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垂头不语了,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忠贤身后,直到长乐宫就在眼前了,才又小声开口道:“公公说,朝臣会不会同意皇上立顾夫人为后?”“这事能是咱们议论的?”李忠贤回头唬她,“眼下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咱们,小心祸从口出。”云裳抿了抿唇,“奴婢倒是希望顾夫人是皇后的。”那样的话,至少往后这后宫之事,小皇帝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李忠贤又横了她一眼,末了,自己却又附和了一句,“顾夫人对皇上好,先帝在时,后宫之事就管理得当,从没让先帝忧心过,且顾家一门忠烈……可惜……”未尽之意----是个皇后的好人选,可惜却是……罗敷曾有夫。云裳咬了咬唇瓣,不再说话了。到了长乐宫,李忠贤扣了三下门,蝉儿就把门打开了,看到李忠贤,并不意外,见过礼了,率先道:“夫人身体有恙,晚膳没用,歇息了,公公若是来请人的,夫人今日怕是不能过去了。公公若无其他事,还请回吧。”李忠贤一愣,随即赶紧撑住了大门,“蝉儿姑娘且慢,咱家也是没办法了,皇上今日把自己关在殿内不曾出来过了……还请夫人过去一趟……”蝉儿抿了抿唇,“夫人今日身体是当真有恙,公公请回吧。”李忠贤沉默了一瞬,“还请蝉儿姑娘进去通传一声,让咱家见见夫人。”蝉儿不为所动,“夫人已经歇下了,不便见客。”说着,蝉儿就猛地使力把大门关上了。“蝉儿姑娘……”门外的李忠贤还在摇着门环叩门,蝉儿有些于心不忍,正欲再看门时,这才注意到顾夕照不知何时出来了,又忙走了过去,“夫人。”顾夕照点了下头,“可是同人说清楚了。”“奴婢都按照夫人的话说了的。”蝉儿点了点头,见她转身朝里走了,往还在砰砰响的大门瞧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快不跟了上去。“夫人……”蝉儿咬了咬唇,还是没能忍住,“皇上素来最听您的话,您为何不过去劝劝?”顾夕照有些心不在焉,反应有些迟钝,隔了片刻,才似回过神来似的,“蝉儿。”“奴婢在。”“你说皇上要立我为后之事,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蝉儿不知她这话是何意,也不敢随便作答,想了片刻,才委婉道:“您待皇上真心,皇上也信赖您,皇上聪慧,知晓把您立为皇后是最明智的选择。”刚开始听闻这消息时,蝉儿吃了一惊,但思及到赵三思的身份,她的想法又和张太医一样了,立顾夫人为后,是明智之举。顾夕照笑了一下,不再搭腔了。小傻子要立她为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是理性,而是情意。她懂的。主仆俩在屋内静处了一会,顾夕照走到窗边,看了一眼黑霭霭的夜色,再转身时,回到屏风后,就开始换衣服,“把我的那套黑色衣服拿出来。”“夫人这是要……”“我今晚要出去一趟。”顾夕照头也没回,自己就快速把外衫脱了。“夫人……”蝉儿欲言又止,犹犹豫豫之后还是小声道:“承乾宫守卫森严,夫人要去……”顾夕照顿了顿,随即笑着弹了弹蝉儿的额心,“方才李公公来请,我不去,再去犯傻?”蝉儿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顾夕照笑意褪了下去,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沉默着换好了衣服,叮嘱了蝉儿几句,就离开了长乐宫,去了锦绣殿。段斐作为侍卫,轻易不能来后宫,明韶公主的事,她也等不了,尤其是如今这个节骨眼,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这时机沆瀣一气。好在她对皇宫这些地方都十分熟悉了,轻巧地避过了眼线,借着后院的高树又跃上了屋顶,径直来到了明韶公主住的正殿。顾夕照匍匐在屋顶一路侧耳听了过去,最后才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随即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石子,飞快地朝四方扔了出去,一由动静,暗处的守卫都有了动静,顾夕照四下扫视了一圈,又起身在屋顶上飞奔,最终离开了锦绣殿。锦绣殿守卫太多,她不敢冒险,但她几次试探下来,至少肯定了一件事,明韶公主真的有问题。离开锦绣殿之后,顾夕照又去了明杏宫。自打庆夫人死了,明杏宫就越发静谧地阴冷。顾夕照轻车熟路地入了宁太妃的寝殿,结果刚进来,一把冰凉的匕首就抵在了她脖子上,顾夕照先是一愣,眼神微微一偏,看到抵着她的人时,不由挑了挑眉。看着小姑娘那瑟瑟神色,顾夕照笑了一下,随即快速伸手捏住了小姑娘的手腕。林宛晴吃痛,立马松了手,顾夕照顺势把匕首接住,反过来抵在了她白嫩的脖颈上。正在这时,门开了,宁太妃走了进来,看到眼前这状况,下意识地道:“莫要伤她。”顾夕照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林宛晴,收了匕首,把人往宁太妃的方向推了推,转身就欲走,林宛晴却胆大包天地又快步跑过去,抱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跳出去的另一只脚,“你不许走。”林宛晴用了蛮力,顾夕照单脚着地,又不好受力,只好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随即又无奈地看向宁太妃。“林小姐,放手。”宁太妃也无奈。林宛晴一看这架势,如何不知两人是相熟的,更是把顾夕照的脚抱紧了,“太妃的相好,我也要认识。”顾夕照:“……”宁太妃抬手揉了揉眉,一脸抱歉地看着顾夕照,须臾也只得点了点头。顾夕照会意,犹豫了片刻,才又折身进来,揭了面巾,“如何?林小姐可是认识了?”看清是顾夕照,林宛晴有片刻惊愕,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松了手,福身行了一礼,“小女见过顾夫人。”顾夕照没理她,随她福身站在一旁,自顾自地走向了宁太妃,“你和她何时这么要好了?”“故人。”宁太妃睨了林宛晴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也不多提,转而道:“夫人今日怎么过来了。”“过来瞧瞧你。”顾夕照这话不是假话,知晓了宁太妃与死去的庆夫人有些感情后,她是真担心她。“多谢夫人挂念。”宁太妃眼里带了几分笑,又看了一眼林宛晴,“你先下去吧,我有几句话和夫人说。”林宛晴点了点头,走到了门口,又转身道:“皇上欲立夫人为后,满朝文武不同意,我有主意。”顾夕照一愣,到底没忍住,“你有何主意?”林宛晴眸光狡黠,“事成之后,顾夫人要许诺让我能进宫。”“嗯?”“能进皇上后宫。”顾夕照垂眸不语。林宛晴又走近了一步,“且我到时还能除去毓太妃。”顾夕照一惊,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宁太妃,“她不是林三小姐?”不等宁太妃回答,林宛晴抢先道:“是。但毓太妃与我并非一母同胞,我娘只是一个临安瘦马。”顾夕照扫了一眼她眼中冷色,挑了挑眉,“那林三小姐为何要入宫?”林宛晴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飞快地瞥了宁太妃一眼,这才如实道:“林家把我当嫡女养在林家,也不过是把我当作一颗棋子。宁太妃于我有恩,我愿意以后进宫陪伴她。顾夫人,皇上有厌女疾,我进宫之后,不会和您争宠的。”顾夕照听到她最后一句,不由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小丫头,你就这么有信心,能和我争宠。”林宛晴赶紧摇头,“小女不敢。”顾夕照却倏地冷了脸,“我如何信你?”林宛晴并不慌,“林夫人杀了我娘,林文殊就在一旁看着,至于林宛毓,要不是有宁太妃,此刻我怕亦是临安某花楼里的女子。夫人可是信我了?”顾夕照看着她的脸色,不置可否,稍许又道:“既是如此,为何林家还这般对你好?他们就不怕‘养虎为患’?”林宛晴笑了一下,“我若是表现地知情了这些事,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顾夕照垂眸,“可我怕引狼入室。”“夫人……”林宛晴跪了下来,“他日我若对夫人生了异心,便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顾夕照瞧了一眼宁太妃,“起来吧。做交易之前,不如林小姐先拿出些诚信。”林宛晴眼前一亮,“夫人请说。”顾夕照沉默了一下,“多去锦绣殿走走。”林宛晴等了片刻,没等到下文,“就只有如此?”顾夕照笑了一下,“就只有如此。当然,林小姐若是能替我探到点有用的消息,我亦是十分高兴的。”林宛晴隔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顾夕照也不再看她,又看了宁太妃一眼,“既是有故人相陪,那我也就放心了。”说罢,她就直接走了。等到看不到顾夕照的身影了,宁太妃才回头看向林宛晴,“你还小,何必如此?”“那样要不是遇到太妃,我已经死了。”林宛晴伸手揉开她紧蹙的眉,“左不过是棋子,以后入了宫,他们见着我了,都得行礼。我不是冲动,更不只是为了太妃,太妃不要介怀。”宁太妃看着她清秀的小脸蛋,话到了嘴边,又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另一厢,顾夕照离开明杏宫后,再三犹豫一番,还是忍不住往承乾殿去。第75章承乾宫守卫森严, 顾夕照远远地溜了一圈,找不到守卫的死角, 也不敢冒险, 虽然放心不下赵三思, 但最终还是咬牙折回了长乐宫。长夜漫漫, 顾夕照彻夜未合眼,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后, 又起身在窗边倚坐了一夜。初冬的白露氤氲出湿冷的寒意, 蝉儿进来伺候时, 瞧她就穿着中衣坐窗边发呆,吃了一惊,“夫人既然起了,怎么也不叫奴婢进来伺候?”顾夕照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有搭腔。蝉儿一时没有多想, 走近了, 瞧着人唇色发青, 浑身都泛着寒意时,顿时急了, 伸手搓了搓顾夕照的手, 又去摸她的额头,“夫人身上怎地这般凉,可莫是受寒了?”她一折腾, 顾夕照也回过神来了,神游天外的意识渐渐归拢, 熬了长夜的疲惫紧随其后地见缝插针,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才反应慢半拍似地双手抱胸瑟缩了一下,“大约是受了些寒气。”蝉儿赶紧拿了一件旧披风过来给她披上,又扶着她去了床上坐着,“那夫人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您也是任性,这天气,好端端地往窗边坐着做什么?就算您想趟趟这早上的空气,也该披件厚衣服,这要是感了风寒,难受的还不是自个儿,也不知您怎么……”“好了,我省得了。”听着蝉儿的喋喋不休,顾夕照无奈,“现在只是觉得有些发冷,其他倒还好。”蝉儿的脸仍旧绷着,帮她把鞋脱了,让她钻进被窝去,“您先在被窝里捂捂,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些姜汤。”顾夕照拉住了她,“你让柳春去承乾宫探探消息。“蝉儿抿了嘴,又偷偷去看顾夕照脸色,“夫人莫不是担心皇上,一整晚都没睡吧。”顾夕照没有否认。蝉儿就不明白了,“夫人既然如此担心皇上,昨儿李总管过来时……”“你去吧。”顾夕照打断了她,“让柳春避开人些,免得这个节骨眼惹人闲话。”蝉儿张了张嘴,最终点头应下便出去了。顾夕照看着门口的方向出了一会怔,然后翻了个身,看着里面的枕头,伸手把枕头抱入了怀里,整张脸埋入其中,深吸了一口气,才闭上了眼睛养神。如果小傻子是一定要立她为后的,那她就不能让她白坚持。眼下这个节骨眼,只要小傻子不愿退步,那就只有她才能给小傻子台阶下了。所以,除非蔡隽等朝臣来求她,不然她不能去承乾宫。而承乾宫那边,也是一个不眠之夜,李忠贤等人也是一夜未合眼,守在寝殿外面不敢离步。“皇上,奴才求您了……”李忠贤嗓子是彻底哑了,眼睛也是通红的,花容和云裳起初还能收住情绪劝劝他,如今姐妹俩也是一开口就跟着哽咽了,和李忠贤一样,跪在寝殿外,求着赵三思开门。段斐也来这边看过几次,不过他倒是半个字都没开过口,卯时三刻交了值后,他也没有回班房歇息,而是去了宫门口。宫门在卯时就开了,眼下陆陆续续有大臣进宫来,段斐问过守门的侍卫后,就等候在了一侧,直到蔡隽和另外几个一品大臣进来了,这才迎上去见礼。打过招呼后,蔡隽左右瞧了瞧,便知晓他是特地在此等候自己的,和身边的几位大臣招呼了一声之后,就自发地跟着他到了一旁,“不知段侍卫特地在此等候本相是所谓何事?”段斐倒也不意外他如此开门见山,又带着人到了一处更僻静之处了,这才躬身道:“微臣有要事要告之丞相。”蔡隽没有立马接话,垂眸沉思了片刻,才看向他,“段侍卫要是同本相说关于皇上立顾夫人为后的事,就罢了。”话还未开口,就先被堵死了,段斐沉默了小会,才起身看向蔡隽,“丞相,不喜顾夫人?”蔡隽冷笑,“段侍卫这话从何说起?”“丞相若是不喜顾夫人,为何怕微臣谈她?”段斐不卑不亢,从容道。激将法?蔡隽挑了挑眉,不由又多看了段斐几眼,“这位顾夫人可当真是厉害,把你们一个个都惑得这般为她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