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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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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和你的一样。寻聿明认进袖子,裹紧自己,却见他单穿一件黑衬衫立在风中,皱眉道:我不要穿你衣服,你一会儿冻感冒了!

庄奕按着他胳膊不让他脱,找到安格斯的电话号,点了免提。

寻聿明边拉着他往候机大厅走,边与安格斯通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温和如旧,一点剑拔弩张的意思也没有,仿佛他们还是以前那对亲密无间的师生。

二人走到航站楼二层,威尔远远站在大屏幕下,正朝他们挥手。

庄奕搂着寻聿明走过去,安格斯迎上来笑说:这么晚,怎么还来送我?

再晚也得来一趟。寻聿明扯了扯嘴角,他实在给不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只能尽力敷衍,一路顺风,先生。

他一向称呼安格斯为professor,今天却叫他sir,言下之意,是以后都不再当他是老师了。

安格斯微微一怔,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保重。

你也是。寻聿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事实上他能好好站在这里,已经用尽了所有善意。

安格斯一直注视着他,脸上挂着淡淡一抹笑容,看不出什么意思,像是嘲讽,又似乎是悲悯。威尔看看时间,提醒他该登机了,安格斯答应一声,拎起包向安检走去。

寻聿明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质问他,心里既然迷惑又不甘更委屈,可真面对他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此刻目送着安格斯渐渐远去的背影,他脑中清晰地意识到一个现实:有些事如果现在不问,恐怕余生都没有机会再问了。

先生!寻聿明再也忍不住,抬脚追了上去。

安格斯拎着皮包刚走到安检门口,听见他叫,又回来问:怎么了,寻?

我寻聿明盯着他浅蓝色的眼珠,情绪倏忽涌上,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心情之万一。

他咽了咽喉咙,用英语说:我已经向你提出了诉讼,你知道的,关于错误的基因筛查报告的事。

我知道了。安格斯没有丝毫惊讶,脸上波澜不惊,显然早已收到基因实验室那边的消息,刚才却还能和他保持风度。

这份沉着,或者说厚脸皮,寻聿明自愧不如。

我很抱歉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云淡风轻地说: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实验室会根据你们的要求,酌情赔偿。

酌情赔偿?寻聿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为他至少会给自己一个道歉,或者一个解释,没想到只是一句赔偿。

他以为自己这些年遭受的波折磨难,自己与庄奕分开多年的煎熬痛苦,难道是轻描淡写一声赔偿便能弥补的么?

你觉得赔偿我什么才能让时光倒流?

我说过了,我很抱歉。安格斯耸耸肩,抿着嘴摇头,但是,这件事并不是实验室自己的过错,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寻聿明只觉得他在自己眼里愈发模糊,浑身血液直冲头顶,颈动脉嗵嗵搏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楚,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安格斯笑了笑,道:我知道这么说你接受不了,但弄错基因报告,真的只是实验室的错吗?为什么那么多人做测试,却只有你的报告弄错了?

你当初送去的是两支血样,中途难道就没有污染的可能吗?你采血的时候,符合流程标准吗?

寻聿明每听他说一句,心里的怒火便旺一分,委屈和气愤像架铁板炉,烤得他浑身血肉滋滋作响。

我不是要替实验室推卸责任,只是实话实说。安格斯在笑,他还笑得出来,你将过错都推给实验室,是不是无法面对,自己亲手造成错误的这个结果呢?

寻聿明握紧双拳,手背爆出一层青筋,十个骨节凹凸分明。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忽然消声,无数个分子在他耳边炸开,发出嗡嗡蝉鸣。

安格斯像往常一样站在他面前,却褪去了所有美化滤镜。第一次,寻聿明生平第一次觉得,他是这样无耻。

你混

明明!庄奕怕他在诉讼前和安格斯撕破脸,落下不必要的把柄。

不等寻聿明把话说完,他抢先一步打断,时间不早了,先让安格斯先生登机,有什么事我们请律师转告吧。

他左手搭上寻聿明左肩,用力握了握他削薄的肩胛骨,低头看着他的目光像一片波澜不兴的海,深邃而平静。

寻聿明望进他眼里,沸腾的那点心头血慢慢凉下来,冷着脸转过头,没再做声。

庄奕面无表情地看向安格斯,右手一摆,示意他快走。

安格斯嘴角一挑,走出两步,又回来道:哦,对了,忘记告诉你。

他温和地笑着,上届费尔德奖的评选小组我也参加了,其实你第一轮的票数,和原本霍普金斯的那位获奖者持平,所以大家又在你们之间投了第二轮。

当时我觉得他的研究更有价值,所以劝说另一个支持你的评委和我一起,在第二轮中投了你的否决票。没想到那个人命短,你还是顺位拿了奖,可能真是运气吧。

你说什么?寻聿明脑中轰的一声,脚步一颤,险些跌倒。

安格斯耸耸肩: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你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

寻聿明脑海里轰雷掣电,耳边一片死寂,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眨眨眼,退后两步,嘴角扯了扯,似笑而非笑。

明明。庄奕生恐他晕厥,忙伸手扶他,明明,看着我!

寻聿明像个醉酒的疯汉,摇摇欲坠晃了两下,突然,一个箭步冲上,砰的一拳砸向了安格斯,手骨到肉实实在在的一声闷响。

周围人包括庄奕都吓呆了,寻聿明此生从未动过手,这是破天荒头一遭。

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但他的意识控制不住动作,当他发现自己的拳头正朝安格斯挥去时,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安格斯已嘴角带血倒在了地上。

他怔怔盯着自己的手,感觉好像有人抓住自己胳膊,接着脸颊一阵冰凉,碰上了大理石地面,下一刻,自己便被人拖了起来,动作粗暴得不可能是庄奕。

寻聿明眼前景物刷刷倒退,他试图寻找庄奕,却什么都看不清晰。周围世界对他而言犹如一部画质粗糙的默片,每个人都在晃动,每个人都在说话,只有他什么都听不见。

听力再次恢复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一间四面不透风的房间里,屋里白墙白灯晃得人眼睛酸疼。寻聿明想站起身,手腕一扽,却被锁链拷在了椅子上。

他低头看看这把不锈钢椅子,再看看对面的白色塑料桌,瞬间恍然:这里想必是机场警务室或者就近的派出所。他刚才打人闹事,肯定被安保人员制服了。

寻聿明忽然觉得很可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嘶颊边一阵刺痛,是刚才磕到的地方。

他支起耳朵,听见门外有人在低低地争辩,有的用英语,有的用中文。

其中有一个说汉语的声音,寻聿明极其熟悉,是庄奕,想来说英语的便是安格斯的助手威尔。

他叹了口气,盯着自己的脚尖呆呆出神。

不一会儿,门锁窸窸窣窣响了两声,一个穿蓝制服的女警察走了进来。她梳着齐耳短发,看上去精神利落,表情却严肃得吓人。

庄奕趁着她关门的空隙,朝寻聿明点了点头,口型分明是别怕两个字。寻聿明一笑,转过脸没吭声,他现在全身都疼,却只想笑。

这一切都太可笑了。

还笑得出来?女警察拿着本笔录坐到塑料桌后,竹筒倒豆子似的问他:姓名,年龄,职业,受教育程度,说说。

我叫寻聿明,寻找的寻寻聿明耷拉着肩膀,不冷不淡地交代着个人信息,他眼里透着破罐破摔的颓丧,连恐惧都没了。

女警员听他说到我是西湾医院的大夫,蓦地抬起头:前段时间上电视那个是你吗?

是我。寻聿明颔首。

女警员显然没想到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会公然在机场撒泼,态度顿时和缓了不少,那你为什么打人?

为什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冲动役使着他,愤怒驱动着他,拳头便不由自主,挥了出去。

寻聿明深吸一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事无巨细,将这些年与安格斯的恩怨情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本以为再提这些事,自己心里一定会酸楚,没想到竟说得如此平静,仿佛置身事外。

我知道了,你在这儿等会儿。女警员起身出去,不知和谁商量了什么,很快又回来说:看在你态度还算不错,受害人也不追究的份上,这回就放你走了。十五个工作日内,去指定银行把罚款交了。

寻聿明道声谢,让她给自己解开手铐,活动活动手腕走了出去。

庄奕正等在门口的走廊里,见他出来,先递给他一杯热奶茶,怎么样?哪儿不舒服吗?

恰巧女警员从里屋出来,闻言翻了个白眼,没挨打没挨骂,不过是在里面稍坐片刻,怎么会不舒服?

我没事儿。寻聿明笑笑,接过奶茶喝了一口,去拿行政处罚单吧。

你还知道行政处罚单呢?庄奕故意逗他,看来不是头一回犯事儿,二进宫了。

寻聿明弯弯嘴角,没回答。

庄奕小心翼翼地打量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人还是那个人没错,只是在他眼神里看不到寻聿明,似乎站在身边的只是一副空壳,灵魂却消失不见了。

你等等我。庄奕让他站在派出所门口,自己去办公室领了处罚单,出来说:跟我过来。

他拉着人走出院子,停在一处安静无人的树下,路旁灯光隔着稀稀落落的树叶漏下来,给彼此的面目扑了一层细纱。

庄奕握着他肩膀,认认真真说:明明,你听我说: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也不要灰心,因为你还有我。明不明白?

寻聿明望着他笑了笑,点头之间,一颗泪狠狠砸在庄奕心上。

我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评论支持,由于回复要输入算术题(!)的验证码,我实在无能一一回复,给大家鞠躬。

第81章 小花猫

明白怎么还哭呢?

寻聿明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表情明明白白写着, 他被人欺负了。庄奕最看不得他这样, 一颗心被他攥得死死的, 仿佛时光倒流, 又回到了十多年前, 初次认识他的时候。

那时的他脆弱又坚韧,却远没有后来的强大自信,无时无刻不在害怕,不在委曲求全,总是被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便像现在。

你这不是招我心疼吗?庄奕翻出袖口柔软的内衬,给他轻轻擦拭脸颊,都哭成小花猫了。

寻聿明甚至没有呜咽, 眼泪像天上落下的雨水,一滴两滴从他盛不住的眼窝里淌出来, 好像永远不会停止。

我没有哭。他还不肯承认, 幸而树下阴影遮着脸,否则谎言定会被当场揭穿。

庄奕卷起自己沁湿的袖子,拥住他笑了笑:嗯,我们小耳朵才没哭, 是天上下雨来着。

寻聿明弯弯嘴角, 靠在他肩上,心里那点压不下的不甘平息了些许,怔怔望着枯黄树叶不做声。庄奕双臂拢着他, 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来回来去地摇晃。

明明呀明明,我的耳朵宝宝。他低低的声音喃喃不休,谁欺负了我的明明,哥哥一定打他。

寻聿明趴在他身上,闷闷的鼻音嗯了一声,可是我好难受。

他真的好难受,就像亲眼目睹美梦破碎,就像心心念念得到后又失去,就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生生夺去,终于拿回来却要被千夫所指德不配位。

自从得奖后,他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多少人当着面对他恭维赞美,背后里却戳着他的脊梁骨酸一句不过是运气好。

天长日久,连他自己都几乎信了。他有多渴望、多迫切证明自己,就有多不甘、多委屈,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都是徒劳。

安格斯夺走的不是他努力多年的研究成果,而是他的自信、他的光芒、他的荣耀、他所有赖以为生的氧气。最可笑的是,他竟还对强盗感恩戴德那么多年。

他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寻聿明忽然觉得自己好累,他从出生起就被抛进命运的洪流,在浪潮中反复挣扎呛水,数度险些淹死,又数度缓过一口气。好不容易在暗涌的裹挟拍打中学会逆流而上,苦苦行舟许多年,最后却什么也不剩,一个浪头过来,又要从头开始。

可他已经筋疲力尽,努力不动了。

庄奕真的是后悔,如果当初他能强硬一点,不要脸一点,没那么体贴,没那么故作潇洒,或许就能强留寻聿明在身边,或许他就不会被人食肉寝皮,压榨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他不仅后悔,他更恨,恨命运的嘲笑与捉弄,恨安格斯的无耻与嫉妒,恨自己曾经久久不肯释然,每天都怨着寻聿明。

明明。他闭上眼睛,眉头带着熨不平的褶皱,大手一下下在寻聿明单薄的背心上摩挲,你信我,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绝不让他好过。好不好?

不好!寻聿明突然推开他的怀抱,两手捧着他脸颊,与自己面对面地凝视,我不要让你为我做任何事,你只要

只要好好地待在那里,等着自己来爱护就好,就让他很满足。

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庄奕低头亲吻他眉弯,你什么都不用怕,也别胡思乱想,一切有我。我会帮你出气,帮你取回你应得的东西,也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最棒的。

你想做什么?他说的这些事,哪一件做起来都难如登天,他能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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