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上万人将自己紧密围住,目光始终不离那人马中指挥之人。寒竹见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镇静气度,心中暗自佩服,出声道:“十来人便想对付我们上万精兵,商门主忒也托大”
商离行嘴角挂笑,慢悠悠道:“你怎知我是在托大,还是真备有后招”
寒竹窦疑丛生,举目四望,见山谷地势低矮,远山葱郁高林,遮挡日头,山林之外又有皑皑白雪,与云头相接。疑心是雪山有诡,下令命妖族大军围得更加紧密,远离那随时会崩塌下来的雪山。妖族大军听他号令,本已漫野散开的jūn_duì再度靠拢,密密麻麻围聚在十里平原上。
寒竹看着从容自若的商离行,朗声道:“你的法阵呢怎么还不亮出来”
商离行淡然自若,反问道:“什么法阵我怎不知”
寒竹见他装疯卖傻,好生不快,下令将他众人擒抓,正这时,只觉一阵山摇地动,远处突来砰然巨响,便似狂龙怒号,声撼惊雷,又似九霄凤鸣,裂石穿云。妖族大军登时一阵喧哗:“怎么回事”“雪崩了”
寒竹骇然望去,只见远处陡峭山崖之上,团团乳白雪块溃然崩塌,倾盆泻下,冲往妖族大军而来。西涯山四季常绿,罕有极端气候,妖族之人不曾见过什么冰融雪消,瞧见这番汹涌动静,俱是面如土色,部分人更是吓得失声大叫了。谁知他们越是高声大叫,雪崩得越加剧烈,雪团簌簌扑下,砸在妖族人马之中,妖族大军登时人仰马翻,四分五裂。兵荒马乱之中,只能听得商离行声音隐约传来:“托大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呢”
寒竹心中惴惴,忙运起妖火,将迎面砸来的雪块燃成水汽,又下令妖族大军镇守原地,好在随他出征的俱是族中精兵,应变机敏,纵心中恐惧消难,却无须多作交代,便自发整饬装容,井然有序排列在他身旁。
商离行在山崖一岸瞧得分明,心道看来此人便是那个擅使妖火的人了,为消妖火之患也好,为报纪柔之仇也好,此人绝不可留。念及至此,将湛然秋水剑抽出,衣袂飘扬,眨眼间便消失在山崖之上。
寒竹下令整顿妖族大军,倏然感到肋骨传来一阵钻心之痛,原来是商离行趁妖族不备,轻剑飞扬,闯入万千妖族军中,对他刺了一剑。
寒竹紧紧捂住伤口,退后三步,忽闻地下传来一阵喀嚓之声,这声音极微极弱,寻常情况是听不见的,但寒竹此时痛极,反倒目明耳聪起来,强忍伤痛,大声喝道:“不对,不是雪山大家快撤”
那阵声音越来越大,随着一阵响彻云霄的裂地之声,整片山谷摇摇晃晃,树木栽地,河水沸腾,围着妖族大军竟尔深开豁口,从山谷迸裂处泛出恢弘白光,山林、草木、河流、雪粉也随之呼应,粼粼生光。以河岳为载体,以水木为祀物,商离行在此设下的巨型引灵法阵现出原型,将妖族大军团团围住,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妖族大军自认为避过一劫,根本没料到商离行真正陷阱竟在脚下,顿时哗然色变,你推我攘,蜂屯蚁聚,全然无法逃离。寒竹心中暗叹:“好个商离行,此次败得不冤”他眼前一黑,随即足下一空,与数万妖族精兵齐坠无边黑暗中。
寒竹最终却没有死。原是商离行在紧急关头想起谢留尘之事,他曾听何所悟说起寒竹此人尚存三分悲悯之心,也知晓这人曾跟随过先任妖王,定是比那喜怒无常的大妖王更加靠得住,心念电转,没有对寒竹狠下杀手,反而索性也将他困在阵中。
商离行将寒竹与那一干人困在法阵中,又亲入暗黑法阵,看着坐地疗伤的寒竹,许诺道:“只要你告知我一人下落,我便不杀你。”
寒竹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那名被王带回西涯山的少年。”
商离行道:“我杀你,实为易如反掌,但看在先任妖王的份上,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将那人下落告知。”
寒竹闻言大笑:“哈哈哈,商门主,我又不是那般懵懂无知的少年人,你说的是你不杀我,却没说秋水门不杀我,你拿这话来哄骗我,还不如劝我降服来得实在。”
商离行遭他识破内心想法,倒也不恼,摇头道:“我无法阻挡门人的作为,你杀了纪柔,秋水门本就不可能轻赦你。”
寒竹却是软硬不吃:“杀了我,你也就永远得不到那名少年的下落了。”
商离行严声逼问:“他在哪儿”
寒竹听出他语气中的紧张之意:“你很在意他”
商离行重复一遍:“他在哪儿”
寒竹道:“他已经死了。”
商离行沉着脸道:“不说么既然不说,那你们便永远待在阵中吧”语罢再不多言,拂袖出了法阵。
寒竹在他走后,终于卸下全身防备,心中忖道:“如何才能快些将此事告知于王”
第六十九章
何所悟、纪清二人,一路风尘仆仆,赶赴南岸,这日奔至一处凡人城镇,掩了行迹,化作凡人装扮,隐入如潮人群中。
妖王大军停驻在城外五十里处,尚未进城,凡人不知危机已到,此处城镇仍是一派安谧祥和。日暮黄昏,天际灰黑,城中点起万家灯火,自每一处民房壁窗中透出昏黄暖光,传来饭菜香味。熙熙攘攘的街上,尽是行色匆匆的凡人,不料天公不作美,在人们奔赴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如酥小雨。凡人摩肩擦踵,脚下步伐迈得更快,淅沥雨声、裤鞋摩擦声、吵闹声、乱哄哄闹作一团,夹杂着城角一处不时传来的骂咧声。
“死酒鬼快滚没钱学人家喝什么酒,晦气”酒馆老板粗声粗口,命酒保将一只酒鬼支起,粗鲁地扔在路边。路面湿滑,那酒鬼在地上滑出十步有余。过往凡人见状,纷纷嫌恶地掩鼻躲离,酒鬼周遭空出老大一片空地,又接连打了几个酒嗝,懒洋洋一动不动,仿佛真成了个人见人厌的死鬼一般。
何所悟转过街角,听身边纪清呀了一声,正眼望去,那瘫在酒馆门前烂醉如泥的酒鬼,倒趴在地,露出熟悉的湛蓝衣角,不是曲空青,又是谁
当日曲空青将纪柔错认为纪清,疯狂示好,惹得纪清动心,他却在得知认错人之后变脸离去、毫不留情,使得纪清伤心了好一段时日。何所悟见是这人,皱起眉头,刚想回句“不要管他”,伸手却抓了个空,目光一转,纪清早已小步跑到酒馆门前,将那酒鬼扶起。
曲空青没有骨头似的靠在纪清身上,一双水濛濛的眼睛望过来,叫了一声:“纪柔啊你来看我了”
纪清掩面道:“我不是小柔。”
何所悟大步走过来,冷冷看着他,目光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肉来:“你少痴心妄想了,纪柔死了。”
曲空青睁大一双眼,嘴巴张得更大:“你说什么纪柔死了”一瞬之间,脑中一片惊天巨响,这四字有如黄钟大吕,声声句句敲打在他醉如酥麻的心口,曲空青头脑尚且不清不楚,心中却倏然一痛。他愕然看了纪清一眼,又看了何所悟一眼:“你再说一句”
纪清心中一酸,撇过脸,何所悟冷冷冰冰,一字字道:“是,纪柔死了,你以后别再妄想了。”
曲空青张大嘴巴,又向纪清确认道:“你妹妹死了”
纪清不欲让他看到自己眼中哀痛之色,阖上眼皮,缓缓点了点头。
“死了纪柔死了”曲空青张口瞠目,像是定住一般,半晌,呆滞目光转到纪清身上,突然拍腿狂笑,指着纪清道:“哈哈哈哈,死了自己的妹妹死了,你竟然这般无动于衷你不是说你最疼你妹妹的吗哈哈哈哈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他扯着嗓子大吼大叫几句,又突然怔怔落下泪来:“她死了这么厉害的小姑娘居然也会死她还欠我一个巴掌呢哈哈哈哈怎么就,怎么就死了呢”他这般疯疯癫癫,又哭又笑,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真可像是失心疯发作一般。
何所悟却是不乐意了,正欲上手教训一下这个口出恶言的酒鬼。
纪清拉住他,小声劝道:“何所悟,算了,不要跟一个醉鬼计较了。”
何所悟怒气冲天:“他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谁不知道,纪柔的死,你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伤心”见曲空青蹲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辞,显是根本还没清醒。何所悟斜眼一望,见不远处有条城中河,遂提起地上酒鬼的后衣领,运起真气,将醉鬼噗通一声扔进河水中。水花溅起数十尺,吓坏了河边柳树下一对卿卿我我的小鸳鸯。
“让你清醒清醒我们走”何所悟哼了一声,将呆愣伫立的纪清飞快拉走。
翌日,纪清在客栈里独坐,听得门外笃笃之声,开门一看,又是曲空青。
曲空青眼神清明,恍若回到清醒之态。他站立门外,嗫嚅道:“实在抱歉,昨夜我”
纪清摇了摇头,道:“没事,一时酒后无状,我不会放在心上。”
曲空青赧然道:“我那时真不是有心,我只是一时一时口不择言”
纪清摆摆手道:“没事,真的没事,你也没说错什么”
曲空青再不说话,尴尬静了一阵,又问道:“你们住在这里啊”
纪清低下头说道:“是的,我们受了门主之命,化作凡人装扮,自然也要与凡人同吃同住,才不致惹人怀疑。”
曲空青虽不知他们有何使命在身,但联系近日妖王兴兵南岭之事,心中已猜了个不离十,支支吾吾道:“那也好,也好”
两人相对无言,两根柱子似的,静静伫立半日。纪清见他始终不言不语,开口说道:“歉也道过了,你还不走吗”
曲空青轻嗽几声,终于鼓起勇气道:“介意出来走走吗”
纪清咬唇想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步出客栈,行至河边柳树下。昨夜下了一场小雨,路面到处俱成水洼洼的泥泞之地,纪清一个不慎,脚下打滑,险些摔倒。曲空青及时将纪清搀住:“小心”
纪清轻喘口气,说道:“没事。”将头偏低,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
曲空青有些不自在,双唇张张合合,终是问道:“她葬在哪里”
纪清轻声道:“秋水门后山。你想去看看吗”
曲空青摇了摇头,纪清轻轻道:“也好,不去看,便不会去想,不会伤心。”
曲空青闻言一愣,偏头看他,轻声叹道:“你跟以前可大不一样了。”
纪清轻轻一笑:“是不一样了,人都会变的。你也该收收性子了,曲老阁主就你一个儿子,整日里在外游荡的,总难免叫亲人担心。”
曲空青知他近些年来与纪柔聚少离多,这番话表面听着是个劝勉之意,实则是在感叹自己与妹妹的分分离离。叹了口气,换了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是啊,我要回去天一阁喽,几个月不见回家,我家那老头儿估计也该想我了,说不好他怜惜我在外奔波受苦,回去后会免了我的罪行呢。”
纪清可有可无点了个头,说道:“正是如此。”
他从前待人接物便是一幅卑怯柔弱、不争不抢的样子,现下几月不见,性子中倒多了一股沉静气质。曲空青心中一动,打了个哈哈,挠头说道:“你现在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哈哈,你妹妹要是看到你这样,肯定会大吃一惊。”
纪清轻声应道:“是啊,我明白得太晚了。”
曲空青又嘿哈几声道:“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其实我一直想说来着,你们兄妹俩的名字倒是起反了,你妹妹刚烈似火,名字中却有一个柔字,你性子温吞柔善,却偏偏叫纪清”
纪清摇了摇头,缓缓道:“这个说法却对不上了。柔对刚尚能理解,清,怎么对都对不上温吞柔善四个字。应该换个说法罢,妹妹带柔,却是刚烈如火,哥哥带清,却是昏聩不明。”
曲空青脸上一热,摆摆手道:“我也就随口一说,你别这么认真”
纪清低声说道:“你没说错,一直都是这个道理。”
曲空青听他自怨自哀之情状,又依稀仍带着几分旧时卑怯模样。不同的却是自己的心态了,从前只嫌这种性子过于无趣,如今听来,倒多了几分悲凉意味。
曲空青心生怜意,蓦地想道:“唉,他历经失妹之痛,我还总在他面前提及纪柔这个名字,这不是揭人伤疤吗”一时之间,又恨不得将自己这张嘴巴给齐整缝上,免得一出口尽是荒唐之言。见纪清虽一双眼看着身前河岸,但双瞳失焦,神情恍惚,似乎心不在焉。曲空青疑道:“你”
纪清回神,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曲空青挠挠头道:“没,没什么。你今天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