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解释不通,许观尘气得原地转圈。
好了好了。裴舅舅假咳两声,舅舅什么也不知道,你回去吧。
许观尘回了帐中,气呼呼地把图纸往萧贽面前的案上一拍,一撩衣摆,就在他身边坐下,扶着额头。
萧贽问道:舅舅寻你做什么?
许观尘闷声道:问我中午要不要在军营吃饭。
你恼什么?
许观尘不答,只是想着,要怎么才能向裴舅舅把这件事给说清楚。
他再抬眼,萧贽已经捏着那张图纸,似乎是看了有一阵了。
察觉到他看过来,萧贽也抬眼看他,含着些似有还无的笑意:你怎么还懂得这些玩意儿?
不是我。
又过了一会儿,萧贽还是看他,偶尔又垂眸看看纸上的铃铛,对这事儿很感兴趣似的。
你别看我。许观尘把图纸拿过来,我不要。
萧贽的目光从他面上,落到他手上的图纸上:不要你还抢什么?
许观尘一噎,把图纸揉一揉,还给他。
午间在裴舅舅的军营里用饭,傍晚要回去的时候,裴舅舅让许观尘先上马车,把老铁匠加紧打好的铃铛悄悄塞给萧贽。
萧贽把装着铃铛的锦盒收进衣袖,抬眼看见不远处的许观尘正瞪着他。
许观尘见他看过来,又连忙背过身去,慌里慌张的,想要爬上马车。却被衣角绊了一下,最后还是用手撑了一下,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去了。
那个陛下啊裴舅舅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嘱咐萧贽一些话,转眼见他嘴角噙笑,怎么
看怎么怪,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
萧贽敛了神色,正经地看向裴将军:舅舅有事?
没有。裴舅舅抱拳,恭送陛下。
萧贽点了点头,揣着锦盒,向马车走去。
才掀开马车帘子,迈了一只脚上去,坐在马车里的许观尘就朝他伸出了手,面色不大好看。
萧贽装傻,把自己的手递给他。
我不是要扶你。许观尘要抽回手,无奈他握得紧,一刻也不松开。
你要这个。萧贽了然,坐稳之后,便松开他的手,把收在袖子里的锦匣给他。
匣子里果然是两颗铃铛,镂空云纹的。原本两颗铃铛靠得近,小的那一颗就要响,但是锦匣之中,用压得严严实实的木屑隔开,所以此时靠得近了,也没有什么反应。
许观尘拣起那个大的,把那个小的,连着锦匣抛给萧贽:我拿这个。
过了一阵子,萧贽道:回福宁殿来住吧。
好啊。许观尘随口就应了,也省得你总是往国公府跑。
他仔细想想,又道:不过师父可能不会进宫去,他不喜欢。
此时提起玉清子,萧贽便问:你也有两个月没犯病了,防着万一,还是回福宁殿去住。
我知道。许观尘想了想,可是师父说,往后都不会犯病了。再吃两回药,我就好了。
好。
回城的路很长,许观尘无聊得撑着手晃脚。
我先前不是失忆了嘛,这些日子慢慢地想起来了一些。师父也说,这三年的事情,我会从后往前想起来。许观尘笑了笑,却忽然止了话头,你猜猜从竟明三月腊月二十五往前推,我现在想到哪里了?
萧贽道:我不知道。
你好没意思。许观尘抱怨着,却坐在他身边去,前日我梦到竟明一年六月十一,原先姑姑从雁北来陪我,这一日启程回去了。昨日梦见竟明一年,六月初三
许观尘却不说,偏头问他:六月初三,你做了什么?
萧贽答道:我不记得了。
许观尘却张开手掌,露出手心里那颗铃铛:试试有没有用。
他把铃铛贴在锦匣上,只隔着一块木板,另一颗铃铛动了动,然后匣中传来清脆的两声响声。
许观尘玩了一会儿,将铃铛重新握在手中,轻声对萧贽道:竟明一年六月初三,白日里我回了一趟国公府,天晚了,你大概以为我不回来,你一个人在福宁殿里,一边低喘一边喊我的名字,有时候也喊道士。我在偏殿等了好久,等到睡着,回去的时候,果然换了一床被褥,连帐子都换了。
他继续道:那时候我以为我命不久矣,不敢害你日后当鳏夫,所以假装不知道。
许观尘轻笑:可是你怎么这么忍得住呢?
萧贽按着他的脑袋,狠狠地亲了上去。
第46章 停云风起
萧绝似乎是对雁北的事情上了心,这几日,在家认认真真地琢磨了几日。
临走前两日,派人去定国公府请许观尘,才知道许观尘这几日不在府里。不过许观尘得了消息,很快就上门来寻他。
端王府两位夫人在花厅里见他,又遣人去喊萧绝。
端老王妃抿了一口茶水,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微笑道:原应多加走动的,只是阿绝好玩儿,不似小公爷好静。
不敢。许观尘垂眸,是观尘不曾上门拜访,怠慢了长辈。
这次是阿绝头回为朝里办事,还要劳烦小公爷多提点提点他。
观尘正是为此事而来。
此时萧绝正从外边进来,还未停下脚步,便拱手作揖:娘,小公爷我就先带走了。
两位夫人早已习惯他这般做派,点了点头,由他去了。
许观尘起身作揖,道了一声告辞,便随萧绝出去了。
端王府的小夫人原本在大夫人身后侍立,见他二人走远了,才道:真想讨教讨教定国公府的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阿绝这般不也很好?我看他近来正派了不少。大夫人笑道,再说了,你没见过小公爷他兄长,他兄长从前随老王爷来府里议事,花树不知折断多少。他也怪好动的,又偏是一身好武艺。
许观尘随萧绝去了端王府的书房,那书房是前几日萧绝要用,才差人收拾出来的。
他看见案上的纸张掩着一幅大的舆图。
官府对舆图的管制很严,寻常人家很难得到,想来这是端老王爷留下的。
从金陵到停云镇的路,他用朱砂笔勾出来了。
许观尘抬手拨开案上纸张,将他描画的一条红线都看仔细。
萧绝道:本王还是很靠谱的吧?
嗯。许观尘转头去看案上的纸,你的消息还挺全。
那是。萧绝骄傲拍胸,我在金陵城人缘很好的。
那还喊我过来做什么?许观尘道,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由金陵去雁北,必定经过停云镇。我虽然在雁北长到十多岁,但也好几年没有出过金陵了。我想着你在雁北待过一年,一定在停云镇待过。萧绝笑了笑,小公爷给我讲讲吧。
我不过是路过,你要问人,不该找我。
我是想找你表兄。萧绝朝他使眼色,常年镇守雁北的钟遥,钟小将军。麻烦小公爷帮我引见一下。
原来你早有打算。许观尘拂袖起身,走吧,带你去将军府。
将军府与端王府离得不远,绕过两条街就是。
钟遥与钟夫人来金陵时,身边都带了亲卫,如今都住在将军府里。行军之人,向来不拘小节,住在将军府里,像是住在军营之中。
他们去时,钟夫人正提着钟遥的耳朵训话:你是怎么回事?在人家姑娘家面前,怎么能说你杀人如麻呢?
我是个上战场的嘛,上战场的就两种人,杀人的和救人的,难不成我去摸鱼?钟遥辩解道,况且要做将军夫人,总不能连血都见不得吧?
你上战场,你怎么就杀人如麻了呢?
娘你不知道。钟遥压低声音,其实我一直在隐藏自己,我很暴戾的。
暴戾?你暴戾一个给我看看?
不敢不敢。
萧绝转头对许观尘道:原来天底下所有人都怕娘啊。
许观尘忍着笑,叩了叩门:姑姑。
钟夫人松开钟遥的耳朵,眼眸弯弯,笑了笑:阿尘呀,进来进来。
我找表兄有急事,不便耽搁。
正事比较要紧。娘,不孝子先走了。钟遥朝亲娘拱了拱手,一骨碌爬起来,出了门,还弯着腰帮娘亲把门给关好了。
钟遥长舒了一口气,搭着许观尘的肩:救命之恩啊,弟弟。
许观尘把萧绝引给钟遥:他想问问去停云镇的路,其中紧要,劳表兄教教他。
萧绝正经作揖:请钟将军教我。
好。钟遥一挥手,去我房里。
钟遥不用舆图,随手抓过一张白纸,在上边涂涂画画,就描了一张图出来。
停云镇是重镇,交通要冲,金陵到雁北的必经之地,说是镇子,其实算是个大城了。往来人多,其实变数也多
许观尘见他二人认真,再听了一阵,有些发懵。
他不懂得地形变化,也不懂得行军打仗。
但是他懂得
讲了许久,钟遥问道:这回与你一起去的,都有哪些人?
萧绝答道:一位张将军,还有一位徐大人。
他转头看向许观尘,许观尘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哦,那位张将军是京畿附近的守军,对金陵周围都很熟悉,若是行路之事,可以与他商量。徐大人曾任太子太傅,心思缜密,早些年与西陵和谈,他也是使臣之一。
钟遥皱眉,看向萧绝:你不认得?
不认得。萧绝摸摸鼻尖,不大好意思,实不相瞒,这是我头一回办差。
好吧。钟遥叹了口气,身边有没有人用?
方才观尘说那什么徐
我是问你有没有亲信。
萧绝认真地想了想:要说起来,应该还是有
许观尘提醒他:随从不算,和你一起胡天胡地的朋友也不算。
那没有。
钟遥被他气笑,但还是出去喊了个人过来,指给萧绝:陈舟,还是你爹从前部下的儿子,也算是还给你了。
那陈舟较萧绝年长几岁,人长得不高大,白白净净的,倒有几分书生气。
钟遥道:他力气小,但是惯使暗器,人也沉稳,陪你走一趟停云镇。
陈舟腼腆地笑了笑,低头唤了一声小王爷。
从钟府出来,许观尘与萧绝在长街街口分开。
许观尘抽出别在腰后的拂尘,拂了拂衣袖:我还要回一趟国公府,你同陈舟回去罢。
近来他搬回福宁殿去住,但是玉清子不喜欢,便没有跟去,嘱咐许观尘隔几日就去找他把脉,今天是说好的要把脉的日子。
许观尘拢着双手回了国公府,远远地就看见府门前停着马车。
得,他这个看病的人还没到,有一个探病的人就先到了。
他加紧脚步上前,径直去了师父的院子里。
萧贽与玉清子在廊下坐着,似乎也不说话。
许观尘搭着拂尘,作揖行礼:师父。
玉清子拿出手枕,摆在面前案上:乖徒,来。
许观尘应了一声,半撩起衣袖,把左手递给他。
转眼看见萧贽面色,他便用手肘碰了碰他,咬耳朵道:你怎么过来了?
萧贽转头看他,许观尘一低头,就用额头碰了碰他的肩,低声解释道:我很早就过来了,只是端王府派人来寻,我就过去了一趟。萧绝头一回做事,问我一些事情,钟遥也在。
萧贽却对玉清子道:他近来有些犯迷糊
许观尘迅速反驳道:我没迷糊。
迷糊。萧贽再看了他一眼,反应也慢。前几日坐着坐着,脑袋就磕在案上了。
许观尘才知道,原来他是很正经地再向师父描述自己的病情,不是骂他。
不要紧。玉清子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斟酌了一会儿,这不是快要月中了嘛,一个月又要到了,迷糊一些也是寻常,再等两个月就好了。
萧贽点点头,一转眼,许观尘又低下了脑袋。
他伸手贴在案上,垫了一下,防止他磕到头。
就是这样。
两日之后,萧绝启程去停云镇,在西城门送别。
使臣着三重紫衣,手持杖节,打扮起来,还挺正经的,像是个朝里重臣。
许观尘拢着双手,站在城门口送送他:万事小心,有事写信。
萧绝笑了笑:停云镇来回不过十来日的路程,我又不是没有走过,去去就回。
他人缘好,一同送行的,还有他的一众好友。许观尘就站在这群人里边,一起道一声一路顺风。
萧绝拱了拱手,翻身上马,随队伍走出去了。
他才走出去没多远,城门外一间茶棚的小二大声喊:金陵城小霸王走啦!这个月来我们茶棚喝茶的,每桌送一壶香片嘞!
萧绝似乎也听见了,回头看了一眼,只是笑了一笑,不再计较。
他那一众好友却是不依,都拥过去:你说的什么屁话?我们端小王爷为朝廷办事,给你五百两,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