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浅凝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到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循声望去，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朝这边跑过来，她条件反射地站起来。
医生和护士进了病房，随后推着病床出来。
季浅凝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瞥见莫菡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心惊肉跳地跟上众人的步伐去到了手术室外。
这是莫菡出事以后第二次手术。
手术结束后，医生出来，对薛嘉丽和莫旭坤说：病人生命体征很弱，如果72小时内不醒，可能就很难再醒过来了。
莫旭坤忙问：很难再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可能成为植物人。医生换了个浅显的说辞。
薛嘉丽崩溃大哭：医生，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
我们已经尽力了，能不能醒，现在只能看她个人的意志力。医生一板一眼地说：你们都是她的家人，可以多跟她说话，这样可以刺激她的感官，说不定能让她醒过来。
季浅凝在听到植物人时彻底失去了理智，在莫菡快要被推入病房时，她不管不顾冲上去。
你想干什么？赵欣然防贼似的拦住她。
季浅凝目光追随莫菡的身影，喉头一哽，说：求求你们，让我看她一眼。
这么多天来，她被无数次阻拦，从来没有央求过谁。她不敢看莫菡，不敢提任何要求，只是安静地守在外面，等待莫菡平安度过。
没想到等了整整十天，等到的却是莫菡有可能成为植物人的消息。
她终于扛不住了。
莫菡！她忘了这里是医院，大声呼喊莫菡的名字。
她没料到自己会有那么大的爆发力，那么多人阻止她，她还是成功摸到了移动床的金属边缘。
看到戴着氧气罩，气息奄奄的莫菡，季浅凝憋了这么多天的眼泪唰地流下来。
她不顾众人拦截，趴在莫菡耳朵上，说：不要再睡了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声音那么小，旁人都听不到，更何况是昏迷的人？
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抓着护栏的手被人残忍掰开，被人推到一边。
顾心美忙扶住她，痛心道：浅凝，你不要这样。
病房门无情地隔绝了她的视线。季浅凝闭上眼，任由眼泪直流。
她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
第十三天。
独立病房里传出一阵欢呼。
莫菡醒了。
莫菡失焦的双眸缓慢转动，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目标，张开嘴巴，干裂的双唇碰了两下。
可惜她声音太小了，别人都听不到她说的什么。
莫旭坤摘下氧气罩，把耳朵凑过去，听到她微弱地说出两个字：浅、凝。
第60章
顾心美捧着一杯热水, 苦口婆心劝：饭你可以不吃, 但是这水不能不喝啊，菡姐还没醒，你可别把自己身体也折腾坏了。
季浅凝嘴唇干裂脱皮，看着她脸上写满关切的顾心美, 接过她递过来的水, 一气喝完，说：你回去吧。
顾心美虽然是她的生活助理, 可莫菡出事这件事和顾心美没有一点关系, 季浅凝觉得她没必要让她在这里陪自己受罪。
顾心美没什么脾气，性格倒是挺拧，说：我要是回去了, 你要是再晕倒, 谁管你啊。
我季浅凝才说了一个字，那扇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安惠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不由分说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说：阿菡要见你。
季浅凝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被安惠连拖带拽地拉进病房, 撞进那双熟悉的眼眸里出不来了。
她们每天只隔着一堵墙、一扇门，再见面却恍如隔世。
第一眼的时候，季浅凝差点儿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莫菡。
莫菡应该是耀眼的，骄傲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躺在病床上，黯淡无光。
季浅凝用手捂着嘴, 不让自己哭出声，旁若无人地与她隔空对视。
这十三天里，季浅凝天天盼着莫菡醒过来，可是等人真正醒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管怎样，对她，对莫菡，对所有人来说，总归可以松口气了。
小小的病房几乎挤满了人，薛嘉丽、莫旭坤、赵欣然围在病床前，本来是看着莫菡的，当季浅凝走进来，一双双带着异样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这些人，把她和莫菡分隔开，季浅凝无法再前进一步。
就在季浅凝犹豫是该前进还是后退时，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被铃声召唤的护士神色匆匆跑进来：病人醒了吗？
对，醒了还不到两分钟。安惠说。
请稍等，我去叫下医生。护士说完跑了。
过了片刻，主治医师过来了，在护士的协助下对莫菡进行一番详细的检查，问了很多问题，最后说：病人已经度过危险期，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一阵欢呼。
医生一走，薛嘉丽欣喜地问莫菡：医生说你等下可以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妈让人去准备。
莫菡没有回答薛嘉丽的问题，闪着微光的双眸深深凝视着被挤到边上的季浅凝，手指微动，示意她靠近些。
被女儿冷落的薛嘉丽：
薛嘉丽和赵欣然不舍得挪开，莫旭坤自觉让出一个位置。
季浅凝在安惠的推搡下挤了进去，刚走到病床边，一句话还没说，垂在身侧的手被莫菡握住了。
季浅凝没想到莫菡这么明目张胆，手腕抖了抖，但没有躲开。
看到这一幕的赵欣然脸绿。莫菡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找季浅凝，她嫉妒得发狂，又不敢做声，怨毒的目光盯着季浅凝后背，恨不得把对方身体射穿。
脱离了危险，莫菡氧气罩已经被摘除，季浅凝感觉不到来自身后的敌意，只看到莫菡嘴唇动了，似乎是想对她说什么，她压低身体，把耳朵凑过去。
凉凉的嘴唇碰到她耳朵，季浅凝心颤了颤。
莫菡在她耳边缓慢而断续地说：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你在叫我。
季浅凝惊愕地看着她。
听医生说莫菡有可能成为植物人，季浅凝疯了一样扑到病床边，她只想让莫菡醒过来，完全是无意识说出那番话。她事后才想起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好笑。莫菡凭什么听她的？可她无计可施，病急乱投医。
她万万没想到莫菡会真听到。
莫菡把她叫进来，难道是想向她提要求？？？
季浅凝：
季浅凝并不是想出尔反尔，只是莫菡才刚醒，这里还这么多人，现在让她兑现承诺，不太合适吧？
莫菡见她失神，正在输液的左手伸过来触碰她的脸，心疼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季浅凝因她的触碰怔了怔。
她活该，谁让她把你害成这样。赵欣然愤愤地说。
莫菡手一顿，目光嗖嗖朝赵欣然扫过去，言简意赅地说：你，滚出去。
赵欣然诧异不已，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挽着薛嘉丽胳膊想要拉拢帮手：薛姨，你是知道的，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阿菡也不会出车祸。都这个时候了，阿菡居然还维护她！
闻言，莫菡眼神骤冷，沉声大喝：安惠！
安惠会意，不留情面地把赵欣然轰出了病房，并反锁了门。
一阵鸡飞狗跳后，病房恢复了安静。
薛嘉丽还能听到外面赵欣然的哀嚎，有些看不下去，说：阿菡，欣然她担心你，这些天一直陪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要不您出去陪她？莫菡淡淡道。
薛嘉丽一噎。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莫旭坤狐疑地看着季浅凝：刚才欣然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
季浅凝下颚紧绷，手指微微蜷缩。
莫菡感觉到她手指的颤动，捏了捏她虎口，目光在父母之间扫了一圈，最后看着季浅凝，说：车祸和浅凝没有一点关系。是那辆大货车冲过来太快，我来不及躲开。
真是这么简单吗？季浅凝怀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莫菡看着她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拧了拧眉，说：哭过了？
季浅凝还没从车祸那个凝重的话题中跳脱出来，被她问得一愣。
莫菡出事的这十几天，季浅凝没有一天不哭的。有时候她自己不想哭，眼泪却莫名其妙流出来。更夸张的一次，她在休息椅上打盹儿，醒来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她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了，但不用看，也能想象自己此刻的样子一定很难看，讪讪地别开头。
从你出事，季小姐一直守在病房外面，几乎没有休息过。安惠插进来说。
季浅凝没想到安惠会帮自己说话，这下更难堪了。
莫菡听得直皱眉，手指点了点季浅凝手背，示意她看过来，说：回去休息。
季浅凝又是一愣。她以为莫菡还有别的话要和她说。
她自己也有很多话想对莫菡说，不过眼下这么多人，她说不出口，点了点头。
季浅凝和顾心美前脚刚走，莫旭坤忙问莫菡：这个叫浅凝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莫菡还在感受掌心残留的温度，痴迷地看着门口方向，听不到莫旭坤的话。
薛嘉丽只好替莫菡说：是个演员。你平时又不看电视，不知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她是阿菡的朋友？莫旭坤又问。
在我出车祸之前，我和浅凝还是朋友，现在不是了。这次是莫菡自己说。
莫旭坤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莫菡看着薛嘉丽，声音四平八稳地说：因为我妈不喜欢她，还联合赵欣然一起羞辱她，所以她和我绝交了。
薛嘉丽咋舌：我什么时候羞辱过她？
赵爷爷八十大寿那天晚上。
我只是说她有心机，让她走而已，这这怎么就是羞辱了？薛嘉丽委屈得很，阿菡，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外人这么说你妈！
莫菡不想跟她吵，头疼地闭上眼睛。
莫旭坤越听越糊涂，把情绪激动的妻子拉出去了解情况。
季浅凝回到家中，倒头就睡着了。
她睡得昏天暗地，一夜无梦，睡了十五个小时，被闹钟吵醒，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拿起换洗的衣服去洗澡，进到浴室时，差点儿被镜子里的邋遢鬼吓得尖叫起来。
等她反应过来这个邋遢鬼是自己时，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休息过后，她气色恢复了许多，脸色没那么难看了，黑眼圈也没有那么明显，但那一头油腻腻的头发太辣眼睛了，一缕一缕的，油多得都能炒盘菜了。最可怕的是，十多天没洗澡，她身上一股怪味道。
明天估计得换床单被套了。
季浅凝花了两个小时才把自己里里外外清洗干净，洗完出来看时间，还不到九点整。
她换上舒适整洁的衣服，穿戴整齐，下楼随便吃了点东西，随后打车去医院。
这个点，莫菡应该是醒了吧？
独立病房内。
薛嘉丽亲手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鸽子粥，一大早让司机把她送来医院，殷勤地端到女儿面前。
莫菡看都不看一眼，说：我没胃口，您先放着吧。
昨天因为季浅凝的问题，母女俩闹了些不愉快，薛嘉丽心里十分气闷，可是又想到她是伤员，不能跟她计较，笑眯眯说：妈妈喂你？
莫菡叹气道：妈，您要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安惠陪我就够了。
薛嘉丽脸上带了薄怒：你是嫌我在这里碍眼了？
莫菡又叹了声气，说：您想留就留吧。
薛嘉丽看她把头别开，看窗外也不看自己，重重放下碗，说：你现在话都不想跟我说了是吧？
莫菡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没什么情绪地说：我跟您有代沟，反正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避免吵架，不说也罢。
薛嘉丽板过她身体：你什么意思？
莫菡面无表情地说：不管我说多少遍，浅凝是个好女孩，她没有坏心，可您就是不信。不过信不信也无所谓了，如您所愿，浅凝她不要我了。您是我妈，我还能说什么？您开心就好。
薛嘉丽被她这番话刺得心口闷疼，说：阿菡，你从来不会这么跟我说话。为什么每次为她辩解，你都是这种语气？难道她对你就那么重要？
莫菡凉凉一笑，说：您知道吗？在她说要跟我一刀两断的时候，我确实不想活了。
季浅凝走到病房门口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心跳漏了半拍，举起来想要敲门的手顿在半空中。
为了空气流通，病房门是打开着的，感觉门口有人影晃动，莫菡条件反射看过去，看到是季浅凝，眼睛一亮，随即又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眼眸闪了闪，换了副表情，温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季浅凝看了看薛嘉丽，目光又回到莫菡脸上，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莫菡对薛嘉丽说：妈，您先出去。
薛嘉丽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和季浅凝共处一室，心里不爽，但还是给她面子出去了。
临走的时候，薛嘉丽眼神很有深意地看了季浅凝几眼。
季浅凝始终目不斜视。
莫菡招手示意她进去。
季浅凝迟疑片刻，步履艰难地走到床尾，眼神乱瞟，说：你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莫菡看她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脸上笑容不变，如同好友聊天一样，口吻随意地说：来这么早，吃早餐了吗？
季浅凝点点头，礼尚往来地反问她：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