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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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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寻聿明以前作为医生也是见怪不怪,但如今身份转变,他也体验了一把病人的感受,难为情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

护士拉上帘子,让他趴下,庄奕蹭到门口,见他杵在那里一脸无助,过去问:我帮他可以吗?

啊?寻聿明更不好意思了。还是不要吧

庄奕揉揉他脑袋,和护士解释:我是精神科医生,实习的时候也做过,知道怎么来。你放心,绝不会出错。

护士早知他们的身份,却死活不肯通融:那不符合规定,先生。

果然是德国人,庄奕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寻聿明眨眨眼睛,没办法了,乖乖趴下吧。

你快出去啊

护士戴上手套,挤出一坨凝胶,刷一下拉上了帘子。半晌,她端着弯盘出来,嘱咐寻聿明平躺十分钟,留下一只塑料的取样杯,关门走了出去。

寻聿明臊得满脸通红,闭着眼假寐,庄奕踱步进来,戳戳他脸蛋,低低笑问:害羞啊?

你别打扰我。寻聿明抬起手背搭上眼眶,故意遮着不看他,走开啊,我计时呢。

我帮你计。庄奕轻轻拍他胳膊,怕他难为情又关上灯,就着走廊里昏暗的光线,与他在阴影里聊天: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外公就是这样哄你的。

从前上学时他们一起住,寻聿明有次得了流感,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浑身无力。庄奕请假回去照顾他,听他说了许多外公的事。

小时候他怕热,家里又没空调,夏天夜里总是睡不着。外公便拿一条毛巾被盖在寻聿明肚子上,一边给他扇扇子解暑,一边哄着他睡觉。有次寻聿明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外公已经趴在他旁边睡着了,手里兀自拿着把蒲扇摇动。

那时他常感冒,特别是冬天,一得病就咳嗽,嗓子痒痒喘得厉害,成宿成宿睡不好。外公不懂医,怕抗生素吃太多不好,便将雪梨削成小块搁在碗里,放到床头,每当他开始咳嗽,便喂他一块。

这些事点点滴滴都刻在寻聿明的骨血里,一生也难忘记,等他长大后看见外公受罪的样子,便愈发觉得愧疚,也愈发害怕自己会步外公的后尘,拖累庄奕。

幸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说这个做什么?

以前你生病了,是外公陪着你、照顾你。庄奕俯身亲亲他额头,现在换我来,我们小耳朵永远有人疼。

寻聿明眼眶一热,顿了顿,道:知道了,我上厕所了。

庄奕扶起他,将他送进卫生间,递给他杯子:用我帮忙吗?

不用,你快走开!

我又不是没进去过,害羞什么。

寻聿明坐在卫生间里,也不知他那句进去过,究竟是进哪里,浑身一阵阵过电似的发紧。他取了样,出来交给护士,便和庄奕早早睡了。

翌日凌晨,不到五点,护士就来病房叫醒。寻聿明一睁眼,心立刻提到嗓子,手忙脚乱地用中文答应:先等一下,我我马上。

护士听不懂,也猜得出,都没有动。

庄奕怕吵醒寻聿明,故意去公共卫生间洗漱,才刚回来。寻聿明看见他,忙伸出手:我有话说。

你说。庄奕一步迈过去,握紧他在空中乱摸的手,搂住他的肩,声音低低醇醇,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柔和,别着急,慢慢告诉我。

嗯,我外公寻聿明仰着一对雪亮的眼睛,饱含期待地望着他,我没有别人可托付,只能交给你。但你别怕,我给他存了好多钱,他不麻烦人。

麻烦也没关系。庄奕有求必应,外公交给我,你放心。

寻聿明点点头,又道:要是我你一定要找个人,好好生活。但是但是也别太快,总要想一想我,一年好吗?一年再找别人?

庄奕盯着他,沉默良久,不行。这句话等你出来,我再跟你算账。还有什么?

你的手。寻聿明指指床头柜上自己的电脑,我的论文写好了,你帮我发表了吧。如果岑寂他们能继承,你就让他们帮你做手术。要是不行,你的手也可以做周围神经移植,只是一定要选好医生,否则会进一步损伤。

我会管好自己的。庄奕拍拍他的背安慰,你什么也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我等着你,马上圣诞节了,又是咱们的纪念日,你得陪我一起过。

寻聿明鼻头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不停地点着头答应:我知道!我一定加油!

那就好了。庄奕笑笑,食指分别在他两只眼下一揩,拭去他满脸的泪珠,让出地方给护士们。

寻聿明被他们推着向外走,两只手扒着病床边的塑料扶手,仿佛坐在火车上与爱人依依不舍,眼神一直流连在庄奕脸上。

昨天下午李大夫给他们做过术前谈话,告知可能造成失忆、失语、失明、偏瘫、性格改变、精神障碍、感觉障碍、植物生存等等并发症,严重甚至会死亡。

这些寻聿明虽知之甚详,但流程该走还是要走。庄奕之前也经历过一次,可每一次的心情都不同。医生例行公事的话,对他而言却如一把剜心的利剑。

时间每向前推移一秒,他都更煎熬一分,面上还要强装笑脸。

他跟着病床,握着寻聿明的手,边走边哄他:别紧张,这种场面你见多了,都是小问题。我就在门口等你,等你好了,我给你煮番茄鸡蛋面吃。昨晚不是说想吃么?我马上跟迟归学。

好,那等我醒了,你做给我吃。寻聿明拍拍他手背,朝他一笑:又不是生离死别,别太丢脸了。

那我心理素质不是不如你么。病床推到手术室门口,护士们自发停下脚步,庄奕低头吻住寻聿明嘴巴,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他一个深切而又眷恋的吻,我没你见的世面广,所以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出来,快快地醒来。别吓我,知道吗?

我保证。寻聿明点点头,最后蹭蹭他胸口,朝他摆摆手: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庄奕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电动大门终于缓缓合上,他腿一软,连忙坐到旁边的沙发里。

这次手术李大夫采取的是翼点入路,也就是从大概在颧骨上方、眉骨后方的部位做切口,利用额颞叶之间的罅隙进入鞍区,这样不容易损伤嗅神经,也能降低脑组织的牵拉程度,只是视野有限,对医生的技术要求很高,不如常规的额下入路更稳妥。

好在李大夫艺高人胆大,经验丰富又喜欢冒险,寻聿明当初选他做主刀,就是因为这一点,对他的方案也很赞同。毕竟一点并发症,对他来说都可能是职业生涯的灭顶之灾。

庄奕却不懂其中奥妙,对他而言,从哪儿入路都是提心吊胆。手术室外的时间度秒如年,他想起上次等候秦雪岩,还有之前等寻聿明做胃穿孔手术的时候,那种心跳加速、血压狂飙的感觉,再次潮水般席卷了他。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早已丧失了感觉,恍惚过了一天,又恍惚过了一年,手术灯熄灭时,外面天还是黑的,身边坐着不知何时过来的乔冉和庄曼。

庄奕回过神,腾一下站起身,上前问大夫:手术做完了吗?他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苏联版小熊威尼特别有趣,宝宝们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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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苏醒

手术非常成功。

李大夫摘下口罩,说完结果, 布满细纹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庄奕瞬间松了一口气,

寻聿明很快被推出手术室, 光溜溜的脑袋上包着一圈纱布, 双目紧闭,人事不省。庄奕摸摸他露在外面的胳膊,触手冰凉,脸上稍许有些温度,也不暖和。

庄奕红着眼睛,轻轻叫他的名字。李大夫笑道:麻醉还没过,大脑恢复功能需要时间,也许明天早上、也许几天, 应该就醒了。

我知道。庄奕点点头,一颗泪随之落下, 啪哒掉在寻聿明手上。

他尴尬地笑笑, 不好意思,快送他去监护室吧。跟着护士走专门通道,送寻聿明去icu。

这边的病房都是单间,互相之间隔着透明玻璃, 护士们不必进去也可以实时监控每个病患的情况, 因此也允许一个家属在里面守着。

庄曼和乔冉停在门口,叫住庄奕:你进去吧,我们就不去了。姥爷昨天问我你俩去哪儿了, 我瞒不住说了实话,你抽空给家里打个电话,别叫他们着急。

对了,寻大夫能吃饭么?乔冉抄着裤兜问:我给你们买点饭去吧?

现在还不行,得看他的恢复情况。庄奕看看玻璃门后的人,他睡得无知无觉,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姐,你的小公寓还在吗?

租着呢,不过马上到期了。庄曼上学时在柏林买了一间四十多平的小公寓,当时为此还和她祖母大吵一架,说自己永远不回去相亲,更不稀罕继承他们的遗产,就守着单身公寓过一辈子。

后来自然没做到,她血里有风,在哪儿都待不长。庄奕想起这事,刚好想找间房子:能不能提前让他们走?我可以赔钱。

你要给明明过生日用吗?

不是,我想存点东西。

庄曼点点头,答应帮他联系租客,交给他摄像机,和乔冉走了。

庄奕去走廊和姥爷通电话,将寻聿明的事简单一说,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回来时,护士刚好来给寻聿明记录数据,他道声谢,走到寻聿明身边,给他掖了掖被子,开始帮他回复邮件。

今早寻聿明曾嘱咐他发论文,此刻电脑不在身边,庄奕便用他的手机打开文档,检查一遍没有文字错误,以寻聿明的名义将它发了出去。

他的手机太便宜,又被孙卓踩过一脚,操作起来卡得厉害。庄奕好半天才退出论文页面,屏幕上突然蹦出一条提示,让他清理内存。

点进手机存储空间,短信功能占据着最高的内存使用量,这年头还写短信的,怕也只有寻聿明了。他又打开信息,未免窥见寻聿明的隐私,没有仔细看内容,只帮他删了删垃圾消息。

删完再一刷新,内存几乎没变。庄奕心下起疑,点一下草稿箱,手机顿时卡在了加载页。

半晌之后,界面终于恢复正常。他向下一划,无数条长短信铺天盖地涌了上来,手指边轻轻一碰,界面便跳到了一条不知排在第几位的短信里,收件人上赫然两个字庄奕。

寻聿明之前给他备注的分明是哥哥,怎么又改了这么公事公办的名字?

既然是写给自己的,看一看也无妨,庄奕视线向下扫去,正文第二段写着:今天又是圣帕屈克节了,医院进来好多绿色的病人,我在急诊帮忙,看见他们又想起了你。

庄奕心中一动,皱了皱眉,继续向下看。

前几天我和老师们去了西雅图,那里果真时时都在下雨。我记得你以前说,以后有时间,就带我去太空针上看雨。我本来想自己去看看,可惜我们的医疗援助小组只能逗留一天,结束就跟着飞机走了。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看。

回到罗切斯特,这边晚上居然也下雨了,整个城市都湿漉漉的。我拎着行李箱,穿梭在高楼林立的水泥丛里,想起我们曾经去芝加哥的日子,心里有一点感伤。

这些美好绚烂的回忆,总有一天都会在我的脑海中抹去,我会变成一个眼神空洞的傻子,面对这个我曾拥有最终又失去的世界,彻底忘了你。

到那时,也许我还会好奇,世界上是不是有一个人在想着我、爱着我呢?但我的答案肯定是没有,因为我太无趣了,如果没有那些经历佐证,又怎么能相信我曾拥有过如你一般耀眼的爱人。

不过我想,我一定不会好奇世界上是否有一个,我想过、爱过,即使得病也隐隐牵挂的人。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你活在我的生命里、心目中,即使我丧失记忆、失去智力,也没人能将你带走。

你始终是你,我也始终是我。或许你曾错爱了我,我却从未错爱过你。

上天待我不薄,希望你也能如我般幸运。

庄奕抖着手点开存储日期,显示是几年前,寻聿明还在梅奥做住院医生的时候。他又打开其他的消息看了看,内容各不相同,但主题无不是写给自己的、未发出去的信。

他用了许久,才划到页面最下方,第一条编辑日期是在他通过实习医生考试,从霍普金斯顺利毕业的那天,开头第一句仍是问候他:最近好吗?

但紧跟着说:纽约的房主给我写信,不让我再往他们那里寄信了,没办法,以后我只能给你写短信,虽然这样很潦草。

纽约的房主是谁?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信?

既然给自己写信,为什么又寄给纽约的房主?

庄奕思索半晌,蓦地想起:之前寻聿明回家探亲,和他一起去纽约转机,当时他曾说过家里地址。后来他父母回国,那栋房子转手卖给了一个老先生。这件事寻聿明也是知道的,在他们分手前不久,庄奕才跟他提过。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寄信去纽约呢?

他急于知道答案,内心有根羽毛不停地在搔,当即出去给庄曼打了一通电话,请她帮自己走一趟纽约,找现任房主看看能不能要到那些信件。

庄曼反正闲着没事做,帮他和租客协商好,便订当晚的飞机去了纽约。

庄奕回到重症监护室,握着寻聿明的手,断断续续地同他说话,低低在他耳边询问:你都做了些什么呢明明?快醒过来吧,醒过来把瞒着我的事都告诉我,好不好?

寻聿明眉目舒展,眼帘紧闭,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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