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此时又道,辛大人又何须狡辩,远山何时与人有过私仇,平日里只知读书习武陈泽再次打断,元平,朕知你陡然听到丧子噩耗,心内难平,朕也答应你,必会将此事彻查,但你须安抚好情绪,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勿须干扰任何调查。元平含泪应了,朝中众人颇有同情,家中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还是在朝堂之上被他人告知,换做自己无论如何也都接受不了。没想到祁言之此时出列,拱手向陈泽说道,皇上,辛大人于先皇之时起,伴于先皇和皇上身侧数十年有余,从近身侍卫到禁军统领,无一不以皇上安危、天下安危为己任,从不敢有懈怠,如今南城久治难平,臣料想辛大人心中每每想到也如鲠在喉,今日出现这么大的案子,身为禁军统领,自然承担失职之罪难辞其咎,刚才所说言论也并非是为推脱,只是,他顿了顿身形,继续说道,到底是因南城混乱,还是因他人寻仇,此时需待调查方可有结论。辛尚允再向陈泽恳切说道,臣同附议请奏。好!朕准了你,大理寺卿姜晚笙,派人协助辛大人彻查此事。姜晚笙出列,领旨谢恩。辛尚允和祁言之都退了回去,梁洛书却还立于朝堂之中,陈泽坐回榻上,问道,太傅可还有别的事要禀报?梁洛书今日神清气朗,脸上沟壑似都浅了几层,目露精光说道,自那日西北紧急军报,臣等与皇上于议事阁商议调换镇北营统帅一职时,便发觉如今朝中人才凋零,吏部尚书李宁远多次向内阁提议,是否可以由诸位大臣们举荐青年才俊,作为朝中的人才储备,此事祁阁老一直未向皇上禀报,如今又出了南城的乱子,正是用人之际,臣今日斗胆向皇上请示,是否可行?陈泽闭目思忖片刻,开口道,此法可行,朝中用人也并非一定要经过殿试,非常时期有非常之法。又道,李宁远,如今很缺人吗?吏部尚书李宁远出列,道,回皇上,如今各部均有不少空缺,每每遇到紧要之时便向臣要人,臣也着实为难。陈泽点了点头,问堂下群臣,诸位可有举荐?这一问之下,呼啦啦冲出来好几位,争先恐后道皇上臣有!陈泽大手一挥,指向梁洛书,太傅先来。梁洛书不疾不徐,道,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云野世子与折桂郡主订婚大典之上,一位代替太子出战骑射场的少年英侠?陈泽挑了挑眉,朕记得当日是太子的侍卫替代上场。梁洛书点头道,的确如此,此人名殷涔,字平山,不仅武艺出众,文采亦是了得,曾有诗曰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令臣记忆犹新。陈泽恍然记起,这首诗朕曾听韩王提过,原来就是此人。梁洛书再进一步,臣教授太子殿下课业多年,殷涔也偶有一同听课,讲起国策政论来,竟也让老臣刮目相看,此等人才,断不可被埋没啊。竟还有这样的事?一个小小侍卫如此文武双全?太子,你怎么看?陈泽转头问向陈佶。陈佶转身向陈泽微微躬身,道,回父皇,太傅所说没错,其实太傅早有意举荐他入朝,但殷涔一直以须照顾好儿臣安危为由,不肯入仕。如此看来,此人心性淡泊,李宁远,可有合适的文职空缺?陈泽再次问道。李宁远道,回皇上,文职空缺颇多,依臣来看,此人年纪尚轻,刚入仕不宜太过张扬,正七品监察御史倒是可行。陈泽略微思索,回道,那就依了你吧,回头让司礼监拟旨传下去,梁太傅作为举荐之人,须对他好生教导,并严加管束,此人实际如何,也请众爱卿在试行之后有个判断。又交待高仁,其余各朝臣要举荐的人,让他们统一汇拢到吏部,再递交司礼监转交内阁一同商议。刚才梁太傅与陈佶一番言论时,辛尚允默默看了看祁言之,对方面无表情不发一言,辛尚允心中颇有不平,他既为刀锋,可并不甘为人棋子,如今被倒打一耙,心中之怨气着实难消。今日的早朝格外漫长,散朝之后,陈佶依旧与梁太傅慢悠悠走在最后,两人并不交谈,待出了宫,朱红墙角一辆普通马车旁站着黑衣带刀的少年人,陈佶一见人便带了掩不住的笑意快步走了过去,身后的梁太傅也冲殷涔半眯了双眼,捋了捋胡须,遥遥一个春风般的笑。陈佶和殷涔转身上马车,回头望向太傅,三人彼此微微点了点头。第31章 少年辛尚允未料到祁言之会登门,原想散朝之后与祁言之再行商议,而朝堂上被胁迫、被动的情势令他窝火之余十足反感,身为军中将领,本应热血澎湃厮杀四方,而自从多年前颓了心志,又卷入黑暗纷争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活得不如一条狗。他曾是一头狼,而今獠牙渐失,只是皇上身边一头不再锋利、勉强尚能看家护院的狗而已。至于皇后,每每看着那张与亡妻十足相似的脸时,他常有错觉,无数的心软与违心皆因此而来,他期待着那张脸开心大笑,如同亡妻在世时一样,眉眼含笑温柔似水,然而这些年却只眼见着那张脸做出越来越多狰狞疯癫之色,辛尚允心中清楚他已为自己的臆念做了太多不可饶恕的事,无法回头。关上书房门,祁言之省了绕弯子,直言道,辛大人,今日朝堂之上你不该死咬着要追查真凶,而应该就将元远山之死推给南城祸乱。辛尚允一愣,如此一来,不正合了太子和梁洛书的意?祁言之微叹口气,道,若要追查真凶,你要如何查?又将把谁交出去?祁言之盯着辛尚允,眉头深皱。辛尚允道,若能找到确凿证据祁言之大袖一挥,你找不到。又道,莫说不可能留下确凿证据,即便被你找到,你要如何说?太子有何理由要去杀一个区区巡防营总兵?祁言之再紧逼,道,若皇上以此问起,你如何答?太子为何要杀,因对方行刺在前?又问对方为何要行刺,因其得了你我的授意?辛尚允面色怔怔,祁言之声色俱厉,辛大人,你可往深了想过后果?辛尚允神色隐有怒意,祁阁老,依你所言,如今只能顺了太子心意?祁言之再叹气,辛兄仍没想明白,这一局,是我们输了。又道,太子骤然发狠,是你我意料之外,没想到会犯了轻敌大忌,元远山此人微不足道,太子要杀也就杀了,对他的确构不成威胁,反倒还能借此大做文章,将脏水再回泼给你我。辛尚允抬眼,冷言道,是泼给我,没有祁大人你。如今还需分你我吗?辛尚允沉了脸色,半晌说道,如今太子已不是无知小儿,祁大人行事需更加稳妥,此类莽撞刺杀之事,日后怕是不方便了。突然想到什么,又说道,太子身边的护卫殷涔,身手了得,梁洛书这个老狐狸,竟还借此事让这个人入了朝,祁阁老,日后你可有得人要应付了。说罢抬眼斜斜看过去。祁言之闷声一笑,道,此番的确是我疏忽,接连让对方钻了空子,一个侍卫,能文能武,还能逮到机会翻身上马,这个人我自会好好去查。又看了看辛尚允,道,关于沈沧,你就这么放任自流了吗?辛尚允微微一愣,似没想到祁言之这当口居然又关心起沈沧,说道,这是阁老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自然关心,我也很关心辛兄你的想法。祁言之道。那劳烦祁阁老转告娘娘,若娘娘有处理解决之法,自管对沈沧去用,至于我,辛尚允看向祁言之,一日父子,终生父子,他若不与我为敌,我自不会动他。祁言之点头,云野即将成为秋家夫婿,云渐青既已表态恭谢圣恩,想必沈沧也不会如何。他只是区区棋子,不劳如此挂心。辛尚允再道。祁言之略略喝了口茶,稍坐片刻便道了别。------殷涔没料到沈沧会来找他,自入太子府以来,次次都是殷涔去找的沈沧,以沈沧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太子府并非难事,但他从未如此,今日却半夜在殷涔屋顶上弄出极轻微声响。殷涔心中起疑,见陈佶已入睡,套了外衫进到院子,只见屋顶上蹲着一个熟悉身影。月色不明,树梢恰好遮掩住此人身形,但殷涔只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中不是不惊讶的,但却也料得到沈沧是为何。殷涔掠动身形上了屋顶,却在刚一动身,沈沧便腾地也起了身,如一团黑雾般飘向了远处,殷涔追着那团黑雾,在京城密密的屋顶上蜻蜓点水般闪转腾挪。不出意料的,两人落回了胡同老宅的院内。沈沧背着手,背向殷涔,声线冷硬问道,为何入朝?明知故问。殷涔毫不客气。你要守着他!沈沧转过身,面色难得一见的显露不满。只是待在身旁做侍卫,护他人身安全,算不得守。殷涔道。若无你,此番刺杀他早死了。沈沧道。你说得对,但,从今往后,这等看得见的拙劣刺杀会越来越少,但看不见的刀子会越来越多,我要做的,是去挡那些刀。殷涔望着沈沧,一字一句。沈沧有些沉默。殷涔再道,他长大了,身为太子,他要做的事,不是我一个侍卫能参与得了的,要真正护住他,我要进入他真正的世界,你能明白吗?值得吗?沈沧不知道为何问了这么一句。殷涔微微一怔,又哑然失笑,说道,沈哥哥二十年为了将军,值得吗?换沈沧一怔,嘴角扯了扯,回道,非是为将军,此仅是我个人所选。殷涔轻点头,如此甚好,如此,也是我个人所选。沈沧思忖片刻,又道,将军怕是不会同意。殷涔再笑道,将军同不同意,重要吗?平山,他不是坏人,他始终是你父亲。沈哥哥,这话你上次说过了,我记得,殷涔看着沈沧,将军他平定倭寇,我也当他是造福一方的好人,只是父亲二字,于我太过生疏,我叫不出这二字,也从心底带来不了丝毫情感。殷涔继续道,我护陈佶,是因当日他才十岁,令我想起殷苁,即便这是将军的意思,我也无法说半个不字,而今陈佶长大了,我也是,将军有所不知的是,我从不听从他人,我只听从自己。沈沧默默无言,他知自己无法勉强眼前人,只觉命运何其相似,他教出了另一个自己,一个只愿顺应本心,所有自由与不自由、付出与所求,皆来自自我的家伙。终于,他看着殷涔,嘴角浮上一抹笑意。------陈佶跟殷涔、梧叶儿一道走在城中,三人看了好几处宅子,都没定下来。殷涔对住所毫无要求,有屋有床即成,但陈佶对每处房子都能讲出一大堆挑剔之词,位置不行,太偏太远,平山哥哥以后上朝不方便;太破太旧,屋檐下全是鸟窝,不干净;宅门冲西,一看就风水不好,不吉利连梧叶儿都跟着絮絮叨叨,确实,都不好。殷涔没了脾气,看着他俩,要不,我还是住太子府?陈佶笑眯眯点头,梧叶儿一蹦三尺高。殷涔笑着打了下他俩,七品芝麻官住太子府,我不要命了。唉,真是愁,舍不得,又不得不放手。三人继续在城中胡乱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牌儿胡同。殷涔和梧叶儿微微怔了下,停在了胡同口,陈佶却径直朝里走了进去,外面的车水马龙在进入巷子的一瞬间全消失了,青石板小径,两旁的斑驳白墙下养着粉花绿草,幽静雅致。陈佶奇道,这地儿居然从来没来过,不知道京中离皇宫如此近的地方竟还有这么幽静之地。殷涔和梧叶儿都默不作声,不得不说沈沧当时是怎么找的这地儿,陈佶指着前面说道,快看,前面那宅子是不是挂着出售二字?二人抬头,赫然发现沈沧买下的老宅挂着出售二字的灯笼,殷涔和梧叶儿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是惊异,陈佶已快步跑了上去,敲了敲门。殷涔胸口猛跳,很怕开门的是沈沧,却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伯开了门,将他们三人迎了进去。老伯对他们说道,家中主人决定回关西老家颐养天年,遂将京中宅子卖掉。陈佶满面笑意地在宅子中走动,宅院不大,前后不过两进,殷涔和梧叶儿也四处走动着,对这里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熟稔无比。在这里沈沧教梧叶儿练功,砸烂过无数石桌石椅,院中一块凹陷的青石板地面,也拜梧叶儿所赐。殷涔当年在此养伤,而后每每与沈沧夜会于此,如今这青天白日之下对着宅院,竟恍惚地看出了些陌生感。陈佶看完一圈,挑不出多大毛病,问向殷涔,平山哥哥可还喜欢?殷涔笑答,阿月喜欢就成。陈佶面上喜悦,又问老伯,这宅院售价如何?老伯报出一个数字,殷涔迅速转过身,背地吸一口气,这沈哥哥,可真敢开口。梧叶儿也难以置信地再确认了一遍,多少?!老伯又说出同样价格,梧叶儿脱口而出,这价格能在京城买三套宅子了吧?转眼却听见陈佶在身后很快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这宅子我们要了。殷涔转身急道,也不讲讲价陈佶很认真说道,要快,会被抢走。殷涔无可奈何,就这价格,全京城就等着我俩来呢陈佶已大手一挥,给老伯交了定金,约定再过半个时辰,让人把剩下的银子再带过来。殷涔心中着实肉痛,沈哥哥越发心狠了,自己人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