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对张耆道:“你还记得么?当年朕带着你们出去玩,遇上一个算卦的,朕让他给你们看相,他说朕贵不可言,你们都能位极人臣,王继忠半辈子食汉禄,半辈子食胡禄,当时大家都在笑,可是现在你看,他可不正是在契丹么?”
张耆道:“臣怎么会不记得?不想竟然真的应验了!这一次和谈成功,他在契丹也算是居功至伟,这辈子是吃定胡禄了。”
赵恒又道:“他还想回来呢,想让朕把他要回来,你觉得,他是回来好,还是在契丹好?”
张耆道:“甭要了……他就是这个命,臣给他算过,他马上就会有喜事了,会再添个儿子。”
“真的?太好了!”刘娥高兴地叫了起来,接着又道:“你快给我算算!看看我有什么好事儿?”
赵恒冲着周怀政、王应昌等人一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众人急忙退出去。
“臣已经算好了,请美人过目。”张耆拿出一个信封来,刘娥从里面抽出来一张红笺,微笑着看起来,想看看自己有什么好事。
看着看着,她的脸上就变了色,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你也说我命犯小人呀?”
张耆目光一凝,赵恒也问道:“还有谁说过?”
刘娥道:“师兄也说过。”
“他是老祖的嫡传弟子,他都这样说了,想必不会错了。”赵恒若有所思,然后又问张耆:“可有化解的办法?”
张耆安慰道:“官家也不用太紧张,美人吉人自有天相。”
“废话!朕怎么能不紧张?如果换成是刘耋,看你紧张不紧张?”赵恒白了他一眼。
刘娥道:“没关系,师兄给了我一个护身符,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周怀政进来禀报:“启禀官家,寇大人在门外求见。”
“宣。”赵恒看了张耆一眼,说道:“朕很忙,你且退下罢。”
“是,臣告退。”张耆如仪退出行宫。
寇准进来向赵恒行了礼,然后说道:“官家,回銮诗已经镌刻好了。”
“好。”赵恒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寇准道:“你去把高大人叫来。”
寇准一愣,竟然让他去叫高大人?他瞥了一眼周怀政。
“去呀。”赵恒又催促了一遍。
寇准心里很纳闷,但既然皇上发了话,就只得领命:“是。( 网)”
不一会儿,高琼便跟着寇准进来了。
高琼向赵恒行了礼,疑惑地问道:“官家找臣来,可是有什么事?”
赵恒唇角微微一勾,轻声道:“没事儿,朕就是想问问你,最近可读过什么书?”
高琼大窘,低声道:“官家开什么玩笑,明知道臣不识字。”
赵恒见他如此坦诚,便点点头,劝戒道:“你本是武臣,不用强学那些儒士,说话引经据典,对了固然是好,若是错了,恐怕会贻笑大方,反而不美。”
高琼听后看了寇准一眼,脸上不禁憨笑起来,赧然道:“臣惭愧,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官家,还好,臣没有闹出党进那样的笑话来。”
“这次不会,以后就很难说了,所以还是不要强学了。”
“是。”高琼一揖。
“你们都退下吧。”赵恒的目光从高琼脸上扫到了寇准的脸上。
高琼和寇准彼此对望一眼,一起退出去。
刘娥听的稀里糊涂,看到他们走了,便问道:“什么意思呀?”
“‘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这句话出自《尚书?舜典》,高琼目不识丁,连名字都不会写,怎么会在此时恰到好处的引经据典?要不就是寇准教的,要不就是别人教的……给你讲个笑话,党进是太祖的爱将,太祖知道他不识字,就特许他不用入朝致辞,他却不肯答应,别人只好替他把呈辞写在笏板上,让他背熟。他致辞时却把内容忘了,抱着笏板跪在地上半天不吭声,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太祖,说道:‘臣闻上古其风朴略,愿官家好将息。’满朝文武都忍不住笑了。后来随从问他:‘太尉怎么会说这两句话?’你猜他怎么说?”
“啊?不知道,怎么说呀?”刘娥好奇地看着他。
“他说:‘我见那些穷措大都爱掉书袋,我也掉两句,让陛下知道我也读书了!’”
“呵呵,这个党进实在是太可爱了!”刘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恒道:“其实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只要各守本分就好,就算偶尔出个笑话也无关紧要,我就是怕有些人会拉帮结派,难以控制……当时不断有人跟我说寇准想要谋反,他如果和高琼串通起来、再加上主帅王超,即使不成功,我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哦……所以刚才其实是在警告他们?”刘娥恍然大悟。
“一半一半吧,我也不希望高琼这么大年纪了,一世英明毁于一个笑话,还好,这次总算没出丑。”赵恒说完便携刘娥出来,登上龙辇,去慰问附近的百姓。
王应昌等人都紧紧跟随着,虽说两国和好了,但是也丝毫马虎不得,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保卫皇上的安全。
龙辇所到之处,到处人山人海,大家都扶老携幼倾巢出动,纷纷跪倒在路边遥望着龙辇磕头,所有的感激都化为一句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呼喊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如排山倒海般的飘荡在空中,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赵恒与刘娥坐在龙辇中,听着这震撼人心的呼喊声,俱是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刘娥心里不禁感慨万千,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来自己童年的遭遇,没有了战争,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像她这样的战后孤儿了!再也不会有战争制造的妻离子散,再也不会有战争制造的家破人亡!
赵恒轻声道:“黄河以北这块土地,自唐末以来,从未停止过战乱。中原定鼎之后,黄河以南的百姓已经安居乐业,这里却仍然是战火连年,先是被后晋占据,接着辽太祖南侵,然后又被北汉占据,周世宗夺回关南之地,太祖三次北伐,灭了北汉,父皇又发动了高梁河之战和雍熙之战,此后契丹年年侵扰,百姓们流离失所,没有一天太平日子。”
“现在好了,终于天下太平了,他们也可以安居乐业了!”刘娥看着百姓们欢呼的场面,不禁感动的热泪盈眶。
“傻丫头。”赵恒轻笑,抬起手来温柔地给她拭去泪水。
“还丫头呢?我都老了!”
“一百岁也是我的傻丫头。”赵恒深情的凝视着她,一双狭长的凤目深邃晶莹,蕴满**溺。
刘娥心里暖暖的,暗想:其实老天待我不薄啊,虽然战争让我成了孤儿,可是却给了我一个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赵恒发觉她在出神,便问道:“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刘娥灿然一笑,不由得又把目光望向了人海。
京中忽然来报,雍王突得暴疾,赵恒大惊,下令班师回朝。
回京的途中,人们都自发的在冰天雪地中夹道膜拜,赵恒和刘娥坐在龙辇上,看到有的人冻得瑟瑟发抖,心内怜惜他们,便不停地赏赐御寒的衣物,到了年底,终于平安地回到了京城。
赵恒首先到雍王府去探望赵元份的病情,回宫后径直进了崇徽殿,刘娥问道:“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我就不明白了,父皇为什么会给四弟娶个这样的妻子?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四弟都快被她给气死了!”
刘娥和赵恒在一起这么多年,第一次听他这样说一个女人,不由得惊讶地看着他,知道他的确是被气得很厉害。
“虎父无犬女嘛!……武将家的女儿,本来就是与众不同的!”刘娥忽然想起来潘、郭瑶君、曹不悔等人都是武将的女儿,不由得轻笑起来。
“皇后和曹才人都是武将的女儿,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们欺负你!”赵恒本来还在生雍王妃李凤的气,忽然间听到刘娥这样说,不禁也想到了郭瑶君和曹才人,便急忙安慰她。
寇珠过来禀报:“美人,燕好跪在宫门外求见。”
“燕好?……她还敢来见我?她还好意思来见我?好大的胆子,好厚的脸皮!”刘娥本来以为自己会对燕好淡然处之,可是临到眼前了,却发现不能,因为以前投入的感情太深,投入的越深,伤害的也就越大,大的让她无法原谅。
王继忠的故事已经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燕好原本以为丈夫已经死去,心如死灰,只想静静地守着几个儿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下半辈子。
可是如今,她忽然听说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还活着,顿时惊喜交加,可是又听说他已经在契丹娶了妻子,心里就好像被人捅了一刀子,任思念疯狂漫延,汇聚成海将她一波又一波地湮没。
她想与丈夫团聚,儿子问自己有没有爹爹的时候,她想说有,可是,一家人今生还能团聚么?这个梦想还能实现么?
她领着四个儿子跪在宫门外,打定了主意就算跪死在这里,也要继续跪下去。
只有刘娥,才能达成她的愿望,除了她,已经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她。
刘娥知道她此次来的目的是什么,看了赵恒一眼,皱着眉头对寇珠说道:“不见。”
她怕见了,就会让赵恒左右为难。
萧太后为了笼络住王继忠,竟然把自己心仪的儿媳妇都赐给了他,怎么可能舍得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