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混乱的记忆可以看出江斜的痛苦与悲愤。人对于刻骨铭心的痛是会进行再加工的,这是大脑的自保能力,它会将超出承受范围的痛苦模糊化,这样才能更好地活着。江斜更是被恨意给蒙住了双眼,满心满肺都是报复。谢汐夺走了他最想要的,他也要夺走他想要的。虽然这两者是截然相反的东西。有一段记忆是异常清楚的,那是横跨两年的他们的再相遇。这时江荭已经彻底卸下重担,去国外疗养,江斜也基本收拾好了烂摊子,把江氏的主营业务侧重到了海外。很少在国内出现的江斜因为一个会议回国了。在会议开始前,他见到了谢汐。二十岁的江斜,三十一岁的谢汐。两年时间落在他们身上,呈现出的是截然不同的效果。十八岁的青涩少年早已消失不见,历经风雨并且站稳脚跟的江斜再也不是那个会将一切感情写在眼中的大男孩。然而在看到谢汐时,他还是感觉到了胸腔的震动。有无法释怀的恨,有铁锈味的血腥气,有着想要撕破他伪装的强烈冲动。相较于他的变化,谢汐却还是那样子:衣着精致,举止得体,连嘴角的笑容都是最恰到好处的弧度。成裕在蓝斯项目的助推下蒸蒸日上,早已风头无两,谢汐这个掌舵人更是成了众星拱月的存在。江斜看着他,面无表情。谢汐也看到了他,他仍旧维持着滴水不露的笑容,还能和他问好:江总,好久不见。他伸出手来,手指白皙修长,像微凉的冷玉。江斜握住,蓦地用力。谢汐吃痛,面上却没什么变化,仍旧笑盈盈的。江斜也笑了,可惜眼中一片冰冷:谢总,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他一天都没忘记过他!恨也好、怨也罢,午夜梦回时他想的全是他。当年的事谁都知道,谢汐半道截了江氏的胡,这事的确不厚道,但商场如战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是常事,这里可容不下天真与单纯。江斜也没再说什么,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自始至终都没再看谢汐一眼。他不看,记忆外的谢汐也看不到。这也是单人记忆的局限性,了解的东西难免片面。谢汐想给自己找点儿洗白的细节,可惜却无从下手。不过记忆混乱好像本身就是个突破口?谢汐继续看下去,努力在这漫长时间线里找到关键点。又是两年,江斜终于开始撒网,瞄准的对象只有一个,就是谢汐。蓝斯项目已经开始收尾,成裕需要下一个目标。生意越做越大,肩负的重担也就越大。下拨路好走,上坡路却是步步艰辛。尝过了蓝斯这块大蛋糕,成裕的眼光只会更高更高远也更贪心。江斜蛰伏数年,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回国了,在海外发展壮大的江氏一回来就又成了d城的商业巨擘。江斜没和谢汐联系,甚至都没见过他。他这些年从未停止探寻谢汐的消息,对他的了解恐怕比谢汐本人还要清楚。谢汐最想要的是权利和金钱,那他就让他失去这些。江斜没用什么卑劣手段,他只是在正大光明稀释谢汐在成裕的股权。这是个漫长且需要极大耐心的事。但江斜有足够的耐心,他不急不躁,像盯准猎物的猎豹,在骄阳暴晒下也目不转睛,只为给他致命一击。又是将近两年时间,成裕的股权变更太大,股东们提议召开董事会。而这个董事会一开,持股仅剩百分之二十八的谢汐势必会失去对成裕的掌控权。江斜也终于浮上水面,将早就捏在手里的散股汇总后,他在成裕持股近百分之四十,是绝对的大股东。董事会临近了,谢汐终于拨通了江斜的电话。他们都没换过号码,可是在那一年里不停联系的号码却像被封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彼此的屏幕上。当年的江斜给谢汐设置了特殊铃音,所以他的号码一来,江斜就知道。而这么多年过去,江斜的手机换了几部,可因为是直接同步的,所以连这特殊铃音都还在。这是江斜很喜欢的一段旋律,他不知道出处,可只是听到它时就会想起那个星光灿烂的夜晚,想到浑身湿透狼狈且脆弱的谢汐。江斜嗤笑一声,心口撕扯着疼。这么多年查到的信息告诉他,谢汐会游泳,还曾在业余自由泳中拿了奖杯。也只有十七岁的自己,才会对他的鬼话深信不疑。江斜接通了电话,声音平和:谢总。电话那头,谢汐没有即将失去一切的不安和紧张,他声音里仍带着笑意,仍在有意无意的撩人心弦:见一面?江斜只觉胸腔的血气全涌了上来,他压低声音:在哪儿。谢汐轻笑一声:你来过成裕大厦吗?江斜没出声。谢汐慢慢说道:来我办公室吧,这里能看到d城最美的落日。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甚至还有位知名摄影师,想尽一切办法想去成裕顶层拍摄,但因为那里是谢汐的办公室,所以这个请求注定无果。这位摄影师不死心,他接二连三的请求,反倒让人越发好奇了。成裕顶层到底是什么样的美景,成了很多人的向往。江斜去了成裕大厦。他没去过谢汐的办公室,在那一年的相处中,他们卸下了工作和枷锁,从未主动谈及彼此的身份。江斜不会邀请谢汐去江氏,谢汐也从未邀请江斜去过成裕。当时的江斜以为他们这是超出了商业的更加纯粹的感情。如今却是明白了。演戏而已,怎么会把人带回自己的地方。电梯停下,江斜踩上了柔软的地毯,径直走向了尽头的办公室。推开厚重的双开木门时,江斜看到了震撼灵魂的美景。整面墙都是透明的玻璃,外面夕阳如血,天空都成了壮丽的红,而站在窗前的人,仿佛融入到画中,仿佛踩在了空中,仿佛下一秒就会江斜心一紧,竟忍不住想伸手拉住他。谢汐转过身,暮色下他清俊的五官点缀了身后的美景。江斜看得微怔,他凭借着巨大的定力站在他面前。谢汐神态平静,没有即将失去一切的气急败坏,更没有慌乱和紧张,甚至都没有丝毫气恼。他闲适地抵在了办公桌前,问:说吧,想要什么?一股难以言说的屈辱涌上心头,江斜走近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知道。六年前的欺骗、戏弄,还有他那颗被他踩到了泥里的心。谢汐笑了,在海天相接的落日余晖中,他的笑容像蛊惑人心的海妖。我知道?嗯谢汐起身,慢慢靠近他,几乎是贴在他耳朵边低语,六年前你就想操我了吧。第220章 崩坏的十一界08┃六年前,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记忆外的谢汐闹了个面红耳赤----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还说着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记忆中江斜推开了谢汐, 他眸中酝酿着滔天怒火:你就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吗!谢汐仍旧没生气, 温润的嗓音里带着些许温柔:你苦心孤诣地做到这地步, 为的是什么?江斜咬紧了牙关。谢汐轻慢地笑着:不就是想和我上床字没说出口,江斜打断道:够了。无法言说的荒唐感袭上胸口,江斜体会了更大的侮辱。谢汐彻底否认了那一年, 彻底将江斜心中残存的美好撕碎,也彻彻底底不给江斜留一丝希望。谢汐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江斜----他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一切都可以被拿来算计, 连身体都可以成为交换的筹码。看到这里, 谢汐倒是冷静下来了。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段记忆,会明显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谢汐是在激怒江斜。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说着没心没肺的话,甚至是毫无所谓的姿态, 无疑都是在激怒江斜。倘若谢汐真的想让江斜放他一马,那他万万不该说这样的话。谢总是情商极高, 能把人玩弄于鼓掌的人设。这样的人会不知道江斜想要什么吗?他故意这么说,只是在火上浇油,惹得江斜更加生气, 对他自己是没有丁点儿好处。说的夸张一些, 谢汐此举无异于自取灭亡。他把江斜对自己最后的怜悯给掐死了,也侮辱了那段美好的过往。他断了自己退路,把自己放到了悬崖边上,就像这没有玻璃的落地窗一般,踩下去就是血色夕阳。他向往死亡。得到这个讯息的谢汐心一颤。其实这个前情提要里的谢汐和他有着既然不同的性格, 说是两个人也不为过。这倒没什么,毕竟对于金牛斜来说,谢汐到底如何他是不清楚的。甚至会因为本体来到这个世界,他截取某段记忆后自己幻想出一个谢汐。江斜的记忆里糟糕的部分还是挺多的。比如亚特兰蒂斯时,谢汐一口气答应了五个人的求婚;比如妙笔绘江山里蔷薇花招蜂引蝶,撩遍圣山和妖海;就连崩坏的神那个世界里,理性的谢汐也是不懂爱的这些片段连在一起,对江斜来说是哭笑不得的糖。可一旦分开,只截取某个片段,就是活生生的刀了。根据崩坏世界的原则,魂意们肯定会偏向于接受更多的负面情绪,所以会幻想出一个谢总,也就没什么可意外的了。毕竟脚踏n条船这种事,出现的频率那是相当高。连n条船都踩的稳,玩弄人心还不是易于反掌。如果是之前的谢汐,看完这前情提要,可能也只会想到这些了。但现在的谢汐,对江斜的了解更深入了一些,所以他看出了一些极易被忽视的细节。这位谢总骨子里是厌世的。这个办公室的布局极具隐喻性,再加上他所表现出的态度,看起来好像一切胸有成竹,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有办法翻身。可是仔细想想谢汐更像是在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绝路。谢总是金牛斜幻想出来的,所以他本身就代表着江斜的某些思想倾向。江斜的厌世,谢汐是早就察觉到的。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这种倾向,但在他们相遇之前,江斜绝对是深陷其中的。不提其他,单单是这自毁式的设计准世界的方式,就十分说明问题了。谢汐隐隐找到了修复这个小世界的方向。也大概触碰到了金牛斜的心结。这个前情提要看起来处处是死路,但其实谢汐有很多办法可以给自己洗白。崩坏的世界虽然恶意满满,可魂意本身却是想要得到救赎的。所以哪怕是这样的死局,他也给自己留了一丝后路。谢汐可以装失忆,可以动手脚把做过的事都弄成不得已,甚至可以给自己弄一个癌症但这样不行,这打不开金牛斜的心结。谢汐深吸口气,又把想法在脑子里过了过。后面的记忆就没什么可看的了。江斜吞并了成裕,成为这栋大厦新的主人,可是他却把顶层的办公室留给了谢汐。这有着浓浓的报复和讽刺意味。与其说江斜囚禁了谢汐,不如说谢汐自己不想离开这里。江斜终日沉浸在自我矛盾中:他认定了谢汐不离开是想讨好他,进而找到机会翻身,可是他又放不开手。他不给谢汐好脸色,却又忍不住想见他。爱上一个人渣是很痛苦的事,更加痛苦的是,哪怕知道这是个人渣,却始终放不下。这是爱情最大的悲哀。谢汐如今就要扮演一个人渣。想要伤口真正愈合,就得挤出脓血。痛是在所难免的,可却一劳永逸,不会在日后的人生里隐隐作痛。等谢汐把所有东西收拾利索,天色也暗了下来。有了这些记忆,再看这空旷的落地窗,她心中的情绪已经截然不同。夕阳美丽,却即将陨落。明天还会升起新的太阳,始终不是昨天的那个。如果说一天就是一段人生,那夕阳已经是末路。七点左右,江斜回来了。谢汐已经来来回回想了无数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江斜脱下外套,解开领带,看了谢汐一眼后去了厨房。谢汐什么都没说,没有前两天的故意亲近,也没有主动去帮忙,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翻着手上的书。好像江斜回来和不回来,没有任何区别。半个多小时后,江斜端菜上桌。谢汐放下书,坐到了他对面。他不说话,江斜也不说话,两人沉默地吃着饭。桌子上摆着的是两素一荤还有一个豌豆尖虾仁汤。很温馨的家常菜,味道也着实不错,就连那米饭都煮得恰到好处,珍珠米粒粒晶莹,好看又可口。谢汐其实挺饿的,也想吃江斜做的饭,但是他得忍住,做出了没什么胃口的样子。江斜瞥了眼他动都没动过的饭碗,什么都没说。一餐饭,谢汐只喝了几口汤。江斜终于开口了:想吃什么?谢汐道:没什么想吃的。江斜问:不饿吗?谢汐点头:不饿。谈话结束,江斜起身去了浴室。谢汐饿得叽里咕噜,赶紧拿出神鉴给自己画点东西充饥。他演技没那么神,回头饿到肚子咕咕叫就丢人现眼了。江斜洗完澡出来时,谢汐还在翻书。江斜眉心皱了皱,到底是忍住了没提吃饭的事。他回了休息室,十点左右,谢汐准时上床,睡在了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