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对漫天星辰走进木屋,温润笑道:“谢贤弟醒了,头还痛吗”
他白袍上沾着露珠与花瓣碎片,显得脸色更白了。
谢留尘揉了揉额边穴位,懊恼道:“我方才是不是耍酒疯了”
傅长宁道:“那倒没什么,人压抑久了,难免会有需要宣泄的时候。”
谢留尘平时是不会在他人面前失态的,但自离开北陆之后,他便经常梦见商师兄对他问责杀害祁欢之事,压抑久了,才有了白天里那一番酒后哭闹。他说不出自己是心更累,还是身体更累,只觉得头还有点痛,轻轻摇晃几下。恍惚间,突然听傅长宁轻声问了一句:“谢贤弟可有心仪之人”
他莫名其妙抬头,对上傅长宁眼神,却是吓了一跳。只见对方拂去身上花瓣碎片,正目光缱绻地望着他,眼里印着满天星光。
谢留尘一颤,以为是自己酒后未醒,眨了眨眼,再望过去,对方眼神如旧。他突然觉得情景诡异起来,支吾道:“傅兄实不相瞒,小弟舍家远游,中馈在室”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跟傅长宁相处了一段时间,连说话也变得文绉绉起来。
傅长宁讶异道:“没想到谢贤弟年纪轻轻,原来已经有了家室了。”他笑了笑,“那为兄就可以放心了,谢贤弟性情不定,应寻一芳侣为贤内助,时时从旁协助才是。”
谢留尘嗯了一下,赧然想道:“原来是我误会了。”傅兄将不省人事的自己带回周家村,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自己自作多情,真是枉费傅兄一番善意。他讪讪一笑,调侃道:“傅兄为什么不成家呢”
傅长宁轻咳几声:“你看为兄这副残躯,像是可以成家立业的样子吗还是别耽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了。”
谢留尘道:“傅兄一表人才,又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哪家姑娘嫁了你,都是上辈子积来的福分。”
傅长宁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却还在笑着说道:“为兄幼年时曾遇一游方术士,说我这一世体质羸弱,至多只能活到五十岁。”
谢留尘皱眉道:“什么狗屁游方术士,傅兄脉象虽弱,但只要好好调养,活到八十岁没有大问题。”
傅长宁擦干眼角泪水,微笑道:“贤弟,生死有命,何须强求况且为兄缠绵病榻多时,怕是药石无灵了。”
谢留尘很不爱听这丧气的话,气冲冲道:“我南星师父当年便是有名的药师,要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对,屋子里还种着许多南星师父留下的药草,我去拿来给你服用”
似乎是因为此计甚妙,他越想越是觉得合该如此。反正南星师父也不在了,药草养着也没用,不如用来救人。而且刚才误会了人家一把,他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他穿鞋下床,留下一句:“等我,我去采药给你”便匆匆地去了。
一路跑回到自己院子,推开草棚下的柴垛,露出其下的芳香药草来。
他蹲,伸手连根拔去泥地中的药草。这药草无人照看,在此地养了十年都能生长得如此生机盎然,他也无须怕自己动作过于粗鲁,一口气将其拔了个干净。
忽而一道红光闪出,随着草根被翻出土面。谢留尘动作一滞。
一块通体流红的玉石躺在泥土上。
这是一块越天石,与他的修明剑铸炼材料出自同源。
他顾不得药草,一手捡起泥土里的越天石,心头的讶异越来越重。
这里怎么会埋着一块越天石
谁放在这里的
他握着越天石,怔忪间,想起很久前的一件事。
那是他第一次下山,进入紫渊秘境,遇到了商师兄的时候。那时商师兄怀疑他的身份,对他出手,后来为了修补关系,答应帮他铸炼本命剑,而铸剑所需,正是一块越天石。
他细细回忆那时商师兄的一字一句
“据闻现世所存大多越天石是经由穿梭三千世界,从中吸取不同世界灵华而炼化成的曾有一性情至坚至柔之人为历情劫而入红尘,历经百世情殇后,识海内竟也修出一颗越天石”
只有穿梭过无尽空间,才能得到一块越天石。
将越天石放在这里的,除了南星师父不会再有别人。
而南星师父所种下的药草,正是靠着这块越天石的灵气滋养,才得以活到现在。
像是突然间醍醐灌顶一般,他沉寂了半年的心湖终于再度翻起滔天巨浪,从前一切想不明白、困扰许久的事情,此时此刻,水落石出。
从南岭到西涯山,从北陆到周家村
他喃喃道:“我知道我是谁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三百五十年前,魔族攻入西涯山,妖王与妖后战死,妖族隐世不出,南星抱着刚刚出世的妖王幼子在外流浪,无法再回西涯山,后来去了一趟秋水门,与其道侣无念真人发生歧念,愤而离去,至此消失在世间。
南星去了哪里
他怀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
其实一切都明了了。
他先是震惊,转而被更大的喜悦所代替,忍不住就想现在回去秋水门,将发现的真相与商师兄分享:“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不管了,我一定要告诉商师兄”
他难抑心中激动,将越天石塞入怀中,眼珠一转,瞥见自己手上渐渐枯萎的药草,才稍稍冷静下来,想道:“先将药草送去给傅兄,顺便跟傅兄告别。”
他将地上药草尽数拔净,胡乱拢在掌中,奔出屋子,冲到周家村后侧的小木屋。
陡一闪进傅长宁的屋子,见他正卧在自己方才躺过的床榻上,低嗽不停。
谢留尘擦去脸上汗珠,气喘吁吁道:“傅兄,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回家了”
傅长宁诧异道:“谢贤弟要走了”
谢留尘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现在就走”见傅长宁脸色彻底白了下去,又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傅长宁好容易止住咳嗽,断断续续道:“谢贤弟,如今周家村只有我们二人,你忍心弃我而去吗”
他面色苍白的模样实在可怜,谢留尘顿时就不知如何接话了,呐呐道:“我我会回来的呀”
傅长宁道:“为兄又生着病,实在无人陪伴,贤弟不能再陪为兄一段时间吗”
“可是”
“等暮春时节一过,为兄身体好上许多,你才走,好吗”
谢留尘当然不愿意,可是对上傅长宁哀求的眼神,心一软,终是勉强答应了他:“那好,我下个月再离开。我先去为你熬药吧。”
他捧着采来的药草去煎药,只是情绪低落,心里没个静下来的时候,待傅长宁喝了药,躺下后,他又掩了木门,黯然回到自己家中。
几日后,傅长宁的病果然有所起色。见他心神不宁,提议再去喝酒。二人便再次去了城中酒楼。
谢留尘又大醉一场,被傅长宁带回周家村时,已人事不省。傅长宁将他放到床上,道了一声“谢贤弟,你好好歇息”,便关门离去。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周身忽冷忽热,好似身在浮云之间,虚软无力,耳边千万道声音在呼唤着自己,他想开口应和,却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
如往昔一般,他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挣脱不开的梦魇将他重重困住,使他无法逃离。
这一觉睡得十分长久,等他再度醒来时,天刚刚转亮,门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说话声。
他莫名想道:“周家村还有其他人”
也没心思多想,他坐起来,伸伸腰,奇怪的是,浑身腰酸背痛,腰根本直不起来。好容易等肌肉舒缓,走到门口,推开门,眼前的景物却使他陡然惊醒。
院中柴薪腐烂,遍地青苔,蛛网罗织,仿佛几十年没人居住过一般。
他莫名其妙地出了院子,所见一切更加奇怪。周家村的一切已然与昨日面目全非,昔日低矮的土屋全数不见,换之以崭新的栏屋瓦房,路上正有几名小孩在玩耍,一见他出来,同时尖叫吓开:“有鬼啊”
谢留尘更是吓了一跳,之前出了秋儿fù_nǚ那一桩事,周家村已经空无一人了,怎么就来了这么多人
一股越来越不安的情绪笼罩上来,他迈步走向那几名孩童,细声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几名小孩躲在一株大树下,彼此抱得紧紧的,七八只眼睛警惕地瞪着他,就是不开口,谢留尘又上前一步,耳后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谢留尘回身一望,见路旁站着一名鹤发驼背的老者,正拄着拐杖,盯着他看。
几名孩童见有长辈出面,纷纷叫道“爷爷,爷爷”,连奔带跑地躲到那老者身后。
那老者又发问:“你是什么人,来我们村里做什么”
谢留尘挠头道:“这里不是周家村吗你们又是谁”
那老者嘿然道:“老朽在安乐寨住了五十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周家村李家村。我们寨里不欢迎外地人,老朽劝你一句快快离去”
谢留尘失声道:“安乐寨五十年”他放眼一望,远处山峦迭起,烟岚袅袅,与往昔一模一样,这里怎么会不是周家村呢
可是,站在身前的陌生面孔,样式全然一变的房屋,远处乡民们放声高唱的歌声,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里不是周家村。
属于自然的一切没变,属于人为的一切已经变了。
他只觉整个人陷入一场不明的幻境中,明明身处现世,眼前的一切却诡异得无法用常识形容。
那老者却在威胁道:“还听不懂快滚出去等寨里的年轻人一回来,你就要被绑起来了”
谢留尘却已经听不进去了,此情此景,最大的可能便是距离他入睡的那日已经过了整整五十年。
双耳嗡嗡作响,他颓然坐在门前,心里空落落地想着:“我睡了五十年,我竟然一觉睡了五十年我怎会一点意识都没有”
手指一颤,又蓦地想到:“那傅兄呢傅兄去哪儿了”
他想到这里,又腾地一声站起,拔腿冲往后山傅长宁的小木屋。
那老者安抚了一把身后的孩童,那些孩子告诉他:“爷爷,这个人是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
那老者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望向那间院门大开的屋子,喃喃道:“奇怪,那间房子早成废宅了,这人怎能从这里冒出来”
谢留尘一身虚汗,迎着初升晨光,跑到傅长宁的小木屋,远远就看到那间朱漆木屋只剩几块朽木,布满岁月侵蚀痕迹,原来栽满的奇花异草已是荡然无存。
而木屋遗迹右后方斜斜插着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曲曲地写着五个斑驳掉漆的字:“傅长宁之墓”。
傅长宁已经死了。
谢留尘如遭雷击,更加感到恐怖惊惧,何以只是喝了几坛子酒,就睡了整整五十年
是不是那些酒有问题
他勉力控制住心中惊恐,颤颤祭出修明剑,疾速飞往城中酒楼,心中想着,一定要查清那些酒的问题,一定要问个明白
修为仍在,只身形瞬移,一下子就来到了城里。他跌跌撞撞收回剑,狂奔向酒楼,与无数人擦肩而过。芸芸众生,来来去去,人人挂着模糊的面孔,似乎每一个都在五十年前见过,又似乎是个全新的面目。
他转过第三条街,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建筑,他心跳得越来越快,等终于转过街角,觑见纹路熟悉的石板路时,狂乱的脚步却倏忽停住,整个人僵挺在路旁。
昨日刚踏上的酒楼门口,今日却挂着一块黄绸布“黄记米铺”。
昔日人烟繁华的酒楼,如今已改换门面,成了一家米铺。
他悄立街角,脑中昏昏胀胀,莫名想起数日前喝酒之后,傅长宁曾告诉过他,自己身体虚弱,可能活不到五十岁了。
那么他是老死的,还是病死的
人的一生,竟是如此短暂。
那商师兄呢
他是不是也等了自己五十年
自觉这一生从未有过这般害怕的一刻,连当年误杀祁欢、连累风归云死去都未有过。
他死死按住胸膛里发狂跳动的心,祭出修明剑,遥遥晃晃御剑而去。
目标正是秋水门。
这次只用了短短两个时辰,便看到脚下熟悉的平原,还有一群修士的身影。他想,还好,秋水门还在,一切都没改变。
随着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