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蓝晚上回来得晚。当然, 其实她不用回来得那么晚。说不清是做贼心虚还是别的,她故意拖慢了时间。看了眼昏暗的大厅和走廊,她吁了口气, 悄悄将脱下的鞋子摘在手里, 然后屈身、弯腰、轻拿轻放。鞋子即将落地, 胜利在望时——一双锃亮的漆皮鞋平稳地落在她面前,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视野中。温蓝的动作停住,连呼吸都放缓了。她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跳,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的,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江景行, 你怎么还没睡啊?”室内没有开灯, 昏暗地只余窗外洒进的月光, 将对面人依稀勾勒出模糊的一个轮廓。高大、修长, 一个难以忽视的身影。他不说话,就那样冷冷盯着她。这让原本底气就不是很足的温蓝顿时有了一种心虚的感觉。可能受到心理影响, 屋子里的暖气好像有点不足, 她下意识打了喷嚏, 搓了搓手。她发誓, 她真的不是故意装可怜。但在他那样盛气凌人的逼视下,她本能地有些心虚害怕,眉宇间自然多了几分弱势和楚楚可怜。江景行的眼神和缓,眼中忍不住透出了几分担忧:“着凉了?”他拉过她的手。温蓝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戴手套,从底下乘坐电梯上来, 又吹了一路风, 手此刻也就比冻豆腐热一点。他宽大的掌心慢慢熨热着她, 似乎想要把温暖传递过来。她悄悄打量他一眼, 窥见他眼底毫不掩饰、或者说是难以掩饰的关切,忽然就——更加心虚了。她要不要说实话啊?算了算了,还是不要了。就像他说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了。现在,他们冰释前嫌了,甭管是什么什么原因是不?她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呢。真惹毛他了好玩啊?没错,就是这样,善意的谎言。“有点冷。”她声音软糯,在刻意的营造下,更多几分楚楚纤柔。其实,人要是铁了心要说谎,只要跨过一开始心里那道坎,就会变得容易很多。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的模样真是又乖又软,白皙的脸颊泛着一点儿红,像是不好意思,也像是被冷风吹出的那种冻红,眼圈儿也微微红肿。看着就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是,戏要是做得太全套,就有些假了。江景行定定看着她,一秒就识穿了她的伪装。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去了洗手间。温蓝站在原地,回味着他刚刚那一记轻蔑的眼神,心里打鼓,不确定他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小伎俩。她一颗心砰砰乱跳,快得不行,连忙揉了把脸钻进了浴室。出来时,她手扒拉着门板,只余一个小脑袋往外探。在发现房间里没有他的踪影时,她松了口气,趴到了床上。可躺了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有些懊恼地爬起来,跳下去穿了拖鞋,趿拉着去了书房。犹豫会儿,还是敲响书房的门。“进来。”他惯常懒怠的语调,比平时还要更多几分冷漠。温蓝在心里思考了很多,想到了应对策略,这才慢慢推开了房门。江景行坐在实木办公桌后办公,手里握着一支钢笔,微阖着眼帘,神情寡淡。一副——不太想搭理人的架势。不过,他要是真的不想搭理她,直接把门反锁了不就行了?所以,温蓝觉得他并不是真的不想搭理她。倒像是——装腔作势在拿乔。“我想到去哪里度蜜月了。”她镇定心神,随便找了个话题。他搁了笔,瞟她一眼。她讪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这话题——似乎不是很应景。但也没有办法了,扯都扯了,就扯淡到底吧。她继续趴在门口说:“要不我们去西藏?”他手里的笔这次是真的停了下来,淡淡的一挑眉:“你确定?”温蓝觉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讽刺,好像是在鄙夷她肯定受不了高原反应一样。她本来就是随口瞎扯,如今倒是较真起来,反问他:“不行吗?”他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手里慢悠悠转着那支钢笔。人都会有点癖好,温蓝觉得,他这人除了那张脸,最好看的莫过于这一双修长宽大的手,很多时候,他身上那种荷尔蒙和优雅的痞气都来自于这双漂亮而灵活的手。看着跟艺术品似的。“干嘛这么看着我?”他微微眯眼,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却也有几分困惑,眼睑垂下,淡漠扫她。他横起来的时候,是不加掩饰的。熟悉以后就发现。他的不满,一点也不加以掩饰,远不像刚开始认识的那样彬彬有礼,卓尔不群。温蓝觉得,他应该还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心里暗骂一句“小心眼男人”,面上温和道:“今天叫你过去,其实是因为别的事儿。”他平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看她表演。不过,也好像是在给她一个机会解释的意思。有时候,台阶就是这么给的。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那么回事,但也不愿意去深究了。温蓝干咳一声,眼波微动,随口胡扯:“其实是因为想你了,所以才喊你过来。”说完都觉得自己是个老六。这瞎话说得都不用睁眼。江景行也看着她,似乎是在判断她话语里的真实性。可是,其实都不用判断他都应该知道是假的。但出乎温蓝的意料,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多云转晴,摘下眼镜,露出那张令人惊艳的漂亮面孔,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温蓝迟疑一下才走过去,有些忐忑地看着他。还没靠近就被他拉到了怀里。人就这样,坐到了他的大腿上。腰被人扣住了,不能动弹。她下意识要去挣扎,他带着几分颗粒感的低哑嗓音在她耳边劝:“别动,擦出火来我可不管。”她人僵住了,低头看他。他也仰着头在看她。这样的姿势很奇怪,他比她高太多,平时都是一副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样子,而她,需要仰头才能看到他。可这样坐在他腿上,虽然身体被他珍而重之抱着,他却要仰头才能看见她。这让她有种错觉,她也可以掌控他。有点刺激又有点小兴奋。也许,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有征服欲。而像江景行这样事事都要凌驾于别人之人的男人,压起来似乎格外带感。他乌黑的眼睛就这样望着她,带着一点儿探究的笑意。让温蓝那一刻有种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又被他看穿了。可转念一想,不应该啊。他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这么想,表情又渐渐镇定下来。像是说服了自己,底气又奇异地回来了。江景行定定望着她,看着她一连串的表情变化,心里禁不住冷笑。她有时候,就是有种阿q精神,他也懒得戳穿她。“我妈刚刚给我打电话,让我们明天回一趟家里,把婚宴的名单核对一下,相应的事宜也要准备起来。”江景行说。“……好。”说起要去他家,她的表情又不自在起来。不过,今天他没像以前一样安慰她,而是带着一点儿恶趣味,欣赏着她脸上的这种拘谨神情。“结婚这么久了,你还怕去我家里?”有时候觉得她天地不怕,有时候又觉得,其实胆儿小得很。她真挺矛盾的。既有小女孩那种懵懂天真,又有强大镇定的心性,抗压能力很强。当你以为她那会儿她和京南在一起时他就发现了,她外表柔弱纤细,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每次两人吵起来,她就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她总有办法对付京南,嘴里哄着、迁就着他,其实心里未必那样想。没准还会在心里乖张地骂他一句“傻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