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
莲花讶然,从未想过梅啸山会来得这么快。
而没有等莲花开口,九罹潇却走了出来。
梅啸山转身看着九罹潇,不知那昏暗的灯光下作何脸色。
“你终于肯露面了。”梅啸山竟然开口便是一句让莲花讶然不已的话。
九罹潇行至梅啸山面前坐下,道:“多年不见,她……可还好?”
梅啸山没有回答,却是转头看了眼呆愣在二人身后的莲花。
莲花知晓,九罹潇所问的“她”,定然就是妘氏圣女、她的娘亲妘连了。
“不好。”这话是莲花代为回答的。
莲花走上前去,冷声道:“八年前那场大火,即使烧不死她,也会毁了她的容貌。所以,潇叔叔你觉得她能够好到哪里去呢?”
九罹潇突然站了起来,似乎对这消息颇为震惊,“你说连儿被毁了容貌?”
梅啸山看着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莲花,心下低叹一声,而后迈出一步,不动声色将莲花护在了自己身后。
“妘连在那场大火中,确实受了些伤。”梅啸山的声音同多年前一样,柔和而让人心安定。
“伤得如何?”
“已无大碍。”梅啸山说得中肯。那妘连确实已被毁了容貌,但是也无了性命之忧。
九罹潇探究的目光看向了被梅啸山以保护的姿态挡在身后的莲花,突然笑了,道:“落白,难道你还担心我会伤了她?”
梅啸山,应该叫梅落白,此刻也是微微一笑,关心则乱,若是九罹潇要伤莲花,莲花早就等不到他过来了。
而这一挡,却让莲花那冰凉凉的心豁开了一道温暖的口子。
曾经,每一次娘亲要杀了她的时候,师父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将她挡在身后。
但是,这样豁开的温暖的口子却倏然又觉出了凉意。
是啊,每一次都是这样。等到妘连要杀她的时候,师父才会站在她的前面,柔和的声音像是曼陀罗一样舒缓着妘连如同疯了一般的心。
可是,师父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她带离那个院子,带离那个总是想要杀了她的娘亲的身边。
他只是保证妘连不至于将自己的孩子弄死而已,其他的,他管不了。
他为的,不是莲花,而是妘连。
莲花苦笑着,默不作声退了一步,退出了梅落白的身影。
“潇叔叔,将我留在这画舫,总不至于是为了把我交给师父吧。”莲花越发的冷静了,比起当初见到梅落白都簌簌发抖的样子,如今的她,就似已经有了准备,准备要面对那些她逃避了多年的人和事情,准备要跟那该死的血脉以及命运对立。
九罹潇此刻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对着莲花说他寻梅落白过来的原因了。
“磬玉,带连姑娘下去歇着吧。”九罹潇摆明了就是不要莲花在这里听。
莲花倒也不多啰嗦,只笑道:“说的是我的事情,但是我不能听,倒也符合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处事。”说完,也不等磬玉进来,自己便往内走。
但是,一道柔和的声音却道:“婳儿就留下吧,还有两月余就十八了,有些事,不必瞒着她。”
莲花的身影顿了顿,那说话的是梅落白,但是让九罹潇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九罹潇道:“那婳儿就留下吧。”说着,拍了拍身边的坐垫,道:“过来,坐下吧。”
九罹潇的样子,自然而然,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柔和的笑容也让莲花觉不出丝毫的恶意。
这是莲花从一开始就对九罹潇的感觉。
说来奇怪,对待任何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与妘连等人有关系的陌生人,莲花向来敬而远之,更是心内防范颇多,但是打从见到九罹潇开始,莲花就觉得这男子很容易让她放下一切的防备。
不得不说,因为这样,让莲花心生疑虑,觉得九罹潇这人太不简单了,能够三言两语便化解自己对他的疑心。
莲花绕过了梅落白,走到了九罹潇身边大大方方地坐下。
然而,这一切却看在梅落白的眼里,微微垂下了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婳儿在外漂泊了这么些年,也该回族中了。”说这话的,不是梅落白,却是那九罹潇。
莲花眉心微微一皱,九罹潇看到那皱起来的眉头,笑笑,道:“不必害怕,若是妘氏一族要追究八年前那场大火,你潇叔叔可以给你担着。”
梅落白站在一旁未有言语,只探究地看着九罹潇和莲花二人。
因着梅落白一直不说话,故而莲花只能笑道:“师父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自会回族中。”
这话倒是让九罹潇收了笑容,问道:“三个月?三月之后……你十八?”
莲花笑笑点头,却见九罹潇脸色有些不太好。
“此乃妘氏族中之事,九罹族长是否过问得有些多了?”
梅落白不开口则已,这一开口就让莲花讶然。
族长?
这九罹潇是九罹氏族长??
而那九罹潇面不改色,只道:“九罹氏与妘氏素来瓜葛颇深,落白……你应该比我更能明白这点。更何况我与婳儿爹娘都有情谊,也实是见不得婳儿再如此流落在外,任人欺侮。”
梅落白听这话颇有些刺耳,却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莲花浅浅一笑,笑得眼睛弯弯的,让人看不清楚那眼睛里面的情绪到底是什么,“虽然一直不太在意,故而一直都没有问过也没有想过要知道,但是如今既然潇叔叔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来,婳儿便也多一句嘴问问,婳儿那一直都没有露过面的爹爹,究竟是谁?”
九罹潇看着眼前的梅落白,道:“这个,可能让你师父跟你说,会清楚一些。”
莲花抬起微微笑着的脸,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正视她的师父。
虽然心里如同鼓擂一般,但是莲花却强忍着骨子里的惧意,抬头与她的师父直视。
梅落白看着莲花那张如同花骨朵儿一般还未长开的脸,而后又看了一眼她身旁微微笑着的九罹潇,微垂了眼,压住了自己翻腾的情绪和神色。
只听他用轻冷如晨雾一般的声音,道:“婳儿的爹,早已去世,说了也无用。”
“未必。”九罹潇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冷声斥责道:“落白你可知我避了你们这么些年突然又见你的原因何在!”
梅落白抬头冷静地看着九罹潇。便听得九罹潇又道:“那人的长子竟然妄图迎娶婳儿为妻!简直是胡闹!”
说完,只觉这磬玉小筑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下去,梅落白素知这九罹潇的处事,既然九罹潇这样说了,便说明那日百里颜的玩笑话并不全是玩笑。
他,可能是真的要迎娶连婳。
而此刻,莲花的心里却一寸寸冰冷下去。
那人?长子?
如今,能够将这几个词语聚集在一起的,能够说有人要迎娶她而又被九罹潇知道的,还能是谁呢?
百里颜。
而百里颜的父亲……
她与百里颜……
莲花此刻突然想笑,发自内心的笑。
而梅落白却未有言语,只是盯视着莲花,似乎,是想看着莲花的表情,看看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裹着被酒濡湿了的被子瑟瑟发抖的女孩。
“潇叔叔的意思是,我那短命老爹,是大燮开国皇帝百里狄禹?”莲花的声音虽然镇定,却听得出带着颤,“还是说,我那短命老爹,与百里狄禹有不共戴天之仇,故而百里狄禹的长子是断然不能够迎娶我为妻的。”
“百里狄禹,确实是你亲生父亲。”
梅落白淡淡开口,看的却是九罹潇。
只见九罹潇眉目间带了点晦暗。
果然,只要梅落白承认了,那么连婳就确实是百里狄禹的女儿无疑了。
然而,听到梅落白承认,莲花却颤颤地站了起来,喉头就似是有什么东西哽住了。
多少年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父亲。
不比那些总想要知道自己亲生爹娘的乞儿,莲花活得卑微,她总是想着,一个娘亲就够受的了,幸亏没有父亲。而脑子里对“父亲”这两个字,更是淡得如同东流的清水。
而今突然听到,她不仅是有爹爹的,她的爹竟然还是那一直以来活在传说中的大燮的开国圣祖皇帝百里狄禹。
那么……那么百里颜和百里容,便都是她的哥哥了。
“呵。”莲花突然笑了,极其轻蔑的一声笑。
“婳儿。”梅落白轻轻唤了一声,他知道,妘连是绝对不会想要连婳甚至另外任何人知道连婳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而今,看到连婳的样子,梅落白第一次对自己做的事生出了迷惘。
“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其实根本不重要。”莲花笑得极讽刺而轻蔑,抬头看了眼梅落白又看了眼九罹潇,站直了身子,道:“他即使是一个掏粪的,也与我无关。而今你们挑明,也不过就是要让我明白我与那百里颜的关系罢了。”
两人均不语,莲花便道:“如你们所愿……更何况,我与那百里颜,本也就没什么。潇叔叔昨日看到的,不过是场误会,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莲花又道:“你们两人必是许久没有见过了,婳儿这就退下,师父与潇叔叔好好聊会儿吧。”
也不等两人有何表示,莲花径自离开。
看着莲花离开的背影,梅落白眼神逐渐冰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