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顾命大臣自顾不暇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9章

端小王爷说,他看见公爷的马车回来了。要是公爷不在,见见中午到府上的那辆马车里的人,也行。

公爷不见,请他回。

又过了一阵子,依旧是那仆从,在外边敲门:柴爷,那端小王爷领了一群人,说看上了府门前的两丛竹树,非要挖走,已经拿了铁锹来,引得不少人在府门前看。

柴伯气得一挥鞭子,使劲抽在地上:知道了,去见,马上就去见。

柴伯收起鞭子,拿过许观尘手里的丹书铁券,用红布裹好,重新放回匣子里,奉在供案前。

许观尘还是跪着不动,他只道许观尘是与他怄气,把人给扶起来,再看了看他肩上腿上两道伤,便道:那位端小王爷,老奴去打发了,公爷还是先回去包包伤口吧。

原本疼得麻木了,现在放下手来,扯动伤口,疼得许观尘眼角都浸着泪。

他隔着衣裳,摸了摸伤口,又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胳膊。忍着疼,自自然然地向三列灵位做了个揖,缓缓地退了出去。

柴伯见他,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晕透了衣裳。腿上伤口也在淌血,有衣摆遮着,倒看得不怎么真切。

他行得慢,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他走路有些跛。

柴伯忽然想,或许就是因为许观尘小的时候活得太自在了,家中一众父兄叔伯,虽然都是行军打仗的将士,但是对他这个将军府里的小小文人,都是疼着宠着的,要揪胡子就揪胡子,要拔眉毛就拔眉毛。他自个儿又与当时恩宠正盛的七殿下交好,在金陵城中还有个神童的名头,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或许就是前边的路走得太顺了,及至后来,才多病多灾,显得格外地难。

此时柴伯见他身形瘦弱,却还是挺直了脊背,不曾低下头颅的模样,再看看定国公府三列灵位。忽然有点明白,许观尘固执得让人无奈的文人骨头是怎么回事了。

将军府里养出来一个小文人,着实有些怪。

柴伯不再想其他,出去应付端小王爷萧绝。

许观尘忍着疼,慢慢地走,拐过走廊拐角,再没见别人,他这副模样也见不了别人。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靠在墙边喘会儿气。

还是疼,疼得他直冒冷汗。

许观尘从未被家法鞭子抽过。小的时候有一回,跟着兄长许问点炮仗,把姑母老太太吓得滑了一跤,所幸雪地松软,没有大碍。只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老定国公请出了家法,他与兄长跪在地上,兄长挨了几下,他身边的地板也挨了几下。

老太太走之后,老定国公冷了他一盏茶的时间,很快又重新把他抱到膝上,他仍旧是乖孙。

只此一次,他见识过,却没有挨过家法。

这回倒是,叫柴伯打了他两下。

等缓过神,他抬起受伤的脚,扶着墙,单脚跳着往前走。

许观尘揉揉脑袋,却不回房去,单脚跳着要去找师父治伤。

那时玉清子正拿着黑褐色的小药丸摆弄,面前摆着七八种药材,还有纸笔,涂抹修改,正开药方。

门大开着,许观尘便跳进来,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玉清子没有抬头,只笑道:还像小孩子似的。

许观尘轻声唤道:师父。

听着他的声音不太对,玉清子放下药丸,抬头去看,见他面色苍白,肩上腿上各一道伤,血淋淋的。

你在自家还能挨打?是玉清子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再多说,上前去,把他拖过来,放在榻上,转身去找药。

你先把衣裳解下来,等血凝了,粘住衣裳,要扯下来就更疼了。

玉清子找出一盒药膏,抹了一点在手心,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自言自语道:这还能不能用?

许观尘忙道:师父,要不还是

这是仆从在外边敲门,将盛着药粉与细布的木托盘放在案上:柴爷说,小公爷一定在道长这里,要奴才送点东西过来。

许观尘不愿意说话,玉清子再看了一眼,便道:行吧,谢谢柴爷,把门带上。

门掩上之后,许观尘脱了鞋,把裤腿撩起来,又解下半边衣裳。别着脸,也不看玉清子。

前几日柴爷去行宫,临走的时候问为师,你这病,跪一两个时辰要不要紧。玉清子拿帕子帮他擦擦身上血污,后来你二人讲和,为师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他竟然还动手了。

玉清子拿起药粉瓶子看了看,又对他道:这是行军的时候用的药,抹上去不疼,没两日就好了。

许观尘不语,玉清子便拖了把小凳,在他面前坐下,先帮他包腿上的伤口:哎呀,我乖徒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

许观尘再不说话,他也觉得没意思,便叹了口气。

半晌,许观尘趴在案上,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道:我没做错。

那时候,玉清子正给他弄肩上的伤,闻言一愣,忙软和了语气,道:乖徒乖徒,没错没错。

跪也跪过,打也打过了。许观尘抬起头,柴伯年纪也老了,我这几天挑挑人,把他给换下来吧。

玉清子道:你是公爷,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许观尘叹了口气,道:是啊,我是公爷,我原本是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这时候,门外传来争执的声音。

诶,端小王爷,小王爷,您怎么能一转头就翻墙进来呢?

这是柴伯的声音。

小王爷道:我说我看见白衣裳的小公公进你们家门了,你非跟我说没有,又不让我进门,分明是做贼心虚。我怕你们定国公府绑架了我的小公公,特意深入虎穴,前来查探。

柴伯道:白衣的小公子,确实没有别人。

那就让你们家小公爷出来见我。

公爷有些不大方便

我看你这个老刁奴就是在骗我,说不准我的小公公已经被你给害了。小王爷大手一挥,来人,把这个老刁奴给本王扭送官府。

许观尘匆匆穿好衣裳,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打开房门。门前空地上,果然是萧绝与柴伯,两方还各带了人,简直就要打起来了。

萧绝看见他出来,眼睛都亮了:诶,我可找了你好久了,我就说你人真好,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许观尘却不看他,摆了摆手,让府里的仆从退下去。见他这样,萧绝一挥衣袖,也叫与自己一同翻墙进来的侍从们退下去。

正好此时柴伯也在,许观尘便扶着门扇,道:老柴,这几日不用伺候了。管家的事儿,你若不愿意管,我另找人。

公爷

是您说的,在祠堂里,不论身份,出了祠堂,也该论起身份来了。

萧绝一听便笑了,撞了撞柴伯的肩,道:哟哟,我们小公公脾气这么软和,你怎么把他惹成这样的?

许观尘只是看向柴伯,提高了音量:去罢。欠长辈的,在祠堂里,我算是还清了。老柴既然不愿意跟着我这个公爷,我也不便勉强。

当着外人的面,柴伯面上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的。

萧绝笑着靠近:我找了你很久,小公

许观尘无奈道:我是小公爷,不是小公公。

那也挺好,你看你是小公爷,我是小王爷。萧绝向他抛了个眼神,咱俩还挺有缘的不是?

第40章 许府诸事

柴伯站在院子里不肯走,许观尘还是拿他没法子,拢了拢衣裳,慢腾腾地转身,回房去了。

肩上的伤口还没有包好,他一进去,玉清子就用食指指节叩了叩桌案,道:怎么我一转身你就跑出去了?

外边临时有些事儿。许观尘单脚跳回去,在他面前坐下,松了松衣裳,扯着伤口,疼得他额上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

玉清子笑道:扯着了吧?

虽是笑着,却也起身上前,拿着浸了水的巾子,要帮他弄一弄。

忽然看见许观尘身后还跟着个小王爷萧绝,玉清子一面帮他弄伤口,一面问道:我乖徒的朋友?

萧绝笑着点头:是。

萧绝中午还在守城门,下午换岗,得了闲,回王府去换了一身金光闪闪的衣裳,收拾得华贵无双,才来了定国公府。

诶,对了。萧绝凑过去,还不知道小公爷叫什么名字?

玉清子皱眉:这也算是朋友?神交神往?

许观尘告诉他名字,趴在案上让师父包扎伤口。

我找了你很久了。萧绝道,早知道小公爷这么有意思,我就早点儿来找你玩儿了。

许观尘反问他:小王爷下午不用守城门?

萧绝摆摆手:下午换岗。

许观尘把脸藏在臂弯里,偷偷地笑。

你笑什么?萧绝嘴硬,辩驳道,体察民情罢了。

嗯。许观尘忍着笑,点了点头。

最好他永远也不要知道,让他去守城门这主意,是许观尘想出来的。

萧绝用指尖碰碰他的伤口:你做什么被打了?

你们家里人竟然也舍得打你。萧绝心直口快,我家就好啦,只有我一个独苗儿,我两个娘亲,从我十四岁就说要打我,一直到我二十四岁也没动手。

萧绝是端王府唯一的小王爷,可是许观尘,也是定国公府唯一的小公爷啊。

房里静了一阵,萧绝又碰碰他的伤口:疼不疼啊?

许观尘重重地点了点头:疼。

包好了伤口,玉清子帮他将衣裳往上一扯,系好衣带:腿也伤了,叫飞扬过来送你回去吧。

萧绝自告奋勇,高高地举起手:我我我!我也可以送小公爷回去。

他碰了一下许观尘的肩,挑眉道:小公爷,我可以进你的房间吧?

乖徒啊。玉清子用手指点了点额头,低声对许观尘道,你这个朋友,是不是你介绍来让为师给他看病的?

诶。萧绝不高兴了,萧绝要闹了,说谁有病呢?

没有没有。许观尘朝他摆摆手,小王爷金尊玉贵,不敢劳动,还是让飞扬过来吧。

萧绝扶着他出去,柴伯还站在院子里,擦肩而过时,却都没有说话。

见许观尘走远了,玉清子轻轻拍了拍柴伯的肩:我乖徒是乖,但他也是个人呐,他也疼啊。

你要以长辈自居,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老定国公还在,他父兄叔伯还在,倘若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似你这般?

你在战场上没做完的事情,怎么就非要强加到他身上?

柴伯不答,转身去了。

院子外边,飞扬把许观尘背到背上。

萧绝还记着城门边,飞扬笑话他的事情,便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就这么背回去,我也行。

他转头看许观尘:来来来,本王背你。

飞扬朝他哼了一声,背着许观尘,脚尖轻点,踏过青石的地,几乎与屋檐平齐,飞过了假山院墙,绝尘而去。

萧绝惊叹了一声:这个我不会,但我想学。

回了房间,许观尘回头看了一眼,问飞扬道:飞扬,你是不是跑得太快,把小王爷丢在后边了?

飞扬把他放在榻上,在他面前坐下,给自己倒茶喝。

嗯?许观尘凑近了,拿手在他面前晃晃,哥哥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飞扬喝了杯茶,起身又跳出房间去了。

不消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提着萧绝的衣领,把人给提回来了。

飞扬跺脚,道:要喝茶。

他这是抱怨,方才许观尘连茶也不让他喝,就问他话。

许观尘抬手给他倒茶:飞扬,哥哥给你倒茶。

萧绝道:没听说你有个弟弟叫许飞扬的啊。

许观尘解释道:他不姓许。

噢。萧绝想了想,正经道,难不成姓萧?萧飞扬?小肥羊?

还真是一家人,萧贽和裴舅舅都这样喊过。

肥羊跳起来,反身蹬蹄子,给了他一下。

萧绝在定国公府待着,一直待到傍晚时候,端王府里派人来寻。

那随从抹了一把额上汗珠:小王爷,您怎么在这儿呢?您不回去吃晚饭,府里两位夫人都等着呢。小的为找您,都找了金陵城半个城了。

萧绝道:我就在定国公府待着,你怎么能找大半天?你都到哪儿去找我了?

随从掰着手指头数:风月楼去过了,□□楼也去过了,福缘赌场、吟秋戏院、赛马场,还有煞香茶楼都去过了。

狗屁。萧绝抬脚踢他,本王什么时候去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惯会往本王头上泼脏水。

许观尘与飞扬在一边排排坐,吃果果,顺便也吃惊。

飞扬。许观尘碰碰飞扬的手,你记住了吗?方才他说了几个地方?

飞扬在心里数了几遍,认真道:六个。

他二人同时看向萧绝,不约而同道:好厉害。

萧绝对此的解释是,风月楼的甜馒头好吃,□□楼的香片茶好喝,凡此种种,所以他才会去这些地方,根本不是因为别的,你们多想了。

他那随从站在一边,露出小王爷你可得了吧的目光。

只是临走时,萧绝做了个揖,又按照金陵城中的习惯,留下一枝新折的柳枝,表示来日再会。他这样按规矩办事儿,把那随从吓了一跳。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