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去操心旁人的事,而且此事也不是仅凭她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了的。
围屏外,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得知陈郡王的死讯,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哀嚎,声声撕心,令人闻之动容。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郡主与世子节哀。”陆朝宗站在一旁,声音凉凉道。
宜春郡主赤红着一双眼抬眸,狠狠的瞪向陆朝宗,髻上步摇冠晃动,声音嘶哑,“是你,就是你害的父王!”
“宜春郡主此话怎将?陈郡王突然暴毙,本王也甚是哀痛。”
话虽是这般讲,但明眼人都能瞧出陆朝宗的脸上哪里有哀痛之情,分明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宜春郡主若是不信,可问在座官员,看陈郡王是否突然暴毙。”陆朝宗扬袖,有恃无恐的扫视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
在座众人垂眸,不敢与之对视,殿厅内寂静非常,只余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急促的喘息声。
“你,我父王是否暴毙而亡?”宜春郡主抬手,指向一旁的苏致雅道:“若有半分妄言,本郡主便拔了你的舌根!”
苏致雅惊惶起身,赶紧朝着宜春郡主拱手道:“臣不敢妄言,陈郡王确是突然暴毙而亡。”
“那为何会暴毙?”宜华世子紧绷着一张脸,纤瘦的身子伏在陈郡王身旁,泪流满面,因年幼未长成,有些雌雄不分,相貌女气,所以乍看之下竟显出几分梨花带雨之意。
“臣不敢胡言,在座众人皆可为臣作证,陈郡王与抚顺大将军比试青铜鼎器,不敌,受重压而亡。”苏致雅字字清晰。
“你们为何不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父王被那青铜鼎器压身而亡吗?”宜春郡主声嘶力竭的怒吼着,纤细的手指紧攥住陈郡王腰间的蹀躞带,引得蹀躞带下的小勾相互勾缠,发出刺耳摩擦声。
“宜春郡主如此,便是有些蛮不讲理了,能救,自然会救,这救不了,让我们如何救?”
陆朝宗施施然的朝着陈郡王的尸首走了两步,就被那宜春郡主呵止道:“站住!我父王不愿见到你这卑鄙无耻的恶人!”
“呵。”陆朝宗轻笑一声,竟然真的站在了原处未动,甚至还装模作样的往后退了两步。
宜华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仰头喊道:“弑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陈郡与你陆朝宗誓不两立!”
“宜华世子,陈郡王乃暴毙而亡,与主子何干?”厉蕴贺起身站到陆朝宗身后,声音散漫道:“所谓愿赌服输,你们陈郡人都是这般言而无信的吗?”
“住嘴!”宜华世子怒急,闷头就往厉蕴贺那处冲撞过去,却是被他反手掐住了胳膊。
“果真是世子,养的如此细皮嫩肉。”厉蕴贺偏头,上手抚了一把宜华世子裹着绶带的腰肢道:“世子这腰,怕是比之女子都要细上几分呢?”
红肿着一双眼的世子面色涨紫,显然是被厉蕴贺的浑话气得不轻。
他堂堂陈郡世子,哪里受过这等侮辱!
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匕首,宜华世子狠狠的朝着厉蕴贺的方向戳去。
厉蕴贺早有防备,侧身一避就把宜华世子手里的匕首给夺了下来。
把玩着手里的短匕首,厉蕴贺笑道:“多谢世子馈赠,如此精美的匕首,臣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说罢话,厉蕴贺反手便将那匕首插在了自己的一品玉带后,“正巧陈郡王还欠臣一败礼,臣也不要那金钱财宝,权势地位了,只这短匕首便足矣。”
“卑鄙无耻。”宜华世子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不定,髻发凌乱,浑身汗湿。
宜春郡主撑着身子从地上起身,步摇冠动,眸色凌厉道:“宜华,莫与这等小人多言,一把匕首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父王带回陈郡王府。”
陈郡王府是先帝在世时为陈郡王特意筑造,华美堪比行宫,就造在宋宫侧,也算是陈郡王每到宋陵城的落脚处,可见当时陈郡王与先帝之深厚情谊。
听到宜春郡主的话,宜华世子狠狠剜了厉蕴贺一眼,然后愤愤的攥着拳头走回到宜春郡主身后。
☆、37晋江文学城独发
因陈郡王暴毙一事, 所以陈郡王府与陆朝宗彻底撕破了脸皮,三大世家之人意欲拉拢陈郡王府, 借吊唁之名, 暗地相访。
陈郡王突然暴毙而亡,对于陈郡来说是大事, 对于宋陵城来说也是大事。
宋陵城内的白绫飘了三日,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白纸灯笼。
苏阮自那日从宋宫回到苏府之后便整日心神不宁的,脑子里头塞满了陆朝宗对自个儿说的话, 整整浑噩了三日,在发现那陆朝宗并无其它举动之后, 才稍缓放心。
兴许那人真只是在戏弄她玩呢?那日是乞巧宴, 定是要吃酒的, 这陆朝宗肯定是吃醉了酒,除掉了陈郡王高兴,拿捏着自个儿玩乐呢。
自欺欺人的念叨了半日, 苏阮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将禄香端来的桃胶炖银耳吃了个精光。
“阿阮。”苏致雅穿着精白布绢儒衫, 伸手撩开珠帘进到内室,“今日去陈郡王府吊唁,你准备一下与我一道去。”
“我也要去?”听到苏致雅的话, 苏阮睁着一双眼,眸色困惑。
“你与宜春郡主有几面之缘,若去的话也算是表份心意。”
“哦。”苏阮点了点头,有些同情这丧父的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 一个双十年华,一个刚满十五,孤姐寡弟的呆在这宋陵城,还不被陆朝宗捏在掌心里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马车已经候在外头,苏阮换了件外出的衣物,便跟着苏致雅一道去了。
陈郡王府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鎏金边雕龙凤匾额挂在府门正上方,上头覆着白绫,隐有哀痛声从中传出。
府门口有迎接的人,苏阮与苏致雅跟着那家仆跨过朱红府门往大堂里去。
陈郡王府很大,几乎可比一小行宫,内里氤氲瑰丽,富丽堂皇,周边亭台楼阁,数不胜数。
苏阮与苏致雅是客,被家仆领至西阶客位,男女有别,用白布隔出小间,内置茶案小食,用以休憩。
苏致雅先去,苏阮一人坐在小间内,安静的吃着茶水。
一个时辰过去了,苏阮也不见有人来领自己去吊唁,略微有些焦躁,这一焦躁,便吃多了茶水,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去如厕了。
提着裙裾伸手拨开小间前的门帘子,苏阮抬手招过一旁的女婢道:“你家净房在何处?”
“奴婢领姑娘去。”那女婢细声细语的行礼道。
“那甚好。”苏阮点了点头,随着那女婢往侧边房廊处绕去。
陈郡王府内处处挂着白绫,入眼众人皆穿麻木孝衣,苏阮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裙衫,随在那女婢身后道:“到了吗?”
“穿过前头的小园子就到了。”女婢转头与苏阮道。
苏阮应了一声,加快了几分脚步。
进到小园,女婢纤瘦的身影隐进青葱绿石之中,苏阮蹙眉,有些疑惑的跟着她胡乱转悠。
女婢加快了步子,一转身便不见了影,苏阮站在曲幽小径,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几步,“有人吗?”
小园子静的很,鸟鸣虫叫清晰悦耳,却独独没有人应苏阮。
伸手拨开面前的杨柳树枝,苏阮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然后又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站在原处等了片刻,苏阮不见那女婢回来寻她,只能自个儿找路。
走了半柱香的时辰,苏阮隐见前头石墩子上坐着两人,刚想上前去问问路,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清晰的盘核声。
苏阮猛地一下顿住步子,下意识的蹲到了一旁的假山石后。
假山石上有细碎圆洞,透着光亮,苏阮眯眼瞧过去,正好对上宜春郡主那张苍白面容。
大概是因为哭的有些久,宜春郡主的双眸红肿异常,穿着麻布孝衣的她身型纤弱,全然无初次相见时的傲然贵气。
“陆朝宗,我母亲到底在何处?”端坐在石墩子上的宜春郡主声音清晰,嗓音微哑。
苏阮离得不远不近,正好听清楚宜春郡主说的话,她有些疑惑的蹙眉,这宜春郡主怎么会问陆朝宗要陈郡王妃的下落?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穿着茶白常服的身子高大挺拔,即便只是坐在那处,也隐隐散发处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宜春郡主见陆朝宗不说话,面上显出一抹焦灼之意,“你我说好的,我帮你除掉陈郡王,你就告诉我母亲的下落。”
苏阮正蹲在假山石后挪着有些发麻的腿,乍然听到宜春郡主的话,立时就被惊得慌了神。
她这,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我背负了弑父之名,你不能言而无信。”攥着手里的绣帕,宜春郡主双眸通红。
陆朝宗伸手弹了弹宽袖,语气平稳道:“宜春郡主稍安勿躁,陈郡王妃本王已然派人替你接到了宋陵城。”
“我要见母亲。”听到陆朝宗的话,宜春郡主便立即道。
“当然可以。”陆朝宗笑道:“今日吊唁过后,宜春郡主去寻苏府的大公子,他自会带你去见陈郡王妃。”
“好。”宜春郡主咬牙道:“陈郡王之位,必要我弟弟宜华承袭,这也是我们当时说好的。”
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在陈郡势力不足,陈郡王一死,陈郡必乱,以她姐弟二人之力必震慑不住,所以自然还要倚靠陆朝宗。
“陆朝宗,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翻了船,你也别想洗干净。”见陆朝宗只玩捏着手中的花中花不说话,宜春郡主眸色狠厉的警告道。
陆朝宗低笑一声,“郡主放心,本王说话,一向算数。”
苏阮躲在假山石后,听到陆朝宗的话,当即就在心中狠呸一声。
这陆朝宗说话就跟放浊气似得,也不过闻个声,想昨日,说自个儿是俗物便是俗物,说不是俗物就不是俗物,但凭他一张嘴就给自己定了性,远比那些翻脸无情的人还要赖皮赖脸。
蜷缩着身子坐在泥地上,苏阮咬住指尖轻啃。
刚才那陆朝宗说让宜春郡主去找大哥,所以这件事其实大哥也是知情的?
如果由此来推算的话,那大哥比这陆朝宗,怕不是早就站在一处了吧?
苏阮瞪着一双眼,使劲的咬住指尖,单手环抱住臂弯。
她的大哥呀,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静坐在那处想了片刻,苏阮终于回神,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自己酸麻的腿。
身后石墩处已然没了声息,苏阮以为那两人已经走远,刚想起身之际突然仰头就撞上了一双小腿。
熏着檀香的茶白宽袍拂过苏阮的鼻息,带进一股冷香。
苏阮似有所感的仰头,就瞧见了陆朝宗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容,狭长眼角轻挑,显出几分威慑。
咬着指尖,苏阮停顿片刻,然后才伏跪行礼道:“给摄政王请安。”
陆朝宗站在原处未动,良久开口,“起身吧。”
“多谢摄政王。”苏阮拢着宽袖起身,身上的精白裙衫被污泥染脏,沾着烂叶有些难看,特别是腰臀处尤其明显。
苏阮很紧张,但是她努力的保持镇定,希望这人并未发现自己刚才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臣女原本是去找净房的,不想在这处跌了一跤。”苏阮先行开口,慢吞吞的说着话,因为不善说谎,所以说上一句,便要停顿片刻。
“所以阿阮姑娘是要问本王净房在何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语气散漫。
“臣女找女婢问便行了,不敢打扰摄政王。”说罢话,苏阮躬身往后退了一步,“臣女告退。”
陆朝宗轻笑一声,突然反手把苏阮压在了假山石壁上,苏阮不防,被陆朝宗狠狠压制,她紧抿着唇瓣颤颤抬眸,后背贴在凹凸不平的假山石壁上,浑身僵直。
阴冷的指尖带着香烛气,轻点在苏阮那轻颤的唇缝上细细摩挲,“这小嘴闭上了,眼睛却在说谎。”
苏阮攥着绣帕,双眸圆睁,里头满是惊惶。
“阿阮姑娘真是时运不济,这听见什么不好,偏偏听见这种话。”陆朝宗颀长的身子下压,一股浓郁的檀香气随着他的动作扑进苏阮鼻息,一如其人,沉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臣女,并未听见什么话。”苏阮涩涩开口,声音抖颤。
白皙的指尖触在苏阮的唇瓣上轻动,然后触上那浸着汗渍的鬓角道:“这暑热天闷的,阿阮姑娘何苦瞎跑呢?”
“臣,臣女只是去找净房……”
被陆朝宗这瘆人的态度弄得脑子混乱的苏阮说话时都带上了抖音。
“唉。”看着这副模样的苏阮,陆朝宗突然轻叹出一口气。
苏阮浑身一颤,双眸怯怯的看向陆朝宗道:“臣女没有说谎。”
苏阮确实没有说谎,她真是去找净房的,但听没听到那些话,自然是另说了。
“阿阮姑娘以为,你为何会恰巧出现在这处?”陆朝宗露出不忍神色,似乎是对苏阮心疼之极,“傻阿阮,有些话,自然是本王想让你听到的。”
低哑暗沉的话语带着一抹轻笑,飘乎乎的落到苏阮耳中,犹如雷鸣诈响。
这陆朝宗是故意让那女婢引着自己来这小园子的,所以他刚才与宜春郡主说那些话时,就是知道自个儿躲在这假山石壁后才说的。
想通这事,苏阮又怕又怒,她梗着脖子,却不敢跟陆朝宗硬抗。
“王爷何苦如何,臣女一介女流……”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搏褒姒一笑,遂灭国,所以说这女流之辈,真真是让人不敢大意。”
特别是像苏阮这般的女流之辈。
苏阮喘着气,被陆朝宗说的噎了话,“可,可臣女哪里及得上那褒姒半分,也无周幽王与臣女行那烽火戏诸侯一事。”
“傻阿阮,那几大箱子的玉石,你当是白砸的吗?”陆朝宗笑着接过苏阮的话,一一打破她心中的侥幸。
是了,这陆朝宗已然表现的十分明显,苏阮的自欺欺人也派不上用场了。
“乖乖的上船,莫枉费了本王的这一番心意。”附在苏阮耳边,陆朝宗轻勾唇角道:“阿阮若是想要烽火戏诸侯,那也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你是褒姒,我是周幽王
苏二二:呸,我要长命百岁
☆、38晋江文学城独发
陆朝宗变着法子的威逼利诱将苏阮往他的窝里拽, 苏阮又惊又俱,莫可奈何之下上了他的贼船。
而作为陆朝宗帮凶的苏致雅在看到苏阮那副难看的面色时, 也是十分识趣的独自一人坐在一旁饮茶。
苏阮垂眸坐在绣墩上, 外头是扰人的哀痛哭泣声。
其实现下想来,那日乞巧宴上这陆朝宗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就是在暗喻这宜春郡主与他的交易。
宜春郡主心甘情愿的用陈郡王的性命来换取陈郡王妃和宜华世子的陈郡王位, 她被陆朝宗抓住了心内渴望,加以利用。
但反过来说, 这其实也是一种互惠互利,只是苏阮没有想到, 这宜春郡主的心如此之狠, 竟然下毒致那陈郡王在抛举青铜鼎器时吐血而亡。
所以当时那陈郡王在与厉蕴贺比试时, 若是未先用过那毒,还不一定会输。
“大哥。”苏阮侧眸,往苏致雅的方向看去。
听到苏阮唤自己, 苏致雅赶紧端着茶碗坐了过去,因为心虚, 所以有些殷勤,“怎么了?”
“宜春郡主与陈郡王的关系不好吗?不然怎么会下毒害那陈郡王呢?”苏阮压着声音,用只她和苏致雅听得见的气音道。
听到苏阮提下毒一事, 苏致雅立刻便道:“是摄政王与你说的?”
“嗯。”苏阮点了点头。
当时苏阮听陆朝宗说这话时,震惊非常,她还当那陈郡王真是与厉蕴贺比试时出的事,但转念一想, 若是在比试时出事,又怎么会与宜春郡主搭上关系,所以原来是这宜春郡主对陈郡王下了毒。
苏致雅微微颔首道:“陈郡王妻妾无数,那些女人好妒善忌,陈郡王妃性柔易欺,生一子一女后身子欠安,陈郡王不管不顾,致使其被逼进尼姑奄带发修行,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不知内情,满以为那陈郡王妃被陈郡王害死,因此对陈郡王怨恨有加。”
“那如此说来,这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与陈郡王的关系确实不好?陆朝宗用陈郡王妃当诱饵,迫使那宜春郡主对陈郡王下了毒手。”
“对。”苏致雅点头道:“有些事情表面看着风光,实际里头龌蹉的很,陈郡王不管内宅之事,陈郡王妃这当家主母又不在,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一对孤姐寡弟,在陈郡王府内的艰辛显而易见。”
“……所以宜春郡主就下手了?”其实苏阮还是有些不能苟同,毕竟这是一条人命,还是血脉相连的亲父。
“咳,其实……”苏致雅突然轻咳一声,面露尴尬道:“致使宜春郡主下手的原因,还有一个。”
“是什么?”苏阮好奇道。
苏致雅犹豫片刻,才缓慢开口,“陈郡王先年染上了豢养娈童的毛病,瞧见宜华世子长相秀美,便心生恶意。”
苏致雅点到即止,知道苏阮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可那宜华世子是他的亲生子……”苏阮瞪着一双眼,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阿阮你还小,不知事,豢养娈童这种事,陈郡还算少的,这最多的,是在宋陵城,沾点权贵氏族的,皆以此为荣。”
苏阮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但如此说来,那宜春郡主爱弟心切,做出此等事来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毕竟一边是情深义重的亲母和幼弟,一边是性情难堪的亲父,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其实说,此事占了大便宜的还是宜春郡主。”端起面前的凉茶轻抿一口,苏致雅摇头道:“若没有摄政王辅助,宜春郡主想要拿下陈郡王,怕是不容易。”
听到苏致雅提到陆朝宗,苏阮紧了紧手里的绣帕,面露紧张神色。
“大哥,你今日带我来这陈郡王府吊唁,是知道那陆朝宗会在,是吗?”苏阮垂着眉眼,说话时细声细语的十分软绵,但苏致雅却知道,他这妹妹怕是在生他的气了。
“我是知那摄政王会来,但却没想到……”没想到苏阮会这么巧的撞到了那陆朝宗的手心里。
其实原本苏致雅领着苏阮来,只是想确认瞧瞧那陆朝宗对苏阮的态度,毕竟那日乞巧宴回来后,苏阮的心绪便一直不是很稳,苏致雅大致能猜到这到底是因为何事,却是不想将羊送进了虎口。
“阿阮,我本不想把你卷进来的,这水太脏,任谁都不会干净。”
苏致雅一边说着话,一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因为常年执笔的关系,所以苏致雅的骨节指腹处有厚茧,白皙修长,读书习字的手上原本应沾着墨香,此刻却覆着一层血腥气,怎么洗,都洗不掉。
“阿阮,你现在抽不得身了。”低叹似得吐出这句话,苏致雅的脸上显出几分悔意,“是我自作主张,害了你。”
“不。”苏阮轻启粉唇,语气低缓道:“大哥是在救苏府,我自己的事,自己可以做主。”
苏致雅一介儒生,与陆朝宗和厉蕴贺那等奸猾之人打交道,本就吃亏,再加上经验不足,做事难免有纰漏。
也怪自己一开始心思直来直去的,对那陆朝宗的殷勤太过明显,惹得大哥误会。
伸手揉住额角,苏阮只一想到自个儿头开始对那陆朝宗的殷勤劲,就免不住的有些羞恼。
那会子自己的脑子大概是被浆糊给糊住了,才会想出这笨法子来讨好那人,弄得现下自个儿脱不开身,就跟那被困在金丝笼雀里头的鸟儿似得,时不时还要被那兴起的人逗弄一番。
“阿阮,那日乞巧宴后,我瞧你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是那陆朝宗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事。”苏阮掩饰性的侧了侧身,不欲多言。
瞧见苏阮这副模样,苏致雅继续道:“我知晓那日躲在围屏后的人是你。”
“大哥知道?”苏阮抬眸,惊诧的看向苏致雅。
“不仅是我知道,此事怕是很快就会传开。”话罢,苏致雅皱眉,“那日武国侯府郑家前来苏府提亲,咱们用苏惠蓁搪塞了过去,这次摄政王不知为何又将你推上了风口浪尖。”
陆朝宗在宋陵城内树敌良多,如果苏阮真与他搭上了一丁点关系,怕是晚间吃个茶,都能被不知不觉的噎死。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苏致雅和陆朝宗要将那苏惠蓁推出来当挡箭牌的原因。
“阿阮,你也大了,有些事大哥不好多言,你自己把握,如若真的解决不了,再来寻大哥,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嗯。”苏阮双眸微红的冲着苏致雅点了点头道:“大哥,父亲去了江南数日,为何还不回来?”
苏钦顺是个清官,但却也是个迂腐的人,不过正因为他迂腐,所以他不为强权所迫,一心为民。
对于苏钦顺,苏阮说不上感情多深厚,即便他一直看不顺眼她,但真正说起来却还是费着心思管束苏阮的。
人心容易被蒙蔽,苏钦顺的心思一直在朝廷之上,在百姓身上,所以他偏听偏信苏惠蓁的话,对苏阮尤其苛刻。
苏阮心中有怨也有恨,但她心思简单,斗不过那会计较的苏惠蓁,其实说到底,二房的那群人之所以如此,只因为心中有寄人篱下的苦,所以才会变着法子的往上钻。
俗语言,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
苏阮怜悯二房的老爷死后,他们无人撑腰,备受欺凌诟病之苦,但却不敢苟同其将这气撒在自个儿的头上,苏惠蓁的那些小手段便罢了,反正无伤大雅,日后定是要讨回来的,但是那苏致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的。
脾性秉性这种东西,一旦烂了,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好,就算是浪子回头,先前做过的那些错事就能一笑泯恩仇了吗?
苏阮自觉自个儿还没有那么大气的肚量。
“父亲的脾性阿阮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把那水患彻底治好,他是不会回来的。”
在苏钦顺眼中,没有家国天下,只有国天下。
苏阮垂眸,捏着手里的绣帕不语。
小间前的白布帘子被掀开,一女婢毕恭毕敬的站在那处与里头的苏致雅道:“宜春郡主请苏大公子过去一叙。”
苏阮知晓这宜春郡主找苏致雅是为何事,所以她当下就将目光看向了苏致雅。
苏致雅朝着那女婢微微颔首,然后从绣墩上起身道:“阿阮,今晚我怕是不会回府了,我让兴文送你回去。”
“嗯,大哥放心去吧。”苏阮点头。
苏致雅跟在那女婢去了,苏阮愣愣的坐在绣墩上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才提着裙裾起身往外头看了一眼。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苏阮甚至还瞧见了那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
那侯夫人的身旁站着一弱冠男子,穿茶白宽袍,手持折扇,缓步走动之时后裾宽袖左晃右摆的很是随意,与这严整哀痛的陈郡王府十分不符。
看着那男人的茶白宽袍,苏阮突然想起今日那陆朝宗穿的也是这样款式的茶白衣料,但比起这人,却简直犹如云泥。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但苏阮觉得,就凭借陆朝宗那通身的气势,就算是给他套上个麻袋子,他一瞪眼也准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男子闲适四顾着,突然一侧头看到那从白布帘子之后露出半张脸的苏阮,手里的折扇一打滑,随即就落在了地上。
与那男子对了视线,苏阮当即就放下了白布帘子转身坐回到绣墩上,却不想外头突兀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砸在顶棚子上,声音闷响。
那些正坐在西阶露天处的宾客被慌乱的家仆往临时搭建起来的白布棚子里头带,苏阮一抬眸,就看到那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与刚才那男子被家仆引了进来。
侯夫人用绣帕擦着身上的雨渍,有些埋怨身旁的男子道:“去里头哪里不好,偏要进这破烂棚子?”
“哎呀,儿这不是怕母亲淋了雨,坏了身子嘛。”男子虽是在与侯夫人说话,那双眼却一瞬不瞬的盯住了棚子里头的苏阮。
家仆站在白布帘子处,眼看到坐在里头的苏阮,当即就面露难色。
若是只侯夫人一人便罢了,这多了小侯爷一个外男同处一地,传出去这女子的名声怕是会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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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仆不识得苏阮, 但却识得武国侯府郑家,所以自然挑软柿子捏。
“姑娘, 小人另给您安排一处地儿歇息, 您觉得如何?”
苏阮不想与武国侯府起冲突,便应了那家仆一声, 抬脚准备往外去, 却是被那小侯爷给拦住了路道:“外头细雨潇潇,凄冷孤寂的很, 姑娘怎可一人出去,还是一道坐在这棚子里头等雨停了吧。”
这小侯爷学识不够, 却喜欢掉书袋子。
苏阮侧眸轻睨了一眼那小侯爷, 纤弯的柳媚眼上挑, 直看的人酥了半边身子。
“在下是武国侯府郑家之子,郑景焕。”装模作样的朝着苏阮一拱手,郑景焕一双眼黏在苏阮身上, 怎么挪都挪不开。
“原来是准妹夫。”苏阮抿唇轻笑,“三妹妹真是有福气, 能得小侯爷青睐。”
说罢话,苏阮也不管那郑景焕的惊愕面色,唤过那呆滞的家仆便往外去了。
看着苏阮消失在白布帘子后的纤细身影, 郑景焕呐呐道:“母亲,这话是何意?”
侯夫人面色微白道:“我前些日子与你去谈了一门亲事,是户部尚书苏府的三姐儿,贤良淑德, 才貌双全。”
其实侯夫人是看不上苏惠蓁的,但因为武国侯爷的坚持,所以她只能去了苏府提亲。
听罢侯夫人的话,郑景焕面色煞白,赶紧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
棚子外头,陈郡王府的家仆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阮身后想帮她撑伞,却是被人给抢了先。
纤瘦的指骨修长白皙,捏着手里的竹伞柄,微微倾斜将人掩到油伞下。
苏阮抬眸看去,只见陆朝宗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半湿了一件茶白宽袍,那张俊美面容在蒸湿清雨之中若隐若现。
“姑娘,苏二姑娘!”郑景焕从后头的棚子小间里跑出来,冒雨站在苏阮面前,“可是苏二姑娘?我有话与你说。”
郑景焕听过苏府二姐儿的名声,知晓这般尤物定是那苏二姐儿无疑。
看着面前一副气喘吁吁模样的郑景焕,苏阮绷着一张脸道:“小侯爷,男女授受不亲,再者您与三妹妹已在谈婚论嫁,实在是不合适与我近谈。”
这小侯爷既然已知自己是苏阮,那应当就是侯夫人已经跟他说过了自个儿,如此还赖皮赖脸的跟过来,简直是不知羞耻。
郑景焕自小便是家中的小霸王,哪里受过此等侮辱,被苏阮冷冰冰的话砸了一脸,当即就变了面色,但在瞧见苏阮那张脸时,这气又却莫名其妙的下去了大半。
“苏二姑娘言男女授受不亲,那不知这位是谁?不会是苏二姑娘的家仆吧?”郑景焕就是一纨绔子弟,根本就不识得陆朝宗。
他斜睨了陆朝宗一眼,满脸不屑。
陆朝宗一手撑着手里的油纸伞,一手托着掌心之中的一对花中花轻盘,俊美面容上一双漆黑暗眸轻眯,细薄唇瓣缓慢勾起,露出一抹轻蔑笑意。
郑景焕认为,男人失了什么都不能失了面子,所以当他看到陆朝宗脸上的那抹轻蔑笑意时,立时就梗起了脖子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看我!”
“呵。”比郑景焕高出了几乎一个头的陆朝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色睥睨,“本王不是个东西。”
苏阮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陆朝宗一眼。
陆朝宗垂眸,正巧与苏阮对了个正着。
慌忙垂下脑袋的苏阮微红着面颊,伸手拨了拨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垂发,白袖青丝,媚眼如丝。
郑景焕暗咽着口水,呆愣愣的盯着苏阮看,直至胳膊肉被匆匆赶来的侯夫人狠狠拧了一把。
“给摄政王请安。”侯夫人稽首叩拜,全然不顾地上黏湿的污泥水渍。
按理说,这侯夫人贵为正一品,是不用跟陆朝宗行这么大的礼的,但奈何这陆朝宗权势滔天,郑景焕又得罪了人,侯夫人自然是要伏低做小,恳请恕罪的。
被侯夫人一道拉着跪在地上的郑景焕压着满手污泥,面色惊惶。
他当然是听过陆朝宗的大名的,这整个宋陵城谁人不知这阴晴不定,暴虐凶残之人,尤其是继陈郡王的事情后,众人对这陆朝宗的恐惧更是深了一层。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隐戾道:“听闻小侯爷与苏府的三姑娘情投意合,本王做主,去求皇上降旨给小侯爷与三姑娘赐婚。”
话虽是这样说,但这旨意降不降,怎么降,如何降,还不是陆朝宗说了算。
“不,我不要!”郑景焕仰头,直接就开口拒绝了陆朝宗。
侯夫人使劲的拉扯着郑景焕的胳膊,朝着陆朝宗磕头道:“烦摄政王操劳。”
“母亲,儿根本就不喜那什么苏三。”甩开侯夫人的手,郑景焕皱眉道:“你们这自作主张的,哪里听过我的话?”
侯夫人气急,狠狠的拍着郑景焕的肩膀道:“闭嘴!你个蠢东西,摄政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说罢话,侯夫人抬手,猛地一下就扇了郑景焕一巴掌。
捂着自己的脸,郑景焕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侯夫人。
侯夫人只这一子,从小爱若珍宝,哪里舍得动一根手指头,这会子攥着钝痛的手掌心也有些心疼后怕,但却因为在陆朝宗面前,所以只能绷着一张脸把戏做足。
“蠢东西,还不跟摄政王谢恩。”
侯夫人知道自个儿是被这陆朝宗给诓骗了,他明明看中的是这个苏阮,却偏将那苏惠蓁给推了出来,现下她是要这苏惠蓁得要,不要这苏惠蓁也得要了。
郑景焕捂着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的脸,咬牙狠瞪向侯夫人,紧抿着嘴不说话。
陆朝宗似乎也不恼,只像看耍猴戏似得看着两人道:“不必,待圣旨下来了,侯夫人与小侯爷便跟皇上谢恩吧。”
话罢,陆朝宗侧身,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苏阮道:“雨天湿滑,阿阮姑娘回府小心。”
苏阮犹豫着伸手接过陆朝宗手里的油纸伞柄,湿漉漉的雨渍粘在指尖上,和着熟悉的檀香生味。
“那,那王爷不是没伞了吗?”苏阮仰头,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陆朝宗但笑不语,一旁的刑修炜撑着油纸伞上前,帮陆朝宗遮去头顶细雨。
苏阮紧了紧自己捏着油纸伞柄的手,面色燥红。
人家是摄政王,哪里像她只是个礼部尚书府的姐儿,出门连个伞也没人帮她遮。
兴文从一旁匆匆赶来,候在苏阮身后,“二姐儿,马车备好了。”
“嗯。”苏阮应了一声,微微屈膝与陆朝宗行礼之后,便撑着伞袅袅而去。
因为刚才这一闹,西阶的宾客皆出来看了热闹,瞧见撑着油纸伞缓步消失在雨幕之中的苏阮,无不低声惊叹,美人如斯,艳冶销魂,怪不得连这摄政王也拜倒在了其石榴裙下。
这真正是做鬼也风流呀!
陆朝宗站在雨幕中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厉眸扫过西阶众宾客,突然冷哼一声。
瞧见陆朝宗的面色,那些看热闹的人赶紧缩着脖子退了回去,生怕晚退一步这脖子上头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苏阮坐上了回府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苏府。
丫鬟们正站在芊兰苑的垂花门前等她,苏阮提着裙裾进到主屋,刚刚坐下吃口茶,就听到外头传来鞭炮礼鸣之声。
“二姐儿,是皇上的圣旨来了。”半蓉伸手撩开珠帘,走到苏阮的身旁小心翼翼的道:“是给三姐儿和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赐婚的圣旨。”
这么快?
苏阮愣了愣神,捧着手里的茶碗又吃了一口茶。
看来今日这陆朝宗在陈郡王府是有备而来啊,这么快圣旨就下来了。
对于苏惠蓁来说,能攀上这武国侯府郑家,自然是件高兴事,就是于苏府来说也是件高兴事,但苏惠蓁看不上这小侯爷,她看上的是陆朝宗,所以在院子里头发脾性砸了碗碟,一日都未用食。
李淑慎没法子,只能去寻王姚玉,但王姚玉也没法子,这圣旨都颁下来了,她一个户部尚书夫人,能做什么呀。
翌日,武国侯府郑家派人送了聘礼来,苏惠蓁躲在院子里头不见人,是王姚玉和李淑慎出去接的人。
苏阮呆在自己的芊兰苑里头,听着半蓉说那苏惠蓁气的又是半日没用食,喜滋滋的吃着白玉小碗里头的糯米糍粑点头。
“二姐儿,这糯米糍粑吃多了伤胃。”半蓉话罢,看那苏阮还在探着脑袋往小碟里面夹浇着桂花汁的糯米糍粑,赶紧开口劝道:“过会子就用午膳了,二姐儿还是先别吃了吧。”
“我再吃一块,最后一块。”苏阮的嘴不停,手里头的筷子也不停,夹过小碟里头那块最大的糯米糍粑就放到了白玉小碗里。
半蓉劝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姐儿。”禄香端着午膳进来,脚步匆匆,“刑大人来了。”
苏阮含着嘴里的糯米糍粑,半张白玉小脸鼓囊囊的圈成圆。
“苏二姑娘。”刑修炜候在内室珠帘处,朝着里头的苏阮道:“奴才奉主子之令,给苏二姑娘送了东西来。”
禄香踌躇着上前接过刑修炜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然后将其置于漆木圆桌上道:“二姐儿……”
咽下的糯米糍粑撑到了喉咙,涨涨的有些疼。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那刑修炜,又看了一眼这粉彩花卉食盒,犹豫半响后声音细哑道:“打开。”
“是。”禄香应声,小心翼翼的掀开了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第一层的春卷。
这粉彩花卉食盒一共有四层,第一层是春卷,第二层是凤梨酥,第三层是什锦饭,第四层是一小碗樱桃肉,但周边却用细薄的里脊肉卷了一圈做装点。
苏阮瞧着那樱桃肉亮了亮眼神,却在一一扫过这四盘碗碟时蹙起了娥眉。
刑修炜躬身站在珠帘后,语气轻缓道:“主子吩咐,这马上便要年过半了,这四盘菜赠与苏二姑娘好好细尝。”
听着刑修炜故意咬出的“年过半”三字,苏阮下意识的咬住筷尖不做声。
“主子说,苏二姑娘是个明白人。”刑修炜语气平稳的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苏阮盯住面前的四盘菜,使劲啃住了筷尖。
☆、40晋江文学城独发
春卷, 春;凤梨酥,风;什锦饭, 十;樱桃肉边上的里脊卷, 里;再加上刑修炜走时特意咬出的“年过半”三字,这陆朝宗是在告诉她, 中元节时会在春风十里等她。
可苏阮不想去, 她在想,如果自己装傻, 能不能逃得过这一劫,但是很显然, 陆朝宗十分清楚苏阮的那点小心思, 只使些小手段便把人给逼了出来。
坐在前往春风十里的马车上,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面色羞红的苏惠苒,有些无奈的撑着下颚往马车窗子外看去。
陆朝宗接管了春风十里,硬生生的把一家青楼妓馆改成了诗社茶室, 头日开业便广邀宋陵城内的才子佳人前来聊诗作画,办了一场极其风雅的荷花宴。
苏阮本不欲来, 但奈何架不住苏惠苒的再三恳求,因为听说那衍圣公也在受邀之列,苏惠苒想先瞧瞧那人是何模样, 哪种秉性,便央了苏阮一道来。
“阿阮,你说那衍圣公长的是什么模样呀?”苏惠苒面色娇羞的捏着手里的绣帕,脸上满是憧憬神色。
“唔……”苏阮沉吟片刻,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脸,保不齐还有两只耳朵。”
“你再跟我玩笑,我在与你说正事呢。”苏惠苒抬手轻拍了拍苏阮的手背,声音轻细道:“我觉得应当是个极为儒雅风流的人物。”
“大姐就放心吧,我听说那衍圣公可是宋陵城内难得的美男子。”将面前的茶碗递给苏惠苒,苏阮笑眯眯道:“若是不好,母亲也不会看中他了。”
“嗯,这倒也是。”苏惠苒接过苏阮手里的茶碗,然后突然抿唇笑道:“若是不好,我便再退了这门亲事,也不妨事。”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大姐,你这几日说话怎么愈发放得开了?”
若是按照苏惠苒以前的性子,这被退了亲事,明面上不显,暗地里不知得哭成什么模样呢。
因为在苏阮的记忆中,她的大姐性子虽好,但却极其的好面子,一丁点折损颜面的事都是不会做的。
“不是看的开,是想通了。”朝着苏阮轻摇了摇头,苏惠苒正色道:“以往年纪小,不辨是非也就罢了,这年纪渐长,见识的多了,就觉得父亲说的话有些也是不对的,咱们明面上虽反抗不得,这内里自个儿做点小心思还是不妨事的。”
听着苏惠苒附在自己耳边压低的声音,苏阮惊奇的瞪圆了一双眼,突然感觉自己对自家大姐好似完全不了解。
到底是谁让她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还是这其实就是大姐的本性,只是自己一直未发现罢了?
马车辘辘停在春风十里的大门口,然后由小厮引着往一旁角门里去。
苏阮抬手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一眼望去皆是身着素雅,手持书卷的读书人,或男或女,两三成群,相聚侃侃而谈。
这是苏阮头一次参加所谓的诗会,她难免有些紧张,因为她不喜读那些雅风诗词,就喜偷摸着看些搬不上台面的奇闻怪志。
“阿阮,不用在意的,就是聚在一处说说话,你若是不说话,也无人会责怪你。”看出苏阮的紧张,苏惠苒笑着安慰道:“就是保不齐有些眼界低的胡言乱语,你过会子与我在一处,谁人也不敢欺负了你。”
“大姐真是好大的威风。”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抬手挽住她的臂弯,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道:“那过会子大姐可要好好照料我。”
“这是自然。”苏惠苒挺了挺背脊,顺着苏阮的杆子往上爬。
与苏阮一道踩着马凳下了马车,苏惠苒先是看了一眼四周之人,然后领着她往一旁院中走去道:“我瞧见那处有座朱阁,咱们去坐坐?”
顺着苏惠苒的手指方向瞧见那座朱阁,苏阮下意识的便想起了陆朝宗,当即就狠命的摇了摇头道:“那处是沉檀姑娘的住处,咱们不好进去的。”
“沉檀姑娘?”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奇怪道:“阿阮,你这消息什么时候这般灵通了,连这院子里头住的是哪位姑娘都知道?”
“呃,我其实是听大哥说的。”苏阮反应快速的将这黑锅往苏致雅的身上推过去,“嘘,大姐你可不要说出去,不然这事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大哥少不了一顿打。”
“我自是知道的,不过没想到大哥也喜来这种地方,我还以为只……咳……”
话说了一半,苏惠苒便突然顿住了声音,面色尴尬的用绣帕捂住了嘴。
“大姐,你还以为什么?”苏阮还在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突兀听到苏惠苒说了半截子又吞回去的话,好奇的扭过了脑袋。
“我还以为只苏致重那般的人才喜来呢。”苏惠苒张嘴,将剩下的话吐出来。
“哦。”奇怪的看了苏惠苒一眼,苏阮并未深究。
“走,咱们去那处。”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亭台水榭,苏惠苒与苏阮介绍道:“那穿青白月华裙,梳堕马髻的女子是阴家的嫡长女,阴香安,平日里在诗会中与我关系最是要好。”
“哦。”苏阮点了点头,遥遥的上下打量了那独自一人坐在亭台水榭之中的阴香安一番。
阴家出来的女子,气势定是足的,毕竟当今太后是她胞姐,只苏阮一想到苏致雅与她分析的那四大世家,就立刻联想到了陆朝宗,这四大世家现今虽被陆朝宗压着,但暗地里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
大姐如若与这阴香安走的过近,怕是会被连累。
“大姐。”拉住苏惠苒的胳膊,苏阮垂着眉眼道:“我不太知这阴姑娘的脾性秉性,你与我先说说可好?不然过会子得罪了她,怕是有我的好果子吃。”
“不怕,她虽看着有些冷情冷性的不太好相与,但性子却是好的,恩怨分明,说话做事也极有条理,从不仗势欺人。”安抚性的拍了拍苏阮的手背,苏惠苒笑道。
“我听说当今太后是阴姑娘的胞姐。”苏阮小心试探。
“嗯,虽说是胞姐,但相传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大好,淡薄的很。”
苏惠苒轻摇头,继续道:“不过前些日子有人在这阴姑娘的面前提了一嘴太后,便被她给呛声呛了回去,所以我觉着,这阴姑娘与那太后虽说关系似乎不好,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人,还是会彼此护着些的。”
“哦。”苏阮沉吟着应了一声,心里头有了一些小计较。
看来还是要小心些这阴香安,毕竟是四大世家里头的人,现今宋陵城内局势紧张,这走错一步就能掉脑袋。
“走,咱们过去。”挽着苏阮的胳膊往那亭台水榭处走去,苏惠苒面容含笑的与那阴香安打招呼道:“香安。”
听到苏惠苒的声音,坐在石墩上的阴香安微微侧身,露出一张清冷面容,眉眼淡漠,肤色透白,犹如寒冬冷月,不食烟火,配上那身轻薄的青白月华裙,仿似随时都能奔月而去。
“这是我二妹,唤苏阮。”苏惠苒笑着与阴香安介绍道。
阴香安微微颔首,语气淡薄,“我是阴香安。”
“阴姑娘。”近距离的对上阴香安,苏阮有些拘谨,因为这阴香安太过清冷,浑身透着股疏离气。
“坐吧,刚泡了荷花茶。”
阴香安放下手里的书卷,抬手掀开置于石桌上的鼓形栗色茶壶,然后亲自给苏阮和苏惠苒各倒了一碗荷花茶道:“都是今早新鲜摘下来的荷花芯子,用天泉水泡饮,香韵尤绝。”
“嗯,果真香的紧。”苏惠苒一点不客气,端着那茶碗细闻一番之后轻啜一口赞道:“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听到苏惠苒的话,阴香安抿唇轻笑,犹如光风霁月,明净幽淡。
苏阮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阴香安片刻,然后才端起面前的荷花茶饮了一口。
她是不喜吃茶的,但不知为何,喝着这荷花茶却也觉得味道甚美。
“这都是谁家的姑娘,我怎么都没瞧见过?”一旁走来一身穿松花色短衫长裙的女子,手持书籍,动作之间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阴香安似乎与那女子相熟,便起身与她介绍道:“都是礼部尚书府的姑娘,这位是苏惠苒苏大姑娘,这位是苏阮苏二姑娘。”
说完,阴香安又转身跟苏惠苒和苏阮介绍那女子道:“这位是衍圣公府的孔姑娘。”
“孔姑娘。”苏惠苒与苏阮从石墩上起身,与那孔君平问好。
孔君平温柔浅笑着行礼道:“苏大姑娘,苏二姑娘。”
苏阮和苏惠苒与孔君平还礼,略微寒暄了几句。
“听闻孔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是不一般。”侧眸看了一眼苏惠苒,苏阮声音细软的开口道。
“咱们说些寻常话就好,这些花架子就不必了。”孔君平掩唇轻笑一声,然后提着裙裾坐到石墩子上道:“都坐吧。”
四人一一坐下,一旁的女婢端来一盘新鲜出炉的荷花酥置于石桌上,阴香安帮孔君平倒上一碗荷花茶,幽香四溢,宁静安好。
“其实今日我是特意来瞧瞧苏大姑娘的。”轻吹了一口面前的荷花茶,孔君平慢条斯理的轻抿一口,“苏大姑娘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订了亲,作为胞姐,我是来送礼的。”
☆、41晋江文学城独发
“今日巧是中元节, 我那弟弟托我给苏大姑娘送了这东西来。”
孔君平从宽袖之中掏出一物放到石桌上道:“这是桃木梳,我弟弟手笨, 做的不好, 苏大姑娘莫要嫌弃。”
订亲后,男女托人护送信物, 被大宋文人视为一件风雅韵事。
“不会。”苏惠苒小心翼翼的将那桃木梳从石桌上拿起, 然后攥在手心里头道:“劳烦孔姑娘送来。”
“劳烦什么,日后都是一家人。”孔君平说话轻柔娴淑, 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我那弟弟说这桃木可辟邪,又有异香, 提神醒脑, 最是再好不过。”
苏惠苒攥着手里的桃木梳垂眸, 面色羞红。
“今日仓促,我也未曾想到会见到孔姑娘,并未备礼。”说完话, 苏惠苒略思片刻后将手里的绣帕递与孔君平道:“劳烦孔姑娘将这绣帕交与衍圣公。”
“这绣帕手艺如此精致,可是苏大姑娘亲自绣的?”孔君平伸手接过苏惠苒手里的绣帕, 指尖轻抚过上头的双面海棠绣,面露赞赏。
“是我绣的,手艺粗陋, 还望孔姑娘莫要见怪。”
“这般精细的绣工,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苏大姑娘真是心灵手巧的紧。”孔君平笑眯眯的说罢,然后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苏阮道:“早就听闻过苏二姑娘, 今日一瞧,果真惊鸿一般让人羡艳。”
肌玉香骨,媚而不俗,怪不得能惹那人都看上了眼。
“孔姑娘谬赞了。”苏阮轻垂眼睫,声音细糯。
听到苏阮勾着媚音的小嗓子,孔君平又吃了一口荷花茶,眸色微动,“苏二姑娘现今几岁了?”
“及笄之年。”
“真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哪里像我,都二十有二了。”孔君平自嘲一笑道:“老姑娘一个,也没人要了。”
“孔姑娘才貌双全,宋陵城内多少才子倾情,哪里能说这种话。”苏惠苒接过孔君平的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苏阮。
“好了好了,不谈我这让人嫌弃的伤心事了。”
朝着苏阮与苏惠苒摆了摆手,孔君平将面前的荷花酥往石桌中间推了推,然后招呼道:“这是新出炉的荷花酥,用油酥面而制,松酥香甜,又略带清香,你们都尝尝。”
三人闻言,各捏了一块入口。
孔君平将视线落到苏阮身上,沉吟片刻后道:“我听闻前些日子那刑大人特意出宫给苏二姑娘提了一个粉彩花卉的食盒过来,不知里头装着什么好物呢?”
苏阮咬着荷花酥的动作一顿,粉嫩唇瓣轻抿,“只是一些平日里的吃食罢了。”
前些日子刑修炜给她送吃食一事早已传的人尽皆知,但今日这孔君平特意提起,却是让苏阮有些在意。
“那是些什么吃食,还特意要从宫里头带出来?”孔君平捏着话不放,说话时透着一股执拗。
苏阮还未答,那一旁安静了许久的阴香安突然转头看了一眼孔君平,然后缓慢开口道:“人家送些吃食你就如此在意,若是大婚了,那你岂不是要把眼睛都给哭瞎了?”
听到阴香安的话,苏阮和苏惠苒皆变了面色,只孔君平还似平常模样般的轻笑了笑道:“可不是,我这都等了他五年了,也该是个头了。”
苏阮隐约能猜到孔君平话里头的这个“他”指的是谁。
“你们不知,这痴情人吊着一棵树,怎么也不肯放。”阴香安捻着手里的荷花酥,眸色冷淡道:“平日里明明是个顶聪明的人,碰到这‘情’字却还是伤人伤己,一下就变成了根笨木头。”
“够了够了,你这都说了我五年了,也该说腻了吧。”孔君平笑着打断阴香安的话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苏阮与苏惠苒齐齐摇头,然后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刚才苏阮便稍觉出些不对劲,原来这孔君平竟与陆朝宗有情。
想到这里,苏阮又忍不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自个儿正对面的孔君平。
孔君平已然二十有二,端身坐在那处时气质柔和,说话谈吐也颇为得体,一看便是出身极好的人家。
苏阮试想了一下这孔君平与陆朝宗在一处的场景,当即就狠摇了摇头。
就如阴香安所说,孔君平这般好的出身脾性,哪里寻不到好人家,怎么偏偏就要在陆朝宗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那赖皮赖脸的陆朝宗根本就配不上这孔君平!
“哎,我瞧着那处是在做什么?”苏惠苒打破尴尬的气氛,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道:“怎么那么多人聚在一处?”
“咱们去瞧瞧吧。”孔君平笑道。
“好,去吧。”苏阮附和。
“嗯。”阴香安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率先提着裙裾起身。
四人一道从亭台水榭处走了出来,然后缓步走到院子门口。
院门两侧挂着两盏八宝琉璃灯,院门中间被拉出一层宽长白布,白布两旁,男左女右,相隔而立。
从院中走出一端着漆盘的女婢,还未说完,那站在院子门口的男子与女子们便开始挤挤挨挨的踮脚眺望,有些甚至还在使劲的往院门里头涌,被站在门口的奴仆给拦了下来。
“哎,这是在做什么?”苏惠苒拦住一女子问道。
“那院子里头是沉檀姑娘,出了一题,说谁能答上来便相邀一夜,不限男女皆可。”
沉檀是新选上来的宋陵城花魁,宋陵城内想一窥其芳容的人数不胜数,今次沉檀放话,那些存了心思的男子便蜂拥而至,再加上荷花宴内的才情女子也不甘示弱纷纷上前答题,便引出了现下的状况。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就听闻这沉檀姑娘有沉鱼落雁之容,堪比玄机班昭之才,今日咱们不若也试一把运气,如何?”孔君平笑着提议。
苏惠苒颇有兴致的点头应下,然后看了一眼苏阮。
苏阮无甚兴趣,但碍于情面,只能点头。
阴香安早已拿了女婢送过来的笔墨开始分发。
女婢开始读题,众人全神贯注,埋头苦思。
苏阮捏着手里的紫毫,神游天外,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她还在想着孔君平和陆朝宗的事。
答题时间为半柱香,当苏阮听到那铜锣响时,都没来得及在那竹牌上写下自个儿的名。
又是半柱香后,女婢拿着手里的一张竹牌出来,在众人渴盼的目光中走到苏阮的面前道:“苏二姑娘,沉檀姑娘有请。”
苏阮瞪着一双眼,面色狐疑的侧眸看了一眼苏惠苒。
“阿阮,你写的什么?”苏惠苒好奇道。
苏惠苒问的,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所以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苏阮,就连阴香安都转过了身盯着她瞧。
“我,什么都没写。”苏阮呐呐道。
听到苏阮的话,有人鄙夷道:“这都答出来了也不告诉我们,我们可抢不走你的。”
苏阮觉得自个儿有些冤枉,她真是什么都没写呀。
“沉檀姑娘又出了一题……”突然,站在院门前的人高喊一声,引得了众人关注。
“去吧。”苏惠苒欢喜的推了推苏阮道。
苏阮踌躇片刻,终于在苏惠苒殷切的目光之中跟在那女婢身后进到了沉檀院。
站在熟悉的朱阁前,苏阮盯着那挂在朱阁门前的金铃铛看了半响,然后才转头与那女婢道:“沉檀姑娘在里头吗?”
女婢不答,只躬身退了出去。
苏阮站在原处踌躇片刻,然后硬着头皮推开了面前的朱阁大门。
朱阁里头置着两座冰鉴,角落处堆着冰块,外头天气虽不算闷热,但比起朱阁里头确是暑气盛行。
苏阮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挪了一步,“沉檀姑娘?”
无人应答。
捏着手里的绣帕,苏阮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朱阁大门,然后又看了一眼那置于内室侧边,恰巧遮挡住了内室视线的绨素屏风。
犹豫片刻,苏阮绕过那绨素屏风进到内室。
内室里头不知何时变了一副模样,与之前苏阮来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三屏风式的罗汉床被置于绨素屏风后,上头躺着一男子,身穿松垮的素白亵衣亵裤,身形修长的懒靠在那处,面容俊美,漆发垂落,双眸紧闭,似乎是在小憩。
案上角落处的竹木檀香炉轻晃出几缕熏球香味,萦绕在苏阮的鼻息之间,熟悉至极。
苏阮瞪眼看着那躺在罗汉床上的陆朝宗,撒腿转身就走。
怪不得她刚才在朱阁门口的时候就闻着味不对。
朱阁的大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苏阮使劲的推了推,然后又踹了一脚,纹丝不动。
气喘吁吁地靠在朱阁大门上,苏阮听着内室里缓慢响起的盘核声,额角钝痛。
怪不得她那张空白竹牌能进来,原来是这厮在这处等着她呢!
“阿阮姑娘真是不好请。”低哑暗沉的嗓音狭带着愈发浓郁的檀香味,扑鼻盖在苏阮脸上。
苏阮攥着绣帕,欲哭无泪。
她还真是蠢笨的可以了,自个儿把自个儿剁吧干净了就给人装盘子送进来了。
☆、42晋江文学城独发
朱阁内有些冷, 苏阮抱着胳膊站在绨素屏风,偷摸摸的往里探了探头。
陆朝宗靠在罗汉床上, 衣襟大敞, 露出一片白皙胸膛,修长的双腿半盘, 搭在罗汉床的束腰处。
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 陆朝宗轻挑眉眼,“新送来的荷花酥, 阿阮姑娘不过来尝尝味道吗?”
苏阮攥着绣帕,声音呐呐道:“我刚才已然在亭台水榭处吃过了。”
“呵。”听到苏阮的话, 陆朝宗轻笑, “本王这处的荷花酥, 可与外头的不一样。”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置于罗汉床侧的一小碟荷花酥。
那荷花酥小巧玲珑一朵,用荷叶状的碧色青碟托着,状似含苞芙蕖, 上浇着糯稠的桂花蜜,用绯粉勾着瓣色, 乍看之下真如一朵沾水清荷。
“阿阮姑娘若是不喜这荷花酥,便尝尝这荷花粥吧。”
陆朝宗伸手将一盅荷花粥推出来道:“荷花粥清心益肾,可清暑气, 驻颜色。”
“我不饿。”话罢,苏阮伸手扒住面前的绨素屏风,小心翼翼的道:“既然沉檀姑娘不在,那臣女便先告退了。”
陆朝宗抿唇轻笑, 不言语,只似笑非笑的盯着苏阮瞧。
被陆朝宗看的心底发毛,苏阮掩在那绨素屏风后悄悄撇了撇嘴。
“大家都明白的事,阿阮姑娘何必要自欺欺人呢。”状似无奈的吐出这句话,陆朝宗语气低缓道:“本王是真心对阿阮姑娘的,不然也不会费这诸多心思来讨好阿阮姑娘了,毕竟一道圣旨,皆能解决。”
确实,这陆朝宗若是要用强,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但苏阮是万万信不得这陆朝宗的,因为这厮说话,十句里头能掰扯出十一句谎话,他哪次不是在忽悠自个儿。
“王爷人中龙凤,外头的孔君平孔姑娘也是才貌双全,臣女私以为您与孔姑娘最为般配。”
苏阮探着半张脸,屏风半遮面,绿鬓如云,桃花满面。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眯眼笑看向苏阮,只觉心头酥.痒难耐。
“过来。”暗哑着嗓子,陆朝宗双眸晦色,暗潮汹涌。
苏阮紧扒着面前的绨素屏风不放,不肯上前。
陆朝宗浅笑道:“本王与那孔君平,并无关系。”
“臣女倒是觉得孔姑娘极好,与摄政王您也极相配,刚才在亭台水榭之中,孔姑娘还言她等了摄政王五载,此赤心可鉴,摄政王还是莫要辜负了人家的好。”
苏阮咽着口水,喉咙里头涩涩的发痒。
陆朝宗不言语,只渐渐敛了脸上的几分笑意,面色晦暗。
看着突然拉下脸来的陆朝宗,苏阮有些后怕的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大着胆子继续道:“臣女帮您把孔姑娘唤进来,臣女觉得王爷您定是会有许多话要与孔姑娘说的。”
“站住。”看着那扭头就要偷溜的苏阮,陆朝宗赤着一双脚从罗汉床上起身,一步一缓的走到她的面前道:“阿阮姑娘真是为本王着想啊,本王甚是感动。”
“唔……”苏阮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按在屏风上的手渐渐收紧。
“既如此,本王也不好辜负了阿阮姑娘的好意。”陆朝宗挺拔的身形掩映下来,将苏阮拢在那片暗色之中,犹如黑云压顶。
“本王听说衍圣公与苏大姑娘订了亲事?呵,这可不大好。”一拢亵衣,陆朝宗斜靠在绨素屏风上道:“衍圣公乃我大宋之栋梁,寻常女子怎能配得上,依本王看,就宜春郡主怕是还能相配。”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瞪圆了一双眼,直接脱口而出,“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坏?”
“坏?本王坏的时候,阿阮姑娘怕是没见识过。”陆朝宗俯身,说话时吞吐着气息,温温的打在苏阮的面颊上,带着浓郁的檀香气,侵略意味十足。
苏阮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唇瓣不说话。
陆朝宗挺直身子,单手搭住绨素屏风一角,姿态邪戾,“正巧今日皇上进学,待皇上回来之后,本王便与皇上请旨,赐衍圣公个好夫人。”
苏阮不知这陆朝宗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她不能让大姐冒这个风险,因为就此前来看,大姐对于那衍圣公还是十分满意的。
“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苏阮仰头,双眸圆睁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道:“大姐与那衍圣公郎有情,妾有意的,你为何要故意拆散他们?”
“那本王与那孔姑娘妾有意,郎无情的,苏阮姑娘又为何一定要将本王与她送作堆呢?若是按照阿阮姑娘的话来说,你岂不是更无情,更不讲道理?”
“你,你强词夺理。”被陆朝宗说出的话噎了喉咙,苏阮根本就说不过他,急的红了眼。
“那,那我对你也无情,你怎么偏要纠缠呢?”
“人家的事是人家的事,咱们的事是咱们的事。”陆朝宗伸手,覆上苏阮按在绨素屏风上的白腻小手轻捏道:“再说了,阿阮姑娘对本王的心意,本王都明白。”
苏阮使劲的抽着自己被陆朝宗捏在掌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