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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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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亲吻 (6)

有其他去处的,不会任由他捏在手里。”

这方面韦卿卿也是想到了的,大约就是充个姜黎娘家人的意思。不管那些正经名分,这会儿只求姜黎有前路也有退路,不至落得孤立无援的处境。姜家刚出事那会儿,她大约就经历过这种处境了,如今,丁煜和韦卿卿想着,怎么也不能让她再承受第二遍。

一路上把这话细细商妥下来,两人心里也总算踏实了一些。马车入门再进院儿,这话便搁下不提了。韦卿卿吩咐家里的丫鬟兑好水给丁煜梳洗,自己又吩咐翡翠,“让厨房煮碗醒酒汤,再把早膳送过来。”

翡翠听言下去吩咐了,回来后又去找衣衫给韦卿卿换上,一面问她:“奶奶昨儿晚上去哪里了,我在屋里堪堪等了一夜。”

韦卿卿身上的衣服是昨儿穿过的,晚上穿了姜黎的衣衫睡了觉,一早上起来又换到了身上。回来后没那时间再做梳洗,衣服还是要换掉的。便是头发也要重梳,一早起来慌忙,不过随便打了个发髻。她换好衣服就坐去镜台前,让翡翠给她梳头,嘴上道:“不说了,一晚上的荒唐事,好在没惹出大事来。”

翡翠瞧她说得笼统,不想多说的样子,便也不追着细问。她一面给她梳头绾发髻,一面又说:“我问奶奶,奶奶可以不说。但待会儿太太问起来,奶奶要怎么说呢?昨儿晚上太太派人来问了数好几遍,一直盯着您回没回来。她大约现在还一肚子生气,您待会儿过去请安的时候,小心着。”

韦卿卿坐在镜子前,面上生暗,听着另头里间丁煜梳洗传出来的水声,兀自叹了口气,道一句,“我知道了。”

以前没成婚的时候不觉得,自打成了婚,韦卿卿越发觉得丁夫人难缠。都说十年媳妇熬成婆,大约天底下的婆婆都一个样子,见不得自己的儿媳妇清闲,非要拿那些规矩道理给管死了。但凡哪里不称她心意的,总要搬出许多道理来教训。想想还是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好,虽也有管束,却不像现在这般让人喘不过气来。亲爹亲娘虽教训,但多半还是疼爱的。而婆婆,巴不得把你管成个让她处处满意的奴才。韦卿卿心里不畅意,想着自己以后一定做个通情达理的好婆婆。

丁煜梳洗罢穿好衣服的时候,韦卿卿的头发也梳了利索。搭把手儿的,翡翠又帮丁煜束了发。才刚回来的时候没仔细瞧,这会儿束完发看到他眼睛上有瘀伤,翡翠便问了句:“怎么闹的呀,这能去太太屋里请安么?问起来,只怕又要训斥奶奶了。”

韦卿卿也瞧着这个不踏实,想了一下便拿了盒香粉来,送到翡翠手里,“给扑上,盖一盖。”

原没有大男人涂脂抹粉的,但为了不让丁夫人念叨韦卿卿,丁煜也就忍了,让翡翠在他的眼睛周围擦了一些粉上去。然粉也只能盖住一些,仔细瞧没有瞧不出来的。韦卿卿看着便有些叹气,说:“我都不想去请安了。”

“不请安就不挨训了么?”翡翠看她,“赶紧着去吧,这会儿已经很晚了,早膳还没用,大爷不是还得去任上么?”

这也就不纠结了,韦卿卿和丁煜一道往上房给丁夫人请安去。韦卿卿心里不舒服,面上却仍端得四平八稳的样子。丁煜梳洗的时候,没有听到韦卿卿和翡翠说的昨儿晚上的事情,心里自然也没有太多的顾虑。毕竟他亲娘平时对他,还是温和慈爱的。

到了上房和丁夫人请下安来,丁煜也便急着要走,与丁夫人说:“儿子这会儿得速速赶去任上,不能陪母亲多说了。”

丁夫人自不留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其他异常,只道:“迟些也无碍的,路上让车夫慢些,别颠坏了身子。早膳用了没,切不可空着肚子去任上。你急你先走,让卿卿陪着我就是。”

丁煜惦记着韦卿卿也没有用早膳,自然多说一句:“我带卿卿回去用早膳,用完了再来陪母亲吧。”

韦卿卿也想走,怎奈丁夫人不让她走,笑着说:“多大点儿事,让厨房送些过来就是了。我一个人呆着没趣儿,你那些姐姐妹妹们也都嫁的嫁,走的走,就指望卿卿陪陪我了。”

丁煜再要说什么都显得不太合适,只好应下这话来,退身出了上房。他只身回去自己院儿里,早饭也正好送了来。翡翠过来服侍他吃饭,不时伸头往外头瞧,半晌问丁煜一句,“大爷,奶奶没跟你一起回来么?”

丁煜一面吃着饭一面回她的话,“被太太留下了,让卿卿陪陪她。”

翡翠咽了口气,慢着动作在罗汉榻下的玫瑰椅上坐下来,半晌又道:“我知道大爷您任上忙,没多少心思管家里的事情。但有时你多少能分出些心思的,就照顾我们奶奶些。”

丁煜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自然看向她问:“我对卿卿不算冷落罢,任上没事儿的时候,没有出去花天酒地不回家的。你说这话,从何说起?”

“我说的不是这个。”翡翠也看向丁煜,“我说的是太太。”

“太太怎么了?”丁煜可听不明白,“你说她把卿卿留在房里陪她的事儿?老人家孤单,想有个人说说话,这不正常么?你要是担心卿卿没吃早饭,那也没事儿,太太那边往厨房叫去了。”

翡翠的目光从丁煜身上收回来,又看向他,片刻之后,从椅子上起来便走了,再没多言语。她大约也是糊涂了,会想起来跟丁煜说这事儿。本来男人么,就不管内院儿里的事,相夫教子管家打理院里院外,那都是女人的事情。

她家姑娘嫁到丁家几个月,过得并不舒心顺意,她家姑娘自己都不说,就是遵守一妇道,任丁夫人拿捏,从不在丁煜面前吐露半点委屈,她在背后插什么嘴呢?再说就算跟丁煜说了,丁煜信谁,又会帮谁?媳妇儿本来就是娶来伺候丈夫和公婆的,丁夫人是丁煜的亲娘,难道丁煜还要胳膊肘子往外拐?

再说,婆媳之间那点事情,不都这样么?只有媳妇忍的,没有说婆婆是不对的。放在男人那里,就是只有教训媳妇不孝敬亲娘,没有苛责亲娘对媳妇不好的。她特特说这事,原本没什么的,待会叫她挑出矛盾来,那就是她挑拨离间。因适时封了口,不说了。

丁煜看着翡翠出去,自己也没明白她突然说得那话,到底是因为什么。吃罢了饭,他出门便瞧见翡翠在门外的廊栏上坐着,便走到她面前去,说:“我不知道你担心什么,太太今早没说我眼上有伤的事情,应该没看出来。太太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么?怎么叫卿卿陪她说说话,你就这个样子了?你若不放心,你过去陪着不就行了?”

翡翠站起身子来,“我才不去,我去有什么用,不够一块儿被教训的。”

“没做错事教训什么……”丁煜还要回她的话,翡翠不想再说下去,忙打断他的话道:“大爷快去任上罢,马车给您备好在二门上了。”

丁煜看着她进屋收拾碗筷去,自己也便下了阶矶往二门上去。他并不把翡翠说的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往心上放,只当她又心情不好发脾气罢了。有时候觉得,翡翠这个做丫鬟的,比自己主子脾气还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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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丁煜和韦卿卿回了家梳洗罢,一个往宫里翰林院去,一个留在上房陪婆婆,都没得闲。比较起来,沈翼便轻松些。梳洗罢了吃了早饭,给自己半日清闲日子,也给士兵们放半日假。在这里,整个军营都是他的,权力都在他手里,做什么自然也都轻松些。

姜黎和沈翼去营外的河边溜达,也把昨晚上的事情说给他听,还比划着动作,他怎么往丁煜脑袋瓜子上敲的,丁煜怎么踹他被拉住的,说得沈翼也忍不住笑起来。后来两人便笑作一团,忍也忍不住,没半点儿正经样子。

笑罢了,姜黎又认真起来,跟他说:“以后可不能吃这么多,我可不想伺候你,太麻烦了。这么大身架子,谁捣饬得动?就想把你扔在酒楼里的,等你酒醒了,自个儿回来。”

沈翼这会儿头还重,拉着姜黎的手,还往她身上歪,“不是丁煜耍横,我能醉成这样?你说我要是在你面前输给他,多没面儿啊。本来要和他吃酒,就是为了让他知道,有我在,没他什么事儿,别成天还想着当救世菩萨,往我这里来要人。”

姜黎听着这话心里暖,嘴角有笑意,却还是推他,不与他煽情,让他,“站好了。”

沈翼站直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们是都有面儿了,苦了我和韦姐姐。若再有下回,身上得备个棒槌,当场就给敲昏了,叫人抬上马车拉回来,最省事儿。”

沈翼又往她身上歪,“你舍得敲么?”

姜黎推他,“有什么不舍得的?”

沈翼又往她身上歪,姜黎又推他,你一言我一语,没句正经的,也没个完……

沈翼和姜黎在河边逛了一气便回去了营地,在帐篷里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到午时,便在一处吃饭。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日子便显得悠闲。姜黎心里惦记着沈翼暗下派人打听她家人的事情,但沈翼一直没有说消息,她也就耐心着不问。

而沈翼那边儿确实也还没有把消息全部收全,所以不想跟姜黎说。他想着,非得把事情都弄得清楚,一气跟姜黎说了才好。难过也是那一气,高兴也是那一气,不必反复受折磨。

这样把半日耗费过去,晌午吃了饭歇了晌,沈翼便又忙活起来。去场地之前,姜黎在帐里帮他穿甲衣,问他:“头还晕么?若不行,再歇半日也不妨。也不是在外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仗。这会儿偷些懒,也没什么吧。”

沈翼看着姜黎给自己系腰带,嘴角带笑,“不是这么想的,若人人懈怠时时懈怠,等真有事情的时候,怕就晚了。还有士气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败完了,想一时收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人做事么,最怕懒散。”

姜黎这就不再跟他说了,帮他系好腰带往后退两步,“那你去吧,我找阿香她们打发时间去,还等你回来吃饭。”

沈翼应一声,走两步又回来说:“不要听如意那丫头瞎说话。”

姜黎白他一眼,与他一起出帐篷。然刚出帐门走两步,便瞧见一个小士兵风风火火地迎过来,到沈翼面前就行礼道:“沈将军,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来请您进宫去。正在营外等着呢,让您速速过去。说皇上在宫里等您,片刻耽搁不得。”

沈翼听到“宫里”和“公公”的时候就有些诧异,结果最后还听到了“皇上”,就更诧异了。虽说他是皇上亲自封的官,但到底是个新官,也不没有多了不得的阶品,只还管理着自己手里的这些兵将。他在朝中那些手握重权重兵的人面前,其实什么都算不得。当然,也没想过会在这时候得皇上宠幸。

见他生愣,那来传话的士兵又说了句:“将军,您快去吧。”

沈翼这就不站着了,怀里抱着自己的头盔,回头看姜黎一眼,“那我先过去,等我回来。”

姜黎虽然也满腹狐疑,但也不好这时候多问什么,自然点头应一声,“嗯。”

沈翼这就跟着那传话的士兵往营外去,到了外头果见一个锦衣戴冠的太监在马车旁来回踱着步子。瞧见他出来,挂上一脸笑意,忙上来拱手施礼。沈翼亦回礼,也不知他是哪一个,只道:“公公突然造访,有失远迎,不如先到里头吃杯茶再走。”

这太监摇摇头,拉开胳膊摆出请的动作,“茶就下回再吃罢,还请将军上车。皇上这会儿还在宫里等着您,不好耽搁太久。”

沈翼听这话也就不推辞了,踩了高凳上马车。这太监便随他后面,踩了高凳也上马车。等车围子落在,车夫便收了那高凳跳上马车抽鞭赶起马来。马车离了军营,沿着早就碾出的无毛小道儿出郊野。

姜黎站在栅栏里看着马车走远直至消失,那提起来的心,也没放下去。皇上突然召沈翼进宫跟她自然不可能有关系,可她眼瞧着沈翼每走一步,心里的不踏实就越多一分。如果有一天沈翼的天地不再是这一方军营,她又该何去何从。

☆、57.婆媳

沈翼和那锦袍戴冠的太监同乘一车, 言笑晏晏, 打的都是官腔。

沈翼是新封的官, 对宫里的人不甚相熟。大约识得几个大人,都是靠着他爹的关系, 或有些自个儿愿与他结交的。他委婉着问下这太监的身份,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就是御前伺候的, 姓安。宫里的差事不好当, 能做到御前,这太监的年岁自然也算不得小。

沈翼对于突然被召这事儿心里没底, 寒暄客气一套之后,自然也问他,“不知道皇上突突叫末将进宫什么事?”

这安公公一直笑眯眯的,回他的话, “也没什么,听说是用午膳的时候忽想起了将军来,念及下晌无事,找将军进去说说话。皇上是老人家了,什么都见过,这会儿没什么新鲜的乐子,不时就有些叫咱们摸不着头脑的想法。不过他老人家记得您, 这会儿还叫您进宫说话, 您的好日子就不远啦。您想啊, 朝中文武百官那么多人, 有谁能单独与皇上一处说话?算起来,就首辅孔大人一人。这回召了您,您立马就不一样了。”

沈翼知道这个道理,即便没有嘉奖施恩,他这往宫门里一去,在皇上面前哪怕只说半句话,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可是这皇上为什么突然召他进宫,还当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大约就是人老了,一时一个主意,就图个新鲜罢了。

这就不问因由了,沈翼看这安公公好说话,又向他讨教,“待会儿见了皇上,末将该注意些什么?”

安公公瞧着沈翼不讨厌,也乐意跟他多说一些,便道:“你这心里不要七上八下就成,沉住气,别显出小家子气来。皇上再是九五至尊,那也是个人不是?他又是老人家,没多大脾气了。只要你礼数到了,说话捏着分寸就成。自然些,别拘得跟个只会答话的奴才一样,那就没趣儿,皇上自然不喜欢。”

沈翼点头记下这安公公的话,路上又与他闲说些各自任上的琐碎小事,瞧着马车入皇宫,夹道外停下来,自下马开始步行。安公公微微走在前头,把沈翼往文德殿那处领过去。皇宫甚大,这夹道便足有二里长。出了夹道有楼阁殿宇,沈翼皆不知其构置用处。

安公公一面领着他,一面也小声再与他说些话,只道:“这会儿皇上应该歇了晌刚起来,您过去了,看着眼色,依着规矩,伺候他老人家高兴就行。”

沈翼不住应声,又谢他提点。好容易去到了文德殿,安公公把他往阶矶上领,上去与门口站着的白髯老太监说:“人请来了。”

那老太监看沈翼一看,叫他门口稍候,自己微微躬身到门边儿,推开个缝口儿,往里说话,“皇上,沈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吧。”门缝儿里传出位老者的声音,中气却还是足的。

沈翼只见过皇上一回,就是从西北刚回来领恩那一日。但那一日是在大庆殿里,不是私下场合,所以他并没有抬头仔细看过皇上长什么样。这会儿抬步进了殿中,瞧见皇上一身青袍盘腿坐在炕上,便忙过去行礼,还是依着规矩不乱放目光。

皇上等他行了礼,便说了句:“平身罢,过来坐。”

沈翼回京至今,连真正的权贵都没怎么接触过,说他什么都能自如顺畅,那是哄人的。不过提着一颗心,依势而动,不犯蠢不失礼,也就成了。他听皇上让他坐,自然先推辞一句,“末将不敢。”

皇上便瞧着他,给他松气般地说了一句,“有什么不敢的,这里没别人,别拘着,坐坐坐。你若弄得朕不自在,下回也不叫你来了。”

沈翼听着这话也就只好应声“是”了,往他炕下的两排交椅上坐上去。不知道皇上到底找他来做什么,也不能唐突问,只好就等着他老人家先开口。然这老皇帝就是一副没啥事的样子,手里捏着一颗棋子,往他对面的棋盘上敲了敲,说:“坐这里!”

这是坐哪里?皇上的对面,虽不是平起平坐,坐的下首的位子,但也觉得要折煞人啊。沈翼心里不踏实,但也还记着安公公跟他说的话,叫他不要拘得跟奴才一样,不然没趣儿。他这会儿便暗压了口气,往皇上对面坐过去。

皇上抬眼看他,忽笑起来,说:“还是年轻,没见过世面。”

被人一句话戳中了心思,沈翼耳根一热,那种拘谨的心理却少了几分。他这也便看向了皇上,接话道:“确实是没见过什么大人物,这会儿见着您,心里惶恐。”

皇上见他说实话,便还是笑,把棋盘上的棋子往棋桶里捡,嘴上说:“朕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第一回见着惶恐,多见几回你也就发现,我不过就是个糟老头,跟外头那些田地里抽搭大烟袋的,没什么两样。”

沈翼听他这么说话,心里便又放松了几分,抬手上去帮他一块儿捡棋子,动作倒还是利索的。皇上这便又抬眼看他,眼里大有观察的意味,但沈翼不能细究他的眼神,捡棋子的时候眉眼是低垂的。皇上看了他一气,把手里的棋子放进棋桶里,问他:“会下棋么?”

沈翼这便抬起头来,微微笑着道:“会一些,不过末将是从武的,琴棋书画原也学过,但都不甚精通。自从入伍之后就撩开手了,好久没再碰过。”

“那就好,朕就喜欢会一点的。”皇上说着这话,便拿了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这就算开始了。他看沈翼放松下来,自个儿更是放松,瞧着就很舒服的样子。

沈翼这会儿也才明白那安公公说的老人家的心思让人摸不着头脑,揣测也只是在心里,捏起棋子就陪着下了。落下数枚棋子来,皇上开始跟他闲絮叨般地说话,只道:“朕一辈子跟那些文人打交道,圣人的道理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朕都这么大年纪了,他们还是成天在朕耳边叨叨叨叨,烦哪。今儿闲,突然就想起你来了,所以叫你进宫来,陪一陪朕。”

沈翼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这会儿拘束的心思已经消除了不少,专着心思在棋局上,也回皇上的话,说:“末将也不喜欢听那些圣人道理,把人框死了,压得喘不气来。”

皇上听了这话甚是同意,吃了沈翼一颗棋子,捡起来放在一旁,又说:“你少跟他们结交,别学得一身官僚气息。就说孔首辅,最是絮叨的。哪怕我在朝堂上打了个嗝,下了朝都要说我半天儿。这种事,哪里就辱没礼仪规矩了?”

沈翼听他说这话,忽忍不住笑起来。笑又不敢放开了笑,便半忍着,说:“孔大人的职责就是督着您,自然事事关心。如果他不进言,朝臣们又该挑他的不是了。”

“你说得对。”皇上把手里的棋子按到棋盘上,“他就是自己日子不好过,也不想我日子好过。我每每不听他的,他就拿罢官吓唬我。等哪一日朕不高兴了,就罢了他,让他回家养老。”

沈翼手指在棋桶里摸了棋子,“您可舍不得罢他,听惯了唠叨,等哪一日耳边真清净了,又想了。那会儿再找人唠叨您来,没人唠叨了,才难受呢。”

皇上呵呵笑起来,“人都是这样。”

这就把闲话起了头说下去了,沈翼坐在皇上对面,与他下了一下午的棋。十局九败,但皇上高兴,也就当拍马屁了。文德殿的门开了缝儿,有风扫进来,那门上挂着的竹篾帘子就飒飒地动,竹签子在地面上划拉出细细声响,一直在沈翼耳边响了一个下午。衬得这夏日的午后安静,还能听到远远的蝉鸣。

一直到皇上下棋下得乏了,放了他出宫去,也没有说什么正经的事。沈翼行礼与他辞过,听他说:“这回没备下什么,也就下棋打发半天时间。朕瞧着你高兴,下回再来,咱们玩你擅长的,骑马射箭去。”

沈翼不知自己是撞了什么大运了,忽这么招皇上喜欢。听下这话,也就应下了,退出文德殿来。那白髯老太监还让安公公送他出宫,沈翼也就随了安公公下阶矶,沿着原路往宫外去。下了阶矶走不多几步,迎面来了一群彩衣宫女,拥簇着一个华服加身的姑娘。

沈翼不认识,自不多看,跟在安公公旁侧。等那安公公行了礼,道一声:“奴才给成安郡主请安。”沈翼也便行礼跟了一句,“末将给成安郡主请安。”

这就站着等这郡主过去,再迈起步子往前走。要出宫坐上马车,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沈翼跟在安公公身边,又与他说些闲话。那安公公这会儿对他比来的时候殷勤,直说:“皇上喜欢您,咱在外头都听见了,笑了好几回。是不是也说了,得闲儿还要叫您进宫来?”

沈翼点头称是,却不过多表现出喜悦来。只觉得喜得过劲儿了,就会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他也是大丈夫,这会儿进宫见了皇上,更是有头有脸了,自然要端得住。

这样入了夹道,天色便隐隐暗了下来,却还没到掌灯的时候。这会儿夹道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大约都是结束了任上的事出宫的。沈翼和安公公走了一气,忽瞧见个熟悉的背影。沈翼快了些步子撵上去,果然是丁煜。这就不要安公公送了,只说:“您留步,我自己出了门上马车就成。这会儿遇着熟人了,一块儿走一段。”

安公公识趣,这就不跟着送了,拱手施礼往宫里回去。沈翼那边儿便与丁煜一道,往前继续走,与他寒暄,“丁大爷这是回家还是去哪里?”

丁煜不知道他怎么来了宫里,但想起昨儿晚上的事还有些挂不住面子,看他一眼道:“回家,你呢?你来宫里做什么?”

沈翼也不瞒他,只道:“皇上召我进宫,就来了。”

丁煜听完这话顿了下步子,看了沈翼一眼后才又迈起步子来,忽说:“那沈二爷要高升了,丁煜在这里给您先道个喜。”说罢了,他心里自然又惦记起韦卿卿今早上跟他说的事来,便清了下嗓子,压低了声音,又问沈翼:“你是眼见着要步步高升越来越得脸了,那阿黎呢?她就一直这么偷偷摸摸跟着你?哪一日你再娶了亲,还让她偷偷摸摸的?你知道你爹娘不接纳她,你也不想办法?”

沈翼听他问这话,便敛起神色来,也小声道:“我自有打算,你莫要多管。”

丁煜吸口气,“你若觉得阿黎背后没人,那你就错了。只要有我和卿卿在,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玩弄她。到时候你升了官,越来越发达,别忘了说要把保护她一辈子的话。你若辜负她,报应就是这辈子别想再见到她。”

说着这话,昨晚上醉酒时候的事情又零星想起来一点。沈翼也还记得自己那时的豪言壮语,他看向丁煜,不与他攒这口气,只是很平静地说:“我不是你,说过的话自然作数。若我食言,到时候任你和韦卿卿刮了我。”

丁煜冷哼,“刮了你都是轻的。”

这么把话呛完了,走到夹道尽头。抱拳礼别,各上各的马车,各回各的居所。丁煜出宫门,往城东的丁府去。沈翼出宫门一直往南,还往营地去。他掐算着日子,今儿不回家明儿也得回家。他在外头漂泊了这么多年,回到京中也没有住在家里。要尽孝,便只能隔段时间就回家看看。当然,为家里买这买那置办东西,也都不在话下。

而丁煜与沈翼分开后,自己靠在车内厢壁上,只顾怔目出神。昨晚的一顿酒喝得他七荤八素,今日带着伤在任上,事情也是办得心不在焉,难以专心。他以君子之心不嫉妒沈翼得皇上召见之事,只想着,沈翼以后若真能平步青云,也还希望他能善待姜黎。

想到这,丁煜便闭上了眼睛,觉得想无可想。其实他根本没有立场要求沈翼怎么样,那些话都是顶着厚脸皮说的。无权无势,力所能及的事情少之又少,着实让人无力。

回到家的时候下马车,自回自己的院子里,丁煜便把这些事往脑后抛了抛。韦卿卿见他回来,欲从炕上起来给他更依,却被翡翠一抬手给拉坐回去了,自己过来服侍丁煜,嘴上还说:“你就歇着罢,还逞能呢?”

丁煜听着这话,自然听得出话里有话,一面脱官服一面看向韦卿卿,“逞什么能?”

翡翠接下他手里的衣服往屏风上挂去,说:“今儿再怎么样,我都要把话说出来。咱们奶奶没那等子差劲,不该天天儿受这些委屈。就算韦家没权没势,到底也富贵。怎么以前像个亲人似地处着,结了亲家了反倒生疏了?”

韦卿卿看翡翠要一吐为快的样子,自然拦她,让她,“不要说了,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

“才刚就叫人去了。”翡翠挂好衣服从屏风那侧过来,然后忽然去掀开韦卿卿的裙子,拉起她的裤管来,看着丁煜道:“大爷您瞧瞧。”

翡翠的行为吓得韦卿卿一跳,忙把裤管裙子拉下去,厉声斥一句:“要死!”

她动作虽快,但膝盖上两团紫印子还是落在了丁煜眼睛里。他便自己又过来,拉起她的裤管来,皱眉问她:“怎么回事?”

韦卿卿又把裤子拽下去,拉丁煜起来,云淡风轻地说:“没事儿。”

翡翠在旁边却不住嘴,开口道:“是太太罚奶奶在佛堂里跪的,跪了半日。早上晌午全部没给吃饭,也就跪完了回来才得口吃的,喝口水。”

丁煜眉头蹙得紧,看向翡翠,“好端端地罚跪做什么?”

韦卿卿看翡翠还要说,自己斥她出去。翡翠偏不走,只道:“奶奶你要撵我,我说完了你撵就是。丁家这日子,我看着也过不下去。十年媳妇才能熬成婆呢,你熬得过去么?”说罢了看向丁煜,“这是大爷您祸害的,昨儿晚上出去吃酒,吃多了在外头留宿,太太怪我们奶奶不能相夫教子,带坏了您。您眼上那伤,她也怪到咱们奶上。咱们奶奶嫁到你丁家才几个月,受了多少委屈了?她不说,你也就真的看不见?谁不是爹疼娘爱养大的,嫁给你做媳妇,就要受这些罪?平日里我们奶奶哪怕说错一句话呢,都要挨训斥半天,至于的么?都是一家人,奶奶该伺候的该做的,都尽心尽力做了,到底要把人逼成什么样子?若说揣着心眼对她也就算了,可咱捧得是一颗诚心哪,她怎么就不能谋个婆媳同心呢?”

韦卿卿腿软起不来身子,只得沉声再呵斥翡翠住嘴,并叫她,“出去!”

翡翠看丁煜的脸色也因为自己的话变得难看起来,觉得自己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自闭嘴出去往廊栏上坐着去了。她是一时意气,把肚子里的话倒了干净,却不管丁煜面子上挂得住挂不住。

韦卿卿毕竟稳重些,这会儿自跟丁煜说:“你不要听翡翠的话,她今儿怕是吃枪药了。”

别人那么说他亲娘,且还是个下人,丁煜心里不可能没有情绪。但这会儿他不说什么,只耐着性子问韦卿卿,“我娘平日里真对你那样?”

韦卿卿看着他,想说圆和话瞒过去,但自己心里终归不舒服。她没有女戒女德里说得那般贤惠,她有情绪,平日里不跟丁煜说已经是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但要她说假话,还是说不出口,因就点了点头,又说:“你不用为难,大约就是我真的没做好一个媳妇该做的,我慢慢学吧。多受些调教,慢慢也就会了。”

丁煜的手搁在她肩膀上,半晌出了口气,“我得空跟太太说,让她对你别这么严苛。”

韦卿卿抬手覆在他手背上,“你还是什么都别去说了。”

丁煜不明白,“为什么?”

韦卿卿抿了口气,“这么说大约你会不高兴,你别当我是挑拨就成。假使你去说了,就等于是在护着我。与太太站在对立面,为我说她的不是,她心里定然不高兴。你平日里都在任上,在家的时候少,也不能时时都护到我……”

下头的话不必说得那么直白,丁煜听得懂,韦卿卿是怕丁夫人给她更多的刁难。丁煜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疑惑,与她说,“太太不该是这样的人。”

韦卿卿不想再就着这话题说下去,她与一个男人说他亲娘的不是,还能指望这个男人承认下来并与她一起说他亲娘的不是?这不可能。况丁夫人对丁煜和对她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丁煜大约还是不能认可他母亲是个刻薄的人的。

韦卿卿岔开话题去,使唤丫鬟去厨房拿晚饭,再不提这话。婆媳问题,是千古难题,她自己作为女人都弄不定的问题,她不指望丁煜能比她会处理,想都不敢想。

却说沈翼午后得召见入宫,姜黎看着他上马车而去,自己便回到帐里忐忑地等了半日。做什么都没多少心思,针扎了好几遍手指,也就丢开不做躺着去了。

阿香看她心神不定,自然问她:“怎么的了?”

那边儿如意这会儿也不拿自己做外人,并问她:“听说二爷进宫去了,是皇上召见,是么?”

姜黎不想说话,便拿个枕头把脸捂住,谁的话也不回。阿香和如意讨了没趣儿,也就自个儿一处做针线说话去了。阿香这会儿没事便打趣如意,问她:“你当真不回去了?拿着人家的月钱,躲在咱们这里自在。迟早一天被你家太太知道,到时看你怎么收场!”

如意唉声叹气,“早开始那会儿,我要是回去,说二爷不留我,还成。结果因为一时贪念,说了谎,这会儿只能圆下去了。我是真不想回去,跟你们在一起,比呆在宅子里强,有吃有喝的,也自在。最重要的,跟你们在一起心里踏实,我喜欢。”

阿香笑,“那你就呆着吧,等哪天呆腻了,就回去跟你们太太说,你家二爷腻了你了。你再求求阿离,让她去沈将军面前帮你知会一声,让他帮你圆个谎。”

如意听着这主意好,便又去找姜黎说话,跟她说:“阿离姐姐,你能帮我这个忙么?”

“嗯。”姜黎整个人都闷在枕头下,出声也是闷闷的。这话刚应完,帐门响动进来人,忽说:“沈将军回来了,阿离你不去看看么?”

(本章完)go

☆、58.请求

姜黎听到这话,拿开脸上的枕头丢在旁边,便出帐篷往沈翼那处去了。到了那边儿,打起帐门进去,便见得沈翼已经换下了走前穿的甲衣,这会儿正一身灰袍坐在案后吃茶。

姜黎端详着他的表情样子往案边走过去,在蒲团上坐下来,才开口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换完衣服坐下。”沈翼把手里的茶杯搁到案面上,“说了一下午的话,口干得很。”

姜黎看着他,半晌道:“皇上找你进宫做什么?”

说起这个来,沈翼自己这会儿也还摸不着头脑,表情奇奇怪怪的样子,回一句:“下棋。”

“下棋?”姜黎眉梢挑了挑,不大能相信这话的真实性。朝中那么多博学多才的文官,皇上却都不召,而特特找他这个武将进去下棋?她瞧沈翼的表情不像在说谎,大约是自个儿也觉得奇怪,便不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又问:“还有呢?”

沈翼这就把脸上的表情收了,笑着道:“说首辅孔大人的坏话。”

姜黎盯着沈翼,那眉梢又抖了抖。她看着沈翼笑,自己却笑不出来,思考片刻,还是问了沈翼一句,“你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沈翼又给自己倒茶吃,“还把朝中其他有权有势的大人们,都说了一通。你是不知道,皇上怨气颇重,跟那些个被人天天逼着学习四书五经练习琴棋书画的小孩儿没两样。在我面前一直絮叨,说朝中谁迂腐,谁嘴巴毒,谁脑子里灌了水……”

姜黎越听越觉得迷糊,听他说完便不确定地问了句:“你确定……你见的是皇上?”

“那还能有假?”沈翼吃一口端在嘴边的凉茶,“坐在文德殿里,那么些太监在外头守着,还有侍卫把守。他要不是,能假冒皇上的名来传我进宫?这岂不是杀头的大罪?”

姜黎这就不怀疑了,忽松了口气,“那他就没跟你说别的了?”

沈翼放下茶杯来看着她,不回答她的话,忽问:“阿离,你在担心什么?”

姜黎看他瞧出了自己的心思,这会儿便忙掩饰了一下,“没有担心什么,就是看你进宫去,心里好奇,多问两句。”

她在担心什么,她在担心他越走越高的同时也会与她越走越远。他的世界和天地在不断扩大,站得也越来越高。而她呢,还是这军营里的一个最下等的女人。每日里除了闲话家常,做些针线活计,营外河边浣洗几件衣服,再没有其他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差距拉得越来越大,她心里的不踏实情绪就越来越重。

闲下来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想,有一天沈翼或许会遇上比她更好的人,或许会抛弃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会成为他的累赘,他的绊脚石。越想便越觉得无力,心底生出深深的自卑心理。原来,她以前持有的骄傲和自信,不过都是源于自己那时的地位,而不是因为自身真的强大。她以前有多么骄蛮任性,这会儿大约就有多么脆弱敏感。

沈翼看着她的眼睛,好像能明白她的心理,又好像不是十分明白。他把她拉进怀里,轻声哄她,“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我去哪里,都会带上你,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让你不安心,大约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姜黎在他怀里摇头,“你做得很好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沈翼低头看她,“那你跟我说,你在想什么?”

姜黎抬起头来,与他正脸相对,表情认真,“我只是觉得,我会越来越配不上你。”

沈翼抬手抚上她的后脑,顺几下她的头发,“你是姜黎,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你相信我,我会帮你摆脱现在的处境。你不是说,五殿下是被人陷害的么?就算五殿下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但当年的事总还有知情的人活着,那么就一定会水落石出。”

姜黎听他说这话,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来,看着他,“你还在查这件事?你不是说过么,不做能力以外的事情。你帮我找着家人就行了,只要还能见着活着的家人一面,我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没有别的奢望。我也不指望,谁能救她们于水火之中,这是我们的命……”

她心里明明很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偶尔与阿香去城里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探问两句,可偏就不想要沈翼插手。沈翼自然知道她的心理,怕连累他,所以只让他帮着寻找家人,却不想他在暗中调查当年的事情。

然沈翼没有收手的打算,也不管她这会儿说的话,只道:“你一直也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五殿下是被冤枉的?是不是,跟卫家人有关?”

姜黎听他说出“卫家人”三个字,背后煞时扫过一片寒气,忙道:“什么卫家人?我们姜家根本没有姓卫的亲戚,我也不认识姓卫的什么人。”

沈翼盯着她,目光沉静,慢慢开口道:“当年谋反事发当晚,你爹被禁军斩于刀下,五殿下被活捉软禁,其他有些地位的而后也都没了性命。其中唯有一人逃过了此劫,那就是大司马陈铭。他在工部侍郎卫易德的帮助下逃出京城,再无下落。但也因此,卫家被卷入了这场事变中,获了满门抄斩。当时我们在西北的时候,军营里发配来一个姑娘,就是姓卫,是不是?因为那个姓卫的姑娘死前跟你说了一些话,所以你才心甘情愿委身于我,想让我带你回京城。因为你想知道,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黎听着沈翼说出这话来,呼吸几乎不能顺畅。她听着沈翼说完,手指扣在一处攥成死结。她偏也没显出什么情绪来,只起身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去伙房看看,晚饭好了没。”转了身子,往外走两步,忽又停下步子来,开口道:“沈翼,就算为了我,也不要再往下查了。”

沈翼坐在案后,面色仍是十分沉静,“就是为了你,所以我一定会查下去。”

姜黎的手指抠进掌心里,甩袖回过身来,刚要说话,帐外忽有人要求见。这便把情绪和要说的话都压下了,往沈翼旁侧站过去。

沈翼出了声让外头的人进来,那士兵面色慌张地进了帐,瞧见姜黎在,不知该不该开口说话。只等沈翼说了句,“没事,有什么直说就是。”

那士兵便吸了口气,道:“将军派出去办事的三个人,死了两个,只回来一个,现在伤情极重,在西边的帐篷里,没法再来跟将军禀报情况,让将军您抓紧过去。怕去迟了,话也留不下来。他现在撑着一口气,怕撑不了多少时候。”

沈翼听得这话,忙起身随这士兵出帐篷。姜黎下意识觉得这事儿不是军里的事情,便也跟了过去。跟沈翼到了西边那座帐篷里一瞧,果有一人在榻上躺着,浑身都是伤,衣衫鞋袜都染了血。虽然敷了药,但瞧着就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刚才那个传话的士兵停在了帐篷外,这帐篷便就她、沈翼和受伤的人三个,沈翼坐去床沿儿上,面色凝重道:“说吧。”

那人见着了沈翼,也不管这帐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便撑着最后的力气道:“姜家发配出去的人都死了,只还有一个姑娘活着,之前在城西醉花楼,不久前被一个南方来的商客瞧上了,赎了出去带走了。那个南方的商客是什么人,醉花楼的老鸨也不清楚,我们也还没能查出来。”

沈翼眉心微微蹙起,“路上遇到了什么人,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那两个是怎么死的?”

这人听沈翼问话,躺着深喘了几口气,一副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死的样子。他额头上全是汗,微耷着眼皮看沈翼,“在去南方的途中,我们遇着一群行踪诡异的人。也是误打误撞,让我们找到了前大司马陈铭,这一伙人也是在找他。我们先他们一步见到了陈铭,问出了一些当年的事情,在带陈铭逃跑的途中,被那群人追杀,他们都死了,只剩我。”

“陈铭说了什么?”沈翼已经无法再顾及这个人的伤势,生怕他说着说着就断气,是以问得也急。

这人又喘了一口气,说:“当年五殿下这边出现了奸细,与三殿下那边勾结,设下圈套让五殿下以为三殿下那晚要谋反。五殿下与拥护自己的几位权臣动兵入宫,为的是护驾,然却中了三殿下的圈套,兵败被擒。被擒后,又被三殿下诬告带兵入宫造反,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沈翼顺话又问:“五殿下这边的奸细是谁?要杀陈铭的人又是谁派去的?”

这人合了合眼,喘气也慢起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陈铭也不知道。”

这就算把事情交代完了,沈翼眉心蹙得紧,最后还是问了句:“你回来,有没有被人跟踪?”

那人还是摇头,“没有,他们以为我也死了。”

沈翼这就放心下来,传外头的士兵进来照顾。自己起身要出帐篷的时候,才意识到姜黎一直在这里听着。他看她一眼,拉了她的手腕子出帐篷。一路上无有话说,拉着她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姜黎腿脚是软的,全凭他拉着走。

一直到了帐里,她才微微反应过来,然后一把抱上沈翼的脖子,头搁在他耳边,哑声开口道:“不要再查下去了。”

沈翼抬手抱住她,手抚在她后背上,以作抚慰:“你不想知道那个奸细是谁,不想皇上知道实情么?”

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也捋顺了,姜黎使劲摇头,“不想知道,我也不想平反,什么都不想了。”说着抱着他的胳膊松了些,与他之间拉开些距离,看着他的眼睛,“你答应我,不要再查下去了。”

沈翼也看着她,就是迟迟不肯开口。姜黎看他这样,心里便越发着急起来,收回胳膊来抓着他的手,眼角微湿地看着他,吸吸鼻子,声音里有了哀求,“沈翼,你答应我好不好?我只想见我那个还活着的妹妹,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要。”

沈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却还是抬起手来捧住她的半张脸,认真地说:“可我想把真相查出来,还你们姜家一个清白。”

“我不需要!”姜黎忽然狂躁起来,眼角越发生红,而后一把打开他的手,“姜家更不需要你来还清白!人都死绝了,没有活口,没有证据,没人会信你说的话!那群追杀大司马的人,不是三殿下就是那个奸细派去的。但不管是谁,凭你沈翼,都斗不过!”

沈翼看她起了情绪,不与她争论,只忙把她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冷静一点。”

姜黎根本冷静不下来,她要推开沈翼却推不动,只好就埋在他怀里,一面控制不了眼角的眼泪流下来,一面哽咽道:“都死了,沈翼,我没有亲人了,那个妹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就算找到了,我也带不回来。如果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去跟你爹娘交代……”

沈翼便把她抱得越发紧,在她耳边安慰,“不要哭。”

姜黎根本不想哭,可还是很急,她拽着他腰间的袍布,仍是在他怀里嘀咕,“你斗不过他们的,沈翼,你答应我,收手吧,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沈翼听她说话,心头阵痛,慢慢抚着她的后背,心里思绪万千,最后终于还是深吸了口气,在她耳边说了句:“我答应你。”

☆、59.诗青

那个带伤回来的人,没熬过当晚,便死在了军营西头的那座小帐篷里。士兵们给他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体体面面地给拖出去埋了。有关于知道五殿下谋反事情的人,又只剩下姜黎和沈翼。姜黎躺在沈翼怀里,一晚上都还在确定,“你答应了我,就不要骗我。”

沈翼抚着姜黎的头发,耐心地答应她的每一遍问话。他没有睡意,躺在榻上便多想一些。陈铭说五殿下这边出了奸细,那个奸细有可能是谁。当晚只有陈铭一个人跑掉了,就算卫易德帮助他出城,那他是怎么从宫里跑掉的?难道说,奸细就是他自己?

千头万绪,不是当事人永远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沈翼躺在榻上舒口气,瞧着姜黎也没有睡意的样子,便小声问她:“没发生那件事之前,是不是五殿下比三殿下更得皇上宠信?”

姜黎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在微弱的烛火光影里看他的脸,“你怎么还在想这个事情?”

“就是好奇。”沈翼动动身子,“我答应你不会再轻举妄动,就一定会做到的。我手下人也不多,这会儿死了三个好的,损失有些大,不会再派人去冒险,你放心。朝中的势力,我多了解一些,对以后也有好处。”

姜黎听他这么说,心里放平下来,又把头搁下来,枕在他肩头上,“那时确实是五殿下更得皇上宠爱,朝中的大臣也多拥护五殿下。因为我姑姑是五殿下的皇妃,所以我跟他也有些接触,他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三殿下我不了解,但据说在朝中也有势力。至于都有哪些势力,我不知道。”

沈翼把手搭去她的肩膀上,想了想,又问:“现在首辅大人,会不会是三殿下的人?”

姜黎摇头,“之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不关心朝堂上的事情。这会儿,就更不知道了。皇上最忌讳结党营私,便是三殿下的人,那明面儿上也不能叫人知道。”

沈翼吸了口气,想着现今朝中的势力自己还没摸透,突然拿来问姜黎,自然是白问了。他自顾又揣度一气,看姜黎还是没有睡着,便又问她:“当年和你们姜家往来密切的,现在在朝中还好好的的,有么?”

姜黎能听懂他问这话的意思,大约就是捋一捋看当时的那个奸细到底可能是谁。能把五殿下和他爹姜青云都套进去的,一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这会儿沈翼问起来,就让她想起更深一层的事情来,自看着他道:“他们连陈铭都要追杀,一直没有放手过,你觉得还会留着那个奸细在朝中享受地位荣华么?”

沈翼没想那么多,不过随口与她说话,这会儿听她这么说,便也看向了她。姜黎把手拿去垫在下巴下,抵着他的胸膛,看着他又道:“我之前确实去城里打听过一些,没有哪个跟姜家亲近的还留在朝堂上得重用的。当时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就是瞎打听。但这会儿知道内情了,也就能猜出一二来。这一来,三殿下不可能要这样的人,已经不忠不义了,谁还敢留在身边?说不定,也被三殿下动用手段除掉了。不让事情有一天败露,这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二来,皇上那时震怒,应该把与我姜家亲近些的官员都拔干净了,不是罢官就是贬谪。所以,那些追杀大司马的人,应该都是三殿下派去的。”

到底还是在意的,不在意不会想得这么多。沈翼搭在她肩头上的手揉了揉,半晌问她:“真的知道真相就好了么?”

姜黎抿抿唇,侧着搁下脑袋在他胸膛上,“嗯,其他的都不重要了。现在姜家已经没有人了,平反了又有什么用。为了我,搭上你,或者可能搭上更多,不值得。”

沈翼不应她的话,看烛火印在帐篷上跳动的光影,又把这事儿来回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实在想不出来明晰的头绪来,才闭上眼睛,慢慢存起睡意,睡下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姜黎已经早他一些起了床。他下床趿上鞋,姜黎正兑好了水端进来,看着他道一句:“起来啦。”

沈翼应一声,过去梳洗束发,而后与姜黎一起吃了早饭,一切都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他原本以为昨晚上的事情对姜黎会产生不好的影响,心情大约几天都好不起来。然这会儿看起来,她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沈翼心里有些生疑,吃罢了饭换衣裳的时候终于没忍住问她:“有什么开心的事么?”

姜黎给她整理衣裳,说:“知道还有个妹妹活着,所以高兴。”

所有的事情,换个角度看,大约就有了不同的样子。沈翼以为姜黎会以为家里的人都死了而又难过上几天,然事实是,姜黎早觉得家里都死了,这会儿却知道有个妹妹还活着,所以重新看到了一些希望。这是同一件事情,却是两种全然不一样的心情。

沈翼穿好衣服便去场地上练兵,这是每日都要做的事情。领头儿的永远不能犯懒,否则下头的人也得染上一样的习气。练兵一日下来,到傍晚间得了闲,沈家今儿派了马车来等在外头。原是又到了该回家的日子,那马车来接的如意,顺便也是给他传话。

本来如意要是能换成姜黎,那便是最欢喜圆满的事。可是,这一时半会儿,如意是换不成姜黎的。所以沈翼不坐那马车,都是骑马回家。今晚梳洗罢换下衣裳来,与姜黎招呼了一声,仍是要骑马回去。姜黎便叫住了他,与他说:“你和如意一块儿坐马车回去罢,帮她圆个谎。”

“圆什么谎?”沈翼不明白,他寻常也不与那丫头有过多接触。每回回去,他们也不同时在沈夫人面前出现。至于如意在沈夫人面前说了什么话,他不关心,也不过问。心里知道她不会在这时候坏他和姜黎的事,便没什么可往心上惦记的。

姜黎是记着如意让她帮忙的事,这段时间和如意那丫头处得也熟,自然也愿意帮她,况且,帮她就是帮自己,便跟沈翼说:“她一直在我们这里呆着,虽没伺候你什么,但帮我们做了不少事情。她每回回去都是扯的谎话,就怕哪一日被你娘戳破了,要倒霉。你便帮着圆合一下,到时她从军营里回去,就当是你腻了她,都有交代。”

沈翼这话听得明白,其实如意每回回去说谎,帮的都是他和姜黎。因为如意一直在军营里呆着,沈夫人心里就踏实,一直也就没再做什么其他的事情。便是每回回去,催婚的话都说得少了些,只问他:“如意伺候得周到么?若不周到,叫双喜也过去。”

遇到这种事情,沈翼拿如意当个挡箭牌,也就敷衍过去了。这会儿让他帮着做戏,他自然也乐意,便没推辞,应下姜黎的话,而后出军营和如意一块儿上马车去。到了外头,等如意先上了马车去,姜黎便拉着他,又小声嘱咐,不放心道:“别假戏真做啊。”

沈翼看着她的样子,笑出来,捏捏她的手,“你都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姜黎嘟哝,“男人。”

沈翼越发想笑,这便又站着跟她保证了一遍。说罢了抱她一下,这才说了句“那我去了”,转身往马车上去。姜黎便就站在下头看他上马车,而后看着车夫打了鞭子驱着马车离开营地,她才回去。

回到帐里的时候阿香已经等着她了,胳膊上挂着两件半新不旧的衣裳,送到她面前说:“沈将军和如意回去了?那咱们也抓紧吧,你穿哪一件?”

姜黎看了看,一件墨绿色,一件藏青色,没什么拣头,便随便挑了一件。阿香与她分好了衣裳,自己也开始解衣衫换衣裳,说:“这是我能找来的顶好的了,大小差不多,穿完了还得给人还回去。还有靴子顶小的也大些,那双新的还没给人送过去,你先穿,我这也是借来的。还有两顶平头小样,你待会儿挑一个,剩下的给我。”

姜黎拿白绫条儿裹住胸,把衣袍裤褂都穿上,又穿上那靴子来,束起头发再挑了个平头小样戴着,也就收拾好了。原都是军营里找些个子小的人借来的干净衣裳,正合她们穿。

姜黎穿好了,一面整理衣襟一面送给阿香看,“像男人么?”

阿香理自己的衣袖子,看她一眼,“不像,不够糙。”

姜黎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算了,谁也不会仔细看我们。”

这样两人就算收拾好了,腰包里揣上银子,结了伴儿从军营后头的小豁口里出去,往城里去。这会儿天已经有些微蒙蒙的暮色,阿香拽着姜黎的手腕子,问她:“你怎么不跟沈将军说呢?”

“我掐着日子呢,知道今晚他娘会叫人来请他回家。”姜黎仔细脚下,“我要是跟他说了,他肯定要跟着一起,或者根本不让我去。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总是什么都让他处理。他每天那么多事,够烦的了。再说这事儿,我自己去探问,更踏实些。”

阿香也睁大了眼睛看脚下,“也不知道苏烟络在醉花楼怎么样了,有日子不见了。别咱们到了那里,她却不在了,再扑个空。”

姜黎语气平淡,“扑个空就当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倘或问别个能问出来些什么来,也成。”

“只怕不容易。”阿香接她的话,“你不是说沈将军派人去查了么,都没查出什么来。凭咱们,更不成。”

姜黎不说那丧气话,横竖自己的事情自己得操心,不能什么都往沈翼那里一丢,就不管了。她这会儿能摸着路子去探问消息,自然就是要去的。两人便这么一路入了城门,又往城西找醉花楼去。京城里酒馆妓馆都很多,稍停住脚周边儿瞧瞧都能瞧见一个,不过是门厅富丽与否的差别。

那醉花楼是京城一等一的妓-馆,找起来也不难,一路上随便拉着个人问两句,也便摸着道儿找到了。醉花楼建在一条小河边,到了这晚上河面上点了莲花灯,又几步一个柱子,上头都挑着各色花灯。往门厅里瞧,亦是彩灯晃眼,处处都是好景致。那门外站着招揽客人的妓-女有两排,各色的绢纱彩衣,和画里的神仙妃子没什么两样。

阿香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以前她也呆过妓馆,那是小地方的小妓馆,可没有这样的气派。她有些看直了眼,只拉着姜黎的手腕子说:“真好看。”

姜黎清清嗓子,想着来找苏烟络一趟可真是不容易。她们都是按钱估价的人,不是说想见就能见的。这就拉着阿香往馆子里去,到了近前,那些浓妆艳抹女人们就抬手撩上来,扶着胳膊说着,“客官里边儿请。”

终归是女人,姜黎和阿香都不是很自在,心里不想在此地久留,便直接去找了妓馆老鸨。这也不需要多少客气话,姜黎上去就问她:“苏烟络苏姑娘,这会儿方便接客么?”

老鸨看了她和阿香一眼,瞧她们细皮嫩肉的,然穿的衣服却不怎么样,也不知有钱没钱,却还是陪着笑脸道:“苏姑娘这会儿正忙着呢,您二位要不看看别的姑娘。咱们这里这么多姑娘,也有比苏姑娘好的。”

姜黎听苏烟络在就放心了,只道:“那我们等会吧,她闲了麻烦你告诉我们一声。”

老鸨脸上挂着笑,半晌道:“你们二位……要一个姑娘?”

姜黎和阿香原没多想这个问题,这会儿听老鸨这么问,少不得还是硬着头皮说是。那老鸨脸上的笑还是挂着,便又道:“要是这样,可是要加钱的。一个人伺候两个人,吃不消。钱少了,我们苏姑娘可不接。”

这会儿就是做生意一样的事,谈拢了就成交,谈不拢就一拍两散。姜黎只想找苏烟络说几句话,不想多生事端,自然顺话应一句,“成。”

老鸨听了满意,这就去了,说:“你们先坐着吃杯茶,酒水点心都随意。苏姑娘那边儿好了,我就来叫你们上去。”

姜黎应下话来,便与阿香找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来。酒水点心是不敢吃的,也就吃些茶。阿香吃着那茶,便开始感慨,“京城真是什么都贵得吓人,待会儿不知道那妈妈会要咱们多少钱。你说让沈将军知道,你拿着他的钱出来逛窑子,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姜黎端着茶杯放在鼻下闻了闻,看向阿香,“不会。”说罢了抿一口茶,又说:“钱是他给我的,还不是随我怎么花。逛窑子怎么了,我又没真做什么。再说了,大伙儿都是一样的人,怕什么?”

阿香这就不跟她说了,趁着这机会只管四处看去,权当长见识了。看了一气,吃了三五杯茶,嘴里念叨着老鸨怎么还不来叫她们。这又等了一气,终于把人等来了。那老鸨扭着腰肢,看着姜黎和阿香说:“苏姑娘那边儿闲下来了,你们怎么说,是过夜呢还是如何?”

姜黎把嗓音压得沉一些,“我们就找苏姑娘说会儿话。”

老鸨听这话就不高兴了,笑容僵在嘴角,半晌道:“吃茶说话,也成,一人收你们五两银子,总共十两。时间不要太长,只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

阿香一听十两银子眼睛都瞪大了,她这辈子也没见过十两银子,便不自觉出声道:“太贵了吧?”

老鸨无所谓,“觉得贵可以付二两银子出去啊,不打紧。”

阿香结舌,“什么二两银子?”

老鸨已经有些不想说话了,抬手指指桌子上的茶杯,而后道:“这不是你们乡下那犄角旮旯的小酒馆儿,没打听好,就进来吃酒看姑娘?”

阿香还要再说什么,姜黎拉了她胳膊一下,她便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这确实不是什么等闲的地方,能在京城地界上开这么大的妓馆,几乎什么东西都是上乘的,那背后就一定有人。这种地方,进来了就要闷不吭声被宰银子,否则就不要进来。

姜黎不想生事,自然应老鸨的话,“两个人,十两,一炷香的时间,成的。”说着便伸手去腰包里掏钱,阿香却拉了她一把,这会儿道:“你一个人上去吧,我就不上去了。我出去外头坐着,你出来了就去找我。这一炷香的时间,我可坐不起。”

说罢阿香就去了,留了姜黎一个人在里头。老鸨看这样,也不为难姜黎,便道:“罢了,给五两吧,话说完了就下来,别磨蹭。”

姜黎道谢,从身上掏了五两银子给她。这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往楼上去。老鸨带她到苏烟络的房门外,伸手上去敲门,往里头说:“人给你带来了,吃会茶就走。”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便瞧见了苏烟络不大耐烦的脸。然看到姜黎那一刻,她愣了一下,而后便笑了,说:“是你啊!”

老鸨一瞧,原来认识,这又开始做顺水人情,只道:“既然是旧相识,那就多坐会儿吧,你们聊,我这就下去了。”

苏烟络看着老鸨下楼去,便拉了姜黎进房间。脸上喜色鲜亮,看着她道:“你果然来看我了啊。”

姜黎随她往桌边坐去,“说来惭愧,没有钱,真看不起你。”

苏烟络瞄她一眼,给她倒茶,端着茶杯往她手里送,而后直截了当道:“说罢,找我什么事儿?”

姜黎念着时间有限,也就不与她寒暄了,直接便说了来意,道:“我是有事才来的,听说前些时候来了个南方商人,从你们这里赎走了一个姑娘,你知道么?”

“这个啊。”苏烟络在桌子边坐下来,“这还是我来这里之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我们还在回京城的路上呢。怎么,你来打听这个做什么?”

姜黎也无心吃茶,直接道:“我就是想打听打听,那个商人是哪里的,姓什么,叫什么。”

苏烟络看向她,“这些我还真不知道,就知道他姓梁,都叫他梁大官人。这事儿叫姐妹们都羡慕,所以听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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