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寻聿明指指自己的领子,系错了。
他本意是你扣子系错位置,庄奕却会错意,从领口里掏出一根红绳,挑眉问:想要回去?
那是根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红绳,但绳子底端吊着一块碧莹莹的温润美玉,不大,成色极好。寻聿明看着自己的旧物,不由得一愣,道:不是,我是说你这里,扣子系错了。
庄奕微微皱眉,推开对面墙上的门,进洗手间照镜子。寻聿明想了想,觉得自己的东西他戴着始终不妥,跟过去说:你把玉还我吧。
那你先把戒指还我。庄奕瞥了他一眼,脱掉外套递给他。
寻聿明抱着他的衣服,看他慢条斯理地解开纽扣,露出了精壮的胸膛。
庄奕是典型的运动员身材,却不像运动员筋肉虬结。他常年运动,保持着极低的体脂率,肌肉线条流畅清晰。
寻聿明侧开脸,道:戒指是你送我的,玉是我借给你的,怎么能一样。
有借须有还,从没听说赠与也能单方面撤销的。
庄奕左手无名指不停跳动,连带着其他手指都不利索。那颗纽扣只有米粒大小,他扣了两下没扣好,顿时烦躁,没好气地说:偏不还。
寻聿明闻言,不禁想笑,把外套塞给他,扳过他宽阔的肩膀,亲自给他扣纽扣。庄奕任他摆布,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低头刚好看得见他头顶的两个旋。
一个旋好,两个旋坏。
这家伙看着斯斯文文,满身书卷气,其实一颗心上生了十七八个窍,坏主意多得很。
寻聿明莫名其妙打个喷嚏,抬起手背揉揉鼻梁,抬头看他:你讲我坏话?
没有。庄奕面不改色,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寻聿明轻轻哼了一声,继续帮他扣扣子,手指移到锁骨之间,那里有一块小小的三角形疤痕,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清。
他动作顿了顿,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庄奕反应出奇的快,一把抓住他道:说了不还。
寻聿明脸一红,耳尖立刻烧起来,抖着手扣好最后一颗纽扣,匆匆逃离卫生间。
庄奕穿上外套,跟出来说:走吧,去医院。
已经十一点了,寻聿明看看手机,老陈那没消息,岑寂也没来电话,医院里什么情形都不清楚。可不回去又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庄奕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拍拍他肩膀,说:我陪你过去,不要紧。
寻聿明瞬间安心不少,有庄奕在,起码他不是孤军奋战。没想到分开这么久,自己还是那么依赖庄奕。
他们离开咨询室,穿过一条翠竹掩映的石子甬路,前面是个白色墙月洞门,再往后便是医院的小花园。
月洞门外站着一人,他也穿西装,但身材比庄奕远逊,高高的个子偏有一个啤酒肚。他嘴里叼支烟,手中提着公文包,看见庄奕挥了挥手,道:这儿!
寻聿明偏头问:他是谁啊?
庄奕笑笑,过去给他介绍:这是王昆仑,律师。指指寻聿明,这个是
寻聿明大夫,我知道。王昆仑长得浓眉大眼,两道剑眉长飞入鬓,看起来倒像小说里的胖侠客。
他掐灭烟蒂,满脸堆笑地说:前一阵子上新闻来着,不是刚得了什么大奖?咱们华人之光嘛。
过奖了。寻聿明和他握握手,问庄奕:你请律师做什么?
寻大夫这就不懂了。王昆仑不等庄奕回答,抢先说道: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儿,有律师在场,保证你不吃亏。说了什么,怎么说的,咱都得有个谱。将来有什么事儿,也留个证据。
寻聿明听他口口声声说咱,不知怎么,悬在半空的一颗心又落下许多。知道王昆仑是看着庄奕的面子来帮忙,他也不向王昆仑道谢,只悄悄同庄奕说:看来我得请你吃饭了。
先前给秦雪岩做手术,庄奕曾说要请客答谢,现在换他请庄奕,好像他们每次见面,不是去吃饭就是刚吃完饭。
那你可有得请了。庄奕按下电梯键,说:还有件事,改天跟你说。
行政楼里人不多,但凡有路过的,都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寻聿明想,大概全医院都传遍这件事了,大家正等着新鲜出炉的八卦咨询,所以先派来一拨又一拨好奇的侦察员。
他摇摇头,突然觉得很滑稽,笑了起来。
电梯里就他们三个,庄奕看看他,说:不错,还笑得出来。
王昆仑也是个人精,笑道:唉,哪儿都一样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
三人走出电梯,见岑寂正在会议室门口听墙角,叫他过来说了说大概情形。
里面负责接待的是医政处侯主任,因为医院医政处算是局里医政处的派出单位,院长、副院长都不在,来的两个工作人员便找他了解情况。
寻聿明透过玻璃窗,见一男一女两个穿公务制服的人正和老侯聊得火热。三人进去一番寒暄,女调查员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道:我们处里接到投诉,说寻大夫在没有多点执业资质的情况下,违规去外地开刀,今天是来了解情况的。
庄奕早料到是为这个,打开带来的文件夹,递给他们说:陈院长去市里开会了,这是他委托我带来的手续证明。寻大夫去外地开刀是受医院指派,并非私自牟利,属于医疗援助范畴,完全合理合规。
二人拿过文件看了看,见上面盖着大红章,问道:这是刚补办的手续?
紧急援助有几个不是补办的手续啊?王昆仑在一旁笑说,那边人躺在病床上就剩一口气儿了,咱们这边总不能先办手续再救人,您说是不是?咱们现在不都要求以人为本嘛。
二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况且手续是处里批的挑不出错来,和寻聿明简单了解下情况,便由侯主任送出去了。
他们一走,寻聿明着实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要请王昆仑吃午饭,王昆仑推说有饭局也走了。庄奕道:就剩我了,要不请我吃个饭吧?
和他用不着客气,寻聿明敷衍道:那走吧。
午餐时间大家都出来买饭,院子里人来人往正热闹。从行政楼出来,庄奕见寻聿明也往食堂走,拽住他胳膊问:你刚才说请我吃饭,就是吃食堂?
寻聿明一脸茫然:不然呢?
庄奕叹了口气,说:还是去我那儿吃吧。
寻聿明点点头,耷拉着肩膀跟他去咨询室,一路垂着脑袋走神,进门的时候险些一跤磕在台阶上。
幸而庄奕在旁边,将他扶了起来,事儿都过去了,怎么还心不在焉的?
寻聿明也不吭声,默默走进饭厅,坐到长桌前又开始出神。庄奕给他倒杯水,见流理台上还摞着几盒饭,拿给他一盒,说:吃饭吧,别发呆了。
那是只乌木餐盒,顶上印着一颗小小的金色菠萝,旁边有一行英文字母,意思是海湾酒店。
寻聿明喝口水,却不动筷,庄奕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不是。寻聿明神色葳蕤,长舒一口气,恹恹地道,吃不下,没胃口。
那也吃点儿。庄奕给他抽开餐盒上的隔板,里面盛着三排寿司,造型摆盘都异常精致,下午不是还得上手术?不吃饭你有力气在里面待上几个小时?
他的理由让人无法辩驳,寻聿明拿起筷子,勉强塞了一个寿司在嘴里。
庄奕推给他水杯,说: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个事儿
寻聿明一怔,听他续道:其实老陈就是想让你找个人来投资实验室,不是要把你的研究卖了。现在是国外医生的研究,大部分都是私人赞助的。远的不提,你上次获奖的那个研究,不也是一家私人机构出的资?
寻聿明垂着眼皮,目光落在餐盒里,道:我不知道。上次那个研究是我老师找的赞助,也是他让我跟的项目,这些事我都没管过。
庄奕笑笑,说:你倒是省心。既然有老师帮你,你为什么不继续研究?
有那么好的项目,有现成的资金,还有老师帮助。他为什么放着高薪不要,明知道可能会被排挤,还非得回来受这份窝囊气?
庄奕抬起头,望进他眼里,道:为什么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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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柠檬水
为什么要回来呢?
寻聿明垂着头默默吃饭,不回答他。
何必问这样让两个人都尴尬的问题,难道还期待对方是为了你不成?
庄奕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当然没有自信到认为寻聿明是为他回国的地步,如果真是这样,寻聿明当初又怎么会在他人生最低谷时甩了他。
人贵有自知之明。
但他还是忍不住探究,忍不住地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年薪千万,备受敬仰,还有导师保驾护航。是什么足以让他舍弃这些别人一生或许都追求不到的东西,回来这座对他而言早已陌生的城市?
是因为外公吗?庄奕察言观色,语气淡淡地问。
寻聿明吃东西还像以前一样,左右牙齿同时咀嚼,鼓着两腮一动一动的,很有几分稚气。他头发有些长了,一低头便遮住半边眼睛。
庄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将要触到刘海,忽然想起自己的举动略有不妥,胳膊一探转而拉了拉窗帘。
寻聿明僵直着身体,一颗心怦怦乱跳,快要闭眼的时候才发现,庄奕只是想拉窗帘罢了。秋老虎作祟,脊背不由得被汗潮湿。
抓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两口,他道:我外公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人照顾,我回来可以常常去疗养院看他。
想来也是,庄奕点点头,笑说:改天有时间我去看看外公,他应该还记着我吧。
上次见寻聿明外公还是大学毕业那年,寻聿明和庄奕约好去毕业旅行,临行前先回国探亲。那时两个人刚在一起,每天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庄奕便陪他一起去看外公。
算算也有九年多没见了,从前去他家时,外公非常喜欢庄奕,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他们做菜,大部分倒是庄奕爱吃的。
不用了。寻聿明面无表情道,外公年纪大了,不喜欢见生人。
庄奕笑容一滞,沉默不语他说得是,生人之间就该保持生人该有的距离。
吃过饭,寻聿明回医院,庄奕也去看秦雪岩。两个人并肩而行,刚穿过小花园,就见一群人围在病房楼大厅里。
不会又有什么事吧?寻聿明还没从上午的阴影里走出来,遇到人群下意识地紧张。
庄奕侧目看了看他,柔声道:没事,别怕。
他一步登上台阶,率先进了大厅,很快又出来冲他笑道:过来看看。
寻聿明一只脚踏着门槛正踌躇,见他满脸笑意,心里七上八下地跟他进去,只见大厅里围着两三圈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中间是老陈和病人家属,旁边还有几个举着摄像头拍照的记者。
老陈一看见他,立刻两眼放光地跑过来,握着他的手和记者说:来了来了,这个就是寻大夫!他可是咱们国内唯一一个获得过菲尔德医学奖的大夫!
那边家属们也扑上来,满嘴里尽是千恩万谢的言语,一口一个活菩萨,听得人一愣一愣。寻聿明一脸茫然,悄悄看向庄奕:怎怎么回事?
老陈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寻聿明治病救人的经历,简直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将他吹成了下凡的神仙,医术既高超心地又慈悲,甘露一点便能起死回生。家属一边道谢一边洒泪,众人谁不会做戏,别管真真假假情不情愿,纷纷鼓掌称赞。
庄奕趁着掌声雷鸣,在他耳边道:这还不明白,上次你开飞刀那病人的家属来了。眼神示意他看家属怀里。
寻聿明一瞥,果然见那胖墩墩的女人掏出面大红锦旗,天鹅绒一抖,露出两行金灿灿的大字:仁心仁术迎来八方病友;良医良德化解万民苦痛。旁边小字写着赠:西湾医院神经外科寻聿明医师。末尾是患者落款和日期。
这话说得,寻聿明自己都脸红。
四周摄像机同时对准锦旗,闪光灯耀眼刺目,老陈在他背后一推,将呆若木鸡的寻聿明搡到家属身边,合成了一副温馨动人的画面。
拍完照,老陈还要寻聿明配合本地记者采访,幸而岑寂提醒他下午还有手术,老陈才勉强作罢,自己带着记者和家属们去探望病患。
大厅里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庄奕看着寻聿明的傻样,沉沉笑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下高兴了吧?
寻聿明剜他一眼,说: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想出名。
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他带着偌大声望空降医院,满纸奖誉加身,早已闹得人人眼红,个个艳羡,现在又来这一出,那些人还不把他生吞活剥。
庄奕猜到他心中所想,耸耸肩,道:为了流言蜚语,就什么都不做了?是好事就值得高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说得好听。寻聿明咕哝,敢情不是他被人嫉妒,当然不在乎。
生活给你柠檬,就把它做成柠檬水。 庄奕笑笑,用英文道,记得,你是最好的!
( 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 make lemonade. remember, you're the best! )
寻聿明看着他,一时思绪回潮,喃喃说:以前你也这么说。
你还记得。想起从前,庄奕神色变得愈发温柔,低低道:我还以为你早忘了。
上次他说这话,还是在他们相识之初。
那时寻聿明在斯坦福被研究生舍友欺负,庄奕和他混熟以后,便帮他打印了几份换寝告示,和他一起贴到几个大学生宿舍的公示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