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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阳真人再次哼了一身。
她再次叩拜:“弟子幼年入门之时,曾听师尊教导,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心存仁义、怀抱大爱方能在修途上走得更加长远,这也是师尊一向教导给我的道理可是,”她咬咬牙,一字一顿:“可是现在师尊竟然想要违背自身言行,企图靠解决弟子以换得一时安宁,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的行径,请恕弟子无法认同”
清阳真人双眼陡睁,猛地站起,疾言厉色道:“妇人之仁当真是妇人之仁那谢留尘来历不明,出行前我曾让你在途中严密看管好他,却没想到你竟然心慈手软,不听为师号令,致使云相长老惨死天一阁上,我尚未拿你问罪,你竟还敢来为他求情”
向晚宁扑地拜倒在地:“是弟子有负师尊嘱托,弟子甘愿受罚,但是,这不是师弟做的”
“你竟还敢为他求情晚宁啊晚宁”他长舒了口气,想到台下跪着的女弟子毕竟身份特殊,又缓和了语气,“在这么多亲传弟子中,你向来是我最得意的那一个。你样样都好,有担当,有能力,为师一直对你很是满意,将来这整个云山也会交到你手上,可惜你为人却始终过于优柔寡断、妄自菲薄。”
他摇了摇头,接着道:“我知道,把整座云山剑宗的万千重担都压在你身上,对你而言实在是太沉重了,可是晚宁,你要清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有时候你所坚守的,你所希望看到的,并不是最好的结局。”
向晚宁心下一惊。
清阳真人居高临下看着她,肃容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弟子,你是未来的一派掌门,你要站的,是在我这个高度上。”
属于大能修士的威压悄然撤去,向晚宁不知何时身后冷汗已浸湿衣袍,她四肢发冷僵硬,头脑却是意外清醒。
清阳真人说的是对的,为了云山数万弟子的命途,她只能站在整个门派的角度,去处理一切可能对本门派不利的变数。
身为云山掌门亲传大弟子,她自认没有商师兄那样的魄力,担得起一派之主的身份,强大到让世人心悦诚服,可以尽情尽意、随心而动;平庸如她,被安排坐在这个位置上,是惶恐不安的,生怕自己做不好,有负师长信任,有负同门期待,故而一直如履薄冰、兢兢业业。
可是,如果“不负师长信任,不负同门期待”的代价是牺牲一位无辜师弟,那建立在他人性命之上的声名地位、门派安稳又有何意义所在
清阳真人以审视目光看着她。
向晚宁坚持道:“请掌门收回成命”
清阳真人气得砸碎了手边的一盏琉璃灯,瞬间清脆一响,遍地支离破碎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好字,显然已是气急,“既是如此执迷不悟、软硬不吃,你,现在,立马,滚去禁室面壁思过,等什么时候醒悟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向晚宁叩首遵命:“是,师尊。”
清阳真人拂衣而去,向晚宁只跪在地上,目送师尊离开。
烛光幽幽,空旷寂寥的大殿内,年轻的女弟子悲凉想道,我所坚持的,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她独自坐在幽暗禁室里,面对着无边黑暗,心中犹是一阵迷惘,无法传讯,也无法出去,只能寄希望于斯人命途安康罢。
禁室的门被悄然打开了,一线微弱光亮投入室内,又很快被阖上的偏门阻隔在外,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溜了进来。
“师姐。”是方景林的声音。
向晚宁终于回过神来,望着眼前师弟,心下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喜悦:“方师弟,你怎么来了”
方景林一脸理所应当:“我来看望师姐啊。”
向晚宁挪了一个位子给他,嗔怪道:“你都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就敢偷偷来看我,万一要是被师尊发现了,责罚你怎么办”
方景林嘿嘿挠头:“我不知道师姐犯了什么错,我也不怕掌门罚我。我只知道师姐不会做错事,掌门他也一定是有自己的考虑,你们双方都没有错。既然你们都没有错,那相信师姐的我也肯定不会错,既然我没错,那我为什么要怕掌门责罚我呢”
向晚宁不禁失笑。
笑过之后,却是别有一番苦涩萦绕心头:“师弟,我其实,我也不知自己坚持的是对还是错。”她顿了下,“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成为了你心中一直向往的那种人,但是与此同时,却必须得抛弃某些坚持,你会怎么做”
方景林在黑暗中眨了眨眼:“那师姐可曾后悔”
向晚宁闻言怔愣,半晌才道:“我一点都不后悔。”
“既然不后悔,那不就得喽,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方景林好奇道。
向晚宁恍然大悟,是啊,只要自身问心无愧,堂堂正正,又何必在乎自己做对还是做错,平添苦恼呢
她不由望向身边的方景林,算起来方师弟也不过才比自己小几岁而已,却因为性子过于跳脱随性而不得掌门器重。若是当年接任掌门大弟子的是他,会不会比自己更加服众呢
“师弟啊”她把身子挪到方景林身后,头和脖子微微往后仰,靠着他厚实的背部,深深闭上眼睛。此时此人,是她唯一的依靠。
“嗯师姐,怎么了”方景林轻轻转动脑袋,温热气息喷在向晚宁耳边。
“没什么。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能不能帮我传讯到磊落峰,给玄思真人”
方景林声音有些闷闷:“师姐,你想做什么你想救谢师弟”
向晚宁倏忽睁开眼睛:“原来你知道”
“我不知道,对于昨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掌门若是想杀一个人,就不可能任由别人随意插手,到时候人是救了,可你要怎么收场。师姐,我在为你好。”
向晚宁头一回听他用如此沉重的语气说话,一时呆住:“师弟,你”
方景林伸过来一只手,紧紧攥住向晚宁手腕,肢体相触,体温传递,他温言道:“师姐,我们就不要去管他们的事了,好不好”
向晚宁惊讶道:“你什么意思”
方景林声音淡淡:“天意如此,他合该有此一劫,熬不过也是他自身命数使然,掌门已经决意动手,你护得了他一阵,能护得了他一世吗”
“不不可以”向晚宁极力想挣开师弟双手,却被方景林用力攥住,转身搂在怀中。
想到要眼看着师弟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向晚宁瞬间嚎啕大哭。
“师姐乖,不哭啦。”方景林轻轻拍着她的肩背,语气温柔,动作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第二十章
清晨来临,一缕晨光透过残破窗棂,打在逼仄小屋的地板上。
谢留尘在自己房中打坐,左右无事,打算再度踏上观沧海,重拾之前的每日练剑,却被一道意外的传讯打破计划。
他微感意外,竟然是掌门亲发邀请函。
内心踌躇,一时不知是否前去。向师姐既已知晓他的身份,掌门肯定也是知道的,但掌门应该是对他有着欣赏之意的,不然不会传授沧海剑谱给他,不是吗想到这里,他心中又安定不少。
想来掌门应该是打算召见从天一阁回来的弟子盘问讯息。他打定主意,待会儿在掌门面前一定不能暴露自己的魔族身份,说自己那晚并未出门,也并未见到云相长老。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既不曾做过伤害门派的事情,云相长老的死也确实与他无关,又有何惧
至于玄思真人昨晚下的禁令,已然被他抛诸脑后了,谢留尘赌气地想着,我就偏偏不如你愿,我就偏偏要出去。
他被清阳真人召见到主殿后的开元阁。
开元阁为云山派阵法重地,一般弟子不可随意出入。谢留尘甚至想过如果魔尊真的被囚禁在云山中,此地可能性最大。但开元阁机关阵法尤为严密,他向来不敢随意进入探查,也只好将计划搁置多时。
沿着主殿侧边石板小径一路蜿蜒而入,进入一处光线暗淡的阁楼,放目处是一片散发着莹蓝光芒的法阵,铺满整个开元阁,耳边机括之声不绝回响。
清阳真人站在其中一处法阵前,负手而立。
谢留尘对着清阳真人的背影行了一礼:“弟子见过掌门。”
清阳真人转过身来看着他,神色淡淡,谢留尘心底无由来乱跳一下。
“嗯。若我没记错,你这次是初次下山,本次秘境之途有何意外收获”威严之声在空寂阁楼中回荡,与机括声共鸣。
谢留尘拱手道:“弟子在秘境中对剑意的领悟已经进步许多,招式练得熟了,出手也越加有把握。”
“我传授与你的沧海剑谱可有修行”
“多谢掌门关爱,弟子自得到剑谱每日修行不辍,随着修行日深,愈加领会到剑谱中所载剑诀之精妙,也逐加感到以往修行上的粗鄙与不足。”
谢留尘此言非虚。须知道,他自上山以来,修行的功法剑诀无非就是玄思真人扔给他的那几本入门剑谱,只记载了一些基础剑招,却远远谈不上何等精妙高深。
也是靠他数千个日夜在观沧海上练剑,才能靠一己之力炼出剑意,直至掌门传授了沧海剑谱,更是助他在修途上更进一步。也因此,他心下是极为感恩的,心底甚至觉得,这位掌门比自己的师尊还要亲切些。
清阳真人又道:“你师常年闭关,少不得要我这位掌门替他教导几番,你且上前来”
谢留尘依言走上前去,也站在那处法阵前。
清阳真人指着身前法阵道:“为了验收你这段时间的收效,我便就地开设一个法阵令你进入其中亲身历练吧。希望你确实有所进步,而不只是用来搪塞我这个老人家的说辞。”
谢留尘感到十分诧异,掌门召唤他竟然是为了验收他这个月的进展
原来掌门也会管弟子修为进展的吗
这是属于初次下山的弟子才有的待遇吗
为何方景林等人未曾向他透露过。
清阳真人冷声道:“还在犹豫什么进去吧。”
谢留尘原地踌躇,欲言又止:“掌门,为何弟子从未听过门中有由掌门考校弟子修为之事。”
清阳真人负手哂道:“你是不信我还是在害怕什么”
谢留尘急忙退后一步:“弟子不敢。”
清阳真人道:“那还不去更待何时”
谢留尘情知不能推脱,方缓步上前,走进身前法阵。
清阳真人挥手掐一阵法,口中默念咒语,其身前平地上顿生幽幽魅光,法阵中缓缓开启一处小口,清阳真人道:“进去吧。放心,里面危机比之紫渊秘境不相上下,对你而言不算过分危险。”
谢留尘应了一声是,持剑钻进法阵,身影倏忽消失当场。
空旷长阁,阒静无声,昏暗不明中只余一声无奈叹息。
万千光亮裹挟着一点流星向远方飞去,转眼消散,天空密不透风,无边的黑暗中唯余鼓噪的心跳昭示生命存在,这是一片与现世全然不同的幻境法阵中的世界,有着隐匿在空中的冰冷杀意,有着透彻人心的颠倒迷离幻象,更有着对信念的反复叩问,每一下都敲击在人心最深处的地方。
他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前进,忘记在世间的一切,忘记自己从何处来,不知道自己该将往何方,只知道迷惘地、执着地向前追寻而去。
原本无穷的生命力也开始与死气沉沉的幻境融为一体,变得了无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久,无边无际漫长的行走中已经消磨了他最初的斗志。就在他心态开始崩溃、已经准备放弃时,忽而一成不变的虚空幻境开始轰然崩裂,一切迷离幻象如镜花水月骤然消散,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清风拂面,而是四面八方相继袭来的浓烈杀意
杀气炽烈,绝不容情
有人要杀他
是谁
幻象杀阵,能以世间诸般颠倒迷离幻象,轻易勾起人心中最脆弱不安所在,消磨阵中人生存意念,在间不容发之际伺机喷薄杀意,绞杀阵中人。
谢留尘终于全部想起来了,是掌门唤他进阵并设下的法阵
掌门要杀他
这怎么可能
他眼中泛出血红,心中糅杂悲愤交加,只想着不顾一切冲出去责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师长,却不料越是激动,越引得杀阵快速运转,黑暗中无边的威压似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