情似乎在说,他早就看穿了当年两名章家长辈仗着势大肆意欺凌他们孤儿寡母之事。
章大伯与他对视一眼,立刻移开目光,对着县衙数人辩解道:“他这是血口喷人!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我那幼弟死后,我养了这云哥儿整十年,没想到居然养出了一匹白眼狼!他这是不想交租,才想了个法子……”
章大伯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不仅立时翻出了曾经供了原主几年饭食的事替自己遮丑,又将宜青的所作所为辩做了不想交租才耍滑头,要是赵账房是个向着他的人,此时定然就顺着借口将事情都推到宜青身上,进而治宜青的罪了。
可惜的是,县衙来人中主事的不是与他有旧的冯捕快,而是赵账房。
赵账房从宜青手中接过那张薄纸,定定地看上了几眼,而后递还与他。他的神情淡漠,没法从中看出端倪,章大伯的心愈发忐忑不安起来。好像从他今早出门讨租开始,便事事不顺……
“这字据……”赵账房笑眯眯道,“写着章丰将身后留下的田地、家财全都留给了独子章云生,族亲章有财为证。”
他说的都是字据上的内容,但既然将这事儿说出来,便已表明了态度一一赵账房并不在乎宜青是否将此事闹大,也不会替章大伯辩解遮掩。
宜青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他手中拈着字据,转身看向章大伯,又将目光落到了来交租的一众村人身上。
“家父去世后,将余下的田产都留给了我,不料却被这大伯同人合伙吞下了。他侵吞了本该是我的田,又借故租于我,比旁人还多收两成的租子。”
“普天之下,这等狠心的大伯,想来也是少见的罢!”
宜青甫一说完,便见村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唯一一个还直视着他,迎上他目光的,只有站在土坪边的兔子精。
兔子精的眼中满是担忧,想要上前,又担心给他添麻烦,只站在那儿干着急。不巧的是,王大壮也站着没上前,似乎还想着低头安慰他两句。
宜青目光一凛,恨不得能将那傻大个踢开。
手往谁媳妇儿肩上搁呢?!
59、家有仙妻15
宜青心中着急, 好在兔子精灵活地一弯腰错身,让王大壮拍了个空。也不知兔子精是拿什么话将那傻大个唬住了, 他就那么傻笑地站在一旁,两只大手倒是来回兴奋地搓了搓。
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媳妇儿要是都跟人跑了,他还要田做什么。
宜青对着村人说完一番话,耐下性子就等着赵账房接话。兔子精用窥心术看过,这人在收租的时候便想着找章大伯的茬,如今他将事情在一村子人面前挑破了,无疑是给了对方一个好机会。
赵账房沉吟了一会儿,果然如宜青所愿, 开口道:“章云生, 你说你家大伯侵吞了本该是你是田产,除了这张字据,可还有其他证据?”
“白纸黑字,难道还不足为证?我家中还藏有我爹的书画信札, 取来一对, 便知这字据绝非伪造。”宜青铿锵有力道。
即便有物证,也还是不够稳妥。赵账房正要摇头,宜青又道:“立下这张字据时,尚有章家的一名族亲作见证。此事是真是假,将他传来一问便知。”
“呵呵,我一介账房,又非知县, 哪能传唤百姓?”赵账房眯着眼,两条眼缝中满是算计的精光。
章大伯听得这话,以为赵账房不打算插手此事,面上迅速恢复了红润的气泽。
赵账房悠悠道:“这样罢,你且先退下,莫扰着衙门收租。明日,你,你,与那章有财,三人来县衙走一趟,对簿公堂,知县老爷自会为你等伸张公道。”他能在县衙坐稳那么多年的账房,为人处世自有一套,不是他该做的事,他向来不越俎代庖。断案是知县的事,但他将这事往县衙里报上一报,却也不妨。
宜青立时抱拳道:“多谢大人。小的定会走这一趟。”
这乡野汉子起先告状时便条理有据,言辞也一直不卑不亢,叫赵账房不由高看了几筹。
两人相视着一点头,宜青便主动推开,不再挡着交租的队伍。
章大伯还赖在队伍前头不愿挪步,目光频频看向同他有些矫情的冯捕快,似乎寄希望于让对方替自己说两句话。冯捕快也是个精明人,早就看出这是赵账房有意与章大伯过意不去。县衙里的账房与两坛酒孰轻孰重,他很快就下了决心。
“走开走开,莫挡着道!”冯捕快粗暴地将章大伯推开,警告道,“再挡着衙门收租,留神给你好果子吃!”
“哎哟……”
章大伯拄着拐杖,原本就站立不稳,被他用力一推,整个人便摔了个四仰八叉,模样好不狼狈。他丢了手中的拐棍,一手按着脚踝,一手指着宜青离去的背影破口大骂。
章大伯骂的再难听,也影响不到宜青分毫。他此时归心如箭,只想把他的兔子精带回家,免得再在外边招蜂引蝶了。
他从前没留意,此时一回想,当初在田里就有好几个庄稼汉绕着兔子精转悠……如今这王大壮可是知道兔子精是他远房堂弟、是个男子的,居然还能是一副被迷倒了的模样,这叫他心中警铃大振。
“阿衡。”宜青平时不常叫这个名儿,这时却一口一个叫的亲密,还有意将手搭在了兔子精的肩头,揽着他还嫌不够,又将脑袋与对方的轻轻贴在了一块儿。
王大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愣愣道:“云哥儿你……你……”
落衡的神情还算镇定,只是额间很快布上了一层细汗。他盯着脚边的杂草,问道:“云哥儿,你这是要进城了么?”
他为了听清云哥儿和那几个县衙来人说的话,偷偷用了个小法术,将每字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那账房让云哥儿和章家人明日去县衙过堂……
百千个念头一时间冒了出来,全都是在替云哥儿担忧。那些个章家的族亲要是又合伙欺负他怎么办?去了县衙没人给云哥儿做饭怎么办?翻山走去,一路也要花不少时辰呢,云哥儿路上要是渴了累了又怎么办?
宜青笑道:“是,走这一趟,约莫就能把田拿回来了。”还能让他那大伯好生吃一番苦头,把这些年吃的全都吐出来,另外得带上利息。
“嗯……”
宜青见兔子精点了点头,但好像不很高兴的模样。
“那得带上不少东西……路上吃的干粮,几日够用的盘缠,啊,还有用来对证的字画。”落衡一样一样数着,默默记在心里,“得赶紧回去准备起来,干粮若是不早些做,就来不及了。”
王大壮终于寻到了个机会,殷勤道:“我家中还有不少烙饼,让云哥儿带着路上吃罢?”
他从前也接济过原主数回,宜青心存感激,然而这时听着却有些别捏。只因为王大壮这憨厚的汉子自己没发觉,他说话时全是对着落衡,压根没看宜青一眼。
这股子殷勤劲儿,都是对着落衡去的。
宜青正要开口回绝,落衡先谢过了王大壮,婉拒道:“我想亲自替云哥儿烙些干饼。”
宜青满意地在他发间亲了一口,揽着他回村头草屋。
落衡在屋中翻出了一块素净的结实蓝布,抻干净了摊在床上,里里外外拾掇开了。一两套干净的换洗衣裳,装着铜板的小布囊、夹在古书中的几封亲笔信……
宜青想要帮忙,但被兔子精断然拒绝了。兔子精才在这屋子中住了没多久,却比他还要像是这间草屋的主人,翻寻物什从没犹豫为难过,似乎对每一样东西摆在哪儿都摸得一清二楚。
跟着他们一块儿来帮忙的王大壮连声叹道:“云哥儿,这还是你的屋子呢,衡哥儿摸得门儿清。”
这话听着舒坦,宜青但笑不语。
王大壮又道:“可惜衡哥儿不是个姑娘,否则谁娶了都是福气。”
他一双眼巴巴地看着落衡,对方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完全没有因为翻找过一阵子便乱得不成样。对方抱着云哥儿的换洗衣裳路过他身边事,他闻到了一股浆洗过的清香,比他娘洗得好上了不知多少。再看衡哥儿这时烙饼的模样,也叫人眼馋得不行……能做的一手好饭菜,还能将家里打理得齐整,可不就是乡下汉子最向往的媳妇儿吗?
宜青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旁人这么夸赞兔子精,他比听到夸赞自己还要高兴。
然而王大壮踌躇了许久,拿眼角偷偷瞥了落衡好几眼,在那细瘦的腰身上看了又看,终于扯了扯宜青的衣袖。
宜青:“?”
王大壮:“云哥儿,你出来,我同你商量件事。”
宜青看这高壮汉子满脸通红,想来是心中憋了话急着与他说,便跟着他走出了草屋。王大壮一走出草屋,就在屋边蹲了下来,跟个身形高大的看家狗似的搓了搓脸,低头道:“云哥儿,你……你晓得衡哥儿家中的光景不?”
“什么光景?”
“就……就是他的父母可是做甚么大买卖的?或是当着官儿的?不,不,云哥儿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同他攀交情……也、也不是不攀……”王大壮为自己的笨嘴笨舌急得满头大汗,“他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都……都嫁娶了不成?”
宜青居高临下看着他,等着他将话说完,才正色道:“他家中可与常人不同。”
“啊……这、这样……”
王大壮失落道:“我该想到的……衡哥儿长得这般好看,又、又……”
宜青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头,心中想着自己也不算撒了谎,兔子精的家中是一窝兔子,可不是与常人不同吗?
他把失魂落魄的王大壮送走,转身回了屋中。兔子精正从灶台掀下一张张烙好的饼,不小心被灼热的铁锅烫了一下,握着手指在嘴边吹气。
宜青快步上前,握拢了他的手指,连吹了好几口气,抬头问:“怎的这般不小心?”
落衡心中都想着他要离家远行的事儿,不留神才将手指直接搭在了滚烫的锅沿上。这时白嫩嫩的手指被烫得通红一片,还冒出了个不小的水泡,看着便很疼。
“别动了,我来。”宜青将他从灶台边拉开,自己利落地掀起剩下几张烙饼,与其他的堆在一块儿,又寻了枚缝衣的针,握着兔子精的手指便要将水泡挑开。
落衡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觉得再多握一会儿也无妨。云哥儿低头专注地看着他手掌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马上就要看不见了……
他心中满是将要离开的惆怅,叹了口气道:“东西都收拾好了,装在包袱里,云哥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宜青拈着细针,轻轻挑破水泡,将其间的脓汁挤了出来。他专心致志地做完这桩事,才听得兔子精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包袱,口中念念有词道:“干粮、盘缠、水壶……”
这只兔子精生怕自己在路上吃上一丁半点的苦,想着事事都要备全。收拾细软、拾掇屋子的时候看着挺精明的,怎么到底还是只傻兔子呢?
宜青捂住他还在开合蠕动的嘴,笑道:“漏数了一样。”
落衡:“?”
宜青:“还得带上你。”
60、家有仙妻16
落衡此时的心中就好像被人塞满了拉丝糖, 又偷偷在心底摆上了一只小火炉,将上头的糖霜都烤化了。那些色泽金黄的糖霜化作了糖水, 慢悠悠地淌进他的心里,根本不用刻意品尝就能感受到满是甜味。
云哥儿说要带上他……
“带上……我吗?”兔子精悄悄抬头觑了宜青一眼, 以为自己面颊上的绯红色还没有被发现。但即便不去看他的双颊,只看他收在袖子里还不停绞着的十指,就已经将他心底的雀跃出卖得彻彻底底。
宜青颔首道:“怎么?你不想同我去县衙吗?”
其实看兔子精的神情,他已经笃定对方根本不想独自留在秀水村,之所以多问这么一句,就是想听对方亲自将心意说出来。从前都只有他被这么问话的份,如今有些报了一箭之仇的满足感。
宜青定定地看着兔子精, 在对方迟疑不定的时候又伸手, 将对方散落在耳鬓的发丝拢到而后,手指在对方泛红的耳尖上捏了捏:“你不去的话,我一人上路会很麻烦啊。”
“我愿意……去的。”
落衡没有避开宜青的抚摸,只是在宜青将这个亲昵的动作发展成更深入的接触前, 他便狡猾地转过了身, 重新在草屋中转悠开了。
宜青见他将原本拾掇好的包袱重新拆开,将里头的物什一样样拿了出来,奇道:“怎么了?”错过了一个戏弄对方的大好机会,让让的语气听来有些闷闷不快。
“先前都是按云哥儿一人上路准备的。”落衡理直气壮道,“如今是两人上路,自然要多备些东西。”
本该是浓情蜜意的一晚,宜青却被这只劳心劳力、根本闲不下来的兔子精折腾着一齐收拾行装, 直到三更方才歇下。
两人次日上路时特意起了个早。从秀水村前往县衙,需要翻过两座小山,走得快也需要约莫半日的脚程,宜青想着早些到县府,也好再打听打听知县的为人、喜好,过堂的时候可随机应变。
宜青自认为是当家的,自然要承担起重负。他主动背起了两人的包袱,牵着兔子精翻山越岭。
两人到了县城的城门外时,正是晌午。城门外有一处茶寮,架着一口大锅,支着三五张方桌板凳,供进城的人歇脚。每日进城做买卖的小商贩早在清晨就进去了,又还不到日落归家的时刻,此时茶寮上没有散客,只有个伙计无聊地倚在铁锅边,不时往炉子里添点火。
“歇一歇?”宜青反手将包袱取下,放在脚边。
落衡的模样看着完全不像赶了半天的路,额头一滴细汗也没出,衣裳白净的如同才沐浴更衣,鬓角的发丝也没乱。就算是诸种精怪中看着最无害的兔子精,也远比凡夫俗子身强体壮。
落衡丝毫没有乏力的感觉,但他看了眼宜青微红的双颊、小声喘着气的嘴唇,点头道:“嗯,有些累了。”
宜青将包袱往桌椅上一甩,招呼伙计道:“来两碗茶。”
“好嘞~”伙计应道。
方桌边摆着四张板凳,落衡犹豫了片刻,坐在了紧靠着宜青的那张上。
落衡随手勾起挡在两人之间的包袱,将那只压弯了宜青背脊的包袱轻松提起,放在了另一张空着的板凳上。他双手撑着板凳,小心地将身子朝宜青那厢挪了挪,直到快将身子与对方贴在一处了,才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帕,道:“擦一擦。”
他虽是这么说着,却没有半分要将帕子递给宜青的意思。自个儿拈着帕子,认真端详着宜青的面容,好似在想要从何处下手。
经他这么一盯,宜青额头上的细汗登时冒得更多了。
“这天怎的这般热?”宜青解开衣襟,拎着领子扇了扇风,随意找了个由头辩解。
落衡的目光在他胸口裸.露出的小片肌肤上流连不定,轻轻应道:“是呢,也不知是什么天气。”他绞着素帕的手手心也不停地渗着汗珠,都快把整块帕子浸湿了。
“哎哟,您怎的把衣裳给解了?”茶寮的伙计煮好了茶水,托着木盘给两人送来,见到宜青衣衫半解,好心提醒道,“如今可比不得夏天,天凉着呢。您这解开衣裳再吹一阵子风,保准得受凉。”
伙计将托盘放在方桌上,两杯茶水一晃荡,泼出了小半,杯口冒着腾腾热气。
“您这是不常跑商吧?方才停下来,顶多热上一阵子,再过一会儿就得凉啦。这时节摊子上卖的都是热茶,您可别嫌弃,过会儿就该觉着烫嘴也好啦。”伙计爽朗地笑道。
他做着迎来送往的买卖,好心好意提醒这位客人,也没听清两人先前都说了些什么,又被他这一番话搅得好生尴尬。
宜青轻轻地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看向伙计,道:“这位小哥,向你打听个事。”
伙计道:“您尽管说。”
茶寮每日那么多客人来来往往,消息最是灵通。宜青决定在这坐一坐,当然也不全是为着歇脚,他胡诌了个借口,说是要帮人寻赵账房办事,向伙计打听打听这账房的为人。
“?悖??实氖撬?健!被锛埔涣车男θ葜新?巧钜猓?澳?时鹑宋一刮幢叵?茫?庹哉朔克?瞬恢? !?br>
落衡不解地看了看宜青,又好奇地盯着伙计。一个县衙的账房先生而已,怎的就变成谁人不知了?在兔子精的心中,唯有那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或是名满天下的文士,才能说得上人人皆知。
伙计一甩肩上的搭布,弯腰低声道:“他啊,是出了名的惧内呀。您二位要是有事求他,不如直接求到他府上的柳氏,还更管用呢。”
宜青道:“你且仔细说说。”
伙计道:“还不是那柳氏上头有人,如今的柳知县便是她嫡亲的大哥,赵账房当初为了寻个靠山娶了柳氏,可不得什么苦水都往肚里吞吗?”
宜青闻言心中一喜。赵账房和知县沾亲带故,若是由他将章家的事捅了上去,当然比旁人做来更好。就是不知这赵账房惧内,与柳知县的关系又如何?
“您是来得晚了,没赶上热闹。”伙计提起前段时间县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家丑,兴头颇高,“前些时日柳氏听说赵账房有意纳妾,可闹翻了天啦。那时节赵账房还在县衙当差,柳氏从家中提了只扫帚便杀出门去,好汉似的冲进了县衙。”
“县衙的人都在柳知县手下办事,也不敢拦着她,由她冲进了府衙后堂,将赵账房揪了出来,好生一阵痛打。那赵账房瘦得跟杆竹竿似的,压根不是柳氏的对手,被追着打了三条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伙计说得眉飞色舞,还待和宜青两人比划比划柳氏的飒爽英姿,被宜青制止了:“赵账房可是与他夫人闹僵了?”
伙计啐了一口,笑道:“他哪敢呢?还不是老老实实挨了顿打,大气也不敢出,回头就把娇滴滴的外室送走了。”
宜青与伙计一问一答,落衡听着却是愈发疑惑不解。他的眉心越蹙越紧,末了当着两人说话间的空档问:“他既已与妻子闹成这副模样,怎的还不和离?”
他在普罗山上也曾见过一对夫妻变作怨侣,最终在族中长辈的调节下各自住了一个峰头,再也不相往来。凡间也有和离,为何要闹到收不了场呢?
伙计笑道:“叫您见笑了。这也不是两人头一回折腾了,人人心里都门儿清,只要这柳知县一日不倒,赵账房便一日得将柳氏好生供着,由她怎么闹。”
“可一一”
落衡还想再问,手背被宜青轻轻拍了拍。他不解地看向对方,宜青只觉着那双还没有完全通彻凡尘俗世的眼睛纯粹地很好看,叫人一瞬如坠三春,繁花列锦。
“好了,你先下去吧。”宜青对伙计摆手道。
伙计应声走远了,宜青才慢慢地同兔子精解释,凡间夫妻多的是彼此怨怼的,少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落衡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他在山中看的多是才子佳人的话本,总觉得若是凡人娶了妻,应当也是圆满居多,不曾想到还有那些个委曲求全和不得已。
心思细腻的兔子精转瞬又想到,云哥儿当初说要娶自己当媳妇儿,约莫也是没得法子才将就将就……
“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宜青发觉自家这只兔子精越来越喜欢走神了,前一刻还在听他说着话,下一刻便魂游天外了。
落衡自然是不肯将自己那点小心思说出口的,默默摇了摇头。
宜青只得无奈道:“听了茶寮伙计方才一番话,我才想明白一桩事。我说赵账房缘何如此记恨着章平,该是为着他想将我那堂姐塞到赵账房的府上作妾。柳氏这等悍妇若是得了消息,定然不依,非将府上闹个天翻地覆不可。赵账房无故遭了祸事,便将这笔账记在了章平头上。”
宜青沉吟道:“我有个主意,这伙计说的不错,寻赵账房办事不如去寻那柳氏,一来赵账房惧内,柳氏吹的枕边风不可小觑;二来她与柳知县才是嫡亲兄妹,说句话兴许还比赵账房管用。”
落衡的心思还不在这上头,点头好似小鸡啄米,没半分诚意。
宜青偏头看着他,觉得兔子精发愣的模样也比旁人好看。
他伸出五指在对方眼前晃了一晃,兔子精不提防间被吓了一跳。为了紧挨着宜青,落衡原本就坐在了板凳边沿,此时身子一侧,板凳便朝一边翘起,他整个人失了依持,险些摔到地上。
宜青仗着这具庄稼汉的身子精壮结实,伸臂一揽,将整只又白又胖的兔子精抱了个满怀。
“可当真是个傻媳妇儿了。”
61、家有仙妻17
两人喝完茶水, 歇了会儿脚,又向伙计打听好赵账房的住处, 起身离开茶寮。宜青还想将包袱背在自己身上,被落衡轻巧地晃过, 挡了下来。
“我来。”从身后看去,包袱比落衡的肩膀还要宽,将他的腰背遮得严严实实。
宜青想要夺过包袱,但兔子精跑得飞快,也没见他如何迈开步子,就是让宜青沾不着一片衣角。
两人跟放学时互相追逐的学童似的,一个在前边走得飞快, 又留神着不拉开距离, 好让同伴追上;一个在后头紧跟着,时不时朝前喊上一句,嘱咐走在前边的人看好脚下、莫要摔了。
穿过城北的一片矮巷,便是官吏住着的府邸。宜青喘着粗气, 将兔子精堵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前, 左边是座气势逼人的石狮子,身后是围拢的院墙,宜青自个儿站在他右手边,没给兔子精留下一条退路。
“跑得快,嗯?”宜青一手撑在院墙上,逼视着落衡。
落衡倒是气也不喘脸也不红,将背在背上的包袱向上提了提:“不跑了, 到了。”
他伸手指着巷口的石碑,上边写的正是茶寮伙计报给他们的巷名,眉眼平顺,看着无比正经:“说是一处青檐三进的宅子,就在巷口附近,我们且走着看看吧?”
宜青迟疑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解决田产的事要紧,暂且放过了这只跑得飞快的兔子精。
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在县衙中挂了名的、有头脸的人物,巷中的道路铺上了青石板,足够宽敞,能供官吏们的马车通行,府邸也一座比一座亮堂。官吏们可能存了攀比的心思,宅子都修成了差不多的模样,清一色的青檐,从外头也看不出到底宅子有几进深。
宜青边比照着宅子,边道:“看不出是那座啊。”
落衡点了点头,他的目力虽好,但若是不用上法术,也没法穿墙而视,瞧不出那座才是那三进的赵宅。他没有犹豫,伸出一根手指便要施个法术。
“不急。”宜青拦下了他,示意他侧耳听听巷中的动静。
离他们不远处,隐隐传来妇人粗声的呵斥,夹缠的字句不如何文雅。两人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推开宅子的偏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唯唯诺诺的小丫鬟。
妇人边走边骂那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丫鬟:“好你个小浪蹄子,以为我不在你就能做成了主母?不看看那赵德福是个什么鬼样子?也值当你……”
她骂了几步路,才看见宜青二人站在巷中,瞥了眼确认不是什么贵人,便警告般瞪着二人:“看甚么看!没看过你娘训丫鬟啊!”
“赵……夫人?”宜青一拱手道。
夫人正是赵账房的正妻柳氏,她顶不耐烦旁人拿赵账房那个窝囊废的名氏喊她,愈发没好脸色给二人看。见她横眉一扫,就要开始撒泼,宜青的袖子被落衡扯了一下。
落衡附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柳氏好妒,还贪财。”
这是落衡方才匆匆一瞥便看出来的。因为这柳氏与之前在土坪的赵账房一样,虽说心眼颇多,但没提防着他,是以叫他一眼便看穿了心思。柳氏正训着小丫鬟,心中一半想着该如何将她打发得远远的,以免勾搭上自家丈夫;一半盘算着将她转手插了草标卖出去,不知值多少银两。
宜青会意,抢在柳氏开口前道:“夫人,我为赵账房来的。”
“为赵德福来的?”柳氏的神情一变,先前的火气压了下去,变作了冷冰冰的嘲讽,“呵,又是为他纳妾的?”
她展臂一挡,冷笑道:“想都别想!”
宜青从柳氏身上竟看出了些杀伐果断的凶煞气,心道怪不得赵账房如此惧内。不管他心中如何想,面上还是一派温和的模样,对着柳氏拱手道:“夫人猜错了,我是来与赵账房送些好处的。”
柳氏狐疑道:“什么好处?”
她虽说是妇道人家,但长兄是知县,丈夫又在县衙当差,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女子。就她目力所及,一直没搭话的那名青年倒还有几分像是富贵人家出身,说是来送好处的这位看衣衫打扮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一个庄稼汉许诺的好处,能有多大?
“夫人不如请我往府上一叙,我自会慢慢与夫人说个分明。”宜青道。
柳氏将他看了又看,忽又觉得这庄稼汉倒还有几分意思,与那些个只晓得埋头苦干的乡间汉子不同。于是将手中提着、原准备去布庄买上几匹好料子的篮子往小丫鬟手中一推,仰头道:“叙一叙便叙一叙,走。”
小丫鬟很感激地看了两人一眼,若不是他们忽然到访,她少不得要被一顿训斥。她往宅中瞧了瞧,见夫人已经走远了,便羞涩着想要上前同他们道声谢。她还没开口,其中那个背着包袱的公子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对她笑了笑。
这位公子一直微低着头,她也没敢盯着人家瞧,这时才发觉他可真好看,比年节时挂画上的神仙人物还要俊俏。
小丫鬟鼓起勇气朝前走了一步,朝他笑了笑的那位公子便被另一位公子拉走了。另一位公子原先同夫人说话时还笑语盈盈的,此时黑着张脸,叫她根本不敢靠近。
她悄悄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