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缈此刻却只是阖着眼帘,昏昏沉沉地歪倒在座椅上,苏郁把他扶正好几回,他又水母似的软绵绵往座椅底下滑了。
苏郁没办法,最后一遍捞他起来,把他牢牢按着靠在自己肩膀上,这回总算不滑了。
前面司机忍不住了:还要这么兜圈子吗?
苏郁偏头瞥了林缈的睡脸一眼:不去城中村。
林缈酒劲儿是后返上来的,一直到了城中村,他还没醒过来。苏郁抱他下车,艰难用膝盖带上车门,林缈似乎才感觉到颠簸,双手搂住他脖子,呢喃着轻轻蹭了蹭。
苏郁:
出租车渐渐开远,苏郁把人又往上颠了颠,方便迈开|腿。林缈脑袋一骨碌,软而肉的脸瞬间擦过他深深凹陷的锁骨。
苏郁:真沉。
天际转为一片深沉的蓝紫色,窗外圆而白胖的路灯依次亮起,映亮一片空荡荡的屋内。
这间民居房外面看着陈旧破败,内里倒是出乎意料的干净。不知道苏郁在这儿住了多久,屋内的陈设都沾了淡淡的雪雾气息,在夏天的尾巴里衬得好闻又清凉。
苏郁把客厅里唯一一张沙发上的白色防尘布掀开,放林缈平躺上去,片刻后,林缈闻着屋内的气息,迷蒙睁开眼:苏郁?
苏郁背对着他站在厨房,淡淡说:还行,看来你还知道我是谁。
林缈迷迷瞪瞪,手臂撑着身体试图爬起来,嘴里还说:为为什么不知道?
苏郁:我以为季扬天随便一个电话就能把你叫去,就算受欺负,你也希望是他来救你。
林缈:可是我记得你的味道呀。
苏郁拿水壶的手一顿。
而且,林缈感觉很热,他晕乎乎地把脸贴在布沙发上,说,我,我知道季扬天不是那种人,他在的话,其他人不敢真的伤害我还有,我手机能一键报警,我多按几下,还能有直升机来救我。
苏郁一言不发,叮叮咣咣地放水、烧水壶。
林缈扒着沙发,又说:那你怎么会来?
许久等不到苏郁回答,林缈醉醺醺尝试站起来,晃悠了两步差点摔在沙发下:呜!
因为我担心你。苏郁把一杯热水重重撂在林缈脸前的茶几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说,但现在看来是白担心,你明明有数得很。
林缈笨拙爬起来,手指颤巍巍去够水杯,被苏郁一把拍开。又够,又被拍开。
重复若干遍,苏郁终于忍无可忍抓住他的手:烫,白痴。
林缈坐在地上,脸上醉得晕红,瞳光却澄净见底,他自下而上看着苏郁:我不该去吗?
少顷,苏郁从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不该。
为什么?
苏郁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他最终还是说:因为这会让你在他眼里很easy,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会珍惜你,更别提爱上你。
啊林缈轻轻说,抱歉,我又搞砸了。
苏郁看了他一会儿,蹲下来,无言地碰了碰他的头发。
林缈又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苏郁说:我是alpha,本能是征服。但如果我变成omega,想要什么人,一定要他自觉自动地爱上我,连滚带爬追在我身后三个月,我心情好了才看他一眼alpha大部分都很贱的。
你好会呀,林缈吃吃笑起来,笑了一阵,又塌下肩膀,你那么会,都不教我。小气。
苏郁捏住他的脸,决定不跟这个醉猫计较。
没想到手被醉猫的爪子扒拉住了。
不过,当时我只想到他们不会伤害我,醉了的人,思绪天马行空,林缈说着说着又绕了回去,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叫我脱脱衣服。
他捧着苏郁的手,吸了吸鼻子:其实那时候我很害怕。谢谢你。
陆缁行说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他其实很单纯直接,有什么在他那里就是什么,不用担心他跟你玩心眼
苏郁沉默片刻,偏过脸,挣开林缈的手:就是他这种直率,反而让自己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如何招架
手忽然又被紧紧抓住了。
然而这次林缈看起来并不想倾诉聊天,他紧紧攥着苏郁的手,脸色白里泛青:卫生间在哪边呕!
苏郁感受着胸前的潮湿,脸色比他还青:
*
这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晚。
苏郁给林缈喂完热水、扶他上床、放水洗干净两人的衣服,之前一口气灌掉那一排酒的后遗症又返上来,让他也跑去卫生间吐了两回。
林缈听见动静,爬起来想照顾他,水烧到一半,恶心劲又上来,两人一人扒着马桶、一人抱着洗手台,吐得肝肠寸断。
苏郁有轻微洁癖,受不了自己穿着味道这么浓的衣服睡觉,于是吐一回换一回,穿了又换、换了又洗,连带着林缈也被丢了几件干净衣服,不换不准睡床。两个这么折腾了一宿,还没等天亮,苏郁衣柜里能穿的当季衣服就被掏空了。
最后是林缈睡床,苏郁裸着上身睡沙发,屋里没有多余的毯子,拿防尘布在身上草草一盖,也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苏郁在一种恍惚的甜香里醒来。
深植在alpha基因里的本能告诉他,这股甜香来自一个等级很高、且与他高度适配的omega,标记他就能顺利繁衍、拥有完美的后代
直到alpha扶住卧室的门框,夜里窗没关紧,清晨的凉风细细吹拂到他脸上,苏郁才猝然清醒过来。
omega毫无防备地蜷在他的床上、沉沉睡着,半边脸陷进枕头里,像一捧雪。身上穿着alpha扔给他的黑衬衫、短裤,因为尺码太大,长及大腿,完全是下|身失踪的效果,两条腿略有肉感,偏偏脚腕线条清瘦雪白。
那股熟悉的、极端甜蜜、像倾倒弥漫的糖水,又像情人浓情蜜意耳语湿吻的omega信息素,正从他身上缓缓逸散,弥漫整个空间。
是了。
苏郁想,从昨晚到现在,确实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
这位omega,第一次忘记给自己喷阻隔剂,还睡进了他的家。
第12章
林缈睁眼的时候,脑子空白了一瞬。
周遭环境和他熟悉的林家完全不同,卧室面积只有他自己卧室的一半,床也是单人的,一翻身咯吱咯吱作响。往右是绿漆斑驳的墙裙,往上是龟裂呲皮的天花板,好像碰一下都能扑簌簌掉他一脸墙皮。
窗户开了一条缝,清早的新鲜空气伴着鸟鸣、邻居的争吵叫骂、臭水沟和洗衣液混合的气味,一股脑涌进来。
呕随着一声干呕,林缈关于昨晚的记忆终于渐渐回笼他去了季扬天的聚会、小弟们喊他罚酒不然脱衣服、他摔断酒瓶、苏郁来救他、苏郁靠信息素把一群人压制得哭爹喊娘、苏郁抱他上出租车、要送他回家而自己没搭理他
最后的画面碎片,停留在自己紧紧攥着苏郁的手,面对面吐了他一身。
林缈:
啊啊啊,他都干了些什么?
醒了?门口传来的声音尽管清冽平缓,还是把沉浸在懊恼中的林缈吓了一个激灵。
他本能抓住身上薄得跟纸片差不了多少的被子,一卡一卡扭头望向门口,只见苏郁懒懒倚在门边,身上衣服换了一套,腰间还系着荷包蛋小围裙?
林缈:呃
苏郁注意到他视线,额角迸出个井字,微愠说:租房子自带的。醒了就出来吃饭。
林缈赶紧应了一声匆忙下床,掀开被子时,他看见自己身上的衬衫短裤,一愣,进了洗手间,才发现自己的衣物都被洗过了,湿答答地挂在卫生间里滴水。
林缈不知道苏郁介不介意别人用他的毛巾,只用卫生纸粗略擦了擦,就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出来。这是间狭小的一室一厅,厨房和阳台公用,更别提餐厅这种东西,只有一张传统八仙桌,不用的时候竖在墙角,用的时候拖到客厅展开。
还没等走到八仙桌面前,林缈就闻到一阵扑鼻香味。
洒了青菜的香菇滑鸡粥、冒着热气的油亮鸡蛋饼,做粥剩下的鸡丝和胡萝卜、木耳、小葱拌一拌,淋上麻油,又是一道凉菜。不算丰盛,但色香味俱全,看着暖和又开胃。
林缈坐下时,情不自禁吞了口响亮的口水:苏郁,你真的好
好什么?
好贤惠啊!当然林缈没敢说出口,他顺便抬头看一眼客厅的挂钟,瞬间忘了这茬:啊!苏郁,咱们是不是迟到了?!
不看不知道,一觉睡到自然醒,现在已经九点半了!
林缈自己是个学渣,倒是没什么关系,但苏郁可是学生会长,迟到不会有麻烦吗?
苏郁表情就很淡定了:我已经跟裴老师和主任请了一上午假,带着你的份一起。说完,他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快吃,粥要凉了。
林缈点头:哦哦!伸手去摸筷子时,又踟躇了一下,忍不住扭头往两边张望。
苏郁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用找了,我家没人。
林缈握住筷子,挣扎片刻,才小心翼翼问:伯父伯母出门了吗?
出国了。苏郁垂眼夹菜,语气很淡,公司破产,房子抵押,可不得出国才能继续他们的富豪生活?
林缈没想到,苏郁真的跟传闻里一样惨不,听他口风,居然还是父母把他独自抛下,双双远走高飞去享受生活了?!他想起那薄得纸一样的被子、一翻身嘎吱嘎吱晃的床、簌簌掉墙皮的天花板,心里一揪:他们、他们就没留给你唔!
苏郁夹了一块鸡蛋饼,径直塞进他嘴里:还吃不吃?不吃我收了。
林缈顿时觉得自己的追问大概让苏郁感觉冒犯了,心里涌上歉意,连忙想嚼碎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好跟苏郁道歉。结果他刚一咬下去,喷香扑鼻的鸡蛋混合着q弹软糯的面饼,迅速唤醒了味蕾,林缈:对唔唔唔唔!好好吃!!
苏郁收回筷子,眼中漾开一点笑意:一分钟内吃完,吃不完我收了。
呜呜呜,不棱收林缈家里的阿姨据说也有护理级别的手艺,但也不知道是他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太饿了还是怎么着,苏郁做的菜在他吃来是前所未有的新鲜满足。一分钟过后,饭桌上还剩了大半菜,林缈泪汪汪拦着:不棱收窝还没吃饱
苏郁捏住他的脸,说:逗你的,不用吃那么急。
美食当前,林缈对一切都很佛系,被捏着脸也不妨碍他继续夹菜、送入口中咀嚼,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
任谁看到自己的成果被人用行动这么直接地肯定,也都会感到愉快,苏郁说:好吃吗?
好吃!林缈卖力点头。
脑袋点得太用力,头发上没干的水珠就甩出去,落到属于苏郁的黑衬衣上,洇出一片湿渍。
苏郁眼神散了片刻。
几秒后他自己意识到什么,猛然松开手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在地上拖出吱地一声,林缈诧异抬头。
苏郁移开视线,转身往卧室走:你先吃,我去看会儿书。
*
卧室里仅有一张桌子,不是学习桌,只是市场上几十块一张的薄木板桌,也没有书架,几本书就错落地摞在上面:《纯粹经济学要义》、《货币金融学》,还有干脆就是纯英文原书。书页摊开着,里面夹了一张已经风化的爬山虎叶片。
是那天傍晚,苏郁在巷子口捡的。
爬山虎叶子上沾着极淡的信息素,苏郁当时还在想,这能让他不要忘记那个omega,不管什么时候都立刻认出来。
而现在几倍浓郁的诱人信息素弥漫在这方寸之地里,证明它的主人已经进入他的领地范围。
一是林缈还没成年,没有正式发情,二是苏郁的自制力远高于普通alpha换成其他alpha,恐怕早就克制不了也不想克制地扑上去了而他自己,却还坐在这间充满omega信息素的房间里,近乎自虐地受着甜蜜的折磨。
外面传来砰地一声脆响,林缈噼里扑棱地跑过来:苏郁对对对不起,我把碗打碎了!
苏郁抬头看着他,林缈扒着门框,睡了一夜的头发没怎么打理,呆毛乱飞。
苏郁心里忽然有种很荒诞的感觉:他在这里心理斗争、煎熬挣扎,omega那边居然毫无戒心,天真烂漫。
他是觉得世界上的alpha都死光了吗?就剩季扬天一个会喘气的了?
心里的破坏欲刚刚张牙舞爪探出獠牙,小omega居然又哒哒哒跑近了,抓着他洇湿书页的袖子:你,你衣服怎么这么湿?
林缈心里懊恼,他刚才只顾着吃,居然没发现苏郁穿的是一身湿衣服!
至于为什么要穿湿衣服?肯定是把衣服都借给他,自己反倒没衣服穿了。林缈情急之下,抬手去解自己衬衫的扣子:我这件很干,你穿我的,我穿我原来的去
不用!苏郁嗓音微哑,扭过头道,你不是刷碗吗,出去接着刷!
穿湿衣服容易生病,我上次淋雨回去就小感冒了阿嚏!林缈揉着鼻子,你要不愿意穿我穿过的,把衣服脱了,用干毛巾擦擦也行,我保证不看
话没说完,他被苏郁抓着手一把按到墙上,苏郁喘气轻轻说:你真的很烦。
林缈愣了一下。