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奶奶屏屏气,凑到孟梨耳边小声道:“两人都没被批准入伍,之前一直在想办法,看能不能留下来在城里随便找个工作干着。你知道的,这个比入伍当兵还难,完全没可能。现在就都在想办法,看能不能不去穷山恶水的地方,麻烦着呢。”
孟梨听完这话,实在也同情不起来,甚至有点儿欠地想幸灾乐祸。
她笑一下,“不是关系挺到位的么,早八百年前就准备好当兵去了,得瑟的不行。”
程奶奶摆两下手,还是小声,“不说了,吃饭。”
孟梨也没兴趣再嘲讽,应一声,“嗯,我帮您盛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仙女糯米团子投的一个火箭炮,感谢小仙女小夜投的一个地雷,爱你们(づ ̄ 3 ̄)づ
☆、【040】
饭盛好了, 一家人坐在桌边吃饭。
方木桌子越发显旧,上面摆着几盘惯常会吃的家常菜。
桌上没人说话,只有东屋里的小奶娃娃不时“啊啊”叫上两声。
老三出生已经有几个月了, 孟梨基本没怎么看过他。
她对糖圆儿还算有一点点感情,都是平时相处出来的, 而对这个刚出生的小娃娃,实在是没什么感情。
看也不过就看了那么几回, 随便逗两下就算了。
这娃娃是顾慧娟的心头宝贝, 更是程家人的心头肉,她也不敢乱碰, 怕招人嫌弃。
吃完晚饭后孟梨没有走,在家住了一晚。
除了跟程奶奶多说两句话,剩下就是躺下睡觉,也没其他的什么事。
晚上胡同里静悄悄的,各家熄了灯, 更是不见一丝响动。
忽而听西屋的门嘎吱一声开了,骆永梅蹑手蹑脚从屋里出来, 到大门处的壁影墙边等着。
捏着辫子等一会, 等到了东屋的邵军过来。
两人也没出去,就在这大门和壁影墙围出来的地方, 靠着壁影墙小声说话。
骆永梅说话小小声,“都睡了吧?”
邵军也压着声音,“这么晚,应该都睡下了。”
骆永梅于暗色中抿抿嘴唇, 捏着辫稍使劲揪两下,仿佛憋了一口很大的气,小声又说:“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她能去当兵?她亲爸是什么情况,上头人都没查吗?这样政审也能过?”
邵军也对这事耿耿于怀,“谁知道他们这是怎么做事的。”
骆永梅无语,“她居然还是个女的,这么多年天天在外头混,都没被人发现吗?”
邵军对这事倒是没觉得多震惊,只道:“就她那臭德行,谁能以为她是女的?长得是挺像个娘们儿,可那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劲,可一点也不像个女的。”
骆永梅只觉心里越堵越厉害,“你看她今晚臭得瑟那个样儿,故意穿着军装回来显摆。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我们这样清清白白的家庭,不能当兵,她却可以?”
邵军心里也堵着呢,傍晚看到孟梨穿军装在院子里得瑟,还故意问他和骆永梅怎么没走,想想就他妈的难受。他和骆永梅早就准备好了去当兵,谁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岔子?
本来他们都等着看孟梨灰溜溜下乡去,结果情况正好相反,心里这口气能咽下去么?
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而说起来当不了兵,要怪也怪不了别人,只能怪家里关系不够硬。
原本说妥妥没意外的事,谁知道到跟前儿了,都是虚的大话。
闭气想了一会,邵军开口说:“咱们明天一起去一趟革委会,把真实情况反应上去。我就不信,他们把孟离的出身调查清楚,还能让她继续去当兵?”
骆永梅觉得有了底气,认真点一下头,“嗯。”
互相安慰好彼此的心情,便就各自回家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两人又按约定好的,结伴往革委会去。
到了革委会说要匿名举报,跟桌边坐着的胡主任说:“芝麻胡同三十二号,名字叫孟离,她被批准入伍当兵。可据我们所知,她父亲曾发表过右-派言论,现在仍在接受改造。像这样家庭出身的人,怎么能进我们解放军的队伍?希望组织调查清楚,别玷污了我党的纯洁性。”
胡主任认真听完这话,蹙蹙眉,“还有这种事?”
邵军和骆永梅神色比他严肃认真,“当然,我们也是为组织考虑,才来举报的。”
胡主任慢慢点头,“好,那我们这边知道了,会仔细调查清楚。如果这个情况确实属实,我们一定会把这个情况反应上去,不能让不合格的人进入我党队伍。”
邵军点点头,“那麻烦您了,胡主任。”
胡主任倒是客气,“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接受群众举报,调查事实真相。”
邵军和骆永梅从革委会大门出来,心里已经痛快了很多。
邵军笑着说:“等着瞧吧,看她还能得瑟多久,不过到部队过几天瘾,那身军装还得被扒下来。”
骆永梅满脸正义,“她就一天都不该穿!”
邵军倒是无所谓了,“且让她得意两天吧,到时候才难看呢。”
骆永梅点点头,“咱们就等着看了。”
能做的都做了,邵军和骆永梅心里舒坦下来,便回家等着孟梨被扒军装的那一天。
他俩总之要下乡,倒是不急着走,能多赖一天是一天。
孟梨几天后便收拾了东西去部队报到,她是从学校直接走的,送她的人是周南和金北。
自从那天她领了军装,季琛之后就没再来过学校。
到了军区大院的大门外,孟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看着周南和金北说:“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了,直接说吧,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男的了?”
这件事也是孟梨领到军装那天回程家,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想到的。
骆永梅的爸爸都能看出她穿的是女式军装,结果周南和金北却好像完全没在意?
想来想去,只能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们早就知道她是女的了,所以看到她穿女式军装也不意外。
看她自己提了出来,周南夸张地松口气,“哎哟,终于不用再装着不知道了。”
金北在旁边笑,“三爷你可真能瞒,骗了我们那么久。”
孟梨看着他们两,“说出来还能当兄弟么?”
周南表情一沉,“这话怎么说,兄弟是一辈子的,管他男女。”
金北在旁边附和,“就是,我们不在意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们之所以不说,是怕你面子上挂不住。现在大家都各奔东西了,说出来也没什么了。”
孟梨吸口气,上去抱抱周南,又抱抱金北。
抱完了往后退一步站好,看着他俩说:“真的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段时间这么照顾我。”
如果不是他们这几个,孟梨真的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穿越后的生活。
那大概会一直生活在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
周南和金北还是笑着,“兄弟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孟梨扬起嘴角来,“嗯,记得给我写信,以后回来了,咱们还是好兄弟。”
周南和金北心里想着,这一走到乡下落了户,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呢。
不过他们也没说丧气话,冲孟梨点头,“必须还是兄弟。”
说完了告别的话,孟梨拎着包裹往军区大门里去的时候,走三步便回两下头。
最然她知道一定会再见,可还是非常不舍。
大家都走向了各自该走的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聚齐的可能。
几年或者十几年后,更不知道大家都会成为什么样。
孟梨进了军区大院儿,周南和金北挥累了手,转身离开。
不几天后他们便报了名下乡,一起去了四川山区。
孟梨到部队报到后,直接进入新兵连,参加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
三个月后新兵训练结束,会被分到哪里,还得听组织安排。
孟梨对新兵训练还是有点害怕的,因为她知道,这训练特苦特累。
大学的军训在这种训练面前,那都是跟闹着玩儿似的。
不过好在她是女生,训练相对来说强度会小一些。
然后等她真正开始训练以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基本都能应付。
每天早上六点钟听到起床号起床,利索地收拾完,便赶紧去列队跑步。
吃完饭之后就是集中训练,没有别的事。
训练到晚上结束,回到宿舍,孟梨还能有力气再看个十分钟的书。
在同宿舍女生眼里,她简直就是个体能过盛的怪物。
孟梨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这身体本来就不是她自己的,原身能用这个身体混成四九城老大,靠的基本就是有力气和会打架。
为了打架厉害,原身可没少练她这个身体。
训练的时候孟梨就想,她能被招来当兵,大约就是她身体素质过硬。
招兵的看她是棵千年难遇的好苗子,所以才破格让她入伍的。
不过几天下来,在别的同班女生还要死要活的时候,孟梨就已经完全适应下来了。
新兵训练的内容大致她也了解了,前期除了学习一些jūn_duì中的条例和规定外,大部分时间都是站军姿、列队、走队列、稍息立正、停止间转法、三种步法、步法变换、脱戴帽、蹲下起立等等。
而在列队训练中,还穿插三公里越野跑、单双杠训练、木马以及体能训练。
队列会操结束以后,便是进行单兵军事技能和班排队列训练。
后期主要进行巩固训练和考核。
这三个月非常非常难熬,自然有人因为扛不住,中途当逃兵的。
实在扛不住高强度体能训练,只能收拾包裹滚蛋了。
新兵集训下来一周,教官给大家放了一晚的假。
晚饭之后可以自由活动,不用再列队训练。
孟梨吃完饭在宿舍里呆了一会,听着室友挨在一起抱怨哀嚎。
新兵宿舍一间住了很多人,上下铺的架子床就摆了七八张,每张床铺上都有人。
孟梨坐在窗边的小桌子上看了一会书,嫌宿舍太吵,便拿着书出去了。
独自一个人去到操场上,找地方坐下来继续看书。
夏日的傍晚仍旧很热,晚风从树梢耳畔间吹过去,才会有一丝凉爽。
她翻动手里的书,听着纸张摩擦的声音。
看得正入神,忽然视线里出现一根红豆冰棍。
孟梨微愣了一下,顺着红豆冰棍抬起目光。目光抬起定住,只见有大半个月没见的季琛,正站在她面前。
少年穿着军装,比之前更加精神硬朗。
他逆着光,身体压下一片阴影,嘴角眼角的弧度却分外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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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孟梨看着季琛眨巴眨巴眼, 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还是季琛把冰棍直接塞进她手里,在她旁边坐下来,先开口说话:“怎么到哪儿都看书?”
孟梨回了回神, 转头看向季琛,下意识回了他一句:“怎么到哪儿都有你啊?”
季琛笑一笑, 咬一口自己的冰棍,“缘分呗。”
这缘分还真是够深的, 走哪儿碰哪儿, 转学成同桌,当兵又成战友。
不知道的, 还以为他们一路走来都是约定好的呢。
因为男女新兵平时是分开训练的,孟梨没有见过季琛,不知道他也在北京军区。咬一口冰棍盯着他,孟梨脑子里冒出很多疑问,稍微选择了一下, 最先开口问他:“你跟我是同一批进来的?”
目光在操场上随意扫扫,季琛点点头, 收回目光看向孟梨, “对。”
孟梨又想起了之前那个疑惑,“所以你到底多大?”
季琛语气随意, “也就和卓西差不多大吧。”
孟梨:“……”
特么的未成年呢?
无语了一会,孟梨脑子里想法依旧很纷乱,忽然鬼使神差一样,她盯着季琛又问:“那个, 你一直赖在学校不肯走,不会是……在等我吧?”
季琛看着孟梨,毫不犹豫回答道:“嗯,对。”
孟梨:“……”
咬着冰棍突然顿住,连捏冰棍的手都抖了一下,心房更是一空。
明明是有些暧昧的话,为什么他回答得这么坦然直白?
孟梨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她咬下冰棍收回目光去,看向操场,只觉得这天气更热了。
这样含着冰冰凉的红豆冰棍,孟梨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尴尬无措了一会,她清清嗓子又转过头来,看着季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女的了?”
季琛又直白点头,“嗯。”
孟梨:“……”
和着都知道她是女的了,只有她自己还在努力地演??
几样尴尬的事凑一起,孟梨有点淡定了,看着季琛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琛想起那一次在学校的卫生室,她当时昏迷,他对她做出了那般流氓行径。
有些事情实在不能说,说出来怕面前的人直接跳起来要掐死他。
所以他想了想说:“忘了,想不起来了。”
看他敷衍,孟梨又转回头去,看向操场吃冰棍。
一边吃着一边回想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只觉得自己是个大傻子,被他们几个当傻子待。
想完了,冰棍也吃完了。
孟梨再转回头来看向季琛,学着他的淡定直白,又问:“那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季琛吃着冰棍,猛地呛了出来。
他以为自己够直白的了,没想到孟梨比他还厉害,这话都能直接问出口。
他咳了好一会才淡定下来,看向孟梨,“这么明显吗?”
孟梨:“……”
这特么是什么高手过招吗?
不是说这个年代的人都很朴实无华的嘛,怎么眼前这人这么直接开放呢?
她原本就是想让他尴尬,谁知道他还直接承认了?
也不脸红呢!
孟梨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自己还跳进去了。
季琛在旁边清了清嗓子,往她面前凑凑,小声说:“你可别现在答应我啊,部队里不准谈恋爱。”
孟梨:“……”
草泥马!
孟梨在季琛旁边弹起来站着,合好书就走。
走两步又转头回来,气不过小声道:“准谈我也不跟你谈!”
说完便走了,头也没回。
季琛坐在原地看着她走远,忍不住笑起来,只觉得空气里有股甜甜的味道,是红豆冰棍的味道。
☆、【042】
邵军和骆永梅在家又赖了半个月, 等着孟梨被扒军装送回家里。
结果半个月等下来,这样的事也没有发生。
心里只觉这事着实不公道,眼见着自己再拖不了几日就得下乡去, 心里又憋闷了两日,邵军和骆永梅便又打着公正正义的名号, 再次去了革委会。
到了革委会见了胡主任,客气地问他:“芝麻胡同三十二号的事, 你们没调查吗?”
胡主任手里捏着笔想了想, 问邵军和骆永梅,“你们是说那个孟梨?”
自从开始恢复女孩子的身份, 孟梨就自己私下改了名字,把原身用的“离”改成了“梨”。
这也是想提醒自己,自己已经不用再冒充假小子而活着了。
邵军和骆永梅一起点头,邵军主发言,“就是她, 以她的身份,是怎么也不该留在部队里当兵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把她误招进去了。”
胡主任笑了笑, 放下手中的笔,“你们遇事积极举报, 不隐瞒不谋私,是好事。但这件事还真不是上头误会了什么,而是你们误会了。”
邵军和骆永梅面露疑惑,“是我们误会了?”
胡主任端起手边的烤瓷茶杯喝口茶, 又吐口气,坐直了身子,“你们说的这位孟梨,她父亲名叫孟许城,之前是犯错接受了改造。但早在孟梨参军入伍之前,就已经解放了。”
邵军和骆永梅俱是一愣,满脸的不愿相信,“解放了?”
胡主任把手里的茶杯子放下来,“这是我们接到你们的举报,仔细调查出来的结果,不会有错。孟许诚在改造期间表现良好,现在已经平反,回到原单位任职有段时间了。”
邵军和骆永梅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事,“不会吧?”
既然孟许诚已经平反回到了原来单位,怎么都没去找孟梨?
胡主任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这种事我能跟你们开玩笑么?这件事就是这样,你们也甭再瞎操心了,都忙自己的去。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聊天儿了。”
看胡主任下了逐客令,邵军和骆永梅再是心有不甘,也只能耷拉着表情离开革委会办公室。
出了革委会的大门,脸色也仍然非常难看。
骆永梅步子迈得很慢,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邵军也冷着脸,心里憋的气不比骆永梅少。
他们没了别的法子,再不甘心不服气,也只能自己憋着。
憋了几天后,两人买了足够的东西,跟着最后一批知青一起,坐上火车下乡去了。
***
适应了新兵生活以后,日子又机械重复起来。
早上六点起床,睁眼洗漱后就是跑步,跑完步吃完饭就是训练。
每天除了累和痛苦,其他的感觉并不太多。
在这样强强度的军事训练下,哪还有心思烦恼其他的。
孟梨只不过女扮男装半年,虽说经常跟卓西几个一起混,身上习了一些男生身上才有的痞横气质。但终究时间短,而且她本来的性格就娇娇萌萌的,所以做回女生后也没什么不适应。
她和同寝室的女生关系都不错,主要她如今的性格讨女孩子喜欢。
一方面具有女孩子的娇软萌和可爱,另一方面又有其他女孩子不太具有的潇洒义气。
因为周围的人都算友好,孟梨也没有时常感伤和兄弟们的分别。
大约人生就是这样,不断在告别,同时又不断在相遇。
知道卓西四个人都离开了北京,孟梨对军区以外的地方已然没有太多眷恋。
她安心地过好自己的生活,打算两年义务兵结束,就申请复员。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一天天过去,孟梨每天接触的都是同寝室的战友,还有训练教官。虽然她和季琛在一个军区,但因为训练几乎占据全部时间,平时也基本见不到面。
在这三个月当中,新兵里也没有家长来探视。主要知道这三个月极其难熬,孩子们初进部队,每天都是咬牙硬撑着,见了家长怕是哭着哭着就要回家了。
好不容易把这三个月熬了过去,最后通过考核,开始分连队。
女兵适合的岗位多半都会轻松一些,孟梨最后被分去了军区医院,当起了卫生员。
分好岗位以后,孟梨背着包裹行囊去了自己的宿舍。
进宿舍拉开碎花窗帘,只见宿舍里已经先住了三个人,每个人的床铺都收拾得非常整齐。
那三个人都不在,孟梨没去多看,放下包裹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
她挑了张空床位的上铺,铺好床再把日用品摆好,最后是把衣服之类的东西收进空出来的柜子里。
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门外走道上有来往的脚步声,还有说笑的声音。
几个女孩子拿着饭盒走到宿舍门外,看门锁已经开了,便笑着对彼此说:“看来那个新兵是来了。”
说完推开门进去,打算好了是打招呼的。
结果打头的女孩子看到孟梨,如花般的笑靥瞬间消失了。
孟梨看向进来的几个女兵,看到打头的那个,瞬间也愣住了。
她要是没认错的话,这人是他们隔壁班的余思甜。
孟梨到这里满三个月,在新兵连几乎没碰上什么认识的人。
也就认识季琛,但也不常见到。
她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余思甜。也不知道余思甜认出她没有,但她自己没多愣着,站起来和她们打招呼,“你们好,我是新来的。”
余思甜盯着她看,当然认得出她,只是一时不敢确定。
因为她认识的人是个男生,而眼前的这个却是女生。宽松的军装下面看不出有没有胸,但那脸蛋气质和说话的声线,还有长及耳畔的头发,都说明她是个女生。
后面两个人要上去打招呼,被余思甜拦下了。
她脸色分外严肃,盯着孟梨问:“你叫什么名儿呀?”
孟梨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看起来很是软萌和善,“孟梨。”
而余思甜听到这个名字,脸色更是难看了,“你不是男的吗?怎么会来女生宿舍?”
孟梨看向余思甜身后的两个女兵,她们此时都面露疑惑,大概是一头雾水。她不想把从前的事再带到部队里,所以依旧笑着说:“我是女生,不是男生,体检不会错的。”
余思甜一时间接受不了,转头看看身后的两个女兵,语气有些着急,“她以前就是男生,而且是个小流氓。打架不要命,北京城没有人不怕她。”
身后的两个女兵眼神困惑,因为就现在来看,眼前的女生根本没有半分流氓气质。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皮肤也没有黑成炭,眼神和说话语气都很软。
她们不是北京人,都是外地过来当兵的。
对于余思甜说的这些,她们也并不是那么有概念。
不过看余思甜对这新来的并不友好,她们自然也随了余思甜。
毕竟她们仨早来,关系都已经相处得很不错了。
余思甜没有正经向孟梨介绍自己,她身后的两个女兵也附和她没出声。
但过了两天,孟梨还是知道了她们的名字,一个叫吕芳芳,一个叫蒋云棉。
孟梨没想到自己到宿舍连两句话都没说,就被室友孤立了起来。
不过因为孤立她的是余思甜,她也就没往心上放。
余思甜是大院里出生长大的女孩子,家庭出身背景好,本来就瞧不起她们胡同里的土老帽。
再说她以前确实混名在外,余思甜排斥她也好像不是没有道理。
而孟梨不知道的是,余思甜排斥孤立她,最最主要的,就是因为看《红色娘子军》演出那一回,季琛给她买了冰激凌,扫了她的面子,让她憋屈又难受。
本来余思甜当她是男生,只觉得是被季琛扫了面子,关注点在季琛身上。
但现在又知道了孟梨是女生,那心里就更多了一层浓浓的酸意,主要是针对孟梨。
孟梨自己是无所谓,白天认真学卫生员该学的一切医护知识,晚上回宿舍就安静地看看书。
余思甜没有本事让整个军区医院的人都孤立她,所以孟梨还是交了朋友的。
孟梨无所谓余思甜的排斥孤立,主要是余思甜也不敢真的惹她。
她之前的名声可不是白混的,阎王一样的恶名,谁没事惹这样的人,不想活了么?
说到底,余思甜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本能地怕她。
而对于孟梨来说,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其他的无所谓。
她也不指望自己在部队里建功立业,只要不犯错能把两年义务兵顺顺利利当完就行。
孟梨发现自己适应新环境的能力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强,到军区医院没几天就适应下来了,每天忙着该忙的事,学东西也快。
当然她学的都是护理上的事,扎针打药包扎伤口之类的。
这一天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午休,她刚看了两页书,还没放下书开始睡觉,忽有人来宿舍找她出去,说是家长来探视。
听到“家长探视”四个字,孟梨还愣了一下,心想自己哪来的家长。
卓西四个人都走了,即便来看她,也不是家长探视。
顾慧娟和程春良怎么可能来军区看她,巴不得一辈子不看到她才好呢。
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也就是程奶奶。
可程奶奶一把年纪跑到军区来看她,好像也不太可能的样子。
毕竟,她也确实不是她的亲孙女。
孟梨堆着满脑子疑问出门,往接待室去。
而她刚一走,余思甜三个人都笑着嚼起她的舌根子来。
蒋云棉坐在窗下桌边,回头笑着道:“你们说,她这一天天没事就看书,看什么呢?”
余思甜躺在床上嗤笑一下,“谁知道,可能脑子有毛病。”
吕芳芳想了想,“她这不是想上大学吧?”
余思甜又嗤一声,“大学是她想上就能上的?义务期结束,她能不能提干都不一定,看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白浪费时间,医院里比她表现好的多了去了。”
现在高考没有恢复,大学都是要靠推荐才能上。
而能被推荐去上大学,那必须都得提干了,而且在部队的表现得非常好。
这件事,和看书多少没太大关系。
而且因为余思甜的关系,孟梨在医院里的形象并不是太好。
余思甜背景硬,新进的女兵多喜欢巴结她,从她嘴里听了孟梨什么不好的,那就说去了。
一来二去,孟梨哪还能有什么好形象在别人那里。
孟梨自己倒是没听到什么让她不能忍的难听话,偶尔听到也是——“真假的,看起来娇娇小小的,没想到还这么有个性呢?还挺招人稀罕的……”
当然这后面必有人接一句:“锁头落你脑袋上的时候,你就不稀罕了!”
于是说的人闭了嘴,就在心里稀罕稀罕了。
孟梨出了宿舍,没听到余思甜她们背后说的话。
她满心疑惑地去到接待室,推开门进去,只见长桌子边坐着一个形容苍老的男人。
那个男人看到她进来,瞬时就从桌边站了起来。
孟梨有一点懵懵愣愣的,觉得眼前这男人实在是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倒是这男人先开了口,叫他:“孟离。”
听到这一声唤,大脑受到刺激,记忆纷乱重组,孟梨猛地想了起来——这是原身的亲爸!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孟梨更是愣得说不出话来了。
和记忆中画面对比起来,孟许诚老了很多,满脸沧桑,鬓边头发花白。
呆愣了很久,孟梨才从牙齿间挤出来一个字:“爸……”
听到这声唤,孟许诚眼泪唰唰往下掉。
孟梨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掏了帕子上去给孟许诚,让他擦眼泪。
等他擦干了眼泪,她才又问:“您怎么能过来?”
孟许诚放下帕子吸吸鼻子,在长桌边坐下来,“我解放了,早几个月前就回来了,一开始没抽出空找你去。后来你进了新兵连,不太合适,就又忍了三个月。”
眼眶的湿润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孟梨说不清是自己的感情,还是原身的感情。
她也在桌边坐下来,吸一下鼻子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说完这话,她又想到别的,看向孟许诚说:“所以我能入伍,也是因为您清白了。”
孟许诚叹口气,“孩子,是我拖累了你。”
孟梨摇摇头,并不想怨怪孟许诚什么。
要知道在这件事情当中,他吃的苦是最多的。接受改造的过程当中,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调整了一下情绪,孟梨说:“说什么拖累,要不是您,我也不能留在北京军区。”
孟许诚稍微想了一下,再看向孟梨,“留在北京军区不是爸爸的能力,爸爸只是没拖你的后腿。爸爸还以为,是你妈妈和你继父,是他们帮你入的伍。”
提到程春良和顾慧娟,孟梨忍不住嗤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帮她,就这两人不会帮她。当时她入伍领了军装回去得瑟,那两人的脸色可是难看到姥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