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沈楼想起来,复生如果给那孩子治病,凭他那点工资还不够塞牙缝的,用的只能是沈大路给的钱。那还真是大风刮来的
我查过了, 像这种小孩子的先天性心脏病的治疗费用,也就是几十万, 钱不算多, 我也不是阻止你助人为乐。只是我觉得,这种事可一不可二,自古以来升米恩斗米仇,我担心你把自己陷进去了。
沈复生认真地听完, 笑了笑:你放心吧, 姨婆不是那样的人。
沈楼忍不住皱起眉头,复生对那个老太太的信任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以前村子上的人谈起这个老太太,都说她脑子有点问题, 这么大年纪没有老伴也不见儿女,自己没有孩子就喜欢别人家的小孩,很多大人吓唬自家不听话的孩子都说当心被村南头的老太婆抓走。
复生也被这么吓过,所以他从小就怕她,经过她家门前都要快步跑走。
那是从什么时候,复生竟然和她们这么亲近了?
沈楼本想和弟弟拉近关系,让复生知道,他一直是那个爱护他的大哥,不管杨露是什么态度,他对复生始终像小时候那样,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原本以为很容易,因为复生这么多年看上去一直没有变过,身边也没有亲近的人。只要他做出改变,他们的关系很容易回到从前。
可是努力的第一步就遭遇了重大挫折。
在他没有关注复生的这十几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复生的心里,又塞进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人?
大哥没别的事的话,我得走了。
你等等。沈楼拉住转身欲走的沈复生。
真奇怪,他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复生对他一直是这样的态度吗?爱搭不理,说走就走?还是因为杨露的一席话伤了他的心,他才变得这么冷淡?
沈楼回想着过去的沈复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的事件。
只想起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复生最亲近的人。
又想起这么久以来,复生从来没到他家留宿过。
多么可笑,既是最亲近,却没有多少交往。以前他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矛盾。
复生,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好好谈谈了吧,今天下班你别走,我带你出去吃顿好的,再好好玩一玩,就咱们兄弟俩,像小时候一样,你说好不好?沈楼自己说着便有些雀跃起来。
对,只有他们兄弟俩。
复生从小最喜欢缠着他带他去镇上的ktv唱歌,那时候没有钱,到底也没去过几回。
现在他有钱了,既然复生和杨露合不来,为什么非要把复生往家里带,为什么不能就他们兄弟两个人,像小时候一样逍遥自在地玩乐一天呢?
沈楼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欢欣鼓舞,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重担突然从肩头飞走,仿佛那走得太快的少年岁月又长着五彩斑斓的翅膀飞了回来,仿佛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所畏惧,没有阴霾,阳光激越的十八岁少年。
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下班我来找你!
沈复生不知道大哥怎么从质询姨婆和一心的事,突然变得心血来潮要和他出去吃喝玩乐。
沈楼这么欢欣雀跃,他也不想扫兴,如果是以前,他乐意奉陪。只是
大哥,我已经约了人了,只能改天了。
约了人?约了谁?
沈复生不好说和林誉有约,只能模糊地道:一个朋友。
沈楼慢慢收起了心血来潮的雀跃,看着摆出抱歉的表情却断然拒绝了他的弟弟。
那就明天吧。
大哥,明天也
那后天总行了吧?大后天呢?就这周里找一天,找不出来吗?那下周呢?
沈复生看着渐渐失去耐心的沈楼,不懂他的怒火从何而来。
就算不能相约感到失望,也没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吧?
大哥,我真的很忙
沈楼看着沈复生为难的脸,刚刚那一瞬的兴奋雀跃顿时了无踪影。
他觉得愤怒,觉得不甘心,却又说不出口。
他有什么理由愤怒,又是因何而不甘呢?
只是因为复生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乐?这么幼稚的理由说出来都矫情,他们已经不年轻了。
是啊,他们到底已经不年轻了。
大哥,我还有工作,我先走了。沈复生顾不上沈楼的心情,抬手看了看表,就急匆匆地走了。
沈楼转头看着沈复生匆忙离开的背影,恍惚看到年幼的弟弟张开双手向他奔来。
沈复生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弟弟的身影也渐渐消散。
沈楼在原地站了片刻,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向病房。
他必须承认,他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沈复生了。
比起沈复生,他现在见得最多的,反而是住在对面的祖孙二人。
他不喜欢那个老太太,老太太也在防着他,他感觉得到。每一次沈复生到他们这边查房,那老太婆都会等在门外,等复生一出来,就把复生拉到他们那边,不知道在打听些什么。
沈楼听不到她对复生说什么,却看得懂她戒备的眼神。
原先他的心里也许藏着一分的失落,一分的不甘,或许还有一些愤怒,都在那老太婆祖孙霸着复生不放,同时提防着他的举动当中,日益发酵起来。
沈楼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维持了,那老太婆反倒更有底气似的,见着他连眼皮都不掀一下,完全视他如无物。
更可恨的是,沈复生,他的亲弟弟,仍然把那对狡滑的祖孙俩视若亲人,对他这个亲哥不冷不热的。
这算什么?报复吗?那他已经体验过了不被人重视的感觉,简直太操蛋了。
那个小孩的名字也很奇怪,叫什么一心。老太婆婆取的名字都很奇怪,一心,复生。最可恨的就是好好的小棋被她改成复生,从此以后他乖巧的弟弟就真的消失了,转而成了跟老太婆这么亲的复生。
沈楼真怀疑这老太太是不是会妖法,给复生下了咒了。
中午的时候,一心抱着沈复生买给他的皮球在楼道里慢慢地拍着,他的心脏负担不了剧烈的运动,只能用这样温和的玩具来自娱自乐。
皮球不小心滚走了,一心慢吞吞地迈步去追,却见一只脚挡住了往前滚动不停的皮球。
一心抬头看向来人,沈楼抓起他的球,掂了两下。
叔叔,球是我的。谢谢叔叔。一心过去接过球就跑,仿佛不愿意跟他多呆一秒。
沈楼气得咬牙,一把拦住一心。
小鬼你跑什么?怕我会吃了你吗?
一心连连挣扎。
放开我。姨婆不让我跟你玩,你放开我!
你以为我稀罕跟你玩?你们不要缠着我弟弟,我才懒得理你。
你才是不要缠着复生!该管的时候不管,不需要你管的时候也不要瞎管!
小孩嘴里的话有一丝不合年龄的成熟,想也知道是谁教他的。
那老太太真不讲究,自己说他坏话就算了,还教给小孩子。平常肯定没少在复生面前抵毁他。
沈楼恨得牙痒。
小吸血鬼。
扒着他的弟弟就不放,连他这个亲哥都不让亲近,作出一副要把复生圈定在他们身边的样子,实在可恨。
一心不知道小吸血鬼是什么,听口气就知道不是好词。
你才是吸血鬼!我不是鬼,复生说我是最可爱的小孩子。
你可爱个屁,你就是吸血鬼,专吸复生的血。
我没有!我长大了,会好好照顾复生!你不照顾复生,害复生差点死掉!复生长大了,你就不准再来找他!
一心在他怀里吵闹挣扎,沈楼却被他的话惊住了。
这小孩说的话都是姨婆教她的,那复生
什么差点死掉?!复生好好的,你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姨婆告诉我的!
小鬼,你给我说清楚,姨婆到底说了什么?!
一心本来还在挣扎,却被面前这个男人的严肃脸色镇住了。
我我都说过了。
我问你,复生什么时候生的病?
复生小时候。
沈楼努力地回想着,却完全想不起来复生什么时候生过病。
接着说,把你姨婆说的话都告诉我。他握着一心单薄的肩膀,脸色铁青。
一心不再挣扎,看了看沈楼,老实地说道:复生爷爷奶奶去看儿子儿媳妇,复生自己在家生了病,姨婆要带他去看病,他不愿意去姨婆家里,就乘车去找你。
什么时候?复生什么时候来找过他?沈楼有些迷茫地回想着。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正在创业的时候,复生是来找过他的。他租的屋子太小,还因为住的地方兵慌马乱了一番。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可是,那时候复生病了吗?
他用力地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后来几天下雨了,下了好几天。复生又乘车回来了,从三轮车上昏倒了,掉到泥洼里。
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会让生病的复生冒雨回去吗?绝对不会!他那么疼复生,那么疼爱着他
沈楼用力地回想,可是,想不起来,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个时候的记忆里,有他一手创立的公司,有他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有对沈大路和方妍的痛快报复,只是没有复生。
姨婆把复生捡了回来,用被子捂着他,给他吃饭,给他吃药,带他看医生,复生就好了。
一心乖乖地把姨婆的话复述完毕,就闭上了嘴巴。其实姨婆还对他说,复生很可怜,他喜欢谁谁就离开他,他努力去追却谁也追不回来。所以他一定要活着,他要好好长大,要好好照顾复生。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男人的脸色,一心觉得这些话不是不要对他说了。不然他觉得这个男人的心,可能会像他一样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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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040
冰凉的雨水哗哗地倾向天地间,沈复生躺倒在柔软的泥水中的时候, 其实是有一丝轻松的感觉的。
他已经不觉得冷, 仰面躺在大地上, 眼前是开阔的天空, 无数晶亮的雨丝仿佛从一个原点发散成了无限大, 将他的全身,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雨幕当中。
乌云密布雷声隐隐的天空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似乎把亘古的岁月都拉到了云层里,然后散落在了雨滴里。
身下的大地被雨水浸湿,泥泞却不肮脏,带着清新的泥土味道,带着泥土地特有的温和柔软,垫在他的身下, 温柔地托举着他的全身。
这种感觉并不难受,沈复生也没有晕过去, 只是三轮车上的同行路人似乎非常慌张, 一个接一个地跳下车走到他身边,用雨伞给他遮雨。
他们是好心人,却挡住了他视野里亘古悠远的天空。沈复生觉得有些遗憾。
有人把他扶起来,沈复生借着好心人的力气坐起来, 安慰他们道:我没事。
只是他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沈复生怔了一下, 视野中满是焦急的脸,他的耳边却只有大雨倾盆的巨大喧嚣,众人好似在雨中演着一出没有声音的默剧。
再后来, 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周身被柔软干燥的棉被包裹着,鼻子里满是阳光的味道。
乖乖,吃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复生听话地张嘴吞下苦苦的药片,一只瓷碗抵到他的唇边,微温的白开水滑进喉咙,把几枚药片带下肚去。
谢谢。
沈复生还是没有弄明白自己在哪里,一只干枯长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拍着他,他又渐渐陷入昏睡。
直到再次清醒,沈复生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回到村子里,只是爷爷奶奶进城看望他爸爸还没回来,他现在住的是前头那个孤僻的老太太家里。
他感到一丝不自在。老人对村里的孩子一直很和蔼,只是大家都不喜欢她,远远地避着她。
曾经他也是那些孩子中的一员,他喜欢干净的大房子,喜欢新奇的玩具,不喜欢这种连墙角的蜘蛛网都透着腐朽气息的老房子,空气里都是老旧的气息,门窗永远黑洞洞的又阴又冷。
只是此刻,他身处在这座老房子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舒适。
他认得出这是前面打谷场里经常晾晒的被子,大红的被面显得十分老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旧物了。他和其他孩子一起嫌弃过它又旧又破,此时却为自己身上的泥水把这洗得发白的被子弄脏了感到羞愧。
老人见他搓着被子上的泥点,摸了摸他的头发。
没事,弄脏不怕,等天晴了,姨婆把它拆洗了就干净了。
沈复生收回手,乖乖地缩在被子里不动了。
姨婆叹了一声:真是作孽,大人只顾着自己,苦了小孩子。
他们没有不管我。
沈复生不知道是为谁争辩,还是单纯觉得被这样一个孤寡老人同情,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可悲。他不想显得那么可悲。
姨婆摸了摸他的头发:小棋饿了吧,姨婆做饭给你吃。小棋想吃什么?
沈复生没有说话。
面疙瘩好不好?
沈复生点了点头,看着老人系上围裙,走到屋子外面的厨房去给他做饭。
老人生活清贫,有得不多,面疙瘩已经是很好的食物。一碗白面搅出疙瘩,下到柴火煮沸的开水里,打一颗鸡蛋,放几根地里新摘的菜叶,撒上香葱,点上香油,浓浓的香味就飘满了老屋内外。
沈复生捧着碗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道:真香,真好吃。
慢点吃,都是你的。
老人微笑着,脸上的皱纹慈详地皱起,摘下围裙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沈大路家的事几乎成了本地经久不衰的八卦谈资,众人津津乐道着原配和小三,姨婆却觉得最可怜的还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