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天气,厚厚的积雪尚未化去,天上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密密匝匝的雪花簌簌有声,和着呼啸的北风不停地在空中翻飞,无端地把人的思绪也搅乱了。
赵元侃的手指松开紧紧握住的茶盏,把茶盏放到茶几上,沉声道:“既然知道有了身孕,就该在家里好好养胎,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郭瑶君瞪着一双精灵美丽的大眼睛,很无辜地说:“这么冷的天,我来看看娥姐都不行么?本来我想给她送一些木炭过来,但是不好拿,我就索性拿了一些金银珠宝过来,让她看着缺什么就自己买,这样岂不是更好么?”
“哦……我的王妃还真是贤惠呢!现在东西也送过了,鸳鸯、暮云,你们还不陪着王妃回去?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拿你们是问。”赵元侃淡淡扫了鸳鸯和暮云一眼,蓦云早就已经将布匹放下了,见状赶紧过来搀扶郭瑶君。
郭瑶君站起来,来到赵元侃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胳膊摇了一摇,笑着说道:“我们让娥姐搬回家好不好?我很喜欢她呢,以后我们就都有伴了。”
她仰着秀丽的小脸,眉眼弯弯,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明显就是一个被丈夫宠坏了的小妻子在撒娇。
刘娥唇角微微勾起,一脸淡淡的笑容。
郭瑶君一句有心无心的“我们”,就已经刺痛了她的心。
是啊,他是襄王,她是王妃,他跟她是“我们”,自己算是什么呢?
况且,郭瑶君左一声“娥姐”,右一声“娥姐”,叫的她越发灰了心。
老不如嫩,旧不如新,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世人皆爱听新人笑,哪有人稀罕听旧人哭?
赵元侃看着刘娥那一脸淡淡的笑容,忽然感觉透不过气来,心里疼得慌。
赵元侃拂开郭瑶君的手,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回去吧,我们还有点事儿。”
郭瑶君便又转过身去,调皮地对着刘娥一笑,说道:“娥姐,那我先回去了,你可一定要来哦,我在家里等着你!”
刘娥笑了笑,叮嘱道:“路上慢着点儿,女人这个时候最娇贵,可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
郭瑶君脆生生地答道:“谢谢娥姐,我知道了。”
郭瑶君带着鸳鸯和暮云朝外走去,刘娥带着人把她送出门口,她刚上了轿,赵元侃便又叮嘱轿夫道:“你们在路上慢着点儿,王妃有了身孕,别颠簸着。”
众轿夫脸上都显现出喜色,自然不敢怠慢,忙都应了,小心翼翼地抬着轿子往回走。
郭瑶君掀起轿帘来向刘娥挥了挥手,刘娥也向她挥了挥手,赵元侃忙牵了她的手,说道:“行了,快进屋吧,可别冻坏了。”
刘娥也不言语,只是平静地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离出来,转身往回走。
张旻也骑着马顶风冒雪地赶了回来,蓑衣上落了一层雪,仿佛已经成了一个雪人。
美姻看见张旻,心里那股无名火噌的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她的双眼睁得圆圆的大大的,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张旻的眉心,怒斥道:“张旻!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她怎么会知道小娘子住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倏地都对准了张旻,就好像在审视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张旻觉得很无辜,双眉一皱,苦恼地说道:“我哪儿知道啊?……这件事不关我的事!”
美姻明显不信,眸光如箭射向他,似要把他戳上几个窟窿才能解恨。
“真的不关我的事儿!天地良心,我要是说谎,你就叫我不得好死!”张旻急了,竟然说起狠话来。
赵元侃对美姻说道:“算了,你别冤枉张旻了,我相信不是他。”
张旻如临大赦般的,瞪了美姻一眼,愤愤不平地说:“还是殿下英明!”
美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不稀罕看他了,紧走几步跟上刘娥,走回屋里。
回到屋里,赵元侃见刘娥正坐在火盆边烤火,忙向众人使了一个眼色,众人都退出去,燕好把房门掩得严严实实。
赵元侃来到刘娥身边,凑近了她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问道:“生气了?”
刘娥道:“奇怪,我生什么气啊?”
赵元侃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还装?我知道你生气了。”
刘娥自己往火盆里填了一块木炭,平静地说道:“没有。”
赵元侃一把搂住她的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在她耳边温柔地问道:“真的没有?”
刘娥把他的头推开,让他的嘴巴尽量离自己的脸远一点儿,说道:“真的没有。”
赵元侃不撒手,双手越来越用力地搂紧她,说道:“她年纪还小,不管她说什么,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就行了。”
刘娥又往火盆里加了一块木炭,道:“嗯,我不和她一般见识。”
刘娥心想:她是你的妻子,你宠爱她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让我包容她,怎么,爱她胜过爱我了么?
火光忽地窜出老高,不停地扭来扭去,似乎是在快乐的跳舞。
刘娥的脸庞也被耀得一明一暗,仿佛是一尊白玉雕像。
“我听说王大哥被射死了,现在顺哥哥是首领?”刘娥口中的“王大哥”是指王小波,“顺哥哥”则是指李顺。
官府在成都设立“博买务”,垄断茶叶、布帛贸易,明令禁止出境,禁止个体农民和小商贩自由买卖,豪强大地主则趁机“高称低估”、“释贱贩贵”,搞掠夺式经营,使越来越贫困的农民不断丧失家业田产,许多小商贩被迫失业,广大茶农纷纷破产,断绝生路,弄得民不聊生。
贩茶王小波与妻弟李顺等人失业,遂以“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为口号,于今年二月率众在青城县揭竿起义,一时从者如潮,震惊朝野。
王小波率义军攻占青城县后,又亲自率领队伍突然奇袭彭山县城,处死贪残县令齐元振,分发战利财富给广大贫民,人心大快.并乘胜转战于邛州(今邛崃县)、蜀州等地乡镇和农村。年底时,王小波又亲率人马攻打江原城,一箭射死西川都巡检使张玘,自己也不幸被张玘一箭射中额部,终因伤重身亡。
义军当即推举李顺为首领。李顺坚毅果敢,骁勇善战,率领义军继续同朝廷血战,已经先后占领了蜀州(今祟庆县)、邛州(今邛崃县)、双流、新津、温江、郫县六地,令赵炅头疼不已,寝食难安。
赵元侃微微皱起眉头,说道:“以后别叫他顺哥哥了,他就是一个乱臣贼子,竟然敢聚众谋反,其罪当诛。”
刘娥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不给老百姓活路,还不准人家造反么?我也觉得‘均贫富’挺好的,如果我没遇上你,如果我也会武功,说不定我也会加入义军。”
赵元侃的目光凌厉如剑,冷冷地盯着刘娥的脸,像是在研究她。
刘娥又道:“你们只知道说人家谋反,不想想人家为什么会谋反?……官逼民反,首先错的是官,老百姓但凡有一口吃的,谁愿意去送死啊?”
赵元侃终于放开她,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我听说李顺智勇双全,仪态英武俊美,你该不会是心里还喜欢着他吧?”
刘娥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闻言倏地一下站起来,怒瞪着他,问道:“赵元侃,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赵元侃冷哼一声,道:“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听着你叫他‘顺哥哥’,心里不舒服。”
刘娥道:“没有他,我说不定早就死了,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赵元侃凤眸一眯,冷若冰霜,问道:“所以呢?你想怎样?”
刘娥道:“我不想怎样,我只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赵元侃一下笑起来,“嗯,你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活着……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希望他攻入皇宫,杀我父皇,灭我皇族,把我赵家的天下变成他李家的天下?”
他的笑容甚是温柔,但却异常刺人眼目,似乎比漫天的大雪还要冷冽三分,带着微微的嘲讽,像是在嘲讽别人,又像是在嘲讽自己。
刘娥气结,捧起来郭瑶君送给她的那盒珠宝,往他怀里一塞,愤然道:“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施舍,如果你觉得我已经成了你的负累,成了你们夫妻的障碍,我愿意离开!”
“哼,你终于说出来了!……你又想离开我?……是为了你那个该死的顺哥哥么?!”赵元侃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尖锐,他愤懑地把手中的盒子高高地举起来,用力摔到地面上。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满满一盒珠宝顿时滚落出来,洁白的珍珠项链、红色的玛瑙手镯、碧绿的玉如意、金黄的凤头钗……都在地面上闪闪烁烁,煜煜生辉。
屋外的人正立在廊下静静地欣赏着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忽然听到从屋子里传出来那么大的动静,不禁都面面相觑,转过头来把目光射向屋里。
房门紧闭着,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各自在心里猜测着,屋中的人现在正在干什么。
美姻伸手就想推门进去,却被燕好一把拉住。
美姻疑惑地看着她,问道:“干什么呀?你没听到他们在里面打架么?”
张旻撇了撇嘴,低声嘲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难道你连这个都没听说过么?”
美姻瞅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理他。他讪讪地走开,走到窗户边,傻傻地望向窗户里面。
屋子里的人可是无比尊贵的三皇子,不能有丝毫闪失,否则他一家的性命都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