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眼看要靠近棋道山,要奏乐吗?
姜槐抬眼看向远处:琴师可准备妥当了?
白衣琴师抱琴而出:随时听候将军命令。
奏一曲凤求凰吧。
是。
姜槐指腹轻捻,为了今日求娶,陛下特赐她整副鸾驾,此举完完全全熨帖了她的心。
她的手轻扶在腰间长带,神情微怔。
临行前咎嬷嬷特意送来缠金腰带,瞧这做工,再瞧这款式,一眼便知出自谁手。
贵妃娘娘连日熬夜身子吃不消,今晨刚躺下,礼轻情意重,万望公子莫要推辞。
这话言犹在耳,姜槐闭上眼,三岁那年所经之事历历在目她一件都没忘。到此时她还清楚记得,那女人无情冷厉的双眸
昔年余留的惶恐再次涌来,她强行睁开眼。山风冷冽,天地清明,姜槐缓缓舒出一口气。
母妃她病了吗?
她细心抚摸着腰间,这缠金腰带她本来不打算用,可到底抵不过对亲情的奢望。
人曾失去过什么,就越发珍惜什么。曾经历过那些黑暗残酷,就越渴望亲情。
琴曲悠扬,她眉间郁气渐渐消散,为了阿瓷,权当为了阿瓷,她可以试着去热爱这陌生的世间,热爱一切她所喜欢的,她所厌恶的,她所介怀的。
只要有阿瓷在,她愿永远温柔向善。
罢了。
一声轻叹随风飘远。
陈年往事,伤痕痛楚,她自有阿瓷来宽慰。
姜槐重新振奋,喜上眉梢:加快行程,我想早点见她!
棋道山上,恭贺声不绝,烟花盛放在半空,云瓷端然坐在宝座,轻声问道:来了吗?
念儿踮着脚尖,须臾摇摇头:还没,不过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还没有吗?
云瓷执了金樽慢饮桃花酒。
称圣大典,讲究的是与民同乐,往前数两百年,在这一日,举凡四海的帝王都要前来喝杯祝酒。
奈何两百年前大典上诸皇生隙,棋圣暗恼,扬言往后称圣再不许诸皇前来,四海棋道联盟为此广发告示,强调大典意义所在。
既做不到同乐,不如眼不见为净。
四海重棋,得追溯到千年前,想到那段辉煌的历史,云瓷心不在焉的再次饮了口桃花酒。
酒香弥留唇齿,念儿惦记着她酒量浅,恭声道:小姐,大典之上不宜多饮。
云瓷皆当做耳旁风,沉吟举杯。
见她举杯,万众聚集的人海再次爆发一声声热烈的呐喊,云瓷坐在高位,享受着盛名带来的尊荣,心里对姜槐的惦记攀至顶峰。
她痴痴地看着天色,此时红日当头,向来沉稳的执棋圣手竟有一丝不稳:念儿。
奴婢在。
你说,阿兄磨蹭什么呢?
念儿想了又想,犹豫道:以公子精益求精的性子,少不了费心筹谋。小姐,您再等等。
敲锣打鼓的声音便在此时迎风传来。
云瓷心思一动,背脊挺直坐得极其端正:阿兄来了吗?
念儿也跟着欢喜:极有可能是了。
西凉棋痴小王子一身王袍被使者领上山,随行的三百人马也跟了过来。
万人瞩目,小王子高声道:小王倾慕棋圣久矣,今日愿以王妃之位求娶棋圣!
一百八十一抬聘礼被侍卫整整齐齐摆放在世人面前,喜庆欢腾中,就近的在座诸位,眼睁睁看着棋圣面如寒霜,眼神冷得好似能刮人骨头。
没等来想见的人,云瓷心情极差,以她温婉性子此时却执了金樽,手腕轻转,再次饮了口桃花酒,她醉意微醺,不客气道:凭你?
西凉小王子心虚地倒退两步,被她一身气势惊得说话都在哆嗦:小王,小王愿许棋圣一生一世一双人重诺,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众人倒也佩服他的胆量,不免再三揣摩。
西凉王储,王室最为受宠的小王子,撇开他痴心妄想,就说长相,斯斯文文算不得俊美,顶多能称句满有书卷气。
四海有名的棋痴小王子,曾因下棋悟道整整五天不吃不喝,险成为四海第一个因下棋把自己饿死的王储。
若按寻常时候,以云瓷的修养哪怕不乐意也不会如此打对方的脸,可今天不一样。
她要等的人还没来,谁敢求娶她?
简直放肆!
金樽被她重重砸在玉案,十八位护道长老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云瓷笑道:我已有厮守一生的良人,还请小王子慎言。
西凉小王子犹不甘心:小王诚心求娶,万望棋圣垂怜!
一身道袍的元洗暗暗捂了脸,唯恐棋圣怒极掀桌子,他看着昔日小徒悬在眉梢的醉意,心里道了句糟糕,隔着宴席急急冲莫女医使眼色。
莫女医从衣袖里抖出解酒丸,悄无声息送上前来。
不垂怜又如何?
云瓷起身绕过玉案,火气借着酒意涌上来,她强自按捺,却在看清王储垂涎的眼神后,大发雷霆!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本座面前猖狂?!
棋圣小王,小王可否放胆问一句,棋圣心里那人姓甚名谁?西凉小王子腿肚子发软,全靠侍卫搀扶才没被吓倒。
云瓷一身威严的从玉阶走下,星辰袍曳地,无可挑剔的风仪惊艳世人的眼,她一步步走进万人眼帘,纵情洒脱,唇畔扬起,一字一句道:我爱的人是姜槐,你是吗?
姜槐?小王子面露不悦:一介莽夫而已,哪值得棋圣倾心?他若可以,那本王也可以!
你不可以。
凛冽的音色隔着很远传入众人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西凉小王子惊声道:谁?谁在说话?!
云瓷恼怒至极本想出手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储,待听到那道熟悉的嗓音时,她下意识整敛衣领,慢悠悠回到高台,正襟危坐,乖巧得如哪家待嫁娇羞的小姑娘。
解酒丸被送到她眼前,云瓷婉拒:无需解酒,她已经来了。
谁?谁在反驳本王?!
回答他的,是弥漫长风的悠扬琴曲以及三千兵将齐齐下马的震颤声。
姜槐一身红袍,胸前的大红花艳丽夺目,俊美的容颜初初亮相人群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很多人可能只听说过一品镇国大将军的威名,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姜槐的相貌,如今真人戴花而来,嗓音清冽澄澈,眉眼惊若天人,再看一旁吓傻了的西凉小王子,高下立见。
姜槐?你是姜槐?小王子脸色煞白,装腔作势道:长得再好看不过一莽夫,如何配得上棋圣大人?
莽夫?姜槐薄唇轻掀:王储可知,正是在下这区区莽夫,领兵剑挑王庭,促成贵国百年俯首称臣。
小王子便要反驳,她声色陡厉,手扶腰带毫不客气道:本将军马踏西凉时王储还不知在哪吃奶,敢在我面前放肆你有几个胆子?西凉王若知你今日猖狂,必废你储君之位!以你之心性,若为君,国必乱!
一番言论振聋发聩听得人胆战心惊。
不去看吓坏了的小王子,姜槐望见高高在座的心上人,眼里瞬间漫起温柔笑意,她道:撒花,奏乐。
话音刚落,漫天花瓣随风飘扬,琴音流转,姜槐酝酿好心情,绽开极美笑颜,她上前两步,声音蕴含着内力,山上山下,万人皆可闻。
阿瓷,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你,愿意跟我走吗?
花瓣落在她肩头,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们的棋圣就已经从高台快步跑下来:愿意,此生非你不嫁!
元洗跟着老脸一红,护道长老和四海棋道联盟的副盟主纷纷捂脸。
万人被震得目瞪口呆!
而后便听姜槐道:诸位远道而来,七日之后,不妨喝杯喜酒?
云瓷执了她的手,容光焕发:今日称圣,亦为我二人订婚喜宴,怎么,你们难道不愿道句恭喜么?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高声贺道:恭贺棋圣订婚之喜!
姜槐挑眉,叉腰:本将军的呢?
贺贺大将军抱得美人归!
一番热闹,饮过订婚酒,云瓷拉着她踏进棋道殿。
待入了内室,她酒意发作,软着身子倒在姜槐怀里,笑声悦耳:阿兄表白之前竟还要撒花奏乐,莫非你紧张不成?
想着今日的确紧张,姜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爱阿瓷,非我能控制。
我也爱你,非我都控制。云瓷勾着她后颈:姜槐,我好怕你今日不来
怎会?阿瓷你醉了。
云瓷醉意朦胧地亲吻她唇角:七日后,我们就要成亲了吗?
对。姜槐揽着她柔若无骨的娇躯:阿瓷很快就是我的人了。
小姑娘被她这句话哄得抱着她不撒手,酒后吐真言:我我很早就想成为你的人了,姜槐我做梦都想嫁给你
阿瓷?
小姑娘醉倒在她怀,姜槐老老实实抱着她,闭上眼,默念清心咒。
新年第二日,天光微亮,棋道山的主人乘坐鸾驾欢欢喜喜被心上人接回禹州城备嫁,几乎同时,皇室传出赐婚圣旨,禹州城登时炸开锅
第100章
棋道山称圣大典, 镇国大将军率三千队伍求娶,圣旨赐婚两府, 柳云瓷下嫁姜槐一事, 全城百姓津津乐道,禹州城好久没经历过这般大喜事了。
红妆社内,青敖笑着放下酒盏:她二人也算水到渠成修成正果,景阳,你在想什么?
景阳以手支颐, 百无聊赖道:阿瓷和大将军成婚我固然欢喜,可我如今相思不成,哪有心思想旁的?
相思不成?
青敖难得想要取笑她,凑上前来低声道:你那梦中人怎么还没寻回?别是哪家的仙子要飞回琼宇吧?
景阳扯了扯唇角,眼皮轻抬:阿敖,你竟敢打趣本宫?
青敖不惧不退反而笑得更欢畅:殿下这心里藏了人,按理说早就该用尽手段将那人握在掌心,怎的,这次动了真心, 舍不得用强了?
自然舍不得。我一想到她就心软,心疼还来不及, 怎舍得对她用强?
景阳叹了口气:她哭的时候我心都跟着她的眼泪一起碎掉了。
想不到殿下还是不可多得的痴情种。青敖安慰她:有缘自会相见,景阳,咱们当下还有正事要做。
听她说起正事,景阳慢腾腾地挺直背脊:我晓得,待阿瓷成婚后, 咱们书院也该正式招生了。
她笑得牙不见眼:我一想到四海棋圣亲自为咱们这小破书院招生我就想笑,阿敖,你呢?你想不想笑?
观她笑意不似作假,青敖眨眨眼:咱们这书院一旦问世可不是小破书院,不过嘛能得四海棋圣为书院前途筹谋,我估计真到了那天,我会开心地睡不着觉。
阿瓷成婚,于情于理咱们的贺礼都得备重些。
景阳被自己的话逗笑:你是不知,父皇极为看重这场婚事,就连聘礼都为姜槐备好,亲力亲为,本宫看得都眼热。阿瓷这四海棋圣声名显赫,她若嫁入将军府,至少,咱们大禹与四海的关系都要亲近不少。
长到如今,我还未见过四海诸皇聚首的画面,你说,若那些帝王在阿瓷婚宴上吵起来,咱们这位四海棋圣,会不会气到想骂人啊?
她越说越想笑,最后没忍住,拉着青敖一起笑。
这个新年,最不缺的便是欢声笑语。可有的人无法欢喜,更欢喜不来。
小院,苏簌簌安静地为自己斟了杯酒,如今漆嬷嬷连同那童子已经有了其他好去处,她孤零零坐在枯树下,听着外面那些恭贺棋圣登位,恭贺两府婚事的谈论,神色越发冰冷。
她醉色迷离,提了酒壶踉踉跄跄走进屋,进屋便倒在软榻,眼泪跟着涌出来:阿槐你为什么不要我?
她一声声喊着姜槐,每喊一句,心就要沉一分。
意中人即将迎娶正妻,声势浩大,无论称圣大典那日求婚,还是今朝将人从棋道山接回禹州城,姜槐为柳云瓷做的每件事,她都嫉妒地发狂。
论美色,她不曾屈居任何人之下,可阿槐不贪恋美色,阿槐顶多夸她一句好看,正经木讷仿佛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
可就是这样的人,她能为了柳云瓷做出种种浪漫轻狂之事,她能在称圣大典斥责西凉王子痴心妄想,她能为了见心上人一面,从头到脚地用心打扮。
这都是她不曾有过的。
这都是苏簌簌做梦都想要的。
可是为何?为何最后走进阿槐心里的,是柳云瓷而不是她?她做错了什么?她就晚了几年,就注定和她错过一生吗?
不甘心我如何甘心
大滴的眼泪浸湿软枕,新年热烈的炮竹声中,苏簌簌彻底醉倒过去。
柳家,天没亮柳如岸就忙着为迎妹妹归来做准备。
从一开始仅仅庆贺大小姐称圣,再到筹备婚事,下人忙得团团转。
好在柳家家大业大,嫡女出嫁该有的都已备好,如今要做的便是在那备好的基础上再加三分重量。
老爷,公子!宫里来人了!
柳轩植睡眼惺忪地坐在正堂,闻言急急饮了口茶出门相迎。
咎嬷嬷奉命而来,哪敢教他来迎,领着人快步迈进门,见过礼后直言:奉宫中贵妃之命,前来操持婚事,柳老爷无需操心忙碌,剩下的便让奴婢们来吧。
皇室接管嫁娶一事,哪怕柳轩植是亲爹,面对帝妃二人的热情那也得靠边站。
真诚表达过谢意后,柳轩植彻底成了闲人。
柳如岸空有满腹要对妹妹好的热心,也扛不住来自深宫的压力,最后不情不愿迈进闲人行列。父子俩相视一笑,笑容里满了无奈谁教阿瓷争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