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陌生的地方, 又是这样嘈杂的环境, 周敏以为自己会睡不好,但事实上, 或许是因为实在熬了太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感觉前一刻还在跟石头说话,后一刻就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尽了。不过屋子角落里点了一盏油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室内,既不刺眼又能看清屋子里的景象。
周敏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她躺在床上细细的听了一会儿,好像隐约还能够听到一点外面的喧哗声, 但又不真切,估计外面的争论还没有结束。数日的疲惫,这一觉并没有完全缓过来,倒是身体放松下来, 便觉得骨头都隐隐酸痛, 是过度疲惫的缘故。
从山上回来,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就闹起了分家的事,周敏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睡前精神不济, 倒也没有这方面的感觉。这会儿缓过来了, 便觉得腹中饥饿,简直能吃下一头牛。
她从床上下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物, 又把床铺整理好,便打算出门去觅食。——既然外面的人还没散,那就不用担心只能看到冷锅冷灶,应该能找到吃的。
结果到了门口,拉了两下却都没把门拉开。
周敏一愣,才意识到是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估计是石头做的,在屋里点灯,是怕她醒来之后看不见,锁上门,却是担心有人会闯进来。毕竟这会儿安家实在是乱得很,大家都是随便找个房间就睡了,有人误闯很正常。
问题是现在却把自己给关住了。
也不知道石头在做什么,还记不记得他锁了门,要是忘了,自己岂不是要在这里等到明天?
才这么想着,就听见外面门锁响动的声音。周敏一开始还觉得没那么凑巧,以为是别人过来想开门,但很快,门就被推开了。石头端着一盏灯站在外面,看见她,一惊之后又是一喜,“你醒了?我想着也该差不多了。”又道,“饿不饿?外面刚说要吃宵夜,正好赶上了。”
“宵夜吃什么?”两人往外走时,周敏问他。
石头道,“有面条和酒酿汤圆。”
周敏一时不由踌躇起来,犯了选择困难症,直到来到院子里,也还没拿定主意要吃什么。
院子里仍旧热闹得很,不过争吵已经告一段落,大家都在中场休息等待夜宵,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灶台是用石头和黄泥临时搭在院子里的,两个灶台上面都架着十几印的大锅,这会儿在灶台前忙活的是几个小河村的妇人,看见周敏,都热情的招呼。——现在周边几个村子,谁不知道万山村齐老三家?小河村跟万山村联络有亲的人家多,借着亲戚关系在万山村买地的更不少,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好。
再说,这一次安家办丧事,安氏这个女儿出了两套寿衣、请了两班唢呐队,又抬了两头大肥猪,另外零零碎碎的各种东西无算,算是为外家做足了脸面。这份慷慨,也让小河村的人十分赞许。
安家人不喜欢周敏,那可影响不了她们。打过招呼之后,便手脚麻利的捞了满满一碗汤圆递给她,还再三叮嘱糖就搁在前面的桌上。
这份热情正好解决了周敏的选择困难症。她接了碗,巡视半晌才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吃。石头没跟她一起,留在那里等下面条。周敏的汤圆吃了一半,石头才端着碗过来,热腾腾的面条里面加了绿色的蔬菜,浇上一勺骨头汤,放了肉哨和油辣子,闻起来就很过瘾。
周敏眼巴巴的看着石头,汤圆都吃不香了。
石头举着筷子,三两下就将面条拌好,抬头见她这样,就笑着把碗推过来,“试试这个?”
“那你呢?”
“我再去要一碗就是。”石头道。
周敏便心安理得的将面碗接了过来,尝了一口。
事实证明,辣口的的确比甜口更适合她,一口面条下去,口腔里火辣辣的,但整个人却似乎都熨帖了不少。
等她埋头吃了几口面,抬起头才发现石头没有去要另一碗面条,倒是将她搁在一边的汤圆接了过去,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周敏不由有些赧然,她素来没有剩下东西的习惯,石头在她的教导下,也学会了这项优良传统。但吃自己剩下的,又是另一回事了。即便以两人关系之亲密,这也是头一遭。
大概是真的饿了,又或者不想让石头继续吃自己剩下的面条,周敏将一碗面都吃完了。不过等石头端着一盆面条过来,她才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一碗估计本来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因为根本不够石头吃。
吃饱喝足了,周敏才总算想起来询问事情的进展。
石头耸了耸肩,道,“说是先把田土分了,但一整天都在吵,各有各的道理,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
“田土有什么可吵的?均分就是了。”周敏道。
既然老人没有留下什么话,送终也是大家一起的,这些东西自然平分就是。
“就是均不了。”石头道,“水田和旱地肯定不能一样的分,而且他们家不是还有十几亩地挂在咱们家名下吗?这些地种的是黄金米,也不可能一样的分。再说,”他脸上露出一抹嘲意,“还有人觉得不该均分呢。”
这自然就是大舅娘了。她觉得自己进门早,下头两个弟弟的婚事都是自己操持的,自然功劳更大,再说大舅是长子,承祧宗嗣,也该占大头。
人心不足,不外如是。
周敏听石头说完,立刻做出了决定,“明日咱们就回家去。他们分不分家与咱们有什么相干,没道理还要一直把人留着吧?咱们已经出来大半个月了,家里一摊子事等着呢!”
“只怕没那么容易走。”石头道。
周敏“哼”了一声,“也没那么不容易。就说娘病了,咱们要送她去县城治病,他们还能拦着不成?”
“也是。娘的状况的确不怎么好,该早些回家休养才是。”石头道,“正好唐家的马车还在,一并就回去了,想必他们也没有理由留人。”
唐家的马车是外婆出殡的时候为了添面子借来的。后来外公紧跟着去世,唐家索性让车夫先回去,把马车留了下来。这会儿却是正好用上了,万一安家以“病人不能奔波可以留在这里休养”为由留人,他们也有话说。
既然做了决定,两人便去找齐老三和安氏商量此事。
却不料齐老三也跟他们是一样的想法,这会儿已经叫安氏装病,把人送回房间去了,预备明早起来就说病情加重,以此为由离开。
周敏放了心,便打发石头去休息。她自己是白天睡过了,这会儿正精神,索性就到外头去看热闹,顺便演一场戏。她把眼睛揉红了,面露悲戚的挤在人群中,若有人跟自己说话,便不着痕迹的透露出安氏生病的消息,为明日的离开做铺垫。
这段时间,安氏明显憔悴了很多,这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不过第二天一早,周敏还是去给她画了个妆,务求让她看起来更像生病的模样,而后才跟石头一起把人扶出来,去跟几位舅舅辞行。
她事先在手帕上涂了大蒜汁,一边说话一边抹眼泪,安家本来想留人,见状也不好开口了。
这一出门就是大半个月,回到家里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里才是自己的地盘。
留守的人自然免不了要过来汇报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毕竟东主一家都出门了,他们这些人虽然兢兢业业,但总觉得少了顶梁柱。
齐老三本来打算劝安氏去休息,但被周敏拦住了。这个时候,与其让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倒不如有点事情做,跟大家在一起,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更容易缓过来。
家里自然一切顺利,土豆都已经装船运走,钱也送来了。地里的二麻也早就收完,因为要抢收,让三麻抓紧时间生长,所以请了几个人帮忙,收完之后顺便剥了麻,现在正在浸麻脱胶。其他的事自然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让周敏惊讶的是,负责管账的人,竟然是阿宝。
因为刘叔年长,而且阅历更广,所以家里的事情,是暂时托付给他掌管的,但刘叔算账不太行,偶然发现阿宝在这方面非常有才能,甚至可以直接心算,连算盘都不必拨,于是就将这差事委任给了他。
听说此事之后,周敏将阿宝叫过去,出了几个数学题考校了一番,发现他果然对数字很敏感,而且心算能力强大,简单的计算根本不需要纸笔和算盘,不由大喜过望。
家里的产业越来越多,账册自然也很复杂,之前没有专门的财务人员,都是周敏和石头谁有空谁管,说实话账务有些乱。所以发现阿宝有这方面的才能之后,周敏便打算栽培一番,以后让他负责这方面的事。
当然,这也要问过他们姐弟的意思才能决定。
阿香自然是喜出望外,毕竟她这个弟弟又安静又呆,实在是让人怀疑他的智力比平常人更低,只不过以前她忙着赚钱养活两人,也顾不上这个。后来到了这里,阿宝跟着邱五爷,看着倒是灵光了不少。阿香在高兴的同时,自然也想过他将来能做什么营生。
她自己只会织布,男孩儿却是不好学这个的。而阿宝的身体较常人更单薄些,卖苦力的活儿比不过别人,就连下地干活也有些勉强。所以这会儿听说阿宝能学管账,自然十分高兴。毕竟这种技能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而学会之后,也就完全不需要担心饭碗问题了。
阿宝自己懵懵懂懂,但也觉得对账册很感兴趣,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周敏去向邱玹和唐一彦道谢的时候,也顺便带上了他,打算让他跟着两家的账房先生学习一段时间,提高技术水平。
唐一彦听说这件事,大为惊奇,兴致勃勃的考校了一番,才确定阿宝竟真有这样的才能,不由啧啧感叹道,“这才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若真让他管账,倒也放心。”
账房先生,最担心的就是他在账目上做手脚,但阿宝估计不会有这样的脑筋。
周敏瞪他,“你这究竟是夸人还是贬人?”
“自然是夸。”唐一彦笑道,“不过依我说,这事你很应该谢一个人。”
“这是自然。”周敏点头,站起来朝邱玹一礼,“多谢五哥尽心指点阿宝,否则他这份才能也不会有机会发现。”
因为阿宝也不去考功名,所以邱五爷的教导很随性,大部分都是各种杂学,算学自然也在其中。若不是他帮忙启蒙,连字都不认识的阿宝,自然更谈不上算账了。
邱玹道,“我不过看这孩子有缘罢了。何况他来了之后,我读书也有人作伴,该是我多谢他才是。不过谢来谢去没甚意思,这话就不必提了。若想学记账,回头让他自己过来便是。”
“就是。”唐一彦道,“回头我就让老吴收了这个弟子,倾囊相授。要不了多久估计就能出师。”
于是周敏替阿宝操办了两份礼物,让阿香带着她去拜了师,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原本一直没什么事,除了跟着邱玹读书就是坐着发呆的阿宝一下子忙了起来,每天都是脚不沾地的样子。但人看着却比以前灵活了许多,眼神越来越明亮,脸色也越来越好。
进入八月之后,就到了玉米收获的季节。这估计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了,齐家山也是所有人一同上阵,抢收玉米。
让人惊奇的事,在这种忙碌之中,原本因为外公外婆去世而憔悴消瘦不少的安氏反倒慢慢缓过来了,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让一直提着心的其他人总算能够松一口气。
收完玉米,就是中秋节了。
唐邱两家照例要回城里去过节,周敏收拾了两大车东西让他们带回去,算是节礼。
别看都是自家地里和山中出产的东西,却都是外面难得的。比如木耳就是在山里发现了长着木头的朽木,然后从家里取了泉水去浇灌,这样长出来的木耳鲜脆爽口,最是养人。更别提像松露这种难得的珍宝,总共也没挖到几个,若不是关系足够亲近,周敏根本不会给。
中国的传统节日,似乎总是跟传统美食联系在一起。提到中秋节,自然会想到月饼。不过万山村这里好像没有这样的风俗,也不知道是没传过来,还是因为大家太穷了吃不起。倒是唐一彦和邱玹送的中秋节礼里头少不了月饼。
不过周敏还是打算自己烤一些月饼出来,分送给其他人。
烤箱是请小铁匠打的,质量非常过硬,也就是不能像电烤箱那样随意调整温度而已。
周敏准备了不少品种的月饼馅儿,水果的、蛋黄的、榨菜的、鲜肉的,应有尽有。不过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想法,所以就连安氏也没说什么,任由她折腾。
好在最后做出来的月饼味道都不错,周敏烤了不少,平常来往多的人家都一个不落的剩了,留下的也就没有多少了,正好足够家里人过节。
不过在中秋节之前,大伯公忽然召集了村子里的一些人去商议,说是要办个秋社。
所谓的社,是社稷的社,也就是土地神的意思。在民间,这种社节是很盛行的,毕竟百姓们都是靠土地吃饭。社节通常在春秋时节举行,春社是祈福,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秋社则是回报丰收之喜,酬谢社神。
社节的举办时间不定,通常来说取决于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平,如果大家都富裕了,自然愿意每年拿出更多钱粮用于祭祀,但若都过得紧巴巴的,几年能操办一次就很好了。
万山村以前就是五六年办一次社节,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尤其这两年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自然要酬谢一番土地神。
这种带有吉祥寓意的盛会,自然不会有人反对,齐老费和齐老三甚至当场开口,愿意捐资举办这一次的社节,不必大家破费。这样一来,事情就可以立刻筹备起来了。
虽然是几年才有一次,但都是有规程在的,大部分人之前也经历过许多次,对其中的细节非常了解,所以操办起来自然也很快。
正式举办的时间就安排在了三天后。
万山村的祠堂就在村子正中间,所以为免起冲突,土地庙建在村后的山上。平常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也都会有人过去烧香祭拜,倒也不显得冷清。安氏也是祭祀大队的一员,不过周敏没有跟着去过。这一回的社节,还是她头一次到这里来。
估计当初修的时候,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所以土地庙修得非常小,只有半人高,倒是正正规规像是一套房子的模样,里面供奉的土地神,则是从山上找来形状轮廓类似人形的石头。
土地庙前立了一只差不多跟土地庙齐高的大香炉,祭祀活动就是在这里进行。
在全村人都到齐了之后,由大伯公领头,所有人排着队一次上前敬香,而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然后在香烟袅袅之中,便开始敲锣打鼓,载歌载舞。
这种歌舞,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学上的,必须要是在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领头的自然是几位老爷子,齐老费和齐老三就跟在他们身后,在后面才是村里普通的成年男子。
这样一群表演者,周敏原以为歌舞的画风会相当魔性,但实际上,当开始之后,大概是因为气势足够雄浑,居然当真充满了一种庄严肃穆之感,不会让人觉得滑稽想笑。
歌舞结束之后,便有人舞着两只彩狮出现。
舞狮是经常出现在各种庆典祭祀活动中的一环,热闹喜庆,也惹人喜爱。于是鼓声由原来的雄壮转为欢庆,围观的众人面色也和缓下来,一边看一边聚在一起小声的指点议论。
周敏也转过头,打算跟石头说话,结果这一转,才发现自己身边的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人跑哪儿去了?
周敏四处都看遍了,却根本没发现石头的踪迹。齐老三跟几位族老在一起,安氏也跟村里的妇人站在一堆,至于家里的其他人,他们都不姓齐,这种活动虽然不至于不能参加,但却只能站在最外围。以至于现在周敏身边连个能问话的人都没有,也只能暂且放下此事。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忽然出现了一片鼓噪惊叹之声。
周敏下意识的往场中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地上已经多了一排提篮,里面装着五谷。——说是五谷,其实篮子的数量并不只有五个,毕竟随着社会发展,不断有新的作物被发现,如今早就已经不再局限于稻、黍、稷、麦、菽了。
比如万山村如今的经济支柱黄金米,就不能不在这种场合出现。此外,还有一些瓜果蔬菜之类,也是祭祀上必不可少的,装好摆在那里,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有十几只。
而两只“狮子”,则摇头晃脑的走到提篮旁,用嘴将篮子给提了起来,然后转身送到土地庙前供奉。
大家都知道两只彩狮是由人控制的,为了能够保持舞动时的轻盈,材料多是布帛纸板,上面是根本不可能悬挂那么重的篮子的。要将之提起来,还要保持住狮子的姿态,自然不是一项简单的事。
所以发现他们要做什么之后,村民们自然发出了惊呼声。
周敏看过去的时候,其中一只狮子已经将篮子“叼”起来,转过身摆动身体往土地庙的方向走了,而另一头则还在跟篮子较劲。如此一比较,自然就显得第一头狮子灵动活泼,远胜第二只。尤其它放下了第一只篮子,回去的路上还拐了个弯,在人群面前耍了个花活儿。
这样举重若轻的表现,自然惹来一阵惊叹。另一只狮子不肯认输,自然要奋起直追。于是两头狮子之间,竟隐隐形成了竞争之势,争相将篮子送到庙前供奉。
这种竞争,显然也是一种传统。所以周围的百姓们也已经从一开始单纯的看热闹变成了两派,分别支持其中的一头狮子,呐喊着为他们加油鼓劲。
但凡有比较和竞争,场面都会比较热烈,所以一时间,这个小广场上各种呼喊声不绝,显得十分热闹。
周敏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心中自然也有所偏向。
第一只狮子动作灵活,而且在搬运篮子的间隙里,还能兼顾舞狮的本职,远胜第二只。——说来也奇怪,明明两只狮子是一模一样的,但到了这会儿,周敏却能够十分清晰的将之区分开来。
好几次,那只狮子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她也跟周围其他人一样,伸手去摸。据说这样能够为自己添福气。
很快,十几只篮子一一送到庙前,第一只狮子一共搬了十只,毫无疑问的胜出,获得了满堂喝彩之声。
不过这毕竟是社节,接下来狮子渐舞渐退,逐渐远离了土地庙,而大伯公等几位族老,则来到土地庙前,开始繁复却庄重的祭祀。周边的村民见状,也都安静下来,肃然的看着这一幕。
这种长时间的安静很容易给人带来压力,所以在祭祀结束之后,周敏非常清楚的听见周围的人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然后有人小声却兴奋的道,“接下来就是要分供品了吧?!”
“是的。咱们这个位置还算近,待会儿跑快点,应该能够抢到!”另一个人道。
周敏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社节算是一种祈福法会,供奉在土地庙前的那些供品,自然也就带上了吉祥的寓意,沾了福气。所以大家觉得,这些东西吃下去会有好处。因此在供奉结束之后,众人会一拥而上,哄抢供品。
这一瞬间,周敏挤在人群之中,陡然生出了一种购物节抢特价商品的感觉来。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冲进去抢点儿,有没有用且不提,这种场面不参加总觉得有些遗憾啊!
不过,在开抢之前,一头彩狮却舞动着再次出现,然后叼起了其中一只篮子。
它挑的是一只果篮,里面放着这个季节能够找到的各种水果,而且全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色泽鲜艳,个头饱满。狮子叼着篮子,且舞且走,最后竟来到了周敏面前,然后停下来了。
她有些惊讶,听见周围的起哄声,才知道这篮子竟然是送给自己的,有些犹豫的伸手接了过来。
入手有些沉,估计这一篮子应该有好几斤重,周敏都怀疑那只彩狮是怎么用“嘴”将篮子叼起来的。
适时,“彩狮”也取下了套在身上的狮头,露出了本来面目,却是穿着一身短打的石头。难怪刚才没看见他,原来跑去舞狮了。平常也不见他练习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个季节天气还有些热,闷在彩狮之中,又要不停舞动,石头也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热意蒸腾。他站在周敏面前,笑盈盈的看着她,却让周敏觉得有些陌生。因为石头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比较沉默寡言的性子,很少会出这样的风头。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不同于自己认知的石头,却更加惹眼,更加生动鲜活。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陌生,让她有一种重新认识了这个人的感觉,并且由此生出了更多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周敏陡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耳根也隐隐发热。
大庭广众之下,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周围是种种鼓噪声、起哄声,周敏隐约有些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舞狮的应该都是村里的年轻人,这第一篮供品更不是随便送的。
周敏耳尖,恍惚听见起哄声中有人在喊“跳舞”,也许是因为气氛太热烈,太具有感染性,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石头陌生得让周敏也生出几分蠢蠢欲动,总之她很快就做了决定。
不就是跳舞么?谁还没学过怎么的?
周敏没有放下手里的篮子,而是继续提着它作为道具,另一只手提着裙子转了个圈,就进入了场内。
山村里的人都能歌善舞,虽然祭祀的时候并没有女子参加,但现在祭祀已经结束,大家留下来本来就是要继续尽兴热闹,所以发现周敏下场,周围的人便都开始拍手呼喊,为她造势,而锣鼓声也重新响了起来。
石头微微一愣,然后也重新套上了狮子头,再次下场,配合着周敏的动作或进或退,完成了这一场舞蹈。
结束时,在满场雷动的掌声之中,周敏有一种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感觉,脸红心跳,手心发热,整个人兴奋得有些过分。
不过,不等她品味这种感觉,石头已经卸下了身上的行头,然后拉着她退了场。接下来或许还有很多热闹,但两人没有留下围观,而是直接离开了土地庙。
一开始周敏纯粹是被石头拉着跑,等到远离人群之后,他才停了下来,选定了一条路,拉着周敏走了上去。
村子里的道路大都互相连通,从这边走也能够回到齐家山,只不过要绕一些距离。所以周敏没有拒绝,中途她几次试图将自己的手从石头过于灼热的掌心抽出来,但石头握得很紧,根本抽不出来。
全村的人都在土地庙参加庆典,别处自然没有人。两人上了山之后,周围的环境就彻底清净下来了。
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来,就这样牵着手往前走。
他们没有对视,但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交握的手甚至将对方心跳的频率也泄露了。彼此都能够感觉到一种十分奇异的气氛正在两个人之间弥漫、纠缠,将两个人牢牢地笼罩在其中,并且在酝酿着什么东西。
走了一会儿,旁边出现了一片树林,石头忽然转了个方向,拉着周敏钻了进去。
不等周敏反应过来,就被石头紧紧的抱住,然后压在了一棵大树上。
背后是树干,面前是石头的身体,似乎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周敏觉得浑身都在发烫,她有点儿理不清楚自己目前到底是什么状态,只是莫名的兴奋激动,以至于浑身都在轻轻地发颤。
“敏敏……”石头紧紧的抱着她,他的头埋在周敏颈间,每一次呼吸都有灼热的气息洒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将之蒸得发红发烫。
她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以及自己的。
石头的唇再她颈侧微微一贴,然后掠过耳廓和脸颊,最后停在了她的唇角。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安静了片刻,交错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石头终于微微偏过头,吻住了周敏。
在今天之前,虽然两人已经互相表明心意,虽然石头一直对她十分黏糊痴缠,但彼此的亲密仅限于牵手和拥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横亘在彼此之间,划出一条看不见却非常明晰的界限,而石头看见了它的存在,所以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他或许并不知道周敏的顾虑,也不明白她的那些纠结,却直觉的选择了等待。
直到他确定从周敏这里得到回应。
这个吻初始时是轻柔的,带着试探与矜持,只有唇与唇之间的厮磨。但很快,得到了周敏的回应之后,就变得热烈起来。他用舌尖描摹过周敏的唇形,然后才探入她毫不设防的口中。
舔舐、扫荡、纠缠……他毫不犹豫的攻占了她口中每一寸地方,在那里烙印下自己的痕迹。仿佛这样,就能够彻底的占有她。
这是战争,也是掠夺,是世间最残酷也最温柔的较量。
它不是为了分出胜负——恰恰相反,它是将自己的一切都奉到对方面前,心甘情愿认输,从此成为对方的奴隶,生死交付、予取予求。
每一个人都是战败者,但也都是胜利者,手握着对方最脆弱之处,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