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陈曼云看出她脸色,偷笑:“吵架了?”
也不算吵架,但姜墨还生他气,昨晚之后没怎么理他,偏偏他还郑重地问她哪天有空,他去体检科预约。
又被气个半死,不过事情本身没错,只好边气边应下。
“......没有。”
“吵吵呗,小吵怡情,床头吵床尾和,男人嘛,还是得给点教训。”
姜墨决定避开这个话题,“我等会要上课,先检查检查课件。”
上午几乎满课,下午空闲,姜墨准备齐院长的课题,也还有些学院杂七杂八的行政工作。
快四点,有别的老师来串门,吐槽工作。
是个大一的辅导员,姓龙,和姜墨一样今年进校。
辅导员比她们专任老师要辛苦,特别是大一新生,不止事情多,还要像台24小时运转的机器,随时待命。
龙老师:“姜老师,二班是不是你的班?”
“不是。”
“唉。”龙老师长叹一声,“二班有个孩子经常夜不归宿,我一开始还能联系上,这两天已经完全打不通电话,室友也不知道人去了哪,真是愁人。”
梁老师这方面有经验,“联系家长了吗?”
“联系过,但家长那边说孩子也许是出去玩,哪是最近的事啊,开学快两个月,这孩子就没一天不让人操心。”
“能正常上课吗?”
“偶尔能见到人,但晚上基本不在宿舍住。”龙老师声音压小:“听说是在外面跟社会人士玩,什么酒吧网吧到处转。”
姜墨说:“刚上大一,也才十八,心智还不太成熟,不能放任不管。”
梁老师赞同:“龙老师你辛苦点,跟家长保持联系,也和学生做好教育工作。”
龙老师再次叹气,一脸萎靡。
将心比心,姜墨无比心疼龙老师,却也没办法。
晚上到家,姜墨不饿,打算晚点做饭。
可那个说不会回来的男人回来了,推开主卧门:“没吃饭?”
“?我不饿。”
“我饿了,你陪我吃点。”
“……”
但最后姜墨还是出去,因为他做了两碗牛肉面,太香,导致她什么都做不下去。
吃人嘴软,姜墨跟他说话:“妈妈又拿牛肉给你啊?”
“嗯。”
“奶奶手艺真好。”姜墨问:“不是加班忙吗?怎么回来了?”
“回来给你做饭,等会去。”
“......”
贺星沉淡淡眉眼望来:“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姜墨没了底气,“打算晚点吃来着......”
被你捉到了。
贺星沉没再训,抬头看她,“已经约好体检,下周你跟我一起去医院,员工通道,不会花太久时间。”
他其实等不到下周,今天上班已经去找了她之前住院的单子来看,各项数据正常,而那孩子的检查结果也已出来,白血病确诊。
也许是外界因素,也许是孩子妈妈原因,总之姜墨没有,是大幸。
姜墨轻轻“噢”了声,显然兴致不佳。
贺星沉只好解释:“定期体检对身体好。”
哼。
姜墨戳了戳碗里那块牛肉,好个屁。
“墨墨。”
“干嘛。”
“你爸最近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对面人愤怒的小脸一下沉静下来,手中动作也停止,良久后才极淡答:“没有。”
自从陈君过世,姜康平这个人已经从她生命里消失,有和没有都一样。
这十年fù_nǚ俩联系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近三年更是一次没有,她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
姜墨敛下眉目,“我吃饱了。”
“他如果找你,你跟我说。”贺星沉握住她手,话语认真:“姜墨,你要记得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他说过无数遍,姜墨依旧为之动容,只是今天被别的情绪所替代,神情恹恹。
“他不会找我的。”
说完离开饭桌,回主卧。
可头一天晚上才说完姜康平不会找她,第二天姜墨就见到了人。
在办公室外面,姜康平牵着一个女人,亲密不已,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同色系。
俩人探头往里问:“请问龙老师在这间办公室吗?我们是罗雍家长。”
罗雍是昨天龙老师抱怨的问题学生,她今天把家长请来了。
姜墨在三步外僵住,忘记动作。
过去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一年,最起码十次家长会,姜康平一次没有出席过。
他总说忙,加班,国内出差,国外出差,忙得昏天暗地不着家,忙得妻离子散。
如今倒是不忙了。
办公室里陈曼云应一句什么,女人温和说谢谢,然后俩人转身。
十年未见的fù_nǚ打上照面。
姜康平过了半分钟才认出人,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墨墨?”
……
陈君弥留之际,对自己说的最多一句话是“妈妈对不起你。”
对不起没能给她一个完整家庭,对不起没能让她平安快乐地长大,对不起把她送出国最后却留她一个人,对不起没照顾好她,对不起不能再好好陪她。
姜墨那时候得忍住不哭,不然她哭了陈君会更加难受,于是只能每天晚上在她睡着后偷偷抹泪。
忍着忍着忍到现在。
她恨姜康平。
陈君查出癌症前他风光再婚,住院治疗时他喜得千金,曾经不分彼此的枕边人成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君什么都没说,却也不再提起“爸爸永远都是她爸爸”这样的话,她只教她坚强,教她如何生存,叫她不要难过。
fù_nǚ之情早没了。
他身边女人看着年轻,贵妇打扮,手里拎的包贵重,身上香水味重,和多年前姜康平喝醉酒沾染的香水味相差无几,一样令人厌恶。
姜墨并不愿意再看见他,面无表情留下一句“你认错人了”后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经过。
人已经进办公室,姜康平回头看,罗芮问:“怎么了?”
姜康平没应,不动声色离开挽着他手臂那只手。
“我出去抽根烟。”
罗芮不知什么情况,但自己儿子的事还得解决,按着老师指的办公室找到龙老师。
这两天女儿的病已经让她头痛,现在学校又说罗雍夜不归宿找不见人,她实在分身乏力。
龙老师当场联系罗雍,这一次电话通了,让他过来一趟办公室。
罗芮觉得难堪,大学还被叫家长,只好跟龙老师再三保证自己会好好教育,又拜托老师多多关注。
等罗雍这会罗芮给姜康平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她暗自纳闷,怎么了这是,来时不是还好好的?
罗雍比姜康平先到。
十八岁的孩子一头银发,眼底下都是黑眼圈,显然睡眠不足。
一见罗芮,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你来干嘛?”
“罗雍,你成年了,能不能少让妈妈担心?”罗芮苦口婆心劝。
罗雍嗤声:“你都说我成年了,那还管我干嘛,别来呀。”
“你!”
龙老师在中间调和,今天让家长过来可不是听他们吵架的,想要问问罗雍近来的生活学习,可罗雍拒不配合,龙老师只好把学校的规章制度当着学生家长的面强调一番。
罗芮连声应是,聊完,mǔ_zǐ两个离开办公室。
一出门,罗雍双手插兜,一幅不搭理模样往前走,罗芮气极,“罗雍,你给我站住!”
人停了,身子歪歪扭扭站着。
“雍雍,你能不能乖点,妈妈知道你不喜欢姜叔叔,可这么多年姜叔叔哪里苛待过你?今天还特地放下工作陪我过来。”
“呵,人呢?”
罗芮一噎,脸色暗淡下去:“雍雍,妍妍刚查出来白血病,我和你姜叔叔正愁,他心情不好,你听妈妈话,别再和他置气行不行?”
罗雍缓缓回头,浑不在意一张脸严肃两分:“白血病?”
“是。”
“怎么得的,遗传?我怎么没有?”
“重点不是这个,雍雍,这周末你和我们去一趟医院。”
罗雍拧起眉,还未回复,姜康平抽完烟回来了,办公室门口也出来个抱著书的女老师。
走廊不算宽敞,罗芮和罗雍拦在门口往外的路上,姜墨看着不远处地面,淡淡开口:“借过一下。”
罗芮拉了拉罗雍,让道,却没想到刚走两步的老师被姜康平拦下。
他说:“墨墨,爸爸有话跟你说。”
罗雍表情变得微妙,罗芮震惊,她是知道姜康平之前有过一个女儿,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提起也没见过,她几乎忘了这个女儿的存在。
姜墨捏紧手里的书本,不说话。
姜康平以为她同意,越过她对身后mǔ_zǐ俩招手:“罗雍,过来见你姐姐。”
罗芮仍旧处于惊讶中:“老姜,这?”
姜康平看向姜墨,目光温和,“姜墨,我女儿。”
姜墨低头抿起唇角,真是好笑,这个时候认女儿来了?以前怎么不见他这样热心?
再抬眸,并未看他,冷淡道:“抱歉,我要去上课。”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不管僵在身后的一家三口。
......
姜墨课上得吃力,时不时走神,狠狠捏了捏自己才勉强清醒。
上完课,办公室外早没了人,空得仿佛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又那样真实地发生过。
那一对mǔ_zǐ在门外的话她听得清楚。
他们那个女儿得了白血病,也许是遗传。
贺星沉应该是早知道,所以才会莫名其妙问她身体状况,才会让她去做婚检,才会昨晚特地回来一趟。
而姜康平,十年来主动与自己说话,为什么呢?
白血病,是需要她匹配骨髓吗?用一个女儿救另一个女儿?
分明是十月,姜墨却觉得心凉。
fù_nǚ再见面,没有温情的拥抱,只剩更甚陌生人的疏离。
姜墨怔怔在位置上坐了许久,直到龙老师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小姜老师,想什么呢。”
姜墨回过神,笑笑:“没什么。”
龙老师开始和他们聊天:“今天罗雍家长过来了,他妈妈年轻又漂亮,说话温柔,看着真不像一个十八岁孩子的妈。”
陈曼云:“有钱人当然会保养,家底雄厚你班上那孩子才有资本在酒吧尽情挥洒。”
“还真是,我看她手上那个爱马仕好像还是限量版。”
陈曼云:“我看不是还有个男人陪着,那是罗雍爸爸吧?”
“不知道哎,来找我的只有一个女人。”
龙老师八卦完又开始担忧:“不过他们mǔ_zǐ关系好像不是很好,一见面就吵架,哎哟我真是愁。”
姜墨不想再听,收拾东西,“我下午没课,有点累,先回家了。”
陈曼云见她脸色确实不是很好,而且一早上整个人没精打采,关心问:“没事吧你?”
“没事,有什么事再通知我。”
“行。”
姜墨离开学校,打算走回去。
车辆来回穿梭,学生行人不断从她身边经过,她脑子空空,一颗心无端有股没离社会的空荡,周边一切变得虚妄。
申城早入秋,秋高气爽,梧桐叶落,道路两旁覆盖上金衣。
姜墨穿过,发出“吱呀吱呀”清脆。
她蹲下来,捡起一片枯黄落叶。
颜色鲜艳,脉络分明,正午阳光穿透薄叶,落到砖面上只剩柔和光线。
落叶归根。
可她在这儿的根早没了。
从小和奶奶家那边不亲,自从陈君和姜康平离婚更是从未联系过,外婆前两年过世,姨妈心疼她,但她也有自己的家庭,又远在西南,和周姨一样能给予的只有电话里的关心。
而她的爸爸,如今成为了别人的爸爸。
这个世上,亲人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奢望。
姜墨把那片树叶放进边上的花圃,给它找好去处,不然它的结局只剩被路人踩踏,被环卫工人扫走。
还蹲着,包里的手机响铃。
姜墨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那边声音温柔:“吃饭没有?”
“没有。”
“今天课不是上完了吗?还不去吃饭。”
“没什么胃口。”
电话里的人语气加重,好像生气:“姜墨。”
姜墨笑了:“等会吃还不行。”
“不吃饭在做什么?”
“贺星沉你查岗呢?”姜墨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下午没课,现在回家。”
贺星沉这才放下心,“到了跟我说一声。”
“嗯。”
姜墨望着长街尽头,忽然觉得这一路有些无趣,便跟他说话,“你在干嘛?”
“刚下手术,准备去食堂。”
“噢,那挂了?”
她要是想挂,通常会用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贺星沉捂住话筒,跟身边人说:“我不去吃饭了,你帮我打一份,谢谢。”
那头医生应了声。
他再回来,“我让同事打了饭。”
姜墨慢慢走着,又觉得没什么好说,“我没事,挂了。”
贺星沉无奈:“姜墨,我不想挂。”
姜墨一滞,好一会才说:“那好吧,你今天做的什么手术?”
贺星沉简单应:“瓣膜置换。”
“什么是瓣膜置换?”
“瓣膜相当于心脏的门卫,防止血液回流,有二尖瓣、三尖瓣......”
他说的东西姜墨其实都听不懂,但她听得认真,遇到不明白问他,贺星沉再用浅显的语言给她解释。
于是这一路,半个小时,姜墨明白了瓣膜置换手术为什么要做,怎么做的,还有整个手术流程,像是打开一扇新世界的门。
到小区楼下,姜墨抬头看向302晾晒着她和贺星沉的衣服的阳台,弯起唇:“贺星沉,我到家了。”
“好,记得吃午饭。”
“拜拜。”
电话挂断,贺星沉回到值班室,先去倒水,同事见状笑:“又是哪个师弟师妹?你这师兄够尽职尽责,饭都不吃在这讲解,不像你啊。”
喝下一杯水,嗓子湿润,贺星沉嘴边划起笑容回:“不是,是我老婆。”
......
晚上贺星沉回来给她做饭,姜墨已经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吃饭吃到一半,发现她手腕处一道淤青,她皮肤白嫩,一点小伤都能留存许久,高中时摔伤,那伤口一个月还有明显痕迹。
贺星沉蹙眉:“手怎么了?”
姜墨低头看,这才看到这淤青,早上上课用了劲,那时候还是红痕,到晚上居然变得青紫。
拉过居家服衣袖盖住,“没什么,不小心撞到桌角而已。”她转移话题:“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接了同事的班吗?不是忙得回不了家吗?
骗人。
可转移话题无效,贺星沉盯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
他不吃饭了,到冰箱拿了包冰块过来,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手给我。”
“不用,就一点点。”
贺星沉沉声:“姜墨。”
姜墨乖乖伸手,他掌心托过,用冰块轻缓按着。
微不足道的小伤在他眼里如临大敌,姜墨看着他动作,一瞬失神。
“贺星沉。”
“嗯?”
“你好凶啊,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什么都不说就只叫我名字。”每次他单独喊她名字她心都一颤。
贺星沉懒懒掀眸看她,又收回去,“你听话点我就不叫。”
姜墨撇了撇嘴,“你在你同事面前都这么凶吗?”
“没有,我只对你凶。”
“......”
“我好欺负?”
“嗯。”
“我要告诉妈妈。”
贺星沉轻声笑,“别,以后不凶了。”
“你求我。”
像小时候幼稚的把戏,但贺星沉应得快:“求你。”
“哼。”
没了话,他还在给她敷,动作轻柔。
姜墨看一会,又叫他:“贺星沉。”
“嗯。”
“我今天看见姜康平了。”
男人动作停下来,抬头看她。
姜墨努起嘴笑,“你不是说他来找我跟你说吗?不是有事找你商量吗?”
贺星沉眼里溢出心疼,“跟你说了什么?”
“他作为家长被请到学校,我还见到了他老婆,很年轻很漂亮。”姜墨抽回手,一脸平静,“你是不是早知道他女儿得了白血病?”
贺星沉想起她中午的异常和这莫名其妙的伤,心一顿,“你都知道了?他跟你说的?”
“不是,他老婆和他儿子说话,我听到的。”
“你......”
“他说有话跟我说,但我没有理他,我也不想看见他,你说,我有没有做错?”
“你没有做错。”贺星沉放好冰袋,靠近,把人轻轻拥进怀里。
姜墨没有推开。
独立是一件让人骄傲的事情,姜墨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独挡一面,花了十年。
可这个过程实在太累,她在黑暗里独自摸索、坚持了那么久,她想她确实需要一个肩膀和一个支持。
而此刻,贺星沉给她了。
“不想理就不理,他要是再找你,你别见他。”
“嗯。”
贺星沉一下一下拍着她后背,声线强硬又柔软:“现在医术发达,白血病治疗手段多样,不必非得你做什么,你明白吗?”
姜墨吃了颗定心丸,又轻轻“嗯”了声。
过往浮现,那个在雨天里举伞笨拙安慰人的少年身影如同小白杨,那样坚定,也那样固执地活在她记忆里。
二十七岁的肩膀和十七岁时一样宽厚有力,姜墨放松身体靠紧。
“贺星沉,你会一直在吗?”
她太害怕失去了,她只有贺星沉。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在。”
作者有话说:
不捐骨髓!!也绝对没有狗血结局!!这些人都是工具人!!
呜呜呜呜呜甜宠文一定是甜宠文,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嫌弃太甜就好( ̄▽ ̄)
另外,今天没有二更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