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萤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抬头看过去。
细雪缓缓下落, 碰到她皮肤,同时,也一视同仁地坠在段泽闻身上、发上。
他个子极高, 比谈萤高了许多。
哪怕她靴子有跟,也堪堪只能到他耳边。
逆着灯光, 男人精致五官看起来似乎也朦胧了些许,不甚分明。
宛如一个陌生人。
实话实说, 谈萤从来没有想过, 有生之年, 能从段泽闻口中听到这种、近似于表白的句子。
倏忽间,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
眼中有泪光闪过。
指甲压住掌心,无比用力,才能掩藏好破绽。
十年。
十年对一个人来说, 是什么概念?
从16岁开始, 谈萤就开始喜欢段泽闻了。
少女怀春,午夜梦回中,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和段泽闻重逢时的场景。
许是在街头,意外相撞。
亦或是,在什么商场、餐馆,擦肩而过。
再夸张一点、戏剧化一点, 或许能进一所大学呢?
她对段泽闻的感情,始于感激, 而后, 在一日又一日、生活的磋磨中,渐渐变质,无可救药地走向了另一个虚幻梦境。
然后, 意外与巧合果真发生。
但她却不得不竭尽全力、对段泽闻死心。
还是两次。
一次是知道钟绾绾交往对象。
第二次是结婚后,段泽闻那句戳心真相。
到现在。
此时此刻。
哪怕谈萤自认已经修炼得刀枪不入、铁石心肠,听到这句迟来的“喜欢”,也忍不住唏嘘落泪。
……
心潮起伏中。
两人对视数秒。
皆是沉默。
最终,还是段泽闻率先开口、打破这古怪气氛。
他蹙了蹙眉,沉声喊她:“谈萤?”
“……”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谈萤侧过头,将目光移开,深吸一口气。
平复好心情后,她弯了弯唇。
“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有点想笑。”
这世上,哪会有人连表白都那么高高在上、状若恩赐啊。
心里那段百转千回过去之后。
再仔细想想。
就觉得他这姿态,实实在在是目中无人。
在段泽闻眼中,或许喜欢她这件事,对她这等人来说,就是一种施舍怜悯吧?
或者,这压根就是一个计策罢了。
是想阻拦她再次提出离婚?
就因为那点不甘心?所以不惜打个感情牌?
毕竟对资本家来说,为了达到目的,没有什么手段用不了。
谈萤没再深思,只叹口气,温声道:“说完了吗?说完我真的要走了。”
不久前,司机已经从火锅店里走出来。
见到她在同人说话,也没有上前打扰,去旁边停车场开车了。
再过不了两三分钟,阖该就要过来。
段泽闻被她这个反应弄得愣了愣。
眼神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谈萤,你……我没有在同你开玩笑。”
谈萤讶然,点点头,“我也没有在开玩笑啊。段泽闻,我真的有点累,你没什么事的话也早点回去吧。”
两人说话功夫。
房车慢吞吞驶入眼帘。
而后,识趣地停靠在路边。
谈萤余光扫到。
抬步欲走。
段泽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手腕,“……你不相信我。”
谈萤无可奈何,“我信还不行吗。”
“那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知不觉中。
段泽闻语气都有些变了调。
这算是段二少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给女人表白。
将近三十年来。
第一回 。
若是给张程白看了,多半要拿来取笑他好长一段时间、才肯罢休。
结果,谈萤这个女人,居然就一句“想笑”,就把他打发过去了?
这叫段泽闻如何肯罢休。
谈萤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结果。
不就是自己感激涕零、涕泗横流么。
凭什么?
她抬起另一只手,将段泽闻桎梏推开,一字一顿地问道:“段泽闻,你想让我说什么呢?说我也喜欢你吗?”
段泽闻:“……”
难道不是么?
虽然关于多年前他顺手搭救过她这件事,段泽闻才知晓不久。
但他可以确定,在两人结婚时,谈萤定然是对他有好感的。
要不然,她不会这么爽快答应结婚、答应被他利用。
要不然……如果她对他没感情的话,这两年,她又怎么会安安心心、乖乖巧巧待在自己身边?
总不见得如她所说,只是为了钱和资源吧?
谈萤不是那种人。
段泽闻目色沉沉。
仿佛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谈萤肩上。
想要窥视她内心。
想要一探究竟。
……
谈萤已经不想再和他纠缠。
他们已经在门口耽搁得太久。
随时随地会被人看热闹。
顿了顿。
她十分认真地跟上了下一句,“你这根本不叫喜欢,段泽闻,你今天会说这种话,只是因为你不甘心我提出……离婚,不能接受我想要率先脱离你的掌控。就算如你所说,真的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话,你想想,和你喜欢张程白、喜欢赚钱、喜欢家里的木桌、床、钢笔、花瓶,有什么分别?”
“……”
“说到底,万恶的资本家,哪里会懂什么真爱呢。”
她轻轻笑了一声。
抬起手,拂了拂肩膀,将白色雪渣子掸去。
再将外套脱下来,还给段泽闻。
谈萤:“一切感情的基础,就是尊重和平等。段泽闻,你这样枉顾我的意愿,多次将我不喜欢的事情强加于我,真的有尊重过我的心情吗?那又何谈喜欢呢?”
说完。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房车方向走去。
“……”
月光衬着雪色。
将谈萤发色照得熠熠。
段泽闻视线定定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霎时间,好像天地之间,再没有其他物什存在,只余这抹萤火。
她正在走出他的世界。
段泽闻可以确定。
可是,尊重和……爱吗?
到底该怎么做?
他不明白。
段泽闻从小到大,一直在受着狼性文化的教育。
段家是个豪门大家族,对于段家人来说,无论做什么事,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利益。
比起切切实实利益来说,所有个人感情,都不足为提。
什么亲情爱情。
哪有落到账户余额里那串数字来得有意义呢。
更别说段夫人对他那些耳提面命了。
“段泽容这个野种,怎么会是你大哥呢?段家只能有一个继承人,就是你。”
“他是你的敌人。”
“你爸他外头有无数小狐狸在等着给他生儿子,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把我们mǔ_zǐ俩挤下去,好光明正大地进段家来。”
“泽闻,你记住了,段家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把他们全部拿过来。”
“……”
雪愈下愈大。
谈萤那辆房车早就不见踪影。
段泽闻站在原地,在大衣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支烟来。
“哒。”
一声轻响。
打火机燃起火光。
蹭了蹭,顺利将烟草点燃。
他将烟头咬在唇间,静静垂下眸子。
夜凉如水。
房车顶着大雪纷飞行驶。
费了更多时间,才回到绿湾。
谈萤跳下车,同司机说:“下雪马路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提前祝新年快乐哈,红包收一下。”
司机是公司给她配备的,跟了团队两年,早就熟稔。
乐呵呵点头,“知道的,谢谢谈老师了啊。”
谈萤挥了挥手,转身,往自家那栋楼方向走去。
《走花》拍摄时间比较紧张。
加上、老城区离绿湾也有点远,几乎等同于要横穿海城,往返十分波折。
开机这几个月来,她几乎没有再回来过。
甫一打开灯,谈萤便脱了外套,整个人埋进柔弱沙发里。
不过几秒,就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异常灼热。
她懒懒抬起手、摸了摸额头。
额头皮肤也在发烫。
估计是要生病了。
白天就不舒服,晚上还在段泽闻拉扯下、吹了会儿寒风,生病也不算意外。
……段泽闻这个神经病。
扫把星。
说什么喜欢她。
谈萤咬住唇,气愤地锤了几下抱枕。
好半天,她再坐起身,在外卖送药app下单了感冒药和退烧药,去厨房倒了杯热水。
洗漱、换衣服、吃药。
一直折腾到凌晨。
总算能闭眼睡下去。
再次睁开眼,已是次日下午。
光线被窗帘严严实实挡住。
卧室里依旧昏暗,不知今夕何夕。
病过一场,谈萤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勉强抬起手,将手机从床头柜上摸过来。
解锁屏幕。
昨天晚上睡得急,手机没充电。
此刻,电量已然告急。
她手忙脚乱地点开外卖软件,赶紧下单点了午饭。
再退出去。
电量还剩百分之1。
主界面上,显示有新短信。
谈萤顺手点开。
几条信息都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谈萤,我不会再去剧组找你了。】
【以后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不会做。】
【说喜欢你,是认真的。】
【还要我怎么样做,你才会回心转意?你说,我全都答应。】
谈萤怔愣当场。
下一秒,手机“滴滴”响了几声。
最后一丝电量也被耗干,进入自动关机动画。
她却迟迟回不过神来。
段泽闻……这是转性了?被夺舍了?
不过,这个号码是段泽闻吧?
不会是什么恶作剧吧?黑客恶作剧吗?
……
前思后想。
踟蹰不定。
谈萤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觉醒来,到底是世界疯了,还是段泽闻也因为淋了雪、跟着一起生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