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抱着绒绒沿着分局的步行道往上,一路走到了山顶。
之前说过,分局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个公园,而这个公园里唯一保留下来的建筑,就是山顶上的一座八层的观景楼。
观景楼被重新修缮过,是分局的人放松常来的地方。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这里倒是清净得很,只有一些藏在枝叶间的小妖怪跟花鸟嬉戏着。
苏白站在观景楼前,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观景楼是八角飞檐,色彩艳丽。苏白沉睡前没有在九州看到过,但是昨天在街上却看了不少类似的风格。
嗯?
苏白的视线从飞檐上落回楼阁,冷不防扫到了一抹白,细看去,却跟一张脸对了个正着。
苏白一怔,那人也是一惊,然后连忙缩回了脑袋。
不过尽管他动作很快,但苏白还是认出来了是贺狄。
他在这儿干嘛?
苏白想了下,低头揉了下绒绒:绒绒,咱们上去看看好不好?
绒绒顶着脑袋蹭苏白的掌心,千依百顺:嗯!
苏白笑了笑,抱着绒绒上了观景楼。
观景楼的面积不大,虽然有窗棂阻隔视线,但要找人还是很容易的更何况贺狄看上去并不太会躲。
苏白上了顶楼,轻而易举就看到了蹲在窗棂角落下缩着的贺狄。
苏白看他那模样,有些好笑,也没过去,就站在原地敲了敲窗棂,怕吓着他。
笃笃两声,轻,不刺耳。
贺狄虽然还是惊得抖了一下,但回头看到苏白站在三米开外的位置后,还是放松了一些。
苏白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就先问了:贺狄,你在这里做什么?
贺狄虽然容貌看着是个少年,但神情却像个孩童一样。只是虽然眼神纯真,但防备心却很重,他只是看着苏白,咬着嘴唇倔强地没有说话。
苏白扫了眼贺狄的手腕那里贴了一张创可贴。
不过细看的话,就能看到创可贴的边缘皮肤上,蔓延出了一丝丝黑线,就像是极细的黑色勾线笔画上去的一样。
苏白叹了口气,说道:你的衣裳已经破了,贴这种东西根本补不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贺狄听得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惊骇地看着苏白:你,你知道?
苏白还是第一次听他的声音,如他的眼神一样,不像少年的声音,倒像稚童。
苏白朝贺狄走过去,贺狄猛地缩起了肩膀,犹豫了一瞬,却没有躲开,就蹲在原地,小鹿似地睁着眼睛看着苏白靠近。
苏白走到贺狄跟前蹲下去因为怕压着绒绒,所以蹲着的时候,苏白把绒绒顺手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挂着。
绒绒乖乖趴在苏白的肩上,四只小短腿耷拉着,自觉地把自己当一个绒毛挂件,只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贺狄。
贺狄也看了绒绒一眼,他知道那是只妖怪幼崽,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只幼崽的时候,他有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我能看看吗?
苏白觉得贺狄的情绪还算稳定,于是指着贺狄手腕上的创可贴说道。
贺狄回神,看了苏白一眼,犹豫了好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朝苏白伸出了手腕。
苏白拉过贺狄的手,然后轻轻揭下了那张创可贴。
创可贴下,是一个黄豆大的伤口,伤口里露出的却不是血肉,而是一团如墨的黑。那黑也不是凝固的,而是在缓缓涌动,像是里面有江河奔涌,又像是有云海卷舒。
宛如活物。
而贺狄的皮肤上,自那个黑色伤口处龟裂,延伸出了五六道蛛网一样的黑色裂痕,分外显眼。
没了创可贴的限制,那几道裂隙中慢慢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非常淡,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的程度,在飘散出的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苏白看着这个伤口,并不算太意外,但还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形态都在散了。
苏白叹了一句,把创可贴又重新盖回去,然后松开了贺狄的手,看着贺狄说道:这件衣裳不适合你,而且你应该有很长时间没有脱下衣裳了,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
贺狄抱着那只手臂,闻言只是沉默抿着唇。
苏白看他神色,就知道贺狄显然是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以及持续这种状态的后果的。
为什么要这样?
苏白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身份问题。
于是苏白劝道:我问过妖管局的人,出生后觉醒妖怪血统的人类是有可能被错漏登记的。但只要及时去妖管局更改信息,并不会被处罚。所以你不用害怕,你可以去更改信息,不用这么辛苦地伪装成人类。
哪知贺狄听了苏白的话,却忽然激动起来,反驳道:我是人,我不是妖怪。
苏白一怔。
他不知道贺狄为什么这么排斥自己妖怪的身份,但这个反应很明显是因为经常受到这样的质疑。
而这样的质疑,又会来自谁?
苏白想了一下,问道:你的父母知道你的身份吗?
贺狄垂下眼睑,点点头。
苏白又问:那他们知道你现在很疼吗?
贺狄猛地一颤,抬头看着苏白。
苏白也很诧异,然后是心疼:真身形态溃散,就像人的躯体腐坏,这么疼,你都没跟他们说过吗?他们也都没有发现吗?
贺狄听出了苏白话里对他父母的责备,连忙说道:不是的,是我没跟他们说。我不能说,说了的话,妈妈会生病的。
妈妈会生病?
苏白不太明白,你的妈妈病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到了贺狄的防线,他不再回答,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哎。
苏白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小孩的家里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那好吧,我不问了。
苏白伸手轻轻揉了揉贺狄的头发,不过我想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父母亲情都是差不多的。如果你的父母知道你现在承受的痛苦,也一定会很心疼。你不告诉他们,并不代表他们不会难过,相反的,如果你因为隐瞒而拖延到自己生病的话,他们那时候会更加难过自责。
贺狄低着头,没有说话。
苏白顿了一下,最后说道:常山说你的家人明天就要来接你,这次回去后,好好跟家里人谈谈吧。我想,他们也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贺狄沉默着,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嗯,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苏白笑了下,收回揉贺狄头发的手,把肩上的绒绒抱下来,对贺狄说道:他叫绒绒,你要不要跟他一起玩?
贺狄抬头看着绒绒,眨了眨眼睛,有些高兴,又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
绒绒也看着贺狄,然后一歪头,冲贺狄伸出了小短腿,挥了一下:咪呀!
你好呀!
贺狄一怔,然后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来。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捏着绒绒的小短腿晃了晃:你好,我叫贺狄。
绒绒:题!
贺狄:是贺狄。
绒绒:题呀!
贺狄抿了抿唇,做了让步:好吧,你可以叫我题。
绒绒:题!
苏白把绒绒放到地上,对贺狄说道:你可以把衣裳脱了玩,这样穿着很难受吧。
谁知贺狄却摇了摇头:脱下来会坏的。
苏白见状,也就不再劝了,带着两个小孩下了楼,在楼下的草地上玩去了。
第9章 chapter009
chapter009爸!泡!
绒绒跟贺狄在草坪上玩你追我呀,你追到我我就让你rua的游戏,一直玩到了正午十二点,顾行周的电话打了过来。
苏白有些生疏地接通了电话,声音里还带着笑:顾队?
顾行周似乎忙完了,周围挺安静的。
你们在哪儿?
苏白:山顶的观景楼前边。
顾行周:我过来找你们,一起吃午饭。
苏白:好。
挂了电话,苏白看了眼不远处滚作一团的两只,扬声道:绒绒,贺狄,去吃饭了。
草地上,被绒绒压着脑袋rua头发的贺狄闻言,抬头看过来。他头上的绒绒一个没站稳,整只兽啪叽一下歪了底盘,从贺狄脑袋上滚到了草地上。
他的绒毛丰密,弹性十足,落到地上还蹦了一下。
咪?
绒绒滚懵了,迷茫地看着他的小伙伴发生了什么??
贺狄转头看了绒绒一眼,伸手把四脚朝天的绒绒翻了个个,说道:哥哥叫我们去吃饭了。
绒绒原本还没觉得饿,但一听到吃饭这两个字,肚皮一下就咕噜了起来。
妈咪!
绒绒毫不犹豫地抛弃小伙伴,小短腿急速冲向苏白啪叽滚一圈,爬起来继续急速冲啪叽又一圈。
苏白看得忍俊不禁,迎了两步,把一边跑一边滚的绒绒抱了起来。
苏白给绒绒摘掉毛里的草叶子,无奈又好笑道:明知道自己跑不稳,还跑那么快?
绒绒窝在苏白怀里,无辜反驳:绒绒,咪呀咪呀。
他边说边飞快地挥动小短腿,作出飞奔的动作来,显然是在反驳苏白说他跑不稳的话。
苏白失笑摇头,伸手点了下绒绒的小脑门:你呀,别的不说,自信心倒是随时爆满的。
绒绒歪着头,不太明白苏白的意思,但他觉得这是在夸他。
于是绒绒高兴地一扬下巴:嗯!
贺狄也走了过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泛着红,笑容明媚,整个人看着终于有了一点活力。
苏白伸手理了理贺狄的头发,笑问:你干嘛一直让绒绒,也不怕他再把你的衣裳给抓破了。
贺狄微微低着头,乖顺地让苏白理头发,声音轻快地答道:没有让,绒绒很厉害的。
绒绒:嗯呀!
我可厉害了!
小朋友,那是人家让着你呢。
苏白心里好笑,但也没有戳破绒绒的美梦。
苏白把贺狄的头发理顺了一些后,收回手又问道:感觉好一些了吗?
贺狄愣了愣,然后才露出一些惊讶的表情:嗯,好像没那么疼了。
他从小到大难得有跟其他小孩玩的时间,虽然绒绒还很小,但他也玩得很开心,一时间也忘记了身上的疼痛。这时候听到苏白的问话,贺狄才发现身上如蛆附骨的疼痛变淡了很多。
疼痛减轻的情况也有过,不过是在他脱下衣裳后。但现在他穿着衣裳,竟然疼痛也减轻了?
苏白看贺狄的表情,就知道对他自己的血统是一无所知。
于是苏白跟贺狄解释道:你有女娲氏族的血统,九州说娲氏化育万物,虽然我不太清楚细节,但我知道这一脉系妖怪的力量贴近生与光。
贺狄不懂,但对自己的血统来历却有本能的好奇:生和光?
苏白笑了笑:就是多晒晒太阳,多运动运动,开心一些,身体就会好一些的。
贺狄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狐疑地看着苏白,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苏白是不是在哄他。
不过犹豫了两秒后,贺狄还是乖乖点头:嗯,我记下了,哥哥。
真乖。
苏白对贺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走吧,先去那边洗洗手。
贺狄:好。
苏白给贺狄和绒绒洗了手和爪爪,顾行周也到了。
顾行周身上的衬衫还是早上那件,不过下巴上的猫抓痕不见了,头发也整理了一下,看上去又恢复成了那个精明能干的特案组老大。
顾行周看到贺狄的时候有些意外,苏白并没有在电话里跟他说起过。
贺狄看到顾行周也有些拘谨,下意识朝苏白的身后挪了挪。
苏白注意到他们两人的无声交流,对顾行周说道:我偶然碰见了贺狄,绒绒跟他玩了一上午,顾队不介意中午多一个人吃饭吧。
顾行周看了苏白一眼,没关系。
说完,他对苏白怀里的绒绒伸出手。
绒绒早就忘记了上午跟笨蛋爸爸生的气,这会看到顾行周伸过来的手,也看懂了是要抱他的意思。
但是他才刚到妈咪怀里,还没热乎呢!
绒绒的小脑袋靠在苏白的胸口,洗干净的爪爪按着苏白的长发,看着顾行周伸到他跟前的手,沉默两秒后,绒绒伸出小短腿,在他家老父亲的手掌上拍了一下,然后又缩回去。
击掌完毕,爸爸你可以退下了。
顾行周:
苏白:
苏白觉得,顾行周这会的内心一定没有表面的平静从顾行周石化在空中的手掌就能看出来。
虽然苏白很想看顾行周的热闹,但为了自己的自由着想,苏白还是出了声。
苏白轻咳了一声,压下到了嘴边的笑意,然后低头看着绒绒说道:绒绒,我的手臂有些酸了,让爸爸帮忙抱一会绒绒好不好?
绒绒一愣,抬头看向苏白。
苏白表情真挚:我有点累。
绒绒听懂了,然后毫不迟疑地扭头看向顾行周,伸出了小短腿:爸!泡!
妈咪累了,你快来抱着我呀!
顾行周:
虽然心情甜中夹带着柠檬,但顾行周还是解封了自己石化的手臂,接过了自家的崽。
绒绒到了顾行周的怀里,全然不像在苏白的怀里那样乖巧虽然他跑步是个平地摔选手,但是在顾行周身上攀岩的时候,竟然非常矫健灵活。
绒绒三两下就从顾行周的胸膛爬上了肩膀,然后伸出小爪子勾着顾行周的耳朵,让顾行周偏下头,成功登顶了顾行周的脑袋,随即四肢一松,噗叽一下趴在顾行周的脑袋上,严丝合缝,一点不用担心会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