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过去, 石头又长高了一截, 比周敏超出了一个头。
这个身高差,让周敏在回应石头的亲吻时, 必须要仰起头、踮起脚尖。
她的双手原本搭在石头腰间,紧紧攥着他的衣裳。虽然身后就是大树, 但这个姿势还是有些无所依托之感,于是在亲吻间两人的姿势也有了细微的改变。
周敏的双手攀上了石头的肩,最后勾着他的脖子,以此借力。而石头一条胳膊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垫在她脑后,几乎是凶狠的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这样的姿势,相当于周敏整个人半挂在石头身上。固然有了依托, 但还是不免有难以发力的感觉。一开始她还努力的回应石头,到后来身体软下来,使不上力,只能完全将主动权让出。
直到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这个漫长且热烈的吻才终于结束。
石头在她面颊上啄吻片刻, 便将头埋进了她的颈间,低声唤她的名字,“敏敏……”
他双手更用力的把人往怀里收紧的同时, 还在她腰间有些不成章法的揉捏着, 似乎想更进一步,又不得其法。
周敏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此时此刻, 唯有装傻。她催眠自己只是个布娃娃,一动不动的让石头抱了好一会儿,彼此身体上的躁动才逐渐平复下来。
松开手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彼此竟都生出了几分羞涩,连眼神都不敢对上,只能飘忽的四处乱扫。
不过这么一扫,周敏才发现自己之前提在手里的篮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倾倒在路上,里面的果子全都滚落出来,撒了一地。她连忙退开几步,蹲下去将篮子扶好,然后将果子一个个拾起来。
好在这篇林子里落叶满地,果子滚落在上面,得到缓冲,并没有磕碰得太厉害,偶尔有一两个擦到皮的,问题也不大。
石头见状,自然也跟着蹲下来帮忙收捡。
一篮果子总共十几个,两个人动手,很快地上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梨子。两人同时朝这只梨伸出手,然后便不出意料的碰在了一起。
周敏指尖一颤,正要将手收回来,就被石头反手抓住了。
他用另一只手将梨子捡起来搁进篮子中,拎着站起身,顺便将周敏也拉了起来,微笑道,“走吧,回家。”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秋日的暖阳下,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无人的山道上,交握的手心微微汗湿,周围是漫山红叶,层林尽染,竟也别有一番浪漫。
估计是两人在路上走得太慢,回到家时,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远远的便能看到去万山村看热闹的新村村民们三三两两的往回走。周敏和石头对视一眼,没有走修好的大路,而是选了另一条僻静的羊肠小道,绕到了齐家山后山脚下。
如今山脚下的栅栏已经完全合围,栅栏后面又种植了荆棘和爬藤作物,将整个栅栏掩得严严实实。石头挑了个荆棘比较少的地方,将荆条拉开之后,托着周敏爬了上去,然后自己翻过去把人接下来,又再爬上去将荆条合拢,颇费了一番手脚。
饶是如此小心谨慎,周敏的裙角还是挂了一下,开了个小口。
两人做贼一样的上了山,见家里其他人果然已经回来,便悄无声息的去了小楼那边。这会儿跟他们见面,少不了被打趣,就算不用言语说,眼神也肯定会有变化。而两人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暂时不受打扰。
两人靠在书房的小沙发里,各挑了一本书看。不过谁都没有在意书上的内容,虽然并没有视线交流,但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身上。
没过多久,石头就将自己手里的书丢开,凑到了周敏身边,装作蹭书看的样子。周敏明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假装不知道。少年情热,想要彼此亲近是很正常的。
不过她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点警惕心,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容易就会跨越某些界限,不得不防。
这会儿,周敏就有些庆幸古代的衣服十分繁复,上下相连、层层叠叠,除了手、脸和脖子之外,轻易也不能肌肤相触。而且石头虽然胆子不小,但总归还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少年,在这种事情上,总归不会太奔放,目前仍旧满足于亲吻和拥抱,并没有打算更进一步。
晚饭前,两人从小楼出来,周敏没有跟石头一起走,而是打发他不管去哪里,反正在外头转一阵子再回来,自己则一个人去了主屋那边。石头听到这个安排,面上难掩失望之色。周敏也看见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还处在一种比较羞涩矜持的情绪之中,私底下相处是一回事,但是当众表态又是另一回事。虽然知道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但总归很难理直气壮的表示出来。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真正深层次的原因,周敏直到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才让自己去深想。
她思考的是一个困扰着无数人类,而且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答案的问题:到底什么是爱情,它又是怎么出现的?
现在,周敏已经明白了之前自己跟石头相处的时候,缺少的那一点东西是什么了。是激情,是令人怦然心动的感受,是那种一道视线相交、一次触碰就仿佛会被点燃,让人既想回避又渴望期待。
但是这种感觉今天突然出现了。
连周敏自己都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总之那一瞬间,突然发生。
这世上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但有人觉得一见钟情不过是看脸,所谓的“爱”不过是为美貌所惑而已。又有人觉得日久生情不过是习惯使然,根本不是“爱”。
当然,还有人觉得“爱”只是人类在某种激素分泌的促使之下所产生的错觉,所以只有一时,很难长久。
周敏同样无法分辨自己这算是哪一种情况。
若说是日久生情,但两人相处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却只在今天出现了这种感觉,而且那一瞬间,其实周敏眼中的石头是陌生的——陌生,却令人心动。若说是一见钟情,但为什么偏偏就只有今天这个陌生的石头能够让她钟情?
这也是周敏最不解的地方:如果那一瞬间产生的情绪的确叫爱,那么她爱上的也该是那个陌生的人。但在更多的时间里,石头所表现出来的,是他平常的样子,那么这个时候,“爱”是否还存在呢?
周敏知道自己有些钻牛角尖,爱情这个人类最伟大的命题之一,那么多先贤哲人都没能够给出具体的定义,何况是她?深究这种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她又不能不去想。
因为这是一件郑重的事,她必须为自己和石头负责。
这一夜辗转反侧,周敏自然没有睡好。她一旦休息不好,心情就会格外低落。但下楼看到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元力满满的石头,周敏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石头动作殷勤的替她倒水、拧帕子,周敏,看着他,又觉得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单凭着直觉行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但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这样就可以了,总得有人多想一步。
收拾完了,预备出门的时候,石头忍不住问她,“敏敏,你是不是有心事?”
周敏心下一惊,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或者说……是石头对此格外敏感?“什么心事?”她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自然的反问。
石头将她逼到墙角,手撑着墙将她禁锢在这方寸之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什么来,才凑过来在她唇角亲了一下,道,“不管什么事都可以与我商量。”
那一瞬间周敏几乎要脱口而出自己的疑问了,但她咬了咬舌尖,最后还是忍住了,微笑道,“真的没事。”
她伸手揽住石头的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钻了牛角尖,但是我很快就会想明白的,她想。
周敏跟石头一起出现时,毫无疑问接收到了所有人的视线。不过大家都很克制,看了一眼之后又各自收回视线,没事找事的忙了起来,好像那一瞬间的关注只是周敏的错觉。
她忽然发现,要面对这些,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不过,家里人会给她面子,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所以这天周敏根本没出门,吃完饭就回了小楼,先写了十篇大字,静下心来之后,便开始工作了。
她最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原本周敏是打算弄个私人的刻印作坊,印书来卖给士子们的。等温泉山房和书院相继开张,想必生意不会差了。不过她在整理自己藏书的过程中,却发现了很多问题。
古代的书籍少,印刷业也不发达,大部分精品书籍,除了名家刻本之外,更多的还是传抄本。但是这些手抄本之中,总免不了有错讹。这些错讹有些是无意间造成的,有些却是故意的。——某些人在抄到自己觉得难以理解的地方时,就会索性将之修改成自己的理解。
久而久之,就算是同一本书也出现了不同的“版本”,甚至有时候一点细微的改动,就会导致意思上的天差地别。
这样一来,就不免让人犯难:刻书卖的时候,应该刻哪一个版本?
自己经历过了这件事之后,周敏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人经常要召集天下文士修书了。因为她自己现在也很想干这件事。
——正好现在有个最好的机会:唐七叔这位当世大儒就在之类,而且他那部编了将近十年的书也已经完成,正在进行最后的校勘。他写信邀请好友们前来,就是以此为理由,让他们斧正自己的新书。
算算时间,这会儿唐一彦派人送出去的信,差不多应该送到了,请动其中几位过来是绝对没问题的。
邱玹之前就说过,想把这些人留下在书院任教,而现在周敏也在打他们的主意,打算把人留下来校对各个版本的经典书籍,然后将之刊印出来。
赚钱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必然会是一件士林盛事,而且持续的时间估计不会短。
周敏觉得,完全可以将之打造成一个主题盛会,就像后世的各种文化节一样,源源不断的吸引各界人士前来,加入其中。也许到最后,这种校对会变成对经典的论证与发祥,由此碰撞出更多的思想火花。
等到几年乃至十几年之后,这些书校对完成,这个地方自然会成为她所希望的人文胜地,在士林之中占据特殊地位,对周边地区构成辐射和影响。在这种影响之下,万山村会逐渐蜕变为真正人杰地灵之处。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最后的结局未必会那么好,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总之周敏现在要做的,就是抛砖引玉。至于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就只有让历史发展来验证了。
所以这段时间,她都在写这个计划书。周敏自己对古文经典了解不多,所以能提的意见有限,考虑的最多的是怎么为大家营造一个最良好的环境。等有了初步的计划之后,她再拿出去跟其他人讨论,将最后的计划书定下来。
投入工作中之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果然暂时从脑海中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周敏突然听见了敲门声。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计时刻漏,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脊背有些僵硬,眼睛也微微发酸。
正好有客人来了,可惜休息一下。周敏搁下笔,洗了手过去开门。
却是唐一彦领着两个孩子——不对,应该说两个孩子领着唐一彦过来了。
小孩子喜欢新鲜的东西,周敏的书房对于唐家的两个孩子来说,就像是一个隐藏着无数宝藏的空间,时时刻刻都能够在这里发现惊喜。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许多好吃的零食,也是两个孩子念念不忘的。所以一有空闲,两人就想到这里来玩耍。
但唐家家教严,再说两个孩子平时还要跟着唐七叔念书,又要完成布置的功课,过来的次数自然有限。
这几天唐一彦带着孩子回家过中秋,家中长辈们免不了考校一番两个孩子的功课,结果表现非常不错,得到了不少赞誉。唐一彦觉得他们最近的确用心读书,一时高兴便许了他们一个条件。
结果他们提的要求就是想过来玩。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唐一彦自然乐得满足。
当然,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昨天刚从城里回来就听说了社祭时发生的事,过来看热闹,那就只有唐一彦自己知道了。
这会儿,他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跟着周敏进了门,便松开手,让两个孩子自己去玩儿了。他自己则是被周敏请到小沙发这边坐下,上了茶水点心。
“我那里的布置也是照着你这里弄的,不知怎么,就是不如你这里舒适。”唐一彦喝了一口茶,道,“你这地方,坐下来就不想走了。”
“那唐大哥就多坐会儿,”周敏笑道,“我又不赶你走。”
“这可不行。你虽不赶,但我总该有眼色。”唐一彦促狭一笑,“有人不想看见我留在这里。”
周敏知道他说的是石头,大抵因为邱五爷曾经提亲过的缘故,石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对两人保持警惕心。所以这两人在齐家山住了很久,跟周敏的关系也很亲近,与石头之间却是不冷不热,谈不上太深的交情。
是熟人,却算不上好友的那种关系。
这一点,唐一彦和邱玹也心里有数,更知道他这种敌意所从何来,所以也没有强求的意思。朋友之间相交讲究缘分,更需要契机。就像唐一彦和邱玹,此前虽然认识,但多年来关系都很淡,如今同住在这里,反而成了至交好友。
人生际遇,难以预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出现了转机。石头不会在面子上给他们难堪,这就够了。
当下这么说,也不过是故意调侃周敏。
周敏闻言,果然耳根一红。不过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你越是在意,起哄的人就越是有劲,所以面上倒能绷得住,淡淡的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反正我没开口让你走,你就能留下,别的何必管他?”
“当真不必管?”唐一彦意有所指的问。
“自然。”周敏眯了眯眼睛,问他,“你究竟是做什么来了?”
唐一彦道,“我还以为,这里就要添一个新主人了,莫非是我会错了意?”
周敏眉头微微一蹙,旋即散开。但这个动作却已经被唐一彦捕捉道了,他不免惊诧,“不会吧?不是说昨日你们两个人还在社祭上共舞,我还以为好事将近。怎么看你的样子,却是有心事?”
“你的消息没错,但我的确也还有些问题没有想通。”周敏道。
唐一彦不解,“这种事还有什么好想的?你们俩这也算是拖了不少年了,说句实话,大伙儿可都已经默认了此事,只等着你们什么时候办事,难不成还会突然出什么变故?”
“不是变故……”周敏扫了他一眼,叹气,“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懂。”
唐一彦怒了,“什么叫我又不懂?我也是个过来人好不好!”
“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果日子却几乎过不下去的过来人。”周敏吐槽道,“你的经验丝毫没有可借鉴之处。”
“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吧?至少让你知道,挑人还是该挑个知根知底的,彼此熟悉,相处起来也自如,这日子才能稳稳当当的过下去。”唐一彦说到这里,自嘲一笑,“这个提醒对你来说好像是没用。”
他这么干脆,反而让周敏不好意思了。她自己心情不好,没必要连累别人,让人也跟着糟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解释了一句。
唐一彦摆手道,“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要不然我早翻脸了。揭人不揭短你不知道吗?”
“哦?”周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不知唐大哥今日登门,又是为了什么?”本来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说这话就不亏心?
唐一彦讪讪一笑,连忙转移话题,“你究竟在纠结什么?”
“这怎么说呢?”周敏低头想了想,问他,“唐大哥,你成婚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你这话我有些不明白,说清楚点儿。”
“就是……想到自己要跟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什么感觉?”周敏问。
唐一彦微微一怔,“当时好像没考虑那么多。反正人人都是如此,也不独我一个。再说虽然未曾见过,却是托人打探了不少她的事,知晓她同样出身书香世家,自幼饱读诗书,端庄稳重……”
说到这里,他竟有些出神,停顿片刻,才苦笑道,“说到底,其实是我不符合她的要求。她想嫁的是能出将入相、封妻荫子的高才之士,我却只能在这山野乡间打混。”
周敏见他如此,再想想自己,又觉得至少应该庆幸,她跟石头之间不存在齐大非偶这种情况。就算有问题,也都是不影响大局的小事,总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
大抵这个问题也想过不止一次,所以唐一彦很快回过神来,问道,“你和石头可不算是陌生人吧,这有什么可想?”
“就是因为不算。”周敏犹豫了一下,怀着一种交换秘密的心理,索性直说了,“我和石头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的了解不可谓不深。但是太熟悉了,就……我们一直是当做姐弟相处,久而久之,思维似乎也有了定势,总觉得他更像弟弟,而非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不是不好,就是……”
“就是不对?”
“……也不能这样说,”唐一彦这么说,周敏又不乐意了,“就是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昨天,少了的那部分,好像终于补全了。让我觉得……总之想法跟之前不太一样。可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却是因为昨天,我似乎看到了他的另一面,很陌生,所以有所触动。”
她说着看向唐一彦,“这不是很可笑吗?与我朝夕相处的人,我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当他露出不熟悉的一面,反倒心动了。”
“所以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中意他,还是只是一时的陌生和触动带来的错觉?”唐一彦总结了一句,而后失笑,“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你自己想想,若是一个陌生人在你面前,想来无论如何表现,你都不会看在眼里。你之所以在意,不正是因为他是他吗?你觉得陌生,但那也是他的一部分,难道从前就一点端倪都没有?”
周敏听到最后这个问题,陡然想起那年石头忽然说要出去看看时的模样。其实他本就是外冷内热之人,自己不是最清楚么?既然如此,偶尔有这样的表现,并不稀奇。
而且唐一彦说得对,换成另一个人,都不可能给她带来这种触动。所谓的“突然爆发的感情”,或许也不是那么突然,至少绝不是毫无征兆的出现。
所以她纠结的也是“为什么心动的是这一刻的石头”,石头才是核心,那个瞬间,只是正好展露出了他性格之中不多见的部分,给她带来了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才会因此被打动。
这么一想,好像之前的纠结的确有些多余。
爱情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只要有那个瞬间存在,并且能够确定那不是冲动或者被迷惑,又何必纠结于它什么时候出现呢?
周敏慢慢的舒了一口气。其实唐一彦没说什么大道理,这些话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只不过……可能就是不敢肯定,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一点参照,然后给出这个答案。
“你……”唐一彦看着她,开口,但说了一个字,又停了下来。
周敏微微转头,有些疑惑的看向她,“什么?”
唐一彦道,“婚姻之事,如人饮水,你心里有些疑虑也是应该,不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比谁都清楚。何妨多相信他一些呢?”
周敏心下微微一震,忽然觉得唐一彦这过来人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了。
这好像才是真正的根结所在。她之所以钻牛角尖,未见得真的是因为那个问题本身,只不过是种种情绪交织之后所产生的某种症状。
如果要给这种症状命名的话,应该叫“恋爱恐惧症”——或者说“婚姻恐惧症”?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恋爱这种概念,事情定下来之后就该直接进入婚礼流程了。
对变化的恐惧,对未来的不确定,是造成这种症状的根本。
这不是因为信任或者感情的问题,而是纯粹的自我领域的问题。人虽然是社会性动物,但果然还是独立的个体。彼此需要,彼此依靠,但又彼此保持距离,拥有个人的空间。
所以距离被拉进,个人空间可能会被侵占时,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抵触或者回避的心态。
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但这个问题好像没什么解决的方法,只能在之后的相处之中,慢慢磨合了。
这就是为什么要跟相爱的人缔结婚姻,因为当情到深处,彼此都会生出拉近距离的渴望,在让对方进入自己的个人空间的同时,也会侵入对方的个人空间。没有足够的爱与信任,这个过程将会非常痛苦。
这么一想,她果然还是比不上石头,他对她根本毫无防备。当然,这也是因为两人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对周敏而言,独立的自我是成长过程中逐渐形成,周围每个人都如此。但石头却不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周敏留下的痕迹太深太重,以至于他的自我之中本来就包含着她的影子。
周敏忽然很想见石头。不需要做什么,就是看看他,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就好。
她转头看了唐一彦一眼,忽然觉得他端坐的样子有点碍眼。
哎呀,果然做人说话不能太铁齿,刚才唐一彦来的时候,她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会赶他走,这会儿就暗戳戳的希望他赶紧离开,别待在这儿碍事了。
“咳咳……”周敏咳嗽了一声,掩去了这点不自在,正要开口,那边两个孩子不知找到了什么,欢呼着跑了过来。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遂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
跟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唐一彦才带着人告辞。临走时才想起来真正的正事,“对了,送出去的几封信都有回音了,有三位回复说会过来看看,另外两位还不能确定,似乎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不论如何,年内估计就会过来。”
“那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人既然请来了,总要设法留下几个。”周敏道,“我这里有一点想法,不过还没完善,等我写出来了,过几日得空咱们再商议一下吧。”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唐一彦道,“你每每有奇思妙想,想来这一次也不会让人失望。”
……
送走了唐一彦,周敏出门看了一圈,没见到石头,只好回去继续工作。
直到晚饭时见着人,才知道他是去了温泉山房那边。房屋主体做完了之后,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木匠的活儿了,石头见猎心喜,经常过去偷师。因为他是东家,而且目测也不会跟他们抢饭碗,所以木匠们也都很乐于指点他,倒是让石头的技艺突飞猛进,近来已经开始学做木雕了。
吃过晚饭,石头照例送周敏回去。小楼附近种了一棵桂花树,如今正开着花,风一吹香味能够传到很远。站在附近,更是仿佛浑身都沐浴在花香之中,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就没有急着进屋,停在树下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时刻。
夕阳西下,洒落满地金红色的光泽,熠熠夺目。很快,太阳落下去,天边只剩下了一抹色泽绚烂、变幻莫测的火烧云,绵延万里。
两人肩并肩坐在桂花树下的草地上,静静的欣赏着这一幕的美景。
过了很久,晚霞的颜色渐渐褪去,暮色渐渐笼罩下来,山上忙碌着的农人们都已经回到家,对面的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冒着炊烟,远远的能够听见一点模糊的喧闹声,夹在鸡鸣犬吠之间,充满着红尘俗世之气。
这一幅人间画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却令人沉醉。
“天黑了,回去吧。”周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石头也跟着站起来,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他的手宽大而有力,指节分明,指腹和掌心处都有常年劳作所留下的薄茧。深秋的夜晚,风有些凉,但周敏的手包裹在石头的手心里,却是无限温暖。
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说,“石头,咱们成亲吧。”
走在她前面的那个身影陡然一僵,然后飞快的转过身来。在薄薄的暮色之中,周敏觉得石头的眼睛简直在放光。他紧紧地握着周敏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没听见么?那就算……啊——”
周敏一句玩笑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石头抱了起来。就是电视里演的那种,直接搂着腰把人抱起来转圈圈。转了几圈,他将周敏放下来,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眼睛上,脸颊上乱七八糟的啄吻,“听见了,敏敏,我听见了!”
“听见了就听见了……”周敏脸上有些发烧,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我明天——不,一会儿就去跟爹说,咱们先定亲,最迟明年春天便能成亲了。”石头有些急切的道。
明年春天啊……算起来还有四五个月的样子,差不多了。
周敏再次庆幸这是在古代,对婚姻之事无比重视。当然也有那种连酒席都不办的情况,但是只要条件过得去,大都会将婚礼的流程都准备齐全,没有几个月根本不行。不像在现代,动不动就闪婚,如果不想办酒席,拿了户口本和身份证到民政局把证一扯就完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