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 我在行云和靳哥的陪同下,带着我的助理小薛和行李去了机场。
靳哥作为我的保镖,肯定是跟着我一起去南边的, 而行云, 他说他反正被停学了,在家待着也是待着,又不放心我,就和我一起去吧。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而且,我也怕他一个人在家待着憋闷瞎想, 正好带他去外地散散心。
因为天气原因, 我们的航班晚了一会儿。在休息室等待时,行云去洗手间, 我一个人闲坐着,就打开手机, 打算看会儿金融快报,可前段时间刷八卦论坛刷多了,留下了“后遗症”, 这会儿见着了图标, 忍不住点了进去。
不料, 我一点进去,就见着了我最不想看到的那个名字, 后面还跟着另一个我不想看到的。
我想跳过去, 可手一滑,不小心点开了。
大意就是说, 昨晚杨复和人在夜总会喝酒, 中场时, 边西川遮遮掩掩(但遮了个寂寞)地过去了。
据知情人士爆料,边西川是被杨复叫过去的。
本来杨复在为了近期的事儿愁呢,还跟黎川打电话吵了一架,狐朋狗友纷纷安慰他,把他安慰好了,振作起来,觉得果然还是边西川这个痴情白富美好,遂一个电话将白富美叫过去,当是官宣了,众人纷纷叫嫂子。
边白富美嫂子哪见过这阵仗(估计确实是很难见到一群这货。虽然上流社会的实质是下流,但面上还是端着高贵的架子,不会这么起哄,令人脚趾抠地),脸红透了,又害羞又高兴,正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整晚他都特小鸟依人地依着杨复、接受各方给嫂子的敬酒,最后还跟杨复回酒店去了。
但是,据其他的知情人士(大概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或者住客)爆料,他俩没回完全,回到一半,也就是酒店大厅,边西川就被边家人找到并带(逮)回去了。
可真是一出可歌可泣的白富美为爱和家人作斗争的经典故事啊。这边建议他们火烧边家然后携手殉情化蛾子,不失为一段佳话。
感谢他们恶心到我,我暂时戒断娱乐毒品,看财经新闻。
我们是傍晚六点多抵达的茂泉县。
从燕城飞去茂泉县最近的机场倒是快,两个小时不到,但从机场去茂泉县耽误时间。我们在机场附近的车行租了辆保姆车,自己开过去。快到的时候,天都开始黑了,两旁的路灯不怎么亮。
这条马路虽说是近几年拨款新修的,但除去上贡各处的回扣红包,本来就那么点成本,还天天过装建材的大货车,路面状况很差,到处坑坑洼洼。
我司那个工程已经修了一半,这回我过来,提前通知了这边的项目负责人洪经理。洪经理亲自到县高速口接了我们一行人,路上说打扫了一座小楼给我们下榻,但如果我们想住县上酒店,他马上安排。
我说没事,就住自家吧,正好趁此机会视察下。
洪经理说是,他也是这么想的。
洪经理五十多岁,长了副老实人模样,是从燕城本部调派过来的。我和他向来不熟。他是工程部的中层,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实地做活儿,我们很少打交道。
车开到项目的大门口,远远的,洪经理说了声不好。
我往前一看,大门口围着乌泱泱一片人。
洪经理叹了声气,对我说:“又闹事来了……先停下车,我过去沟通下。”
开车的是我助理小薛,他踩了脚刹车,从后视镜里瞅我,见我点头,这才把车缓缓停到路边。
不久,洪经理回来,敲了敲我这边的车窗。
小薛从后视镜瞥我一眼,放下这块玻璃。
“黎总,冯氏宗亲理事会来人了,他们会长知道你来了,想请你吃饭,给你接风洗尘。”洪经理说。
所谓的冯氏宗亲理事会,就是那个闹事的当地宗族势力。
来都来了。
我早就做好了和他们打交道的心理准备,至少现在对方是请吃饭,而不是直接砸我车,比料想的已经好很多。
当然,不排除是鸿门宴。
“却之不恭。”我很装模作样地这么回答。
吃饭的地点定在冯会长(其实就是族长)家。
他家出乎我意料的大,从院门口到他住的五层楼房门口,目测一百来米。
不是那种敷衍地圈起来的院子,他家院子显然经过精心的设计和打理,很整洁干净,地上铺着规整的鹅卵石花纹路,有假山,有喷泉,有花圃,还有放养的孔雀。
孔雀丝毫不怕人,拖着长长的尾巴走来走去。
接引我们进来的是冯氏宗亲理事会的一个理事,看起来很年轻,可能和我差不多大,像读过书的,架着副黑框眼镜,穿着得体的西装,一直笑眯眯的。
这会儿他见我看着孔雀,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别举报啊,黎总,合法的,绿孔雀才不准个人饲养,我们这里只有白的和蓝的,都拿了准养证。我爸年纪大了,养着玩儿,修身养性,哈哈。”
我看着他:“你爸?”
他反问:“我没说吗?哎,可能是忘了。会长就是我爸啊。”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楼前。
门口站着一堆人,被拥簇在最中间的是个拄着拐杖、穿着唐装的白发老人,也戴着副眼镜,笑眯眯的,乍一看和孔雀理事如出一辙。
“这就是我爸,也是咱们冯氏宗亲理事会的会长。”孔雀理事说完,朝那群人介绍我,“这位就是黎总了。”
大家纷纷和我打招呼,很热情亲切,更像鸿门宴了。
我和冯会长互相见过礼,他像模像样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我们进屋。我还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和他并排一起进去。
感觉像在演戏,还是年代剧,不像现代。
整件事就很滑稽。
一个贫困县的下属贫困村,族长家这么富贵。
不止族长家,在刚刚来的路上,根据我看到的,冯家村其他人家也都挺富裕的,人均三层小洋楼,外墙面铺满瓷砖,门前的坪上停着至少一辆小汽车。
但冯家村是贫困村。
我来之前看过资料,整个茂泉县及其下属村落都是财政扶助的对象。
冯会长客气地请我入席和他并坐主位,然后他笑吟吟地说:“没想到,黎总这么年轻,年轻有为啊。”
好做作啊。
“过奖了。”我也做作地说话,“也没想到冯会长这么老当益壮。”
冯会长笑了起来,周围他的族人跟着笑,纷纷打趣(gong wei)他具体是怎么益壮的,比如说,前几个月他小儿子的出生给他即将到来的七十大寿增加了许多的喜色。
我:“……?”
冯会长显然很为老来得子这事自豪,面色红润地端起青花斗彩盖碗茶杯,慢悠悠地喝着,听众人夸他要七十了还能生出崽来(救命,真的不是被绿了吗)。
更有好事者,仿佛是生怕我不信,起哄让理事长夫人抱着婴儿过来给我瞅瞅,还让我抱抱,给孩子点点水,这样一来,以后孩子也会像我这么漂亮成绩好。
我科学地觉得这之间毫无联系。
再一看那理事长夫人,我的脑海里冒出一行字:一树梨花压海棠。
看起来,这夫人甚至可能比行云都小,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稚气和婴儿肥。
我看了看小孩儿,没抱,说不敢抱,没抱过,怕碰着了。
其实我是怕他们碰瓷我。
他们就让我摸摸小孩,祝福一下。我敷衍地摸摸,敷衍地祝福,心道这真的毫无意义,我在襁褓中的时候肯定没人祝福我。
送走小孩儿后,晚宴继续。
冯会长装傻地关切地问起杨总近况,我说因公司内部变动,杨总已经不任职了。他说:“唉,你们内部的事,我们肯定不好说什么。”
知道就好,老不死的,希望你说到做到。
显然他没打算说到做到,下一句就是:“可我们以前那些,都是跟杨总谈好的,现在……黎总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以为食堂打饭呢?他打的饭就非得他吃完?这是工程啊大爷。
我沉稳地说:“你们和杨总谈好的,我并没有变动过,一直都是照旧。”
他笑了笑:“也是。只不过,杨总不在,大家心里不踏实。燕城离这远,我们村里都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难免人心惶惶。下面那些小辈不懂事,闹得黎总特意跑这一趟,黎总多担待。”
“事情能圆满解决就好。”我说。
他端起酒杯示意,我看了眼面前的酒杯,端起来和他碰杯。
各式山珍海味流水似的送上来,席间,冯氏族人一直在东拉西扯,我一提到正事,他们就把话题往别处扯,让我多吃菜多喝酒、吃饭不要聊那些。我只好不说了。
席吃到深夜,可算是吃完了。
我婉拒了冯会长的留宿,和行云他们回到住处,关上门,小薛发出的惊悚言论:“他们不会趁我们晚上睡着来烧我们房吧?”
我:“……”
靳哥说:“晚上我和小岳轮流站岗,你俩放心休息。”
翌日清晨,我和小薛出卧室相见,显然双方昨夜都没放心。
“我开了一晚上直播,赚了三块五。”小薛苦中作乐,“本来我是打算着,如果有意外,好歹留个证据,顺便挣点打赏,肯定有观众老爷爱看刺激的。”
我:“……”
好主意,怎么没告诉我?
开玩笑的。
不过我确实有被网友建议过捉奸时开直播,因为一看我就不会骂人,而她们会,她们帮我。
我俩下楼,闻到早饭的香味,往厨房方向一看,行云端着一碟子鸡蛋摊饼出来,朝我们看来,打了声招呼。正好靳哥此刻从外巡逻回来,也和我们打招呼。
我们正吃着早饭,洪经理来了。我邀请他一起吃,他坐下吃了张饼,说一会儿小冯理事过来找我。就是昨天那个冯会长的硕士儿子,洪经理说这人很得冯氏家族的重用。
不用洪经理说,昨晚上我也看出来了,冯会长一直在对着我夸他这个儿子,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在跟我相亲呢。
这个小冯理事本科是国内985,硕士是在美国读的,专业是金融。
吃完饭,我们刚出门,就看到门口停着辆吉普车,小冯理事靠在车门上低头按着手机,注意到动静,抬眼看过来,站直了身,朝我走来,笑着打招呼:“黎总,早安。本来想请你们吃早茶的,洪经理说你们已经在吃了,我就说算了,明天再吃,明天我来早点。”
我看了眼洪经理。
小冯理事说:“我让他别说的。就这么点事,黎总别生嫌隙啊。”
“不会。”我说。
他今天穿了身休闲服,笑着说:“黎总难得来一回,我做向导,带你到处转转,看看,这是个好地方,以后要是开发,村里真是更愿意再次和黎总合作,虽然昨天才见面,但我爸跟我们说,黎总就是合他眼缘,一看就是人中龙凤。黎总别觉得我是在拍马屁瞎说啊,我爸真会看相的。”
我笑了笑。
他说:“来,上车。”
我先上车,为表客气,坐副驾座。
小薛和靳哥准备上后座的时候,小冯理事笑着阻止:“你们不是开了车来的吗。我有些话和黎总单独说。放心吧,你们车一直跟着我的车,我不可能大变活人。而且我是自己来的,我和黎总一样,就是个读书人。”
话说到这份上,我就让靳哥和小薛别上车了。行云多看了我几眼,最终还是跟靳哥他们去了。
小冯理事一边开着车,一边给我介绍窗外的风景、当地的情况。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黎总,肯定好奇我们这边怎么看起来没那么贫困吧?”
我说:“倒不是完全想不明白。”
他哈哈地笑了几声,说:“但你只知道为什么村里有钱还能评扶助,为什么我们这里能有钱,你就不一定知道了。你看看这边,以前没开发,没景区、没经发新区,连高速都不经过,地形崎岖,土质差,雨一大就泥石流,完全是穷山恶水,能卖钱的野生动物都没几只,还气候湿热,蛇虫鼠蚁多,人容易生瘴病。”
我顺着他的话问:“所以,为什么能有钱?”
“赚的呗。”他说。
我:“……”废话。
他咧嘴笑着,转头瞥了我一眼,转回去继续开着车。
“这几年主要是靠投资,所以我在村里地位挺高的,不是因为我爸器重我,这是果,我被他器重是因为我学金融,会投资,赚了不少,这才是因。”他说。
我问:“那原始资本怎么赚到的?”
一般情况下不应该这么问,这比较**,但是他先挑起话头的,那么他就是在等着我问。
他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路面,说:“黎总再想想?就我们这地方,优势不多,能干的事儿少。”
我顺着他的暗示想了想,想到一种可能,心里一咯噔,没说话。
他撇眼瞅了下我,说:“想到了吧?八|九不离十。”
这里靠近边境,而且穷乡僻壤,以前少有外人来,如果想作为违法犯罪的大本营,无疑是很方便的,比如……
我正想着,小冯理事转头对我用唇语说了两个字:走|私。
“……”
他又笑起来:“越来越查得严,早就没干了,现在就是靠投资分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问。
他说:“坦诚相待嘛。我们昨天和黎总吃了顿饭,看得出黎总是个爽快人,我们就也爽快,跟什么人说什么话。”
这人看似爽快直接,其实还是圆滑。
我说:“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项目上的纠纷,你们是想怎么解决?”
他说:“我虽然投资赚了点钱,但远远不够,早晚坐吃山空。我想跟在黎总身边学习。”
我微微一怔,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我聘请你做公司高管?”
“我还想要股份。”他说。
你怎么不想上天呢?我问:“就为这件事,你们引我过来?”
他反问:“你不想知道,以前是谁带着我爸他们做事发财的吗?”
“说老实话,你不说,我没想到你爸身后还有人。”我真诚地说。
我以为他们就是因为穷,自己琢磨出的路子。
他大笑了几声:“黎总,这也太老实了!”
我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再度开口:“是你肯定想从我这里拿到证据去对付的人。”
我愣了下。
难道——
我一下子太惊讶,许久没说话。
还是小冯理事打破车厢里的安静,问:“没录音吧?黎总。”
我说:“没。”
他把车停到一个鱼塘旁,解开安全带,看着我,说:“黎总,事情比较大,谨慎点,对你我都好,我得开个电子干扰器,您先跟后面的人说一声,不然他们担心你,过来看情况,打断咱们的对话。”
我与他对视一阵,低头给行云发消息。
行云回了个好,让我小心。
他那部车一直停在这部吉普后面的十来米没动。
小冯理事扭着身子从后座拉过来一个电子干扰器,打开,用他自己的手机测试了下,满意了,抬眼看我。
“这回这事,是那户人家让我们干的,针对你,想让我们给你制造个意外。”他说。
“我猜到了。”我说。
他微微挑眉:“猜到了你还敢来?黎总,看不出来啊,胆子这么大?”停了下,戏谑地说,“但是想想你跟杨总是一对儿,就觉得不奇怪了。”
我没说话。
什么人跟杨总是一对儿啊。
“那万一我们听那人的话,你打算怎么脱身?”他问。
“总有办法。”我说,“我不能不来,不然公司内部会对我有意见,你们不也就是算准了这点吗。”
虽然当时股东大会罢免杨复是很顺利,但那是趁着舆论的风头。风头一过,公司里对我不满的声音尘嚣而上。
一些人在心里将我看作杨复的附庸,哪怕我学历高,把财务部管理得很好,那种初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而且,他们还觉得我小题大做、杨复特别冤。
虽说可能杨复确实和边西川有一腿,但杨复都给了我名分和名下所有财产,边西川恼火都轮不到我恼火啊,真是完全搞不懂我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虽说我有绝对控股权,他们有所不满也一时掀不出什么风浪来,但倘若时日久了,他们联合起来搞事情,或多或少都会造成麻烦。甚至我觉得边家如果想害我,会从这方面入手。
因此,这次冯家村的事,我必须要认真解决。
事实上,已经有人在借机提议让他们的杨总回来主持大局了。
小冯理事打趣道:“你这有点儿莽啊黎总。万一临场没想出办法,你不就没了吗?”
我没说话。
我不打算告诉他,我是有备而来。就让他觉得我莽,我又没损失。
靳哥和行云自不必说,小薛是自由搏击比赛全国总冠军(虽说是业余赛)也暂且不说,我赌杨复和池郑云不会让我死。
如果他俩不能保证我在这里的安全,那他们就会彻底断绝我过来的可能。
换言之,我能抵达这里,就代表他们有保护我的对策。
如果赌输了,行云他们仨可以安全离开,就让我死在这,我愿赌服输。
小冯理事长叹了一声气,摸出烟来,朝我递了一根。这种氛围,我不得不接过来,他凑过来给我打火,我让他点了,然后把烟捏着,没抽。
他给他自己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吐了个烟圈,舔了舔嘴唇,沉默了一阵,说:“我们村得自救。姓边的根本不管我们死活,前些年他消停了会儿,现在又想利用我们搞事情,还越搞越大,他是想我们全村死。”
他停了几秒,说,“当然,我跟你说心里话,如果我们村还是几十年前吃不上饭的情况,那干也就干了,来回是死。但现在,我们不需要铤而走险了,所以想洗手上岸。村里这些年很重视教育,就是想利用下一代转型。我爸那人吧,我知道你肯定看不上他,我也看不上,娶个比我还小的老婆,搞得我多尴尬啊。但他作为族长来说,是够格的。我和他商量过,我们得摆脱边家的控制。但显然对方不可能同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推倒它。”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这些,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问他:“杨复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又抽了口烟,说:“半夜三更打电话把我叫醒跟我说你要在我这里掉一根头发他就掐死我的关系。”
我:“……”
他又笑了起来,但渐渐地笑容淡了下去,低下头把这根烟抽完了,在烟灰缸里摁灭,然后抬眼看着我,问:“你以为他为什么买这块地?”
我没说话。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斜靠着车门,说:“搞倒边家不是表表决心喊喊口号就能做到的,很可能我们把事情揭露了,死的却是我们,边家毫发无伤。所以,一开始我们根本下不了决心反抗。这个时候,杨复找上了门。当然,我们起初并不信他,因为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他妈一堆人命的问题。但他真的帮我们打消了当时边家要利用我们村走|私|人|体|器|官的念头。”
我沉默了一阵,问:“你们现在揭举边家,不怕把自己也栽进去?”
“不怕。当年的事都是我爸我叔伯爷爷干的,就是些香烟、油、矿产、化工原料,不至于伤天害理。那时候,我们这代还穿开裆裤呢,当然是清清白白。”他笑得很狡黠,“再说了,他们死的死了,活着的岁数这么大,判不了多重。至于钱,这些年洗干净了。”
我:“……”
他正经起来,说:“但如果我们不把握好这个机会,又被边家牵扯进去,那这一代、下一代,祖祖辈辈,都会一直走在不归路上。”
第107章 池郑云在半小时内跑我办公室来跟我解释边西川就是恶毒看不得别人好
小冯理事说完那些后, 关掉电子干扰器,继续开车带我在附近溜圈看风景,讲当地的规划。
中午, 我们又去冯会长那里吃饭。这回看着这个老头儿, 我的心情有些微妙。
也许,就像小冯理事说的那样,这人在品行上确实不被人看得上,但作为一族之长,他确实是对得起他的族人。
还有……
人若曾经行差踏错,后来想要悔改, 该不该给他机会?
吃完饭, 我婉拒了小冯理事相送,坐小薛开的车回了住处, 说是午休,我关上卧房的门, 找了个地方坐下,低头看着手机,看了很久。
杨复换了微信头像。
前天他的头像还是以前从我的头像上截取的, 昨天就已经换成了一片白。
也许, 他真的是和边西川逢场作戏, 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是为了扳倒边家。
但是, 也说不定他扳倒边家只是为了和边西川双宿双栖, 因为边家曾经瞧不起泥腿子却觊觎边西川的他,伤他自尊了。
也许, 杨复会觉得他果然白疼我了, 为我做了这么多, 我却始终不相信他。
但不是的,不是“始终”。我曾经相信的,可现在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被信任。他说过太多谎言了。
我正出神,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吓我一跳,定睛一看,是池郑云。他说他刚到这边,此刻在冯会长家聊天。
如果他不发这条消息,我都忘记他了。
他是说过会过来,本来昨天就要来,说是临时有点事儿,今天才能来。
傍晚我去冯会长家吃饭,见着池郑云,当时没说什么,饭后往回走,我上了他的车。他边开着车,边问我这边怎么样。
我说表面上好像没什么,实际上危机四伏刀光剑影。
他笑了笑,说:“实际上也没什么,放宽心,我来了就更没事了。”
我看着他。
他解释说:“你来之前,我就和冯峰联系过,他向我保证不会让你有事。”
我:“……”
冯峰就是那个小冯理事。
怎么这人又是和杨复半夜联系的关系,又是和池郑云联系的关系?总不能告诉我,杨复和池郑云其实是一边的吧?
但我当然不会直接这么问他,就只是哦了一声。我甚至都不问他跟冯峰是什么关系。
反正他会自己告诉我的。因为,他今天来了这里,就代表他已经下了决心为了我而和边家闹矛盾。我是这么相信的。
之前我故意对他若即若离,是在试验、试探。
他说他喜欢我,宇枫岩当然,这可能是谎言,但也可能是真话。但就算是假的,我也不妨一试。
我赌他掌握了很多边家的事。如果他愿意将那些东西抛出来,我就可以用来对付边家。
但他一开始肯定是不愿意的,他想空手套白狼,能不多搭上东西那当然更好。可偏偏我也想空手套白狼。
所以我给他希望,让他觉得我已经对他动心了,就差临门一脚。人在这种时候必然会有些胜利在望的急躁,心境很难继续平稳,就算是池郑云也一样。
而我在此时突然后退,他就会迫不及待,会动摇心智,会愿意退让、奉出一些原本他不打算牺牲的利益。
我在利用他,但我对此并不内疚,是他应得的。他先骗的我。
他口口声声和边西川早就没有关系了,口口声声说他和边西川只有当年的过家家,可据我所知,并不是这样。也许他以为自己游刃有余、足够瞒天过海,可这世上其实没有不透风的墙。
也许确实不能怪他想不到我会真的去查这些,毕竟我在他们眼里就是白痴。
但我就是查了。
初期目的很好笑,因为我当时很难过很彷徨,想确定真的有一个人是真的爱我。也许……还有一点点是被他感动,想要真的接受他。只是经过杨复后,我很难再信任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哪怕这个人看起来确实很爱我,但人心隔肚皮,嘴里说着爱,不一定就是真的爱。我被骗怕了。
于是我从大学时开始查,查到边西川曾经每年至少一次出国去找池郑云,和池郑云把臂同游。他俩在境外还有联名公司,做正规生意,经营状态挺好。当然,边西川和杨复也有。
这几年边西川倒是和池郑云淡了。可能是杨复成功夺宠上位了。
池郑云就来找我这个替代品了。
至于他曾经戴着我的手表公开表达对我的怀念而不怕边西川知道……根据我被杨复软禁时看过的一百本狗血小说逻辑,当时他极有可能是在利用我来故意刺激边西川。或者该说,从一开始他就是在利用我来刺激边西川。
他俩相爱,却又相互折磨。反正他们都不正常,干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
边西川和他的渣爸黎跃敏一样脚踩两条船,左脚杨复右脚池郑云,池郑云就利用我来反击。
……
池郑云一直没再说话,我没催他,也沉默,看着窗外。
许久,他轻声说:“这里和边家有瓜葛。这回出事,就是为了把你引诱过来,也许会用一些很直接粗暴的手段对付你。”
我依旧看着外面的夜景,过了会儿才回应他:“我猜到了。”
他忽然右手从方向盘转移到我的手上,握了握我的手,在我要把手抽走的前一秒,他先收了回去,重新握住方向盘。
“知道了还来。”
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带着无奈的嗔怪。
人人都可以是实力派男演员,那么我也可以。
“我不解决这事,公司里一些人会向我发难。”我说。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沉默起来。
快到项目工地的时候,他问:“有多余的房间吗?如果不方便,我等下送了你就去开车去镇上酒店吧。”
我忍不住吐槽他:“没必要说得这么可怜兮兮。”
他笑了起来,竟然撒起娇来,说:“是真可怜啊。”
我给他一个白眼,他笑得更开怀了。
他大许是在说我真可怜。真可怜啊黎川,还真以为会有人喜欢你十几年呢?撒泡尿照照吧!
条件允许的话,我真想撒他们一身尿。我现在已经心智失常了,特别想撒泼发疯,哪天突然物理意义上的咬人也说不一定。之所以还没咬,是因为太累了还没缓过来。
我们在这边待了不到一个星期,眼看着项目恢复正常,就回燕城了。至于冯家村怎么给边家交代没能弄了我,那是他们的事,他们肯定能找到借口,而且我已经帮他们找了一个,这不池郑云来了吗,池郑云帮了黎川。
让边西川渣天蝎男,傻眼了吧活该了吧。
小冯理事没跟我们一起走,我只给了他口头承诺,等事了后让他进公司,他倒是肯信,拍我马屁说黎总说的话肯定不会有假。
池郑云不知是帮着我忽悠小冯理事,还是因为池郑云自己就被我忽悠瘸了,在旁边连声附和,说黎总的话最可信。
也许吧,但就算是,也是以前的黎总,而以前的黎总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钮祜禄总(已黑化)。
经过这趟茂泉县之事的顺利解决,公司内部暂时平稳了一些。但我知道,只是暂时。没事,来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回来后不久,池郑云约我吃饭,跟我说了冯家村的辛秘。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池家和边家有不少纠葛,这事当年池家也有份。
好家伙,连池家一起卖。
看来边西川和杨复官宣的消息给了他太大的刺激,他也想发疯咬人。
我挺懂他的,他现在肯定在想:都去死吧都去死吧!
没错,都去死吧都去死吧!
他向我提及了不少关于边池两家狼狈为奸得罪行。这些年他为池家做事,这些事他深入、直接地接触,掌握了不少强有力的证据,就像我猜测的那样。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我和池郑云来往日渐亲密,边西川破防了。毕竟是他的鱼,他不要了也不能让我得到。至少不能让我被蒙在幸福的有人爱的鼓里。
santa:黎川,阿云喜欢的人是我,因为我喜欢复哥,所以他故意找你,气我,也是报复复哥。我不想你被骗。
我反手截图发给池郑云。
池郑云在半小时内跑我办公室来跟我解释边西川就是恶毒看不得别人好,在这里编瞎话离间我们。
我反手把录音发给边西川。
笑死,好好玩。都去死都去死都去死。
池郑云没问我关于录音发给边西川的事,但我肯定边西川告诉了他,也许他是没脸问,也许他是猜到了他要敢问我就敢就地撒泼咬他。
倒是我在八卦论坛看到了小道新闻,说得有鼻子有眼,说边西川被打了找医生上门治疗,打得鼻青脸肿的。
但帖子很快就被删了,边西川的工作发通告辟谣,警告要告造谣的人,这件事很快被压了下去。可两天后开的某影视颁奖礼上边西川确实是缺席了,说是被近期网络谣言伤了心,感染了风寒,在静养。
网友:lc打的吧?
我没有,不是我。
第108章 杨复是疯子、撒谎精,池郑云则是戏剧性人格,反正都不正常。
关于行云的最终处理方案出来了:退学。
这段时间, 我请卢律师去一再交涉,自己也去过,但没有用, 学校专业过于特殊敏感, 有自己的一套系统,而行云他那不争气的倒霉叔叔犯事儿板上钉钉,所以这个结果不是我能左右的。
我找过头像一片纯白的杨复,他的态度差点把我气死。
他用很雀跃的语气说着冷漠的话:“他算我什么人啊?我管他?你都不是我老婆了,我还要这个便宜儿子干嘛?”
为了孩子能继续上学,我忍着脾气, 低声说:“一码事归一码事, 他叫了你那么久叔叔……这件事你有办法吗?”
“有~当然有。”他轻佻地说,“你现在到酒店来找我啊。”
我把电话挂了。
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冷静, 然后在傍晚找行云长谈了一番。
好吧,其实不是很长。
我俩刚坐下, 行云就表态说:“我说过,你不用为我这件事操心,我这几天已经在复习高中内容, 而且联系了学校, 下学期进校复读。”
我:“……”
这行动力, 真高。
“但是,那是你的理想。”我斟酌着问, “你不觉得遗憾吗?”
“其实我还有其他的理想。”他忽然笑了笑。这孩子性格内敛, 平时很少笑的。
他说:“我想踢足球。”
怪不得突然发笑,自己都觉得荒谬吧。我不假思索道:“换个。”
我一向认为父母不应该干涉孩子的未来选择, 但当孩子鬼迷了眼要走不归路的时候, 作为父亲的我无法坐视不理。
其实前途不前途的倒没什么, 而且踢足球挺有钱途的,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五天在被骂。
行云含蓄而腼腆地笑着,说:“我开玩笑的,想活跃下气氛。”
我给面子地笑了笑。
他认真起来,说:“其实我一下子没想好改成什么专业,总之先复读吧。”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抱歉。”我说。
他摇了摇头:“这是我叔的问题。”
关于这件事,我倒是不相信是杨复干的。
虽然我让杨复帮忙的时候他发瘟,但……举报肯定不是他举报的。
就从最现实的角度来说,这件事起初是他走后门帮行云压下来的,他再去举报,有一定风险自己坑自己。就算没坑上,当初帮他忙的人不得觉得他有病吗。
其实不用推理这么多,直接来说,就是边家吧。
边家知道行云对我很重要,所以在迫害我的时候顺便迫害他,简直有毒。
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也扩大打击对象了。
两天后,网上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新闻:边西川有个同父同母的弟弟。
网友们随便地讨论了一下这个事情,显然没啥兴趣。
这年头二胎放开,很多人的父母时隔多年又生,不稀奇。
但边西川会破防就好啊。
边西川一定会破防。
这是池郑云和我说的。
他说,边西川这几年发疯,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便宜弟弟。
自从有了弟弟,边西川不再是宝贝独苗,他爷爷、奶奶和妈妈的注意力被分散,远没以前那么宠他,还动不动就训斥他没哥哥样、不能给弟弟做好榜样。而且他弟弟打小机灵,一对比,落差就显现出来了。
他爸也对他冷淡了,因为那个弟弟其实跟他是同母异父。黎跃敏被迫戴了这顶硕大鲜艳的绿帽,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地维持局面,心里苦,就怨边西川不争气才使得妈妈找别人生儿子。
至于那个小孩的生父,池郑云说是边家的故交之子、边妍的青梅竹马、二大妈贴爆料的她在大学时的初恋男朋友。
当年,边妍和初恋男友正为毕业后的去向产生分歧,黎跃敏趁虚而入,凭借脸和心机把她哄得晕头转向,最终与男友分道扬镳、各自嫁娶。
数年前,离异的初恋男友归国,来边家拜访老爷子,遇上了边妍,你看我犹如当年,我看你是青葱岁月,便如干柴遇烈火、天雷勾地火,狠狠地发展起婚外恋。
黎跃敏已经不年轻了,而且,天天对着他这张脸,再帅也麻木了。而那初恋男友,虽然没有黎跃敏帅,可经过权势和岁月熏陶沉淀的他有着黎跃敏这个做小伏低三十年的软饭男所没有的成熟上位者的气质气场。
边妍再坠爱河,越看黎跃敏这个废物点心越糟心;想起黎跃敏还有我这个儿子,她就更糟心;再想起边西川这个小废物点心和我抢杨复还抢输了(虽然边西川坚称若不是因为边家不同意,杨复绝对不会多看我一眼,但边妍觉得他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她简直要糟心死了。
边妍考虑过离婚再嫁,离婚协议都拟好了,事儿被边西川知道了(据池郑云猜测,十有八|九是黎跃敏告的密、请的援助)。
小废物在家里又哭又闹,不同意父母离婚。
到底疼了这么多年,边妍对边西川是有感情的,为了儿子,最终就没离。
但小废物这一闹,把边妍和初恋男友的婚外情捅到了边帆的面前。
边帆考量了一番边妍初恋的家世和基因,做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反应:他提议边妍和初恋生个孩子,好好培养,将来做边家继承人。
边西川烂泥扶不上墙,这事边家人自己很有数。前些年边家就想练小号,可边妍一直没生,因为计划生育她不便违反。不是罚款的问题。而现在放开、甚至是大大鼓励二胎了。
何况,如此一来,还能牢牢地拉拢住边妍初恋家。
至于黎跃敏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因素。
边西川一开始并不知道,等他拍了三个月戏回家,他妈肚子已经显怀了。
他以为是他爸的,这他也不愿意,但到底没闹,想着中年夫妻濒临离婚时总爱生个孩子来弥补裂痕,属于常规操作。于是他就只是甩甩脸。
可黎跃敏暗中煽动他,向他诉苦说孩子是别人的。
这下子,边西川不干了,闹着让他妈去打掉,然后被他爷爷打了一巴掌。边帆怒喝道:你要想跳楼你就跳!都别拦着!
边西川在阳台上僵持了一阵,见大势已去,哭着跑了,从此黑化与叛逆,不但跑去整容仿妆,故意膈应他妈,还死活要和杨复官宣,不要再顾全家里人的颜面了,反正那些人都遗弃了他,他只有杨复了。也因此,有了他作妖向我“逼宫”的那些事。
至于那个孩子,这几年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外界普罗大众并不知道。
这是边西川的逆鳞,我就要揪一把玩。
虽然这个新闻没有引起轰动,但大小还是个事儿,恰逢边西川治好了鼻青脸肿出来参加活动,就有记者顺嘴提了一句:“最近传闻你有一个三岁的亲弟弟,家里保护得太好了吧,之前都没消息。”
其他记者便顺势让边西川说说弟弟。
边西川在镜头前依旧笑着,说为了保护弟弟就不说了。可据我所知,他回到后台后发了一场疯。
池郑云肯定猜到了是我爆的料,他没说破,只是这几天看我的眼神总含着忧伤,几度作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只是轻轻叹着气请求我:“你不要做,都我来做,你要保持着你的纯洁。”
我没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点烟抽,把黑化进行到底。
我点着烟的时候,他单膝跪在我面前,仰着脸,抓住我的手腕,不重但不容我拒绝地把我拿烟的手拉近他,然后他就着这个姿势抽起这根烟来,琥珀色的眼眸一直盯着我。
抽完了,他才收回目光,从我的指间拿走烟屁股,转头在烟灰缸里摁灭,抽出湿纸巾,回过头,抓起我的手,认真地给我擦着手指。
擦完,他将湿纸巾揉成一团随手扔掉,然后趴在我的膝盖上,低声缓道:“时机就快来了,你不要心急。”
我还是不说话。
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脑袋动了动,抬着头看我,神色中邪一样直愣愣,怪瘆人。但我只能强作高贵冷艳地回看。
“黎川,”他梦呓似的,“救赎我。”
大龄中二病患者又发病了。
杨复是疯子、撒谎精,池郑云则是戏剧性人格,反正都不正常。
池郑云跟我说过,他中学的时候有微笑抑郁症和轻生倾向,因为我,不药而愈了,所以我是他的救赎他的天使他的圣母玛利亚(圣母玛利亚是我自己加的)。
我当时听得好肉麻好尴尬,但还是哦哦了两声。
我信才怪。他在瞎说。我绝对没有像救赎小说的主角一样缺心眼管闲事。
……
池郑云说时机快到了,一点也不快,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大半年都快过去了,他只会叫我等。
不过,生气归生气,急躁归急躁,我能理解他说的那个“时机”。
以边帆的江湖地位,能不能扳倒他,除了他真干过的事,其实更重要的是“大厦倾颓”、“树倒猢狲散”。说白了,还是看“人情世故”。
一切归根结蒂,终极原来还是“人情世故”,是杨复信仰的那套,本该是很low的底层逻辑,可是到最后一看,原来它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底层逻辑,不拘下层还是上层、文盲还是精英、乞丐还是工部尚书。
真无聊。
无聊的、庸俗的人类社会和人类。
我想成为一颗石头。
作者有话要说:
池郑云: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茉莉花本花:人类都不正常(行云除外),所以我想当石头,一千年以后说不定可以变成孙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