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
这一次对戏比季浅凝想象中要正式正经,她们两个念着各自的台词,偶尔停下来讨论细节。
唯一的废话,就是莫菡看到她时不时打喷嚏,会问她要不要休息,或问她要不要喝热水。
季浅凝全都拒绝,她只想早点对完。
不知道莫菡是不是照顾她病情,和她流畅对完整场戏后,一刻也不耽搁,只是在离开时郑重地说:洗个澡,早点休息,要是实在受不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给你打电话干嘛?
我带你去医院。
季浅凝好一阵无语。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季浅凝很少见莫菡这么絮叨,还真有些不习惯,闷声说:知道了。你好啰嗦。
莫菡一噎,扯下口罩,说:晚安。
晚安。
送走莫菡,季浅凝收拾了一下就去洗澡了。等她洗完出来,发现手机上多了条未读消息。
安惠:突然想起来你把我拉黑了,如果有急事,打这个号码也行。
季浅凝:
上次某人发神经要和她组cp,用安惠的手机给她发消息让她帮改名字,季浅凝没理她。莫菡好像意识到她不会拉黑安惠,之后每一次都用安惠手机给她发消息。
如往常一样,季浅凝还是只看不回。
她扔下手机,又捡了起来,手指停顿几秒钟后,点开黑名单,把某人的号码偷偷拉出来。
季浅凝和莫菡的最后一次对手戏,讲的是莫菡饰演的六姨太卧底失败,羊城大帅安达贵欲将她抽筋剥皮。早就知晓六姨太真实身份的徐媛媛得知此事后,故意纵火把安达贵极其部下支开。在安欣的默契配合下,徐媛媛终于把奄奄一息的六姨太救出来。六姨太临死前把拼死拿到的情报交给她,委托她帮忙交给共党。
这场戏是整部剧的高潮之一,拍摄难度很大。
季浅凝含泪拿着沾满六姨太鲜血的情报冲出牢房,她这场戏就算拍完了。
莫菡死后还要被安达贵凌虐。
咔
导演喊完咔,几个工作人员簇拥着上来把莫菡围住,她衣服全是血浆,身上也有。工作人员先给她披上御寒的棉衣,请她去休息室整理。
莫菡将长大衣拉链拉到脖子,盖住了里面鲜血淋漓的血衣,接过安惠递来的湿纸巾擦拭嘴角的血浆,问:浅凝呢?
应该是去休息了吧。安惠说。
菡姐这是你的红包。
演死人的都有一个额外红包,这是圈里的规矩。莫菡看都没看,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红包塞进外衣口袋,推开众人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安惠追上来问。
帮我找浅凝。
安惠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步伐,说:你要找她好歹先换衣服啊,你不冷吗?
莫菡紧抿着唇没有出声,加快脚步。
安惠看她神色异样,也不再劝说了,专心帮她找季浅凝。
外围转了一圈没找到,莫菡给顾心美打电话。
顾心美说:我们在洗手间。
莫菡挂了电话,跑去洗手间,果然看到守在外面的顾心美。
公共洗手间是那种不分男女单独一间,洗手池和厕所隔开,空间有限。莫菡看了一眼紧闭的门,问顾心美:她在里面多久了?
拍完就过来了,快五分钟了吧。顾心美赧然道:可能是便秘。
莫菡神色微变,边砸门边喊:浅凝,你好了吗?
里面无人应声。
等顾心美发现不对时,莫菡已经拧开门闯了进去。
季浅凝双手撑在洗手池上,低头看着哗哗的流水,脸色白得吓人。
浅凝,你没事吧?顾心美见状担心道。
季浅凝却像是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站着,也不抬头看她们。
莫菡紧紧盯着季浅凝,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先出去。
那她
顾心美还想说点什么,被安惠带走了。
莫菡关掉水龙头,手覆盖在那青白的手背上。
季浅凝也不是真的一动不动,她手抖得很厉害,而且很冰,却不像是冷的。
莫菡牵起她的手,搬动她僵硬的身体,让她面对自己。
当她缓缓抬起头来,看清她眼底的惊恐和茫然,莫菡发现自己果然猜对了。
她不是冷,而是因为害怕。
莫菡握紧她颤抖的手,说: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季浅凝眼神空洞,看着她,又像是没看她,嘴唇抖了抖,喃喃:梦里你就是那样的,全身都是血,死了还绝望地看着我。
莫菡轻轻触碰她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庞,缓声说: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梦是假的。而且刚才我们只是在拍戏。
我知道是拍戏,可是梦里的一切好真实。
季浅凝本来已经忘了那天晚上的噩梦,可是当她看到为了剧情满身是血的莫菡时,精神崩溃了。
那些恐惧、无助、悲怆和眼泪不完全是她演出来的,那些情绪是她当时当地的真实写照。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口很疼,疼得她呼吸不上来,所以拍完她就跑了。
莫菡是第二次看到她露出这种脆弱的情绪,仿佛一击就溃。
还敢说心里没有自己?
莫菡心脏骤然收缩,伸手抱住她,等她身体软化,慢慢收拢力道。
真是一个小傻瓜。莫菡亲了亲她冷冰冰的耳朵,说:只要你心里有我,我永远都在。
这听上去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季浅凝没有心思深想太多。
1月中旬,季浅凝和刘雨晴提前杀青。
在离开剧组前,莫菡专程来找过她:要回家过年吗?
季浅凝去年没回去,好不容易赶上戏拍完,是时候回家里看看了。她点头。
路上小心。
嗯。
季浅凝回出租公寓简单收拾了行李后,顾心美送她去机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她回到自己家。
季明阳年轻了十岁,本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季浅凝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她和她继母、继妹的关系仍旧不亲,但还是给她们带了礼物。
继妹丁零有些嫌弃地摆弄她送的便宜手机,好奇地问:姐,当演员是不是很赚钱啊?
季浅凝说:有的演员一年到头都接不到戏,有的拍一部戏轻松赚几百上千万。有钱没钱的,得看个人本事和运气。
那你拍一部戏能赚多少?
季浅凝之所以跟她继母、继妹不亲,是因为这对母女势力且物质。前世因为她和莫菡结了婚,她们觉得她嫁了个有钱人,却不给家里买大房让她们也过上富人生活,一直埋怨她是个白眼狼。
前世季浅凝是莫菡的经纪人,赚得也不少,她没少补贴家里,可这对母女还是不知足。
看着丁零那双好像很懵懂的眼睛,季浅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我就是个十八线以外的小演员,片酬很低,拍一集顶多一万块钱。
哇丁零眼睛放光,赞叹道:一万块钱很多了!
多吗?季浅凝掰着手指头说:我给你算算啊。我没有名气,只能演龙套或一些小配角,每部戏拿个十万就不错了。每次拍戏要一两个月,运气不好的话一年可能都没戏拍,房租都付不起,天天吃馒头泡面。
丁零听得目瞪口呆,怀疑道:这么惨啊?
还有更惨的。季浅凝唉声叹气,知道我去年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吗?因为没人找我拍戏,我身上连车费都没有。
那你不是拍了电影吗?我和同学还去电影院看过,现在应该有钱了吧?
本来有的,给你买了个手机,没了。
丁零瞬间不敢嫌弃手机便宜了,怕季浅凝反悔问她要回去,借口要写寒假作业,揣着手机躲到房间去了。
成功忽悠了丁零后,季浅凝去找季明阳,把一张银行卡塞给他:爸,这里面有十五万,你拿着。
季明阳有偷听她和丁零谈话,诧异道:你不是说没钱吗?
嘘季浅凝小声说:我骗她们的。这钱是给你的,只能你自己用,密码是我生日。你千万不能告诉阿姨她们。
季明阳担心她没钱,硬是不肯要。
季浅凝大言不惭地说:我有的是钱。
季明阳捏着那张银行卡,欣慰地看着她,说:我女儿有出息了。
季浅凝抱着他一条胳膊,继续大放厥词:以后会更有出息的,您等着瞧。
年前,季浅凝和季明阳去陵园看死去的母亲。
北风飒飒,吹得季浅凝直流眼泪。
她当初就不应该把她母亲迁到北市去,那块墓地贵得要死,没想到风水这么差。
照片上的女子和她很像,是她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笑容甜美,温婉动人。
祭拜结束,季明阳喊她回去。季浅凝说:您先下去等我,我有些话想跟我妈说。
季明阳打趣道:什么秘密啊,还不让我听。
季浅凝跟他撒了会儿娇,终于把他劝走。
她蹲下去,与照片上的母亲对视,轻声说:妈,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跟您说。我和莫菡离婚了。
您肯定要问我莫菡是谁。季浅凝抬头看着天空上可怜的几朵白云,扯了扯嘴角,悠悠地说:她是我前世的爱人。
季浅凝滔滔不绝说了很多,前世的,这一世的,事无巨细交代得清清楚楚。
她手脚快要冻僵了,临走时,问:您觉得我应该给她一次机会吗?
照片上的女子只是微笑不语地看着她。
除夕夜。
季浅凝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了年夜饭,之后一起看春晚。
十二点钟声一响,外面嘭的一声响。
市里不给私人放烟花炮竹,由政府安排人员在中央广场统一燃放。季浅凝家离广场不远,季明阳带着继母、继妹出去看了,她没去。
她站在阳台上看热闹,突然觉得很冷清。
手机响了很久她才听见,从口袋里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上莫抖抖三个字,心跳漏了半拍。
家里没人,她却下意识往后看了看,才按下接听。
冰凉的手机碰到耳朵,季浅凝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怕那头的人听到似的,忙屏住呼吸。
浅凝?莫菡明快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没想到你把我放出来了。
她说的是拉出黑名单的这件事。
季浅凝听着别扭,不自然地说:你不用拍戏吗?
今天除夕夜,剧组放假一天,我回家和父母吃团圆饭。莫菡顿了顿,说:你在干嘛?
看烟花。
好看吗?
不好。
不好?我记得你很喜欢烟花。
季浅凝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烟花?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喝醉了告诉我的。莫菡坦然道。
季浅凝记得才怪。她吐出一口白气,看着不远处绚烂的烟花,语气蔫蔫:以前觉得烟花很美,现在发现一点也不好看了。
因为你长大了。莫菡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不,因为陪她一起看烟花的那个人不在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热闹刺激了她此刻脆弱的心灵,季浅凝吸了吸鼻子,矫情兮兮地说:我一个人在家。
其他人呢?
季浅凝像是听不到她的问话,又吸了口冷空气,说:莫菡。
嗯?
我给你一次机会。
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远在北市的莫菡匆匆忙忙捡起手机,也不管脏不脏,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咽了口唾沫,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季浅凝不知道她把手机摔了,以为是烟花炸裂的声音掩盖住了自己的声音,只好又说一遍:我想通了,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
莫菡呼吸一滞,不自觉握紧了手机,说:等我,我马上买机票去你家!
季浅凝讶然:不是,你来我家做什么?
作为你女朋友,当然是去看望你爸妈。莫菡掩饰不住激动地说。
等会儿等会儿季浅凝甩了甩有些凌乱的头,把手机换到一边,定定神,拔高声音说:谁特么告诉你你是我女朋友了?
莫菡一愣: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季浅凝重重锤了下栏杆,忍着痛,龇牙咧嘴地说:我说的机会,是指同意和你做、朋、友!
哦,只是做朋友。莫菡声音明显低落下去。
季浅凝柳眉一竖,没好气地说:你还不愿意是吧?不愿意拉倒!
愿意愿意。莫菡声音又轻快起来:很多情侣都是先从朋友做起,没关系,我一定会努力的!
季浅凝:谁让你努力了???
第47章
你有没有过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在和某个人打电话,却不知道跟对方说些什么。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尴尬, 只是觉得哪里空空的,恍恍惚惚像做梦一样。
季浅凝现在就是这种说不清的感觉。
前世, 她和莫菡走过了十年婚姻,可是这漫长的十年却不足以让她们真正了解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